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禄钧||故土风云(笫二十六章 孙猴子腾云西去)

王禄钧
2025-06-09
来源:西南文学网



王老八送走陈蕊刚转身,孙猴子跑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激动得语无伦次地说:“大老者,千万别听那妖精的话哈。她是要哄我们下山投降后,一个一个的杀掉!”王老八甩开他的手,指着孙猴子的鼻子说道:“她哪时侯说叫我们投降?你胡说八道,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孙猴子不甘心,又接着说:“她当面没有讲,但就是那个意思。我躲在门边听到的。”王老八再没说话,回到自己的小洞里去了。他知道弟兄们都猜出了其中的意思,只是不说罢了。自从陈三多死后,孙猴子鞍前马后的跟着自己,实际是自己的得力助手,居二老者的地位,也算是一片忠心。孙猴子是杉树场人,从小失去双亲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孤儿,由于没有父母的管教,他跟着一帮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犁牛打耙种庄稼,洗碗抹盏打草鞋,好的没有学到;爬树翻墙摘野果,偷鸡摸狗说流话,坏的到是学得不少。又因长得一付瘦小身板,一脸长毛嘴尖的猴相,虽然聪明伶利过人,但到那里都始终不受欢迎,走头无路之下,才到岩鹰洞投奔朱大老者。而匪首朱大老者也正是看中他机灵过人,打探消息快的特长,经常派他到瓢儿井街上传书送信探消息,用其所长。那年夜间出去抢法窝寨,天黑路滑,山路崎岖,去时月明星稀,回来大雨倾盆。大家脚跟脚地摸黑走着,突然,听到前面的人“啊呀”一声不见了,第二个第三个也如此。在大家都莫明其妙之际,还是机灵的猴哥敏捷地连攀带爬到一棵大树上瞭望一阵,下来告诉大家前面的道路塌方了,前面的三个人已掉入河中被水冲走了。并且他在黑麻麻的树丛中,窜上窜下,连蹦带跳到处找路,终于找到一条平时毛狗(狐狸)走的小路,带着大家摸着树枝茅草、连滚带爬地回到岩鹰洞。还有一次,朱大老者闲着无事,带着猴哥爬上岩鹰洞顶上去兜风观景,回来路上,在过悬崖边上的独木桥时,因朱大耳朵身体太重,走路又慢,前脚刚踏上独木桥头,腐杇多年的独木咔嚓一声断下深渊,大老者一阵眩晕朝后倒下。好在猴子身轻如燕,抓住崖上籐蔓一个秋千荡过对面,找来一伙弟兄,把朱大老者抬着绕道回洞。说起来,孙猴子对岩鹰洞是有功的。

眼下的形势傻子都看得明白,解放军只是碍于岩鹰洞天险才来劝降,来软的;劝降不成肯定要发起强攻,来硬的。百十来人的岩鹰洞再怎么凭险固守,在几百人的正规军面前,被攻破也是迟早的事。时间不容得自己有太多的顾虑,陈蕊肯定还要来,何去何从就在这几天了。王老八坐在小洞里面,斜倚着洞壁,手里虽然拿着书,但心思早就漂荡到书外。

三天后,一个清天明朗的日子,漂亮大方的陈蕊果然又来到岩鹰洞。她走到王老八的小洞中,开诚布公地说:“学长,你该拿定主意了。你虽有天险可守,但解放军也作了充分准备。昨天从友军那里调来两门四十一式七十五毫米山炮,射程在六千三百米以上,其威力一炮能轰掉你这岩鹰洞的半边岩头。到那时,什么都来不及了,多谋还要善断哈。很多事情求人不如求自己,主动和被动一字之差,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至于岩鹰洞解散后的安排,解放军首长有信给你,自己看吧。”说着,陈蕊掏出信递给王良才。接着说道:“人生往往就在一念之间,学长聪明过人,勿须学妹再多言。”王老八接过信,仔细地看了两遍才说:“贵军已为我想得很周到,我也没有哪样好说的,只是容我这几天和弟兄再好好商量,事关生死,还是要大家齐心协力才好办。至于学妹的辛苦和好意,良才心领了。”陈蕊看到王良才和三天前相比,态度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心里窃喜,便和他谈些家乡话题。告诉他,自已前不久回到长岩街上去了一趟,见到他的二姐和三哥,他们年纪都大了,都希望他回去,几姊妹在一起互相有个关照。还谈到他们父母的坟墓前些年牛踩马踏,垮塌严重,现在己经请来石匠重新包坟立碑,修缮一新,出去后,可以回老家去看看,到父母坟前烧两张纸,磕两个头也算尽到了人子之心。陈王两家后人已冰释前嫌,共同参加士地改革,已经分得自已应得的那份田地,街上原来的商铺也归还给了王家。目前正在划分阶级成份,大家都放弃前嫌,和睦相处,共赴明天等等。陈蕊一席话,王良才确实心动了。特别是说到生身父母,不要说床前尽孝,就走二老去逝都没有去灵前一跪,生为人子,问心有愧。但他又想,虽然大势所趋,别无选择,但再怎么的也不能太过主动投降吧?看看再说吧。陈蕊见王良才已经动心,也知道凡事不可操之过急,便接着说:“解放军首长还让我带口信,上次黄好武欲逃下四川,你在戛那沟田坝场桥边阻击保安团,客观上帮助解放军赢得时间,拖住王好传。使我军在阿市一举歼灭王好传部队,不管怎么讲,在这件事上你是有功的,我们没有忘记。也希望这次你能明辨事非,顺应潮流,早日结束这场战斗。”王老八听了有些感动,解放军还真的没有忘记自己,可信,可交!陈蕊说完话,便起身告辞往山下走去。

此时的孙猴子已经气急败坏了,眼看大老者要被这个狐狸精迷倒,要去投降解放军,他无论如何是不可能答应的。唯一的办法就是杀掉这个该死的女人,留住大老者,继续在岩鹰洞吃香的,喝辣的。要是真的散伙回到老家杉树场,自己上无片瓦遮风挡雨;下无寸土可以立身。这日子怎么过下去?

孙猴子在大洞中转来转去,他在想如何杀死陈蕊这个狐狸精。当着大老者的面当然不敢动手,要是动手,那大老者先要了自己的小命;到山下去暗杀更不可能,大老者有令,哪个都不准私自下山,违抗者杀!而且大洞门口有人把守,想出去都难!怎么办呢?他抓腮挠耳,愁眉不展。正在此时,他抬头看见洞口外的空中一只雄鹰飞过,展开双翅悠悠然地滑翔到寨子里去捉鸡,哎!要是象鹰一样有两只翅膀就好了,自己就可以飞到下山的路上把那妖精诛灭了!在他来回踱步时,走到伙房门口,地上放着两个空簸箕,孙猴子眼前一亮:有了!鹰不就是靠翅膀托起来飞的吗?那人要是有翅膀呢?鹰的翅膀就象人的两只手,那人的两只手要是绑上簸箕不就成了翅膀?簸箕是竹蔑编成的又轻又薄又大,夹在两个腋窝里用绳子绑在肩膀上,用手抓紧簸箕的边沿,再展开不就是翅膀吗?太好了。孙猴子为自己的聪明激动热泪盈眶,真是天生我才必有用。孙猴子主意已定,赶快跑到岩洞门口瞅一眼,很好,陈蕊沿着陡峭的石坎刚走到一半路,一切都来得及。他转回伙房找来麻绳,请两个伙夫帮自己把两个簸箕绑在腋窝和肩膀上,两手抓紧簸箕的边沿,嘴里含着把尖刀,请两个伙夫帮着扶一把爬到洞门口的石墙上,望着正在下山的陈蕊,他心潮澎湃:日他妈的,个个都叫我孙猴子,不就是嫌我又矮不小,又瘦又丑吗?老子今天要做一回孙大圣。腾云驾雾,斩杀妖精。那时,你就是叫我一声齐天大圣,或者叫声孙爷爷什么的,我还不一定答应你呢!想到这些,他兴奋得热血沸腾。两手张开簸箕,纵身一跃,唿的一声,飘然而下。刚开始孙猴子还在心里想大喊一声:妖精,哪里走?老孙来也!但嘴里衔着尖刀喊不出声来。他只感觉到耳边风声呼呼着响,眼睛胀得睁不开,接下来脑壳嗡的一下,天旋地转,失去了知觉,接着啪的一声,重重地砸在距陈蕊不远的岩石上,顿时脑浆和鲜血喷同时喷射出来,鲜血染红了岩石,脑浆洒满一地,簸箕和尖刀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正在走路的陈蕊只觉得眼前一团黑雾飘过,接着啪的一声响,孙猴子的血液和脑浆溅到自己的脸上和衣服上,她吓得惊叫起来,蹲在路上双手蒙住眼睛不敢看。路坎下埋伏的解放军立即冲上来,把吓得半死的陈蕊接走。

王老八得知消息,走到洞门口往下望,只见山下路傍的岩石上有个黑影子,根本看不清孙猴子的模样。他只好长叹一声:“机关算尽太聪明,聪明反被聪明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说罢,钻进自己的小洞里,睡在床上,两眼盯着洞顶的钟乳石,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陈蕊是个勇敢的女性,事隔三天她又三上岩鹰洞,来到王老八的小洞中,看着洞壁上的那幅狂草诗,她笑着对王老八说:“谢谢你一直记挂着我,我也没有忘记格里河边的萍水相逢,是不是有点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凄美故事?”王老八抬头,深情地望着陈蕊那张白里透红的瓜子脸,无限感慨地说:“人生难得一知己,再见已是隔山人。只可惜为时已晚!”陈蕊依旧笑得那么美,笑得那么动人,在王老八心中烙下了深深的烙印,想抹都抺不掉。看见王老八心事重重,长吁短叹,陈蕊不再开玩笑,话转正题说:“学长,该拿定主意了。我来时解放军首长交待,世事不过三,今天我们是第三次谈判,也是最后一次。学长如果再犹豫不决,我军定于后天凌晨准时开炮,突击队准时发起冲锋,到时侯玉石俱焚,悔之晚矣!”王老八听出了陈蕊的强硬语气,他也知道解放军不可能让他无限期地拖下去,是该决断的时侯了。想到这里,他也坚定地对陈蕊说:“我知道贵军的本意,就按你们书信上说的办吧,明天早上开始执行,可以吗?”陈蕊一听,激动得拉住王老八的手说:“这就对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嘛,我立即下山让解放军和剿匪队做好一切准备工作,明天早上来岩鹰洞,开始收缴枪枝,登记清点人员,让他们下山回家,耕田种地,过好自己的日子。”

陈蕊临走,还告诉王良才,明天一切按原计划执行,自己就不一定来了。问他个人还有哪样要求,自已好回去转告解放军首长。王老八沉默片刻说:“要说要求还真有两个:一是希望贵军按信上说的,不追究手下的兄弟们过去的罪责,让他们各自回家平安过日子;二是希望贵军厚葬孙猴子,最好是送回杉树场老家,找块好地埋葬。”“就这两条吗?”陈蕊问:“你个人呢?”王老八苦笑一声,说道:“祝你幸福!这是我今生的愿望。”“谢谢学长。”陈蕊心里甜咪咪的,羞涩地低下头。望着陈蕊远去的背影,王老八舒展一下腰身,仿佛得到了一种解脱,心情开朗起来。他站在洞口石墙边,久久地凝视着戛那沟逶迤的群山和深涧的流水。遥想当年“吴王剿水西”时,彝人拼命抵抗死伤无数,几乎灭绝。今天,这一幕不会重演了,让弟兄们回家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也算是功德一件。王老八放飞心情,放下一切,也好似要告别这一切的一切,去到自已该去的地方,永远,永远也不再回来了。

太阳刚爬上山顶,金辉已经洒在山路上,斑驳陆离象金币铺就的一样。项振提着枪走在队伍前头,一步一步向岩鹰洞爬上去,后面是解放军和剿匪队员,今天大家的心情既高兴又紧张。高兴的是近一个多月的剿匪战斗终于要胜利结束了;紧张的是岩鹰洞的土匪会不会变卦,需要每个人细心观察,紧握手中枪,随时准备战斗。岩鹰洞大门早就打开,几个土匪在门边站着,看到路上爬上来的人群,也是紧张中有高兴,高兴中又有紧张,不管怎么说,早日结束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回到婆娘娃儿身边,睡觉都是踏实的。

项振笫一个走进岩鹰洞中,早看到王老八站在洞中间,不卑不亢地迎接他们。项振和王老八简单交谈几句,解放军一名连长拿着一个本子走过来和王老八核对枪枝、人员和物资。核实无误,双方在清单上签了字。这时,洞中的一百七十名土匪排成队,枪枝弹药堆在一边,其它物资堆放一边,按照连长的口令,点名一个,豋记一个,走出洞门一个,陆陆续续地沿着山路走下去。路边上都站着持枪警戒的解放军战士。项振带着剿匪队人员在各个小洞中逐个检查,看看有没有遗漏人员和物资。王老八神情严肃地站在洞中间,一句话也不说,目送弟兄们走出岩鹰洞,心中一阵释然,心情平静多了。

人们都走完了,王老八依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项振上前崔他快走,他摆摆手说:“你们都走,我一个人再等一会儿,自己会下去的。”因为大家都是协商中和平解决问题,项振也不勉强他,只好慢慢地跟在大家后面缓缓走下山去。过一会儿,王老八移步到洞口石墙边,抚摸着石缝里长出来的一棵小马桑树,百感交集,心中再次倒海翻江。反观半生,从儿时起,就立下雄心大志,将来要驰骋沙场,铁马金戈,象项羽那样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方显男儿本色,方遂平生愿望。可命运捉弄人,阴错阳差竟成了人人唾弃的土匪。可这不是自己的错,自己根本就没有一丝当土匪的想法,是身不由己,鬼使神差。当年在岩鹰洞要是不入伙,朱大老者一声吼,恐怕早己喂豺狗(狼)了。恨不当时死,留着今日羞。虽然解放军首长答应既往不咎,放自己回到长岩街上老家过日子,但自己是臭名昭著的土匪,有何面目去见父老乡亲?王氏家族从中原迁来黔地,世代耕读为本,也是找一碗吃一碗人家,岂有出土匪儿孙之理?活在人世有辱王氏祖宗名声,到不如一了百了。再说,自从当了岩鹰洞大老者,这几年来,虽说本性良知是在的,但行为上害死了多少无辜的人,毁掉了多少和睦的家庭。为人不易,为匪也不易。到头来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

项振见王老八迟迟没有下来,又转身爬上岩鹰洞去看看。正是此时,王老八一步跃上洞口石墙上,一手抓住侧边石缝中长出来的小马桑树,一手伸向空中,大喊一声:“我——不——是——土——匪!”随着喊声,纵身跳下悬崖,在空中翻滚着摔下去,声音还在洞中绵绵不断地回响,仿佛在诉说自己不平。项振见状大吃一惊,扑上去抓他的脚,但是一切都晚了,他去了他该去的地方,那是他灵魂的安息处。走在下山路上的土匪和解放军听到喊声,抬头看到王老八飞身而下,重重地摔在岩鹰洞脚的石头路上,砸得稀巴烂,死无全尸,都大吃一惊。陈蕊闻讯跑过来,站在王良才尸体边,潸然泪下。都怪自己粗心,昨天他的话中有话,已透露出悲观厌世的情绪,现在想起来他肯定早有心理上的准备了。陈蕊再仔细看,发现那幅狂草诗书稿,叠好揣在王老八的衣服包包里,被摔出来散落在地上。她拣起来慢慢展开,轻轻盖在王良才的尸身上,心里祈祷:学长,安息吧!我们在格里河边不期而遇,又这岩鹰洞前戛然而止。人啊,生是起点,死是终点,中间的过程就是人生。倘若真有来世,我们再去格里河边一游,再次偶遇,重塑人生,这也是我的最后告别。





(编辑:陈友云 审核:吉庆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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