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罗母抽泣声越来越小，罗轩拿起电话，再次跟大嫂打了过去。

“喂，是小老幺啊!”罗轩的大嫂先开口。

“是，大嫂。”“刚才我打了几个都没人接，还以为没在家啊！”罗轩紧接着说。

罗轩的大嫂答：“刚才我听到响了好几声，但那时我在忙，正在整苞谷草跟牛吃，提猪食喂猪！没搞得赢，等我洗好手过来都挂了。”罗轩在电话这头“嗯”。

“听说二舅死了，是真的还是假的啊？”罗轩随即反问。

罗轩的大嫂说：“那是今天中午，张兴旺幺叔家小围生回来，在索风营刘家上门（倒插门）的那个。说是他去二舅爷那儿抄电表，收电费，看见二舅爷的门又没锁，灯是亮着的，推又推不进去，怎么喊也喊不音（答应），就吓倒了，不敢再推了。”“他说想到可能出事了，或许是死了。他本来又要回老家来有事，顺便就跟支点（罗轩大嫂家）说一声，究竟是死是活，我们晓得哪样鬼（不知道）。”

罗轩回答，“照倒这种说法，大白天的，门又没锁，灯又是亮起嘞，喊都喊不音，应该是死了。”如果没人在，怎么灯还是开着的嘞？这点让罗轩想不通，可能所有人都想不通。

“小围生走过后，我就跟你打电话，不知是信号不好呢，还是我家座机有问题，或许是见什么鬼了哈，打几回都打不通。之后我就打小娅家幺娘和小烨烨的电话，顺便也跟老妈说了说。”

罗轩的大嫂还补充说：“我也打电话请人带信去叫你阿哥快点回来，这个时候他都还没有到。”

“哦，那可能要晚一点才到，等他回来我跟他再打过来，再和他商量商量该怎么办。”“大嫂，那你快点去吃点饭吧！我们先说到这点。”说完，两头都挂断了电话。

罗轩本想亲自从大嫂口中了解到更多关于二舅是否死亡的消息，用此来证明老婆的说法，但答案都差不多，也只能自己去猜疑和联想，分析和总结。

听到二舅可能已去世的消息，罗轩心里悲恸难忍，纠结伤感。二舅生前罗轩所知晓的一切，立马就浮现在脑海里，让罗轩陷入深深的沉思。

粗略总结二舅这一生，他是一位可怜之人，一个可恶之人，同时也是一位可悲之人。一生没有吃过一顿好饭，没有穿过一件好衣，没有睡个一个好觉。挖煤多年，好赌成性；为人友善，好酒贪杯；结婚两次，无儿无女；“五保”养老，无人送终。

罗轩对二舅最深的印象，是在三十多年前，那是一个苞谷、洋芋都吃得的秋季，罗轩年纪还小。

有一天，罗轩一家还未吃中午饭，太阳也没晒到晾（晒）坝中间，罗轩的父母刚刚从“滑口土”干活回来，坐在燕窝都（房子正前方凹进去的部分）的坎子边歇荫凉，二老的汗水还没有干，罗轩的二舅就来了。

“滑口土”是罗轩家种得最远的一块土地，离家足足有4里多路，坐落在长江支流乌江大峡谷——大屯的高岩背背上，有5亩之多。两块大一点的，其余的均为小块和一个个乱石旮旯，极不肥沃，苞谷杆一般只有大拇指粗细，基本上只能种小豆，收成都不好。

二舅来时，罗轩正在晾坝边的坎坎上屙尿。二舅从左边的弯拐处一下子转了过来，就看到了罗轩。

“罗老幺，屙尿还要找个好地方啊！还屙得那么高。”二舅咧着嘴半开玩笑地说。

罗轩一惊，“哦”，小脸马上绯红，尿注一下子极速变小，没了。

罗轩屁股一撅，急忙把缩筋带往上提，小胡豆很快就缩进裤裆里，尿液把裤子打湿一小片，有一些尿洒落在厚嫩的手背和手指上。

罗轩此时心里本来就很不自在，害羞之情一时未消散。

但二舅又补充说：“逗那么大了，还不害羞，羞、羞、羞。”食指在他的脸上划了几下。罗轩什么也不说，只是呵呵呵呵的笑，任由二舅羞戏自己。

在罗轩的眼里，二舅此时是一个中年男人。个子不高，一张国字脸，还满脸胡子。穿一件皱皱巴巴的灰色衬衣，一条青蓝敌卡裤子，一双军绿色解放鞋，斜挎一个两耳帆布包。

其实那时罗轩就只有四岁多，还是调皮可爱的孩童，更谈不上懂事，羞耻观念也十分淡薄。罗轩认为是二舅捉弄自己，还差点闪着自己的尿筋，幼小心灵一定程度受到伤害，心中自然有点不爽。

小时候，在高坎子上屙尿是罗轩等同龄男孩子的乐趣之一，甚至他们几个小娃儿经常在山坡上找高坎子屙尿打架，看看是谁的中气足。其实就是他们把尿憋得老胀老胀，一脱开裤子就冲出来，冲得老高老高，也射得很远很远，有如高压水龙头，也如一柱擎天，以此来展示或证明自己的实力。那种感觉，作为男人的应该清楚，真的很爽，也很舒服。其实从坎子下往坎子上看，因为地理置不同，尿注自然也感觉很高，难怪有很多老年人逗会说“哪家哪家娃儿”，“屙高高尿了”，“如何如何的有出息”，个个摆起来神采飞扬。

罗轩的父亲看见是亲舅子远道而来，自然也很开心，连忙接过话，“二舅爷，你好早啊！那么稀恒呢（很久未来）！”

二舅笑着回答，“爱走，就是要到我阿二娘（娘niang，就是姐姐，贵州方言，娘是跟着娃儿们喊的口语）家来找饭吃！”

罗母听罢，呵呵呵一笑，“我阿二舅爷少得很的是饭吃，吃的地方多得很。”顺手就递给他一根小板凳，让二舅在当风口坐下，并接过他手中背包。少许，又从水缸里舀来半瓢凉水。二舅接过木瓢，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个精光，缓解了多时的口渴。

这时，罗轩跑过来抱着二舅的脚杆，靠着他坐在地上，罗母一个劲拉罗轩，嘴里说：“让二舅爷休息一哈儿，他走累了。”就是不想罗轩打扰二舅。

二舅却把罗轩抱了起来，坐在自己膝盖骨上，罗轩能感觉到二舅肚子上的热气袭人。

二舅接过话：“不怕，我就喜欢这娃儿，长得虎头虎脑的。就刚才屙尿，冲得好高好高（一米左右），底气十足，我想将来一定会有点出息，可能还会做大事嘞！说不定你们还要靠到他，享他的清福喽！”

罗母却说：“享什么清福喽！我们这一辈子吗！是归一喽，就是要看娃儿们二一辈有没得出息，希望他们比他老者（罗轩父亲）强那么一点点，那就是高高福在了。”姐弟俩你一言我一语，说着笑着乐着。

罗轩这时却有动作了，乘二舅不注意，就把小手伸进二舅的衣服口袋，在里面找寻起秘密来。罗轩摸了摸，里面只有旱烟杆、皮烟盒，还有一小沓揩（擦）屁股的笔写纸，而且有些发黄。罗轩的动作正好被母亲看见，她瞪罗轩两大眼，就从屋里走出来，狠狠的掐了一下罗轩的肩膀，把罗轩从二舅的怀里硬扯下来，屁股上捱了两巴掌。可能真是掐痛了，或许是打痛了，罗轩忍受不住疼痛，裂开小嘴，声音从小渐大，最后“哇”地一声放声大哭起来，滴滴眼泪从罗轩的眼眶划过脸蛋，干干的泥土上有几粒泪痕。

二舅说：“我阿二娘，你整（打）他搞哪样！他还小，什么都不懂，要慢慢教嘛！”

罗母有一小点生气地说：“不能让他搞惯了这种德性，不然长大了以后就无天无法了，谁还管得了他，国家那班（牢）房都就少他一个！”二舅说不赢姐姐，就低头不语，从衣服袋里掏出皮烟盒，左掰右掰，从里面拿出半截“叶子烟”（山烟），慢慢理开，开始卷裹起来。

罗轩痛，蹲在土墙角哭。罗母听不得那种哭声，又提高嗓门吼：“你跟老子还不闭嘴，像瘟猪儿一样，还在哪里扳命，闲你那皮子痒了，等没有人了的时候，我再收拾人，给你消哈。”

罗轩听这话，哭声渐小，只能听出细细的抽泣，再也没有嚎啕。罗轩很清楚母亲的脾气，再哭更没有好果子吃，只能任疼痛在全身漫延。

少许，二舅拿出烟杆，把裹好的烟卷装进烟斗，就叫罗轩过来点火，目的是想缓和一下紧张的氛围。罗轩看了看母亲，才蹑手蹑脚走到二舅跟前。

这是一根苦竹烟杆，弯弯曲曲，像S形，根部竹节子比巅巅上稀。罗轩数了数、看了看，二十五个竹节中有五个圆环（不长桠枝的节），尤其是那个圆球形的斑竹老巴斗，长型独特，镶着镏金铜烟锅。圆球上有多个竹根的须须印，镙纹状，分布均匀，色彩斑斓，竹根部拴一棵撬烟锅粑掉坠，弯如小拐杖。罗轩把烟杆握在手里，轻轻抚摸，慢慢捋捏，眼睛逐渐放光，最终破涕为笑，忘记了身上有疼痛。

罗轩接过翻盖打火机，这也是罗轩从未见过的东西，感觉非常新奇，二舅看罗轩不会打，就伸手教罗轩如何使用。罗轩照二舅所教的方法，大拇指靠好，用力一压，火花飞溅，但火机没燃；再继续按，火机才燃，罗轩呵呵而笑，二舅还夸罗轩能干。罗轩掌着老巴斗，蓝红色的火焰烧着烟卷，火势迅速变大，二舅大口大口地吸吐，嘴角随节律冒出一口口白烟。二舅时而吐口水，时而吐烟圈，白烟有时还从他的鼻孔里冒出来，烟味呛人难闻。

罗轩又开始玩火机，每一次打都燃，高兴不已，也时刻盯着门的方向。打十几下后，再已打不燃了，只冒火花，最后不舍地交给二舅。二舅拔出油筒，油嘴上的亮花（灯芯）也烧去一半，这是无油的结果。就放进嘴里去吹，亮花上冒出油泡泡，明显油已不多，就叫罗轩去提煤油瓶，罗轩也晓得玩不成了。

其实老巴斗是斑竹根根在地下生长过程中，不知受什么影响，或许是自身基因缘故，在最底部结出的果实，一般为鸡蛋或拳头大小，周围长满竹须，须从泥中吸取养分，一年左右成熟。会抽旱烟的人都清楚，斑竹林里生长老巴斗，经常有人会去光顾斑竹林，目的就是找这个东西。老巴斗找到了就根据它的形状，进行不同的装扮和修整，人人都想做一个好看的旱烟袋，彰显个人的素质和品位。

二舅的旱烟还未吃（抽）完，罗母就喊吃饭。二舅拍拍腿上的泥巴，慢步进屋。屋里空间窄小，还算凉爽，是地皮潮湿的缘故。罗轩的父亲摆上二号土碗，从床当头拿出来一个玻璃瓶，掏开苞谷稃塞子，就往二舅面前的碗里倒，一股白白的液体从瓶颈口滑出，土碗边全是酒花，晶莹剔透，馨香满屋弥漫。

“满了满了，撒了多可惜。”二舅边说边动手。

一碗下来，瓶子里所剩无几，罗轩的父亲也为自己酌上一点。郎舅相互举碗，气氛融洽，十几口之后，二舅碗里的酒反比父亲的还少。

罗母看在眼里，很是过意不去，嘴里说，“二舅爷，你多多吃菜。”桌子上只有素瓜豆、洋芋砣砣、干洋芋片（土豆）和面条，还有辣椒水，罗母及时为二舅添来一碗苞谷饭。罗轩心里清楚，面条是二舅刚才拿起来的，虽说颜色有点黄，也极有诱惑力。（待续）

《《上一节‍    返回目录‍   下一节》》

作者简介：罗仕明，男，汉，中共党员，本科文凭，笔名玉树临风，1972年出生在贵州黔西县一个偏僻的小山村，1990入伍，曾就读于空军工程大学，从军20余年，在藏工作17年，军队自主择业干部。曾在全国多家报刊杂志书藉上发表过各类文学作品，2013年出版个人诗词集《天涯明月心》。现为中国当代作家联合会会员，世界华语作家联合会会员，中国作家协会“子曰”诗社社员，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西南文学网副主编。

（编辑：吴洛）

《《上一节‍    返回目录‍   下一节》》

小说章节链接：

《01》《02》《03》《04》《05》《06》《07》《08》《09》《10》《11》《12》《13》《14》《15》《16》《17》《18》《19》《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