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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卫平 || 距离（十七）

潘卫平

2021-01-18

来源：西南文学网

十七

两个月后处办公室李主任又打电话告诉他，在钢铁生存保卫战取得第一阶段胜利后，公司准备在国庆节前举办一场逆风飞扬主题诗歌朗诵会，让他们支部出一首诗，他打电话告诉小赵，小赵满口答应。

但诗歌创作完了必须要有人朗诵，他想到他们几个都在外面，心里很着急。他给二柱子打电话，好一阵子二柱子才接，他匆匆地说：“老寇，我现在很忙，一会再给你回电话。”就挂了。

半小时后二柱子才回电话说：“老寇，有什么事？”

他把逆风飞扬主题诗歌朗诵会的事告诉了二柱子。

“没问题，老寇……学历证书、成绩证明、履历表、入学申请表都有了……银行的，都带了，对，还有公证书，对，是纽约州的罗切斯特大学……”他听到有人在问话，二柱子好像说在回答别人的问话，可能是在办女儿留学的事。

“是九月底吧？老寇，我们最多一个星期就回去了，你放心，时间早着呢！”二柱子说。

他突然感觉不仅和张书记他们距离没拉近，崔迎春的出现，使他感觉和她之间又产生了和张书记截然不同的另一种距离，而这种距离更是无法逾越的。

一连几天，他都感觉心情很沉重，幸好“吴学究”打电话告诉他，他们已经从浙江回来了，小赵也打电话告诉他，诗已经写好了，让他安排人朗诵，还告诉他他会去现场。

几天后二柱子、李娟回来了，他通知小赵后不顾阿果劝阻去了古镇公园老地方，儿子用车把音响设备拉了过去，他们已经在那等候了。

小赵已经选好了背景音乐，是小提琴独奏曲《金色的炉台》，他已经下在U盘里了。

“小赵，你墙画画完了？画了那么长时间，很多吧？”孙秀英问。

“不算多，大概有一百多幅。”小赵说。

“那么多？是什么内容？很复杂吧？有图像吗？”

小赵打开图库“墙绘”文件夹后把手机递给孙秀英。

他们围了上去，孙秀英从右向左，一幅幅翻看着，有“中国梦我的梦”一位身着传统服装的小女孩蹲着在沉思的，有“圆梦路上的共产党人”江姐、许云峰昂首走上刑场的，有诸子百家、中华茶道、传统节日的……

“这是宣传中国梦和中华传统文化的。”“吴学究”说。

孙秀英继续往左翻，有海豚、海龟、各种鱼从门里往外面游的，有大象和各种动物通过墙壁从热带雨林往外走的，还有火车通过画框向外行驶的……

“这是3D墙画。”“吴学究”说。

“画得太精致了，栩栩如生！难度这么大，报酬也不能少给吧？”

“数量少的时候每幅是400，这次因为数量多，所以每幅优惠了50元。”

“也就是说，一个月总共4、5万元？”孙秀英问。

“我们这个团队有四个人，各有分工。”

“那就是平均分，每个人也是一万多啊！比上班合算多了！”“赵夹儿”不知什么时候凑了上来。

“内退工资每月才一千多，我们也是被逼出来的啊！”小赵说。

排练开始了，深情的小提琴独奏曲《金色的炉台》和二柱子、李娟的朗诵引得许多游客驻足观看，王显明、老罗、老何、老石，施群德、仲佳梅、蔡红卫也从也从他们的活动场所围了过来。

朗诵完第一遍后，小赵说：“这首诗的主题是坚守，是从创业到经历坎坷与困难考验不弃不离的感情，因为我们这家钢厂是从辽钢内迁的，所以融入了黑土地与黄土地的元素。”

“你的角色是黄土地，感情特色是深情。”他对李娟说：“要找到那种遥远的感觉，想象一片森林，从很深邃的丛林中走出来，所以语气要缓。”

“你的角色是黑土地，感情特色是豪迈。”他对二柱子说。

第二遍朗诵，二柱子和李娟从两边向中间走去，李娟缓缓地说：“你来了，从遥远的岁月长河，带着三线建设的春风。”

二柱子和她对视后挥着手说：“是啊！我来了，带着松辽平原的希望！”

……

下午回家后，他心情似乎好多了，今天排练时，他没想到那么快就把原班人马召集到一块了，看来他们这个团队还是有凝聚力的。

他有一种他们那个时代过来人的情怀，怀念那个火红的年代，向往那些激情燃烧的岁月，这种情怀是他们那一代人无法摆脱的，在二柱子他们身上都有，只不过在他身上表现特别强烈。

两个月来他今天又一次喝了酒，但吃完饭后他右上腹又开始剧烈的疼痛，黄豆大的汗珠从额头往下滴。阿果劝他去医院，他执意不去，说这是老毛病，挺一挺明天就好了。

但第二天疼痛一点没有减轻，阿果只有打电话告诉二柱子。

半小时后，二柱子、李娟和孙秀英、“吴学究”都来了。

“老寇，咱哥俩在一块这么多年，你的心思我知道，有什么事你都自己扛着，你把我放哪了？你不在，不还有我二柱子吗？听我的，你放心去医院！”二柱子说。

“是啊，老寇，你说你就这样反而让我们天天为你担心，影响排练。”孙秀英说。

“老寇，我知道，你是我们的主心骨，你安安心心地去医院，有什么事该办的在医院照样可以办，我们也可以稍微放心一点了。”“吴学究”说。

“放心吧，我保证天天给你传排练的视频。”李娟说。

阿果把儿子也喊来了，他们几个连拉带搡地把他推进了车子，孙秀英、“吴学究”打了一辆的士紧紧地跟在后面。

儿子给他挂了内科的号后就和阿果陪他进了内科门诊室，他们在外面焦急地等着结果。

四十多分钟后他们才出来，寇嘉靖拿着十来张单子，都是做各种检查的。

“你们先在这等着，我去问问检查除了不能进食还有哪些要求。”寇嘉靖对他们说，就又走进了门诊室。

从门诊室出来后他说：“除了不能进食、喝水没有其他要求，只有等明天检查了，今天麻烦各位叔叔阿姨了，我请你们吃饭。”

“你照顾好你爸爸，这是最重要的，饭哪天吃都可以。”孙秀英说：“我们明天早上再来。”就和他们一起去公汽站了，他们怎么也挽留不住。

第二天，趁阿果陪他做甲胎蛋白检查时，二柱子悄悄地问寇嘉靖：“医生怎么说的？”

“医生高度怀疑是晚期肝癌，但要经过各种影像学检查以及病理学检查才能确诊。其中通过甲胎蛋白诊断肝细胞癌的特异性标志物是最重要的，通过B、CT、磁共振检查，另外，还要通过细针穿刺活组织多项检查才能确认。”寇嘉靖说。

第二天医生告诉阿果办住院手续，让先交5000元住院和治疗费，阿果没有那么多现金，寇嘉靖通过手机交了。第三天他们来医院时，医生告诉他们，已经确定是晚期肝癌了，癌细胞已经扩散，因为没有在早期来医院检查耽误了病情，如果早期发现可以肝移植或切除，因为肝再生能力很强，即使切除病灶后只剩小部分都可以很快恢复原状。肝癌的晚期，绝大多数是不能够进行手术的，往往可以给予一定的药物治疗。药物治疗包括局部的灌注化疗或者是全身的化疗，有些时候也可以针对肿瘤或者是门静脉系统的癌栓给予一定的放射线的放疗。也可以结合传统的中医药进行治疗，对于一些有限的病例，也可以起到一定程度的治疗作用。对于晚期的肝癌，目前有新的一些药物的进展，包括靶向药物的治疗，也有一些非常令人欣喜的临床数据。对于晚期肝癌的患者采取靶向治疗，一线就是索拉非尼和仑伐替尼，二线是瑞戈非尼，还有其他几种治疗晚期肝癌的药现在已经有6种了。也可以达到一定程度的控制肿瘤的治疗效果。其他还包括一些免疫方面的治疗，提高肿瘤的抗免疫能力，也可以起到进一步治疗肿瘤和延长生存的治疗效果。但目前医院没有这方面的技术和设备，病人的身体状况又不允许转院，只有请省医的专家带着设备来治疗，同时通过治疗培训本院医生。

谁也没有说话，大家心情都很沉重。好一阵子二柱子才说：“这事千万不能让老寇知道，还有，咱们排练不能停止，突然停止对老寇打击更大，李娟已经说了，每天给他传视频，让他知道咱们在排练，下午排练结束后大家有时间尽量来医院看看。”

他们天天通过李娟给他传排练视频，晚上轮番来医院看望他。

星期天他孙女来看他，在病床上抱住他说：“爷爷、爷爷，我等你，你出院后还给我讲干打垒的故事，讲油毛毡、讲高炉，好吗？”

他慈爱地摸着孙女的头说：“好，好，爷爷也要跟你学呢，以前没时间，现在有时间了，学学怎么用手机。”

“爷爷，把手机给我。”孙女接过手机后一会交给他说：“爷爷，我给你下了两部老电影，还有十首老歌。”

“你告诉爷爷，怎么下的？”

“在这，你看，在这打字，想查什么就输入什么。”孙女说。

“我不知道怎么打字。”他茫然地说。

“哦，我知道了，爷爷没学过拼音，我给你把输入法调成手写的。”

孙女把输入法调成手写后交给他，他打开搜索引擎后，果然用手写就能查找了。

“爷爷真聪明。”孙女拍着手说。

这时二柱子通过微信和他视频。

“这是小沐阳吧？”二柱子问。

“是的，时间不早了，你们早点回家吧。”他说。

他们凑到镜头前把手伸向镜头齐声说：“我们和你在一起！”

几天后护士通知交费，值班医生告诉阿果，由于已经是肝癌晚期，病人身体状况相当差，经肿瘤科、肝病科、中医科和省医学院专家会诊，决定采用靶向药物治疗，还有中医中药提升免疫力的治疗，这些治疗叫做综合治疗，或者叫系统治疗。其中多吉美是专门用于治疗癌细胞转移以及对有患者无法手术的晚期肝癌患者治疗中有着比较明显的疗效，但价格昂贵，每瓶25000元，第一阶段总治疗费用大概是160000元左右，加上中药和自费的药物和医疗器械，个人承担的费用在30000元左右，如果同意就签字进行治疗。阿果毫不犹豫地签了字，寇嘉靖去收费室交了2.6万元。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二柱子他们刚来，王秀才和李酒仙就来医院看望他。

“寇师傅，对不起，我们来晚了，我们是从仲阿姨才知道你住院消息的。”李酒仙说。李酒仙第一次对他这么认真说话，他竟有些不知所措，他估计李酒仙说的仲阿姨就是仲佳梅。

“我们代表组织来看望你。”王秀才递上一个信封说：“这是组织的一点心意，感谢你为我们所做的工作。”

“谢谢，谢谢！”他忙不迭地说：“谢谢领导和组织的关心，心意我领了，钱就免了吧！”

“你们这些老同志是钢厂的宝贵财富，退休不退岗，虽然年龄大了，但还在为钢厂发挥余热，这种精神值得弘扬。组织关心也是应该的。”王秀才说。

“大家坐下，坐下。”王秀才示意说：“真羡慕你们，经历过那么多风雨和坎坷还能不改初衷，还能保持那么真挚，那么深厚的感情。”

“是啊，我们到你们这个年龄时，待遇也许比你们好，但未必能像你们这样充实快乐。”李酒仙说。

“组织和领导的支持就是我们工作的动力。”“吴学究”说。

他们走了以后，阿果打开信封，里面有两千元慰问金。

一会他儿媳妇提着饭盒来了，还有一小瓶酒，他吃了两口饭就再也吃不下了，酒也一口没喝。

“爸，你还是要吃点饭，要补充营养身体才能好，这几天寇嘉靖天天都说，你得病是他对你关心不够造成的，他要是早点把你强行送到医院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儿媳妇说。

几天后他们给他凑了一万多元包括施蔡仲，崔迎春转了5000元给二柱子，让他送给他，她说她知道他的性格，如果按地址汇给他怕他又按她的地址给她汇回去，他执意不要。

“我的情况大家都知道，虽然条件不算好，可也过得去，我现在这样连累大家已经很过意不去了。”

“老寇啊，咱们大伙在一块几十年了，谁有个病痛什么的大伙互相帮个忙不应该吗？”二柱子说。

几天后离退休管理处张处长和处办公室李主任来看望他，张处长代表离退休管理处给他送来了一千元慰问金，说了一番安慰话。

张处长和李主任走后，他鼻子一阵发酸说：“我们才做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工作，组织上就这么关心，想到这就觉得过意不去。”

“谁都在关心你，儿子到现在已经花了超过三万块钱了，二柱子小崔他们不是也凑了近两万块钱吗？”阿果说。

“我知道，你们都关心我，特别是你，有时为了我几天几夜都睡不好觉。”他说。

他一连几天几乎没有进食，感觉恶心、浑身乏力，极度消瘦，而且出现了水肿，腹水，肤色泛黄、瘙痒，体温长期在39度左右。经检查，血红蛋白才30，属极度贫血。

有时剧烈疼痛时，他额头沁出汗珠，阿果流着泪说：“你要是难受就哼出声吧，忍着更难受。”

自从他跟孙女学会查找需要的内容后，疼痛稍微减轻点他就经常在手机上查找什么。

一天晚上，趁旁边没人时，他把阿果喊到身边说：“坐下，今天晚上只有我们俩，我们好好聊聊。”

阿果坐下后，他说：“阿果啊，我们从结婚到现在转眼就四十多年了，当年我把你从老家接来时，你那么年轻，现在也老了。俗话说年轻夫妻老来伴，有些话我们放开了说，从进医院开始，我就知道我的病情，后来孙女教会我用手机查东西，我对照自己的症状和用的药在网上查了就彻底知道了。你们也不用瞒着我。”

“老寇，你现在什么也别想，安心养身体，排练节目有二柱子，家里有儿子。”

“不用安慰我，我知道，人早晚会有这么一天。”他感慨地说：“几十年了，一直总是匆匆忙忙，好像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想一些事情，住院后，终于静下来了，过去的事情就老像放电影一样，一幕幕地在我脑子里闪现。这几十年，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你和儿子，我知道你的性格，你不喜欢那种轰轰烈烈的生活，我表面看着脾气好，但骨子里却比较专横，一点也没考虑你的感受，把你一些爱好也剥夺了，现在证明你的爱好是对的，幸好你没放弃，你也算找到了自己的价值，这对我也是安慰。还有儿子高考，我把自己的名声看得太重了，如果我当时豁出去为儿子讨个说法，那儿子人生可能大不一样，看到孙秀英二柱子他们的孩子，我就更觉得对不起儿子。”

“别这样说，老寇，我和儿子现在不都挺好吗？平平安安，也没有缺吃少穿。我知道，你是那种在心里关心人从来不放在嘴上，从你和你妈去我们家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是个有自然心，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我和你认识那一天起，你从来没有追求过那种花天酒地的生活，。再说，你做的那一切都不是为了让我们生活得更好吗？”

“我也知道我现在再怎么努力都是徒劳的，可我总是摆脱不了对过去生活的向往。”

“我理解你，儿子也理解你，要不你什么我和儿子都支持你，再说，你干这一切也在感情上得到了回报。”

“我最放不下心的就是你，你把现在的房子卖了，搬过去和儿子住吧！”

“你别说了，老寇，我求你了。”阿果趴在他身上：“到时候再说嘛……”

“好，好，不说了。”他像安慰小孩一样拍着她。

“阿果，有几件事你能不能替我办。”

“你尽管说嘛。”

“一是他们捐的那笔钱，一定要留着，以后二柱子女儿留学，孙秀英孙子留学，王显明孙子高考，老罗老何老石他们孙子孙女高考，崔迎春儿子结婚，一定要记住，给他们送一份礼。组织上给的那三千块钱，他们活动需要时及时给他们，还有，明天趁儿子在这时，你去玩具店或卖床上用品的商店，如果这两个地方都没有你就去学校附近的玩具店看看有没有这两样东西，”他打开手机把里面的图片拨大后给阿果看。

阿果接过手机，里面是两样小女孩的玩具，一样是柯基公仔抱枕，一样是仿真睡觉小猫。

“你怎么知道孙女喜欢这些玩具？”阿果好奇地问。

“我不是会上网查了吗？孙女教的啊。”他天真地说。

“老寇啊，你说，我们以前怎么就没有像这样好好说过话呢？”她紧挨着他说。

“那我这几天天天和你说，把几十年没来得及说的话都说出来。”

第二天他去抽了腹水后，鼻子又出血，已经完全停止进食了，靠输葡萄糖和营养液维持。

儿子来医院后，阿果就去给孙女买玩具了。

一会阿果拿着两样东西回医院时，儿子问：“这是干什么用的？”

“你爸给你姑娘买的啊！”阿果说。

“真想不到，住院把我爸锻炼得比我还心细了。”儿子说，他今天晚上要上广东花一天时间进一种刚上市的热带鱼。

晚上除了所有参加排练的人，施群德、仲佳梅、蔡红卫都来了。

小赵拿出手机，告诉他，除了在微信朋友圈，共享圈，QQ群发了排练的图片、视频，他还在抖音、快手上发了视频，并且设置了钢厂三线建设时期、高炉出铁口、炼钢转炉、轧钢生产线的背景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