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禄钧||故土风云(第二十三章 父子兄弟相残杀)

王禄钧
2025-05-12
来源:西南文学网


一九四九年底,大定县全境解放,武装工作队也随之下到各地帮助建立乡、村新生政权。

在廖老师的举荐下,项振担任了瓢儿井区剿匪大队副大队长。他率领由原六寨苗族独立团扩编的民兵剿匪大队,配合解放军准备对以戛那沟为主要目标的土匪进行清剿。

快过年了,苗汉人家都开始杀肥猪曛腊肉,推豆腐做甜酒,烤烧酒打糍粑,整个寨子里热闹非凡。天边刚发白,寨子里就传来公鸡的打鸣声;猪被按在凳子上拼命挣扎的叫喊声;石磨子嗡嗡不停的旋转声和推磨的磨单钩嘞戛那的响声;以及石碓嘣咚嘣咚的舂米声响成一片,年味越来越浓,春节越来越近了。

恰在此时,项振接到报案:包包寨夜里发生土匪抢劫杀人案。一家四弟兄,三个哥哥被土匪乱刀砍死,家里吃的用的全部被洗劫一空,婆娘娃儿一点儿都没伤着,最小的幺兄弟也平安无事。项振带着人到包包寨杀人现场,三个死者躺在屋里的地上,全身被砍得血肉模糊,屋里空气中都还带着血腥味。婆娘娃儿哭得死去活来,边哭边诉:“挨刀的土匪,杀了我家男人,叫我们母子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呀?”见到项振带人到来,一把抓住项振裤脚跪在地上,要求剿匪队要抓住土匪千刀万剐。但是廖家幺兄弟站在傍边却不吭不声,不但没有悲伤愤怒的表情,反而显得平静甚至面带喜色。这个反常现象让项振疑心重重,他报告了武工队后,把死者的幺兄弟带回乡政府来进行询问。在解放军和剿匪队干部的劝说和威慑下,坚持了一天一夜不开口的廖家幺兄弟招了。

原来廖家弟兄四人分家后,各得一份家产,各自过日子。幺兄弟踏实为人,一年四季起早贪黑忙在庄稼地里,每道活路都精耕细作,庄稼长势非常喜人。秋天收上来的粮食有十几石,不但自给自足,而且还背着余粮上街卖些钱。空闲时还推豆腐,剁辣椒,做豆豉上街去卖,小生意也做得红红火火,小日子过得也算自在。但是大哥二哥和三哥却吃不了苦,受不得累。不理庄稼活路,不勤俭持家。整天游手好闲,得过且过。有时还跟着他人去耍钱(赌钱),不但把父辈分下的家产败光,甚至连起码的生活都维持不下去。婆娘娃儿穿得飞一块搭一块,吃了上顿没有下顿。于是,看到幺兄弟家日子过得不错就打起歪算盘,算计自家兄弟。每到年底,三个哥哥就背着背箩来他家借粮,借了谷子借苞谷,借了苞谷借洋芋。今年借,明年借,连续借三年都没有还一颗粮食。眼看年关到了,他们又背着背箩来借粮。大哥开口给幺兄弟说,要借粮食过年。话还没说完,二哥三哥已经爬上楼开始撮谷子,倒苞谷装进自己的背箩了。这分明是抢,那是借?幺兄弟越想越气,就顶了大哥几句说:“前两年借的都没有还,今年还好意思来借,怕是该你们的?”没想到大哥竟然抬手搧了他一个嘴巴,强行把粮食背走了。都说兄弟是手足情,他们对自己还有半点手足之情吗?照这样下去,自己一年到头的辛苦,不就白帮他们干,养活他们吗?自己的日子还怎么过?就在幺兄弟想不通,气不顺的时侯,在别人的怂恿下,他花钱雇用戛那沟许家寨的土匪,趁黑夜赶到包包寨里来,闯进三个哥哥的家,问三不问四,把三个哥哥乱刀砍死,以解心头之恨,以绝后患。因此,酿成了眼前的大祸,弟兄四人都遭殃。

过完春节三天大年,苗族采花节都还没有正式结束,苗家少男少女们还处在爱情亢奋期,正月初四起,很多人家开始忙碌起来。正象那句话说的:庄稼老二别聁年,犁头耙子在眼前。全寨人都陆续行动起来:背粪栽洋芋,烧灰铲土埂,准备造土栽苞谷,犁田耙田撒谷秧。就在大家忙着备耕春耕时,有一天晚上,天刚下起麻麻影,人们正要入睡之际,从戛那沟山路上走来七八个人。他们扛着枪,拿着刀,翻过白泥窝梁子,顺着小沟来到隔下寨不远的垭口上停下来。只见为首的那个人,从怀里摸出一踏纸钱(冥币)放在地上,从腿上的裹脚里抽出一把尖刀,唰的一下,把刀穿透纸钱,直接插入地下。然后点燃纸钱,围着刀一直烧成灰堆到地上。纸钱烧完后,那人拔出尖刀对着火把仔细察看,刀尖卷了,刀刃也缺些小口子,可能是刀尖插进地里时碰到石砂或别的硬物造成的。其它人也跟着凑过来看刀,神情都有些紧张和惶恐。其中有一个人说:“今晚的预兆不好,干脆回去哪天再来吧?”原来土匪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抢人之前要做一个“飘千张”仪式,判断这次抢劫的吉凶。如果烧完纸钱拔出刀,刀尖无损,刀面带露珠,说明此行顺利,抢劫容易得手;如果刀尖刀刃受损,则暗示凶多吉少。今晚的预兆不好,按理要撤回戛那沟土匪窝去,择日再行动。但领头的土匪横眉冷眼地说:“管球它的,走!老子硬是不信这个邪。”说完,带着这帮人一路冲进下寨武老三家屋里,先把武老三捆起来逼问他钱在哪里?大烟藏在何处?不说就拿刀架在勃子轻轻地划出一道血印子,并威胁他说,不说出藏钱藏烟的地方,就要砍脑壳。其它土匪有的忙翻箱倒柜寻找值钱的东西;有的上楼去背粮食,提腊肉。屋里摔得乒乒兵乓的,到处搞得得乱翻翻的。而距武老三家较近的熊家人听到武家屋里的响动声很大,又见到火光通明,悄悄扒在窗户观察,发现是土匪抢劫,就暗地里溜进下寨的土碉楼里报告。那晚,有一班人的解放军就临时住在碉楼里。接到匪情报告,解放军的班长立即带着两名战士跟着报案人去查看情况。刚到武老三家路埂下面,就发现土匪们牵着武老三家的牛,背着抢来的粮食和财物走下来。三名解放军战士立即拉响枪拴,子弹上膛,大声喝道:“站住!不然就开枪了!”这帮土匪一听是解放军的声音,吓得扔下东西转身朝上跑去。班长和两名战士果断开枪,随着叭叭叭的枪声,三个土匪从坝子上倒下埂子脚,妈哟娘哟的喊叫,其它的土匪返身钻进屋里从后门跑出去,爬上阳沟埂上的菜园子里,一溜烟消失在黑暗的夜幕中,原路跑回了戛那沟。当武老三家人和解放军战士把一个受伤的土匪抬到碉楼里审讯时,土匪的话让在场的人都大吃一惊。

哪个都没有想到,这次土匪连夜从嘎那沟赶来抢武老三家,是他的亲哥哥当的“卖客”,即线人招来的。用土匪的黑话说,叫住:“格毛儿。”这种“卖客”在土匪抢劫得手后,要给予提成好处的。同包包寨廖家兄弟相残一样,武老三的哥哥看见兄弟家吃不完,穿不尽,楼上顿箩满,屋里锅碗满,而自己顾得了穿的顾不了吃的,婆娘娃儿整天喊饿得很,整天念兄弟家好自己家穷,一家人为口吃的天天打闹,心里十分嫉恨。大哥就串通戛那沟土匪来抢劫自己的亲兄弟,要穷大家穷,要死大家死。因此,上演了这一幕兄弟之间相互残杀的悲剧。

刚把下寨武家被抢的事处理完,项振回到五龙寨,寨邻们慌慌张张地跑来说:“小顺二昨天晚上被他爹用斧头砍死了。”项振放下火枪,叫人马上到乡政府报案,自己转身一趟跑到杀人现场。只见小顺二被砍死在他家里铺着草席的床上,满屋血腥味引来嗡嗡嗡的苍蝇围着死尸乱飞。寨邻们围在他家土墙房外面议论纷纷,都不敢进屋去看小顺二那身首分裂的狰狞面目。他爹王太医见项振到来,主动提着带有血迹的斧头上前坦白自首。

王太医这个名字是他自己下四川卖药时,川人对他的称呼。回来后他到处吹牛,说自己怎么样卖药,怎么样治好一些怪病,也自称王太医。人们也开玩笑叫他王太医,久而久之真名忘记了,这太医的假名到是叫得叮当响。他对项振说:昨天晚上自己一气之下,将儿子小顺二砍死,自己愿意伏法认罪,任凭政府处理。

一会儿,公安人员接到报案赶过来查看现场,走访寨子里的群众,提审王太医。现场勘验结果和王太医的交待完全吻合。群众反映:这个小顺二从小没娘,其父王太医长期下四川卖草药,缺少管教。加上生活无人照顾,经常有一顿无一顿,实在饿急了就去偷些嫩苞谷,嫩瓜果之类的东西充饥。有一次他见王大爷家屋里没有人,就爬到楼上,想从楼笆片的缝隙中下到屋里偷点东西吃。结果,因为长期营养不良,长得头大身子小,双脚和瘦小的身子下来了,脑袋却被卡在楼笆片夹缝中,要下下不去,要上上不去,一直吊在空中晃来晃去差点给憋死,直到王大爷家人回来才把他解救下来。说起来要多可怜有多可怜。等到王太医卖药找得几个钱回来,他天天围着要钱买东西吃,不给就闹就打,王太医烦了,就不再给他钱也不做饭给他吃。小顺二就威胁他爹说:“再不给他钱,他要说出他爹干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王太医有个习惯,只要吃过晚饭就要摆寨(串寨),除了苗族那边人家外,汉族这边人家差不多家家走到,户户走周。在寨邻中把当天发生的新闻转播一遍,还爱传小话,说闲话,天南地北地摆龙门阵。尤其擅长讲哪宅闹海的故事。兴致上来时,手舞足蹈,唾沫飞溅,引得几个小娃儿天天围着他转,要他再讲一遍哪咤闹海。风雨无阻,每天如此,直到深夜才回家。虽然王太医生性懒散而话多,庄稼活路做不好,但他下四川卖药却是一把行家里手。别人卖药卖不完,回来的路上把草药根根倒甩掉,而他每次下四川卖药都卖得一干二净,次次回家都不打空手。有了钱免不了也做了一些龌龊的事,常常被儿子抓住把柄。因此,他怕儿子把这些烂事传出去惹起大祸,心一横,恶意顿生。在夕阳西下时,他就在磨石上唰唰的磨斧头,过路人问他磨爷头搞哪样?他一声不吭。晚上,乘小顺二在床上睡觉时,他举起斧头将儿子砍死,并且还到隔壁邻居家去拍打门窗,高声叫喊:“寨邻们,我把小顺二砍死了。”

都说虎毒不食子,有时侯人竟然比虎还毒。最后,公安人员经过走访调查,根据多数群众的意见,认定小顺二平时胡作非为,偷鸡摸狗,人人愤之,对此案作出不追究刑事责任,责令王太医在寨邻的监督下,自行把小顺二背到后山埋葬了事。

人世间,说一千道一万,在根本利益面前,父子、兄弟、朋友之情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廖琴老师接到上级党组织通知,要调她回故乡独山县教育部门工作,即日起程到瓢儿井集中,统一送到县城。廖老师要走了。项振首先得到消息,他召集廖老师曾经教过的同学们来到鸭子塘边为廖老师送行。这里三个清清的水塘围绕着一个小岛,小岛上树木葱茏,百鸟争鸣;鱼戏水中,鹤鸣天上,野鸭子一会儿飞在空中绕塘一圈,一会儿游在水中追逐嬉戏,觅虾食鱼。碧云蓝天,风光无限。廖老师看着依依不舍的学生们,禁不住热泪盈眶。她当年来六寨苗家还是稚气未脱的青春少女,转眼间,十多年过去了,六寨苗家也翻身解放了,而自己的眼角眉稍却爬上浅浅的鱼尾纹,进入了而立之年。大好时光献给了苗寨,献给了革命事业。青春无悔!她虽然留念苗寨,留念这绿水青山,但故土难忘。十四年抗战打败了日本鬼子,家乡都变成什么样了?天下奇石翻天印、风动石、兔场摩崖和莫尼桥还在吗?特别是深水河上的深河桥,日寇侵略中国的终点,都变成什么模样了?多想回去看看啊!特别是听说母亲在逃难的路上死后不久,有人又在悬崖下发现父亲的尸体。亲明故旧们不忍看到廖氏一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凑些份子钱将父母尸体合在一处安葬。前年廖凯弟弟抽空回独山去看了一下,给父母包坟立碑才回来。自己也该回去到父母坟前一跪,尽一点人子之心。再谢亲明旧友的一片真情,也愿意留在家乡工作,那怕是到农村教书,也要为故乡出一份力,尽到自己的本份,不负故土养育之恩。

很多人不了解,真正的抗日战争全面爆发,起始于一九三七年河北宛平卢沟桥,从此中华大地烽烟四起,血染山河;一九四四年十二月,中日在独山深河桥一战后,侵华日军再也没有扩大一寸土地。深河桥之战被称为日军败亡的转折点,侵略中国的终点。巧的是当年宛平卢沟桥守军是国军二十九军,这次阻击日军在贵州独山深河桥的也是国军二十九军。历史惊人的巧合,抗日战争被称为:始于一桥,终于一桥。深河桥之战后,大好河又回到中华儿女手中,江山依然如此多娇。

廖老师心底翻江倒海,思绪漫天。是该回去看看了,生我养我的故乡!再说当年自己受党组织的派遣来六寨从事地下工作,现在也是受党组织安排回独山,作为一个普通党员,听党的话总没错。廖老师骑上项振牵来的大红马,挥手向她的学生和来送行苗家人们告别。苗人们按照苗家风俗习惯,项振带着一帮同学吹起芦笙,一路送廖老师到瓢儿井街上,才恋恋不舍地回到五龙寨。

送走廖老师,项振心里总有说不出的离愁别绪。想当年廖老师刚到上寨办学教书,在简陋的学堂里,廖老师讲起课来,滔滔不绝,声音清脆,举止优雅。项振有时呆呆地看着老师的一举一动,一频一笑,心中充满了爱慕之意。老师到底讲什么课,他根本不晓得?后来廖老师发现了,找他谈话,告诫他:学生要把学习放在第一位,上课要专心听老师讲,不要胡思乱想,那样会分散学习的注意力。从那以后,他收心定神地读书。但是廖老师的身影还是经常浮现在他的脑海中,有时还出现在梦里。

有一次课间休息时,廖老师带着学生们玩岩鹰拿鸡儿的游戏。廖老师扮成母鸡身后牵着一串小鸡,项振个子高扮岩鹰站在对面。游戏开始,岩鹰张牙舞爪,左追右逐,要抓母鸡身后的小鸡,小鸡们叽叽喳喳,惊慌失措到处闪躲;母鸡用翅膀左遮右挡,用身体保护身后的小鸡。来回几次岩鹰都没有抓到一只小鸡。岩鹰急了,再次张开有力的双翅扑上去。母鸡见岩鹰来势凶猛,立即冲上来挡住鹰翅。慌乱中,岩鹰一把紧紧抱住母鸡。扮母鸡的廖老师一下子羞红了脸,傻傻地对视项振一眼,项振一阵心跳,慌忙放开手。小鸡们不知缘故还躲还在廖老师身后跳来跳去,场面热烈欢快,到处笑声一片。廖老师走了,大家都在心底默默祈祷:廖老师,一路顺风!别忘了,苗家儿女想念你。



(编辑:陈友云 审核:吉庆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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