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走进苗家大院，但见大院四周板壁林立，木房环绕，院外林木参天，树枝摇曳，光线在林荫的遮挡下，显得有些阴暗，犹如黑天一般。夏婕不寒而栗，她不敢多走一步路，机械地跟着秋水，目不斜视地径直走到她该到的地方，做自己的事，熟练地安装着投影仪和音响等设备。

村民二黑子耐不住性子，催问：“苗爷，不是说看电影吗？这不像放电影啊，我进过城，看过电影的，你不是在逗我们玩乐子吧？”

苗爷坐在院台的摇椅上，微睁双眼说：“就你屁多，稍等就是了。你只进过县城，人家江书记是从北京读书回来的，难道有大学问的人会骗你这个睁眼瞎？”

村民一阵轰笑，抓着屁股羞二黑子。

二黑子顿时红了脸，他仍嘴不饶人：“反正我觉得不像在放电影。哥们，要放就快点放啊！肚子闹得慌，想去茅坑。”

众人又是一阵轰笑。

江秋水明白苗爷话中的意思，就是告诉他不要失信于民。所以，他赶紧起身说：“请父老乡亲安静，稍等，电影肯定要放的，而且马上就放。我只想告诉大家，如今是高科技时代，放电影的形式和原先不一样了。你们看，苗爷家窗户边有一大片白板壁。对，大家就看着白板壁，白板壁上马上就会有投影，那上面的画面，就是我们今天要看的电影。”

村民的眼光顿时都看向那片白板壁。

仿佛心有灵犀，恰在这个时候，夏婕已接通电源和音响，并调整好了投影仪的方位，打开播放按键，一束白光射向白板壁。白板壁上四四方方的反光顿时把宽敞的苗家四合大院照亮，村民一张张惊奇幸福的笑脸被光明映衬着，许多村民还是第一次看这样的电影，各种表情油然而生。

江秋水的灵感顿时被激活，他立即用手机抓拍，纪录下这感人的历史瞬间。

电影开始放映，村民们非常安静。随着电影《十八洞村》脱贫致富故事情节的慢慢发展，村民们的内心犹如久旱的沙漠被甘露漫漫浸透一样，也得到了一次全新的洗礼，他们受到的震撼是非常强烈的。

电影放完了，不用苗爷吩咐，村民们也知道村干部是有话要说的。所以，大家都坐在原位上不动，等待听到他们想听的话语。

此时苗爷也暗示江秋水，让他讲话。江秋水平静一下激动的情绪，他站起身子，轻声地、富有感染力地演说着：“父老乡亲们，《十八洞村》这部电影是一个由真实故事改编的，说实话，我曾去十八洞村参观过。但电影我是第一次看。看完这部电影，我的内心世界是受到强烈的冲击的。十八洞村在脱贫前，那里的自然条件比我们岩瘠村差多了，村民也比我们现在穷多了。所以，此时我只想问大家，十八洞村能脱贫致富，我们为什么不能。既然人家的绿水青山是金山银山，那我们岩瘠村为什么不能把自己的绿水青山变成金山银山，我们为什么还要背靠着金山银山过穷日子，难道我们憨吗，难道我们懒吗？”

二黑子情不自禁地站起身高呼：“我们不憨，我们不懒，我们丢不起这个人。江书记，你就指出一条路，我们咋个干？只要能致富，我们什么苦都能吃。”

二黑子一咋呼，瞬时点燃了村民向往美好生活的激情，大家一呼百应，都激情高昂地呼喊：“对，给指条路吧，只要能致富，我们什么苦都能吃。”

要的就是这样的感染力，江秋水趁热打铁，他和风细雨地说：“好，只要大家想致富，有梦想有干劲，我保证用不了一年，让大家的腰包鼓起来。”

二黑子只想听实在的，他急不可耐地打断江秋水的话，说：“我们再不听喊口号了，也不想听什么保证。江书记，你就告诉我们，腰包怎么才能鼓起来？”

村支书岩其山拉他坐下，大声说：“黑子，你要有点耐性，听江书记把话说完，不明白的地方再问，你这样乱打岔是很不礼貌的。”

江秋水却笑笑说：“没关系，黑子说得都是大实话。好，我现在就捞干的说，前些日子，我花了几天时间在村内村外转了转，还到几座山上实地调查过，我发觉，我们岩瘠村村外到处有宝，村里到处是宝。可惜的是，这些宝贝生在深山人味识，年复一年被白白浪费了。”

村主任岩吉诺碰了碰秋水，轻声说：“书记，你就别吊味口了，连我都被你逗得心痒痒的，快直奔主题吧！给大伙数数村里村外有哪些宝。”

江秋水冲他一笑：“其实这些宝贝都是我们平时看得见摸得着的，只是大家见惯了，也就不把它当成宝贝了。比如，岩瘠村漫山遍野的野刺梨、野猕猴桃、野板栗、野核桃、野树茶、野蘑菇，这些都是大自然赐给我们的宝贵财富啊。你们可能听说过，许多地方因为没有这样好的自然资源，他们就用上千亩上万亩好田好地来种植刺梨、猕猴桃、板栗、核桃、树茶、蘑菇，靠这些种植富了不少人。可我们不需要花费大量的人力、财力，只要平时好好把它们管护好，到秋天去收摘，拿去换钱就行了。我给大家透个底，我已经向有关专家咨询过，我们村的野刺梨、野猕猴桃、野板栗、野核桃、野树茶、野蘑菇是纯天然产品，它的食用价值、药用价值远比人工种植的刺梨、猕猴桃、板栗、核桃、树茶、蘑菇高得多，出售价也在双倍以上，可持续发展的前景和空间潜力很大。再比如村里家家户户都在养殖和种植的黑毛猪、红毛鸡、香汗稻、苦甜荞等，这些都是城里居民餐桌上难以吃到的高营养食品，只要我们大量养殖和种植，年底一卖，也是一笔大收入。还有，我们纯苗族村的长角苗特有的头饰和服饰、独特的民居特色、传统的民俗民风。这些，都是其他地方少有或者没有的旅游资源，都是岩瘠村脱贫致富的招牌优势。昨天，我们村支两委已经计划，从这个春天开始，岩瘠村全体村民按户按人头分类对号入座，把村内、村外资源进行分户管护，名单已经列出，由村支书岩其山宣布。父老乡亲们，大家只要按村支两委的计划去做，只要全村有计划、有步骤地精心种植和养殖，秋后统一收购统一出售，只要组织到位，我保证今年底家家都有丰厚的收入，人人都可以过上有钱的日子。”

二黑子举起手，礼貌地说：“我现在可以提问吗？”

江秋水笑道：“可以，什么都可以问。”

二黑子：“我想知道，如果我们管护了，种植了，养殖了，丰收了，这些丰收的成果怎么卖？卖给谁？谁来买？卖不出去的损失谁来补？谁会白白给我们来贴钱？江书记，不是我屌，是我们以前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你们扶贫干部拍拍屁股就走人，换个地方还当官，可我们是坐地户，仍然要在这里受穷的。”

这话颇具代表性和扇动性，村民们立即附和：“是啊！以前我们是上过当的，江书记，话好说，事不好做啊！”

江秋水生怕村民火热的心会因此凉下去，他急中生智，话跟话说出了让他自己都觉得荡气回肠的一段话来：“父老乡亲们，你们可能也听说过我之前在扶贫工作中取得过一些成绩，我自信我从来不说大话，我今天既然敢在这里说，我就一定能做到。我可以用党性来保证，也可以和全村村民签订致富协议。在此我郑重承诺：岩瘠村所有丰收成果由村支两委负责销售，如果销售不出去，如果村民有损失，一切都由我来承担，我个人出钱赔偿给村民。”

现场一片哗然，村民激动得鼓起掌来。

二黑子这下从骨子里佩服江秋水了，但他又尖锐地提出了一个谁都不愿、谁都不敢提的问题。他说：“江书记，你打了包票我信你，但路修不进村子，这些计划怕是白谈啊，秋收后，村民背这些东西到路边装车，是要付出代价的。”

苗爷紧闭的双眼立即睁开，他干咳了一声，说道：“今天太晚了，都回吧！”

村民们听到苗爷低沉的声音，立即禁若寒蝉，急忙知趣地悄悄退出苗家大院。

江秋水和夏婕收完投影设备，正准备和村支书岩其山离开。苗爷却发话了：“其山，请你和吉诺一道立即打着火把送这位夏记者到她的车上去，让她连夜回城。我说过，她是岩瘠村最不受欢迎的人。”

江秋水、夏婕、岩其山、岩吉诺都惊愕不已，尤其是岩其山和岩吉诺，他们压根就没看出这位放影员竟是他们熟悉已久的夏记者。江秋水和夏婕更是做梦都没有想到会被苗爷看穿。江秋水信了，他此时成了一个有神论者，直以为苗爷有神灵附体，有超人的洞察能力，怪不得他会成为岩瘠村的定海神针。

苗爷不屑一顾地躺在摇椅上，仍然微闭双眼，仍然低沉地说：“都呆看着我干啥，你们以为我老头子头晕眼花好欺骗。别忘了我是这苗岭苗山方圆百里的老猎人，我打了几十年的猎，别的没学到，但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在我的眼皮底下，再狡猾的猎物也别想逃过。”

见谁也不答话，为不让他们心存任何幻想，苗爷直接下了最后通牒：“姑娘，我看穿你时，本打算不想让你进村的，但想到全村老少都在眼巴巴等着看电影，人是我招集来的，我不能失信于族人。现在电影放完了，你可以出村了。”

江秋水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越解释越会让苗爷的反感。所以，他只好顺着苗爷的话说：“好，我和他们一起送夏记者上车。”

苗爷心里是有他的小算盘的，他喜欢秋水，偏爱秋水，对秋水的要求，他还是给他面子的。苗爷睁眼看看，点头说：“行，你把人送上车，立即跟岩其山、岩吉诺回村，你可不能单独送她进城啊，村里许多事还等着你来拍板呢！”

虽然有点命令似的口吻，虽然对夏婕有点不近情理的苛刻，但江秋水此时心里还是一热，还是感到欣慰。毕竟苗爷对他的这个态度，既承认了自己在岩瘠村的第一书记地位，也承认了自己在岩瘠村的诸多做法是受村民欢迎的。于是，江秋水痛快地答应了：“好，我们快去快回。村里脱贫的事耽误不得。”

（编辑：陈友云　审核：吉庆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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