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不瞑目(五)

罗仕明
2019-07-01
来源:西南文学网


“土黄洞弯弯”路较陡,在爬坡上坎时,罗轩又怕母亲摔跤,只能走一步扶一步,慢慢前行。

这边“斑鸠窝”“刺笼笼”更大,罗轩也久违多年。衣服挂破了,手脚划伤了,鞋子打湿了。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到目的地——大营坡“老屋基”。这儿是罗母的衣包之地,也是老人最心伤、最心辣、最不愿来的地方。

还没到二舅家小路口,雨雾中,隐隐约约就听见有人说话。走近一看,一个是孙大伦的老婆(以下简称孙三嫂),一个是黄新贵二表哥,还有几个年轻一点不认识。孙大伦属二舅堂侄子,同时也是近几年来一直照顾二舅的人。黄新贵是二舅的亲外侄,也就是罗轩大姨妈的二儿子,和罗轩属亲亲血表关系。

孙三嫂一看到罗轩和罗母,就眼泪丝丝地说:“二娘,你们来了啊!”

黄新贵也跟着说:“二姨妈、老幺,你们来了啊!”随即上前把罗轩身上的背包拿下来。

“我阿二叔死了啊!”又高又大,且有几分姿色的孙三嫂对着罗母说。

罗母道:“管啦(他)死不死,这些短命鬼,死了就算,死了就算,还少得气掏。”

语气生硬,但也难掩两行老泪从布满血丝的眼里滚落出来,哭泣声从小变大,随即穿透云雾,弥漫在“老屋基”周围。孙三嫂和几个女人搀扶着罗母,一个劲地劝说,让她不要哭,不能太伤心,气氛陡然变得急剧悲悯。

罗轩二舅家住的地形,像一把椅子,周围石头立冲冲而长,前面还有一个丢石头几分钟都还能听得到响的大洞,冷天冒罩子(热气)。背后是“乌鸦岩”,山顶有个水井。就二舅一家住这里,独门独户。这儿曾是几辈人住的地方,里面死过多少人,连罗母也不晓得,所以人们一直就叫它“老屋基”。

在这里,罗母送走两位双亲和三个弟弟,从此两相离,那种内心的疼痛和纠结,外人怎能感受和体会,也只有她老人心里最清楚,所以“老屋基”就是她的伤心地。

在这里,每当夕阳西下,或阴雨绵绵时,就极度冷清和荒凉,罗轩在素朴读书寄宿时已深刻体会过。冷清得无声无息,没有一个人影走动,也无一只鸡犬欢鸣;荒凉得感觉胸口压上大石,心肺窒息。还有点阴森,如果哪儿有一点点风吹草动,或是鼠窜泥落,都会毛骨悚然,魂飞魄散。

罗轩来到晾坝边,三角形晾坝中间烧一笼柴火,火苗窜向高空,火花飞溅,时而还有爆炸声响。柴火四周直立着5个人,多数两手相交,竟无一根板凳,毛雨如花絮慢慢飘坠,大火在熊熊燃烧,但还能看见头发丝上的露珠,后背衣服上的雨湿。

她们把罗母扶到火边,从为二舅做棺材剩下的乱柴堆里找来一块木板,罗轩把报纸垫上,让母亲坐下。可不管大家怎么劝,母亲的抽泣也从未间断。

罗轩抬头朝二舅那道唯一的小门看去,里面虽燃着灯,但也能感觉恐怖阴森,时时有阴气逼出。罗轩鼓起勇气,叫孙大伦三哥和新贵表哥陪着去看二舅,叫母亲她不去。罗轩知道母亲很怕死人,就连罗轩的父亲在棂棺里她也不敢看一眼。又叫别的人壮壮胆,都说“我们看过了”,个个无动于衷,三人只能硬着头皮。

孙大伦在前,都怵怵走进那道独门。在昏暗的灯光下,屋子四周冰冷阴寒狰狞,张着大嘴。二舅静静地躺在那张老式床上,床下放着一个塑料尿罐。

斜斜看去,二舅脸色灰白,无一点血色,眼睛睁圆,嘴巴也张到最大,被子盖齐胸口,一只腿打着拱,被子、枕头、衣服一样灰黑。床面前有一笼三个桩土火,炉心里有几截烧得黢黑的柴禾,炉旁的小桌子积满灰尘,上面放一个吃饭的土碗,碗里有半截白馒头,碗旁还有一盒饼干。

二舅脚那头,有个一人高的柜子,那是罗轩外公留下来的家产。柜子上放着薄(菜)刀、筷子、盐罐等生活用品。对面不到半平米的小窗户上,杂物乱堆,窗户靠门下边是尖底底砂缸,缸内只有几瓢水,窗户靠墙一角有堆陈煤,上面放很多个蛇皮口袋。

罗轩打量一圈,这时孙三嫂走进屋来,径直把床脚的尿罐端走,罗轩第一个走出独门,孙大伦又走在最后。

仨人来到柴火旁,又找来几块木板,用苞谷壳垫上,罗轩也不管脏与不脏,一屁股坐下,脚上轻松了许多。

“老幺,我阿二叔是今天早上才死的嘞,可能是十点多吧!”孙三嫂开口说话。

罗轩一惊,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哦”了一声,回道:“我以为还是往天就死了的呢!还让我们一直难过很久,昨晚我妈还大哭了一场。”

孙三嫂面色凝重地说:“不是,是今天早上死嘞!我们拉被窝跟他盖起才回去,鬼都不防他今天要死。”

“服伺他几年,最后连他一句话都没得,真的是和他老人家没得缘得。”孙三嫂责怪地说。

“那是今天天刚一亮,大娘(二舅的大姐,罗轩的大姨妈)一瘸一拐来到我阿门口,叫我陪她一起上‘大营坡’去看看二叔,本来大娘不来我和你阿三哥都要上去的,这几天一天两趟,因为这段时间他生病。”

“大娘一来,她脚程不好,路上又烂又滑,又怕她摔倒。三里多路,我们走了快一个小时。”

“大娘跟他买来饼干和馒头,我们来后弄开你阿三哥昨天晚上抵的门,发起火烧点热水,他先吃馒头,饼干说等饿了再吃。我后来就出去了,让他们俩姊妹在那里摆。”孙三嫂一直说。

“我出去二十多分钟后回来,就看见他俩姊妹哭得眼泪花花嘞,勾勾连天嘞!我一看这情形不好,怕乐极生悲,就喊大娘走。”“我就理被窝跟二叔盖好,想到他刚才吃过,不会饿,等下午我们再来。”

“大……姐!你要保重啊!”声音拖得很长很长,有气无力。二叔泪流满面地说。

“火烧土地老,自身都难保!”大娘撅着三瓣嘴说,但还能听得清楚。二叔就慢慢吞吞说:“你们发财喽!你们发财喽……”

我就问:“二叔,你说哪个发财了啊!就现在这个样子,即使你是留下家产万贯?我们也不会享受的哈!更何况你还没有。”

“……你们……你们……”二叔一边摇头一边哭着说。

“我就拉着大娘往外走,姐弟俩就在哭泣声中离别。电灯这一久我们都没关,就是想让二叔见点亮,我抵好门,就和大娘走了。真没想到这一走,竟成了永别,鬼都不会妨他今天要死。”

“看样子,是我们走后不久就死了,我理跟他盖的被子都没滚动移动过,还是原模原样,我们最多走到垭口上,他就死了。”孙三嫂补充说。

罗轩一算,心里暗道:“这还真是,应该是那个时候死的,那时母亲也做梦,还跟我说,真是巧合。”“那大哥看到的火烟就是孙三嫂她们烧的了,只有这个解释才合理。那就证明大哥来时,二舅还没死,就是大哥去孙元明大舅家坐的空档里死的。抑或是大哥害怕,不想接近那个死亡之地。”这一点就证明属于正常死亡,没有他杀的可能。

“那是小军崽打电话来,说我阿二叔死了,开头我还不相信,想到我们刚刚走不久,怎么那么快就死了啊!”“小军崽说,他是和小长圆大老表哥去看的,打不开门,就用竹杆去打,都没有反应。我这才惊堂,就急忙和孙大伦赶来,来时他两老表都在这里了。”

“我们打开门,孙大伦和我走进屋,小长圆大叔和小军崽却在门外。你阿三哥‘二叔、二叔、二叔’的喊,我也跟着喊了几好声,可是没有回音,只见他老人家瞪眼张嘴,被子顶起,额头早已冰凉,之后我们俩就退了出来。”

“虽说这几年来都是我们在服侍二叔,但毕竟我们不是他最亲的人,怕今后大家得些空话说,那样对大家都不好。所以我们就不敢动,就打电话叫黄新贵、罗幺叔快点来,大家商量商量,看看怎么办,一直等到现在。”

“我和他没得缘,自从那年他来我家,喝了几口酒后,就以酒发疯,泼(吵)我、骂我,还想动手打我,最后还屙屎在我阿铺(床)上,弄得满床都是。他还说‘妈B之人手好痒,还想打人嘞!’我就说‘孙元富,你再妈B娘B的,我就顺手掺你几火耳(打耳光),你骂我妈,那不是你家妈呀!’最后他才没说话,你看看这个短命嘞,这个砍脑壳嘞,说的是什么话啊!从那以后,我们之间都没得走动。”罗母伤恸地说。

“还是大姐和他有缘,最后要死都得看一眼,还和他说了几句话,我连他一句话都没得,只是梦见他被老人们接起走了。”罗母继续说,边说边哭。其实,罗轩知道母亲有好多话要说,有好多苦水要倒。(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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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罗仕明,男,汉,中共党员,本科文凭,笔名玉树临风,1972年出生在贵州黔西县一个偏僻的小山村,1990入伍,曾就读于空军工程大学,从军20余年,在藏工作17年,军队自主择业干部。曾在全国多家报刊杂志书藉上发表过各类文学作品,2013年出版个人诗词集《天涯明月心》。现为中国当代作家联合会会员,世界华语作家联合会会员,中国作家协会“子曰”诗社社员,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西南文学网副主编。


(编辑:吴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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