十四
“张书记的追悼会上,省国资委领导陈书记对国企地位给予高度肯定。”排练节目前,他请大家在雅菲迪酒店吃饭,声称自己被领导邀请去参加张书记的追悼会,绘声绘色地向他们描述追悼会的场景。
“他怎么说的?”王显明迫不及待地向。
“他说,张书记是从国有企业领导走向省委领导岗位的,说明国有企业人才济济,是人才聚集的风水宝地,国有企业是我国国民经济的支柱,在国民经济的关键领域和重要部门中处于支配地位,国有企业现在、将来也一定会在国民经济持续、快速、健康发展中发挥着重大、主导作用!”他兴奋地说。
“他是糊弄咱们的吧?我怎么没感觉到呢?”二柱子说。
“是啊!”“吴学究”说:“原来国企是香饽饽,什么学校、医院,还有文艺、体育都是一流的,五、六十年代就不说了,八十年代特区虽然升级为市,但几乎所有大、中专毕业生都想来蒙钢,地方上小姑娘也以嫁给蒙钢职工为荣,但九十年代中期,国企改革后,大批工人下岗的下岗,精简的精简,蒙钢地位一落千丈,学校、医院,还有文艺、体育、技术方面的大批人才被地方挖走,连蒙钢内部的小姑娘都千方百计地想嫁出去,蒙钢成了下三滥的代名词……”
“吴学成!”他大喝一声:“你的致命弱点就是不坚定,投机取巧,左右摇摆!当年你即使站在批判对象的一边现在就出人头地了吗?施群德、李二赖、倪俊杰、仲佳梅他们又如何?我们要坚守的是什么,是信念!即便现实真正如此,也需要我们每个人去尽力改变!”
“吴学究”小声嘟哝说:“坚定不意味着抱残守缺,别做唐吉诃德……”
“你们别争了,现在我们退休了,有退休工资,儿女也不用我们操心了。”孙秀英打圆场说:“我们现在干的这一切不也是一种精神追求吗?”
“来,把这杯酒干了,一切都在酒中!”二柱子说,一口气干了杯子里的酒。
吃完饭,李娟、“赵夹儿”、孙秀英化好妆,穿上演出的服装后,老汤掏出手机给儿子打了电话,一会他儿子就开车来了,他儿子跑的士车,所以,每次排练,扩音器都是由他儿子免费接送。他们把扩音器和话筒抬进后备箱,老赵让他上车,他摆摆手,指着李娟、“赵夹儿”、孙秀英、老杨说:“让他们一道去吧!这离古镇公园只有几百米,我们吃饭后正好走路锻炼。”
他从阿果那先后要了两千块钱,本来打算买服装,但王振华在微信上给他们找了一家服装出租公司,经过联系,有他们需要的服装,而且租金每套每天只要5块,看了发的图片他很满意,并且让李娟、“赵夹儿”、孙秀英去试穿了,确定了大小。
今天彩排穿一天后,可以等到要正式演出的前十来天再去租,这给他省了不少钱,因此,他可以腾出钱去做更多的事,今天请吃饭花了五百多元,还花了三百多元去老年大学请了音乐教师金颂华为他们辅导唱歌训练十五天。
他们就一块来到古镇公园,老杨已经接好扩音器和和话筒,老施掏出U盘递给他说:“我外孙已经把两首歌都下好了,还有伴奏,你试试看。”
老施的外孙在念初中,正在跟着琴行的一位老师学钢琴,以后高考准备选择艺术系音乐专业。
这使他心里有了一丝欣慰,这帮人从成立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到现在,快半个世纪了,大多数人尽管有时有些小矛盾、分歧,但关键时刻还是能求大同存小异,统一行动。
音响设备是他硬逼着用了儿子5000多元钱买的先科广场舞音响,带显示屏幕家用K歌音响卡拉ok蓝牙无线话筒一体机大功率音量户外重低音舞台演出移动ktv,点歌机里面可以储存几万首歌曲,而且可以通过屏幕选歌曲,搜索歌曲,设置各种乐器、音响效果,属于比较高档的,所以音响效果特别好。
他把U盘插上,在屏幕上点击播放后,音箱立刻播出《远飞的大雁》的歌声,设置成伴奏后,李娟清脆、高亢的歌声引来许多路人驻足观看。
不一会,老年大学金老师来了,他迎了上去,金老师摆了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金老师挨着他坐下。
“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老年大学音乐兴趣班的金颂华,今天寇书记让我来和大家一块探讨音乐技巧。”听完两首歌后,金老师说。
“金老师太谦虚了。”他说:“金老师是老年大学的音乐教师,早年在市文宣队,是台柱,市文化局成立后,金老师在文化局担任音乐协会的会长,培养出许多音乐方面的人才,今天,金老师来指导我们训练是我们的荣幸,大家用热烈的掌声欢迎金老师!”
下面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金老师身材瘦长,大背头一丝不乱,操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字正腔圆地说:“既然大家信任我,那我就不客气了。刚才唱这两首歌的时候,我都在一边听了。”他指着李娟说:“这位女同志音质很好,咬字也很准,有一定基本功。但这首歌是一首藏族歌曲,现在主要问题是不能用唱一般民歌的技巧来演唱藏族歌曲,因为藏族歌曲有藏族歌曲的特色和韵味,我会去找一首原唱的藏族歌曲演示,但今天,这首歌先放一放,我们重点要探讨那首二重唱,请歌手再唱一遍。”
伴奏过门后,他们开始重唱,和李娟比,他们的地方口音浓重,特别是“赵夹儿”,孙秀英唱完第一段后,他就扯着大嗓门唱着:
“九九那果(个)映(艳)焰(阳)天乃唉哟,十八岁的过过(哥哥)呀想把军来参,风测(车)呀跟着那果(个)东风转,哥哥定(惦)记坐(着)呀小英莲……”
他们唱完后,金老师说:“你们俩音质可以说非常好,但有几个问题,一是唱歌的技巧还要进一步,确切地说,你们现在是用嘴在唱歌,也就是我们通俗地说是大白嗓,所以虽然你们音量很大,但听着声音比较比较混浊、单调。唱歌训练的第一步,就是必须学会用气唱歌,要感觉气是从丹田。”他指着肚脐眼下面:“就是这发出的,然后通过胸腔、颅骨发出共鸣,胸腔、颅骨只是共鸣的工具。”他用《九九艳阳天》演示了一遍,果然声音洪亮多了。
“还有,要注意矫正地方口音。”金老师说:“乌蒙当地语言的特色是没有后鼻音,把‘荡’念成‘但’;把‘钢’念成‘干’,没有啜口音,把‘月’念成‘夜’,而且,所有翘舌音都念成平舌音,再就是‘果’和‘个’的念法倒置,也就是把‘果’念成‘个’,把‘个’念成‘果’,如果是说普通话,难度更大,还有音调问题,但唱歌不存在,因为音调由音谱决定。”
经过他训练,他们俩的二重唱效果果然好多了。
第二天,金老师又用U盘拷了一首藏族歌手唱的《远飞的大雁》让李娟比照反复练唱。
“滑音、鼻音和颤音是藏族歌曲的特点。还有,青藏高原是非常空旷的,阳光非常强烈,因此,音质要非常明亮,要表现出辽远的意境。”他对照原唱歌曲讲解说。
训练进行得很顺利,他突然想起几十年前成立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扩大影响力”的举措,对!应该去原单位找王秀才,他现在不是党委副书记吗?他们节目如果得奖,上电视在全公司扬名了也给他的工作增加了成绩。
他把二柱子喊到家里商量后,第二天就去房建处党委办公室找到了王秀才,他已经从张家口回来了。
“两位师傅来了?请坐,请坐,有什么事?”王秀才热情地说。还让人给他们倒了茶。
“是这样,我们退休后在烧结离退休服务站党支部,重阳节省国资委要来离退休管理处参观指导工作,为了迎接国资委参观团,离退休管理处专门组织了一台文艺晚会,给各党支部都安排了文艺演出节目。”他说:“我们有两个节目,正在排练,因为我们是房建处退休的,想请领导给我们指导指导,鼓鼓士气,提提意见。”
“责无旁贷,责无旁贷。”王秀才关切地问:“在什么地点,什么时间排练?”
他把时间和地点告诉了王秀才后王秀才说:“好的,明天下午两点半我们过去看看。”
为了让彩排更加正规,第二天早上,他去服装出租公司又租了一天衣服,嘱咐孙秀英他们,今天下午处领导要来看彩排,让他们化妆要仔细,在领导那留下好印象。下午两点半,王秀才果然如约而至。
经过金老师几天训练,两个节目的水平果然大大提高,李娟的独唱更接近藏族风格;孙秀英、“赵夹儿”的二重唱基本上矫正了地方口音,声音也比以前洪亮多了。
因为今天穿了演出服,妆又化得特别仔细,加上他们临场发挥比平时出色,王秀才看了大为赞赏,对随他一块来的党办安主任说:“寇师傅是公司的创业者,建厂时那股干劲一直保持到现在,值得我们我们好好学习啊!”
安主任连连点头说:“是,我会协调党工部徐部长安排文笔最好的通讯员对寇师傅进行专题采访,在《房建风采》作专题报道,向蒙钢报投稿。”
几天后,公司分管老龄工作的彭书记居然和离退休管理处刘处长一块来古镇公园观看他们彩排,他在离退休管理处开党员大会时见过他们,只是没有机会和他们近距离接触。不一会,王秀才也来了,刘处长迎上去和他握手说:“你介绍的节目表演确实很专业,我和彭书记都很满意,谢谢你们对老龄工作的大力支持!”又和王秀才走到彭书记身旁介绍说:“这位是房建处的王书记。”
彭书记握住王秀才的手说:“认识,认识。”
王秀才领着彭书记和刘处长来到他们这,彭书记和他们一一握手说:“节目很专业,很精彩,谢谢你们对老龄工作的大力支持!”
“谢谢领导。”二柱子说。
“领导的关心就是我们的最大动力!”他感动地说。
“你们设备很齐全、很专业,服装也很贴切,符合人物身份。”彭书记说。
“音响设备和道具是寇师傅自己出资买的,服装也是他出资租的。”孙秀英说。
“这些老同志虽然退休了,但还在为公司的建设和发展发挥余热,这种精神值得弘扬,是我们每个人学习的榜样!”彭书记对王秀才动情地说。
“让他们再增加一个节目!”彭书记对刘处长说。
彭书记视察后,房建处给他们排练节目拨了一千块钱。
“哎,王书记对我们真是关心啊,听说这次晚会房建处赞助了两万块钱呢!这肯定是王书记在起作用,还有那次彭书记刘处长来视察肯定也是他在起作用。”孙秀英说。
“领导支持只是一种动力,我们不能有依赖思想,只有更加努力地把节目演好才对得起领导的关心。”他说:“上面让我们再增加一个节目,我实在想不出我们当中还有人有什么特长。”
“老罗会拉小提琴。”老何指着老罗说。
“隐藏得很深啊,以前我们只知道老罗鼓打得好,没想到还有这两下子。”他说。
“没有机会啊!”老石说:“当时好像只有说、唱、跳才能上台面。”
“老何会拉手风琴。”老石说。
“你不也会拉二胡吗?”老何说。
“老罗,你现在经常拉小提琴吗?”他问。
“是的,混混时间。”
“那你明天把小提琴带来拉给大家听听。”
第二天,老罗就把小提琴带来了。
“选什么曲子?”他问二柱子说。
“咱们是钢铁企业,就选《金色的炉台》吧!”二柱子说。
“选得很好,这首曲子旋律优美,又很深情。”他问老罗说:“你熟悉吗?”
“你们选对了。”老罗说:“在家经常拉。”
“你拉一遍给大家听听。”
老罗把小提琴夹在肩膀上,右手拿着弓在琴弦上滑动,小提琴发出优美、深情的旋律,引得不少路人驻足观看。
“新增节目是老罗的小提琴独奏曲《金色的炉台》,就这样定了!老何、老石,以后你们也一定会有机会展示的。老施,你回去再看看,让你外孙再下一首小提琴独奏曲《金色的炉台》,把伴奏也下了。”
第二天,老施把U盘插上,反复播放《金色的炉台》,让老罗跟着练。
三个节目轮番排练,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人群中发出一阵赞叹声。
“啧啧……好像已经达到专业水平了!”
“听说四十多年前,他们组成了一支什么宣传队,到处去演出,批斗什么……好像是领导。”
“是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批斗的是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不管怎么说,人家能挑起对走资派的批斗,说明人家还是有两下子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依然有人记得起他们,这使他心里有了一丝欣慰,以前,他最惧怕“被扫进历史垃圾堆”这句话,那就意味着永远被遗忘、被抛弃。
他回家把这几天彩排中遇到的一切兴奋地告诉阿果。
“你应该经常参加我们的活动,在那种热烈的气氛中你会感受到集体的力量和人生的意义。”他深有感触地对阿果说。
“你们做你们的事情,我做我的事情,我不习惯那种闹哄哄的场面。”阿果不以为然地说。
儿子也劝他说:“妈打算在厂区买一套商品房,既然你们不愿意和我住就物色一套采光好点的,面积大点的,我也会给你们出点钱,不要再去做那些事情累自己了。”
“人活着,总要有目标、有追求,为社会作点贡献,否则就是行尸走肉。”
“什么叫有目标,有追求,为国家作贡献?儿子凭自己的能力,做自己的事情,买了两套商品房,做生意为经济发展作贡献,给国家交那么多税,对国家贡献比你大!”
老伴总是和儿子站在一边,他无言以对。
经过二十多天排练,他们在重阳节文艺晚会参赛的三十多个节目中,李娟的独唱《远飞的大雁》获得一等奖,老罗的小提琴独奏曲《金色的炉台》获得了二等奖,孙秀英和“赵夹儿”的二重唱《九九艳阳天》获得优秀奖,烧结离退休党支部获最佳组织奖,获奖数量居然超过了全由退休处级干部组成红旗党支部,这是史无前例的。
颁奖时,李娟、老罗、孙秀英、“赵夹儿”分别上台领奖。一等奖由公司李书记兼董事长颁奖;二等奖由公司杨总经理颁奖;优秀奖由公司主管老龄工作的彭书记颁奖,最佳组织奖由烧结离退休党支部邹支书上台领奖。
第二天,他接到孙秀英的电话,她说她和李娟、老罗、“赵夹儿”商量好了,今天要请所有参加排练的人吃饭。
“你们是功臣,是你们为我们争得了荣誉,应该是我请你们吃饭才对。”
“老寇啊,什么都别说了,我已经通知二柱子他们了,他们都答应了,在雅菲迪酒店二楼晚霞阁包间,你就过来吧。”
他来到晚霞阁包间,所有人已经在那等着他了。
“老寇啊,这是我们几个人委托我的,他们让我一定要把你请来。”孙秀英说。
“是啊,昨晚回家后,李娟就嘈嘈说,得奖的虽然是他们,但功劳是大伙的,她让我无论如何要把大伙,特别是你请来。”二柱子说。
“书记,你虽然没上台领奖,可在我们看来,最应该上台领奖的人就应该是你!”“赵夹儿”举起酒杯真挚地说:“感谢书记,大家一起把这杯酒干了!”,说完一口气把酒杯里的酒干了。
大家干了杯子里的酒后,王显明向他举起酒杯说:“书记,我敬你一杯!”一口气把酒杯里的酒干了说:“年轻时,你领着我们闯天下,我们辉煌过、风光过,虽然现在我们遇到了挫折和劫难,但在我们心目中,你永远是我们的书记!”
虽然没有上台领奖,但大家的话却使他心里热乎乎的,他感觉好像又回到了那些激情燃烧的峥嵘岁月,只有在他全身心地投入集体和火热的活动中时,他才感觉最充实,最有成就感。
“老寇,请原谅前几天我那番话。”“吴学究”愧疚地说:“我没有针对你的意思,我这人就是嘴多,这也是我的弱点。”
“老吴,事情过去就算了,我那天态度也有点简单粗暴。”他说:“咱老哥们在一块几十年了,还有什么迈不过去的坎呢!”
“是啊,人家老寇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要不搞活动的设备、道具,请教师,还有聚会,那次不是人家老寇在张罗,但大家都知道,真正的幕后英雄是阿果和他儿子。”
“阿果呢?阿果今天怎么没来?”“赵夹儿”扯着大嗓门问。
“算了吧!”他摆摆手说:“这种场合她不会来的。”
“其实最应该感谢的是他儿子。”王显明说:“虽然他们父子脾气不大对付,但每次我们有事情要用车他总是召之即来,而且音响设备也是他给书记买的,是吧?书记?”
“别提他了,一提他我就烧心,混成现在这样,连工作都没有了,我都不好意思对别人说。”他沮丧地说。
“话可不能这样说,你儿子虽然没考上大学,又在钢厂买断工龄了,可是他现在喂鱼不但自食其力,还在市中心买了大房子,比有些在钢厂上班的人有出息多了。”老罗说。
“谁说他考不上大学?”孙秀英说:“二十几年前我儿子在浙江大学读书,学校放暑假回家时,他去老寇家和寇嘉荆探讨过那年的高考试卷,回校后他又弄了一份考卷让寇嘉荆做了一遍,判断录取肯定有问题,寇嘉荆无论如何不可能落选。”
“是啊,我儿子和寇嘉荆同时考上技校,寇嘉荆读的是轧钢专业,我儿子读的是电气专业,寇嘉荆平时不怎么用心听课,但每次考试,寇嘉荆成绩都是第一,他班主任金老师还介绍他给高三学生补课,经他补课的学生高考录取率比学校办的补习班还高,金老师也判断录取一定有问题。”老何说。
“当年我侄女考技校,广播明明通知她被录取了,明天去技校报到,但第二天她去技校接被录取考生的大客车旁准备上车时,却被她中学的教务主任拦住了,说她没有考取,是广播念错名字了,她只有第二年重新考,考取后她爸送她去技校才知道她在去年就考取了,是被她中学的教务主任女儿顶了!当年告诉我们技校考试黑幕的杨老师也认为寇嘉荆的录取肯定有黑幕,这技校录取都有黑幕,高考就没有?”孙秀英说。
“我们家有一个远房亲戚在省国资委,据他说,那个你告诉我的那个冷静华。”老罗对“吴学究”说:“就是寇嘉荆怀疑他高考作弊的,在西南工学院毕业后,先是在省城一家钢厂上班,后来调到西南钢铁研究院了,听说还改了名字。”
“老寇,说句你不生气的话,什么都过去了,咱小老百姓一个,这辈子就这样了,看子孙能不能通过努力改变命运吧,但前提是运气好,因为人家动一个小指头就能把咱们捏死。”二柱子感叹地说。
他感到特别失落。
这时他手机铃声响了,接通后里面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请问您是老寇,寇显忠吗?”声音既熟悉又陌生。
“请问你是谁?”
“忘了啊您?我在乌蒙钢铁厂上班时,您还是我师傅呢!”他终于记起来了,这是他当年和范科长去北京出差时,天天都听到了那种软绵绵的声音,但人是哪个他却怎么也记起来。
“您忘性也忒大了!搁这调首钢后,我一直都记着你呢,这几十年来,我就一直在琢磨,以后有时间,一定要和大家伙见个面。”她说:“这事一直在我心里搁着,一直捱到退休,这才有了机会,这次单位组织退休职工来云南旅游,来以前我就跟他们打招呼了,回来路上我要在这待几天,和大家伙一块回忆回忆往事,我通过离退休管理处知道了您的手机号。我知道,您是大拿(作主管用的人),我请房建处的这些老哥们儿姐们儿,我对这儿不熟悉,哪家餐馆酒店由您定,这事我就委托您替我张罗了。”
“你是崔……”他终于回过神来了,是崔迎春!
“崔迎春!对,您好歹总算回过神儿来了!”
“你口音可是变多了,难怪我听不出来呢!”
“是啊,入乡随俗嘛!您口音可是一点没变,那就这样定了,别二意思思(三心二意)的啊!”
挂了电话后,二柱子凑到他身旁问:“谁?是调首钢去的那娘们吧?她这会倒找上门来了。”
他点了点头。
“崔迎春?阿婆娘啊哈子不是拽得很嘛!资哈子我们也整毬哈她,不要张(理)毬她!”“赵夹儿”说。
“不要再纠结过去了,把不愉快的东西都留在昨天吧,人啊,还是得向前走才行呀,一辈子好短的,老寇,喊她来!”孙秀英说。
“是啊,她也许是性格比较孤傲,但她毕竟没有那么卑鄙,没有主动伤害过我们。”二柱子深有感触地说。
那天他们很晚才回家,最后,大家一致主张和崔迎春见面。
“奖是人家领的,你跟着就去蹭饭?”回家后,阿果揶揄地说。
“不是我去蹭饭,是他们几个得奖的要大家一块去的,盛情难却。”
“那个什么邹支书,你们排练时,他一天也没看过,人家居然就领奖了,他今天也去蹭饭了?”
“没有。心底无私天地宽,奖虽然是人家领了,但谁不知道我寇显忠在背后默默地付出了多少汗水?大家对我的肯定就是最丰厚的褒奖!”
“哪样事情你都能找到感觉,自己安慰自己。”
晚上,他想起那次和范科长去北京的事,怎么也睡不着。
那次他和范科长去北京表面是出差,实际上就是照顾他去找崔迎春。他和范科长下火车后,就乘公汽在天安门下了车,从天安门往西南方向走过前门就到了煤市街。
“受累,跟您打听个道儿,去煤市街东巷王鹏宇家,怎么走?”在煤市街北口遇见一位老太太,范科长问。
“您问怹啊?擎小儿(从小)就挨老家儿(父母)住这儿。”老太太说:“老家儿都百年(去世)一绷儿了(很长时间)。直走,往西再往南拐俩湾儿过仨四合院儿就到怹家了!”
“得嘞,谢谢您,回见!”
“甭客气,回见吧!”
他听不太懂老太太的话,范科长给他翻译了好一阵子,他才知道老太太说什么。
找到范科长他舅舅同事后,范科长递上茅台酒和烟等礼品后说:“我是王鹏宇怹外甥,打贵州来这儿出差,顺道来这看看您。”
“抹不丢地(不好意思),我就一老坷垃完(老朽),劳您大老远的来这破费。”
他们坐下后,他舅舅同事给他们沏了茶,就跟他们谈起了他舅舅。
“您舅舅怹打小就是我们当中的大拿,我这人比较轴(脾气执拗)揿头拍子(不懂人情世故),遇事就忤窝子(往后缩,胆小),你舅舅他有能耐,这脑子又活络,眼里见儿(见机行事)街坊邻居大爷大妈,提着重物的,推着车什么的,你舅舅都上去搭一把,应场(出头露面)的事全是他出面……撂高儿打远儿(朝远处看),我就合计,你舅舅将来一准儿是个爵儿(有职位)……”
他和范科长在老头家住了几天,老头的话他有许多都听不太懂。原来他以为那个地方的话就是普通话,没想到那么难懂。
他不大喜欢那个地方的话,软绵绵的,像唱歌一样,在他心目中,只有东北话才是最正统的语言,透着一股豪气,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这些年来崔迎春究竟去哪了?几十年后为什么又突然找上门来?他对和崔迎春见面既期望又有些措手不及。
(编辑:陈友云 审核:吉庆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