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旭斌 || 总想与你握着手(01)

李旭斌
2019-10-21
来源:西南文学网


(一)



八条光棍的世界马上就要多出一个女人了!这消息如同大剂量的兴奋剂注射进了光棍们的身躯,小小畜牧场一下子沸腾起来了。

这里是燕山畜牧场一处小分场,七十年代中期,在“以粮为纲,全面发展”的口号声中,用毛主席语录“没有畜牧业的经济,是一个不完全的国民经济”作开场白,燕山畜牧场以农场的形式在汉东这个中部的老农区诞生了。从此大院的主人——八条光棍“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在了一起。十几年来,他们同吃同住同劳动,在锅碗瓢盆的交响曲中,成了生死相依、亲如同胞的患难兄弟。

他们的工作是放牛、养牛。常与山石、蒿草打交道,多与牛为伴,少与人来往,特别是女人。他们没家庭、少温暖,也没有什么文化娱乐、业余爱好。这些对于他们还不算最重要,最重要的是他们都需要女人,而最缺少女人。因而他们只能兄弟们之间相互鼓励和关怀,以酒肉打发寂寞的日子,以满嘴的脏话宣泄性渴求。他们常说,自己尝不到那种味儿,嘴上快活点有啥?今天突然又有了“无法不激动”之事,那一张张嘴更是没有了收管。

“来!兄弟们!为从今以后我们这里多了半边天,干杯!”午饭的酒席上,一个满脸胡子的中年汉子先举起老酒杯。

“干!”八只酒杯兴高采烈地碰在了一起,笑声漫天,酒花四溢。

总场来通知说:明天燕山畜牧总场党委书记谢思德的女儿谢飞飞要来这里下基层、搞调研,她是刚从省农学院进修回来的。这爆炸新闻使这群光棍一下子成了久旱逢喜雨的禾苗。不知谁还悄悄买了“五粮液”,其实那也是一时兴奋中的多余,有如此动人的“喜事”就是不沾酒他们也得醉。

“大哥,我想在门上贴两张大红‘喜’字,再准备一鞭万字头喜炮!”说话的是一个机灵的小圆脸,人称小机灵,他从十六岁就来场里放牛,如今是这群“老放牛娃”中的“最小的放牛娃”,大伙称他老幺。

“对,还是老幺点子妙,算得上大喜,大伙都有份。”胡子大哥品一口酒,扒拉着满脸粗硬的胡茬,装模作样地一本正经。由于他那胡须出奇旺盛,又年纪最长,兄弟们习惯地将他这一特点和他的地位联系在一起,叫他胡子大哥。

“哈,哈,哈……”八条汉子捧腹大笑。

“奶奶的!人家都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咱们憋气了十多年了,是该来个女人让我们花哨一回,要不,咱兄弟们都快修成仙了,人家八仙是真神仙里面也还有一个雌的哩!”老五万明也不比别人少点幽默。

胡子大哥接着说:“场长现在终于学乖了,越老越会心疼人了,体恤到我们没女人痛苦,这次把自己的姑娘都奉献出来,够哥们!我们该祝他寿比南山才是。”

“这也叫共产主义的按需分配嘛!”这是老二刘明江,由于整天的操练,说起那事嘴都不笨。

“唉,可惜的是太少啦!按需要我们得八个。”老五万明不无遗憾地说。

“少总比没有强呀!我说兄弟们,咱们谁有勾女人本事尽管各显其能,这次可别再叫她从咱哥们手中飞了。”老三潘开武发起了倡议。

“先看我的!”小机灵老幺人小志大,一马当先。

“看你的?”胡子大哥讥笑一声说:“说你老幺别不爱听,你才多大?她三十八你二十九,大你八九岁,快成老妈子了,还是看哥哥我的,到时候你叫一声大嫂子,我送你三晚上,让你先开包。”

“嘿,你们这样不乱套了?成何体统!”老七吴金亮忽然一本正经地唱起了黑脸:“这样还有什么仁义道德、文明礼貌?”

小机灵说:“呵!七哥吃醋了,你要有能耐我们发扬风格嘛!”

万明说:“别做梦遇情人——光想好事,我看咱们谁也不行,人家是高高在上的国家技术干部,场党委成员,堂堂市人大代表,‘三八’红旗手,‘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现在又在大学里镀了金,听说一位研究生她都看不上,咱们,我看差八百里远!”

“老五,你咋光说扫兴话,你就能量定我们谁都不行?人家王宝钏的彩球还打中了叫花子平贵呢!姻缘!姻缘这东西你懂么?百世修来同船渡,万世修来共枕眠,今生的夫妻都是前世修来的。”老二刘明江似乎比别人懂得的更多。

“你们都别争!”胡子大哥这时又说话了:“我看我们这儿还真有一个能挂上号。”

“谁!”众人似乎有些紧张。

“刘四弟。”众人的目光又一起转向老四刘杰。他是这个院中的“院主”(分场负责人),在兄弟们中他虽然不爱出头,很少说话,可数他最有学问,又是唯一拿国家俸禄的技术干部。

“对!对!”刘明江也跟着附和:“这儿就你一个吃墨水拿俸禄的,老四,恭喜呀,她都是快40的老姑娘了,还没寻个主,八成就是在等你。”

狂笑的高潮过后,刘杰冷笑着说:“我的确天天都想女人,说真的,还从来没想到过她。”

胡子大哥说:“现在想也不算晚嘛!心想才能事成,只要肯用功,她上你的床那还不是十拿九稳。别忘了,‘贞节女怕的缠头汉’哟!”

刘杰苦笑道:“她上我的床?我担心真到了那会儿我要阳痿。”

“说正经的四哥,”小机灵接过话头:“是她爸逼死了咱们的四嫂,要不你咋会和我们一样天天夜里守饥荒?练童子功?‘父债子还’天经地义,按天理这笔债也该她谢飞飞偿还。”

“你也是没有搀假的男人,我就不信你还会不动心,凭她那漂亮模样,啧啧,”胡子大哥打了两个响舌:“亲我一口,去吃花生米(枪子,意思枪毙)也值得。”

刘杰又是一声冷笑:“这么说她还真应该是我床上的人?可惜我的心一直没有朝她身上使,将大好时光都浪费了。”

胡子大哥肯定道:“除了她再没有更合适的了,这才叫先世有缘。”

“恭喜呀四哥,让我们羡慕死了!”刘明江这话绝对是真。

刘杰又终于也跟着大伙狂笑起来:“兄弟们别眼馋,等我真娶了她,我会发扬风格,对,是雷锋精神,给大伙让一份。让兄弟们都快活快活。”

“四哥够哥们!哈,哈,哈,哈……”

就在这时,门被一种愤怒的力量冲开了。说曹操,曹操到。他们做梦也没想到谢飞飞出现得如此及时。弄得八兄弟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不敢再张嘴了。尴尬了好一阵子,还是胡子大哥不亏多吃了几年饭,脸皮因老而厚那么一点。他脸上先故作恭维地堆上赔笑,拿出一幅若无其事的神色:“啊!谢飞飞同志,欢迎!欢迎!是刚到吧!”

“不,我已到好长时间了。”谢飞飞肯定地说。

“那你……你……”胡子大哥厚脸皮也不顶用了。

“我全听到了!”谢飞飞杏眼里射出两束火焰,刀子一般似乎要把这八条汉子都解剖了才好。

“我们、我们这些大老粗,说些玩笑话,你,请海涵!”胡子大哥很不自在地点头,认罪一样:“对……对不起。”

谢飞飞说:“我现在郑重而严肃地告诉你们,男人要娶到媳妇其实并不难,而你们为什么难?就凭这点德性,不当光杆才是奇怪!”

“是,是,是。”大家不知如何回答,不管谢飞飞是怎样刻薄,他们只知道一个劲地点头哈腰,恭维不及。

刚才的英雄气概都哪里去了?狗熊!刘杰在心里骂他的兄弟们,只有他不能容忍谢飞飞的刻薄,她的目中无人,他不屑一顾,心想,该我来收拾这尴尬场面了。他觉得自己对她无需有丝毫的惶恐与恭维,有底气在她面前理直气壮,甚至完全可以以目中无人的神情面对她。刘杰先伸手示意制止兄弟们,他们那低三下四的神态叫他恶心。然后从鼻孔里吹出了一口不阴不阳的怪气,若无其事地说:“不是说你明天到吗?”

不是刘杰不知天高地厚的瞎自信,他的话对于谢飞飞的确有十分神秘的功效,他一开言,她的脸立刻由怒转忧,语气陡然平和下来,眼睛里不由多了一些水分:“来晚了不就听不到你们这精彩的对白了吗?你们的嘴也太缺德了。我说文明点是无修养,说实一点是没教养。”

“都是些草木之人,我想你这种君子之躯是绝不会在我们的等号后边争位置的。你人大肚量大,我这是无形的比喻,有形的你绝对芊芊细腰。人们不是说君子海量嘛,说过去就不会再计较了,你说是吧?”不等她回话刘杰又转向众人:“还愣着等啥!快去干事吧。”

兄弟们得到救星,一个个顺着刘杰给的台阶溜出了门。


吃过午饭,谢飞飞先洗了几件刚刚带到这里来的脏衣服,晾好后,她眼望刘杰的寝室门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下定决心主动走了过去,她觉得自己与他既熟悉又陌生,既近在咫尺又远隔千里,很有必要沟通和理解。谢飞飞是个事业心极强的人,什么事都力争做到先行一步,本来说好明天来上班的,她最终还是提前一天到了。

十五年了,只因过去两人之间的许多恩怨,他们的隔阂很深,谢飞飞今天是第一次走进刘杰的住屋。这是一间极普通的职工宿舍,屋里除日常生活和学习用具外,别无财富,最醒目的是那盆自制的山石盆景,那有梭有角、似怪非怪的气态,很自然的能将它和主人联系在一起。

刘杰的那只狮子狗此时显得比主人热情百倍,它摇头摆尾地围着谢飞飞打转,不时用它那温绵绵的舌头舔着她的脚手,舔着舔着又把两只前爪搭上了她的腿,不停地卖弄着各种各样的乖相,逗得谢飞飞一个劲地哈哈乐,把刘杰有意营造的冷遇和尴尬掩盖得无影无踪。刘杰眼看如此情景心里十万分不快,他不能容忍他的任何东西在她面前出现媚态,那怕它是一只狗。他对狮子狗厉声吼道:“秀秀!不得无礼,滚出去!”狮子狗听话地跑到门外去了,屋里的热闹气氛随之而除,空气立刻冷清下来。谢飞飞耐不住寂寞终于先开了口:“真没想到,你也堕落到如此地步,和他们一样了。”

刘杰原本不阴阳怪气,不知为什么,在谢飞飞面前不由自主的就想阴阳怪气:“说我和他们一样是高抬我,我比他们更无耻,你可别用高尚的标准要求我,那样会让你无限失望。”

谢飞飞说:“你与他们的教养、身份都不一样,你不觉得羞愧?你不觉得把自己给糟蹋了?”

刘杰说:“和山石乱草打交道染上的野性,那是没办法的,你可以蔑视我,但最好别瞧不起他们,如果用高尚的标准要求的话,我似乎觉得他们比好多‘好人’高尚得多。包括我和你,可能你不会认同我的观点,你不敢相信也没有办法。”

谢飞飞摇头说:“你太消沉了,消沉的有些冷酷,你要正确看待人生,端正自己视线,老是戴着有色眼镜,你分不清世界的真实颜色。”

刘杰笑了一下,笑中搀杂了很多的苦意和敌意:“你干脆就直接说我分不清你的真实颜色好了!说真的,你的确很美丽,可美丽这词要想在人身上解释太不容易了。有内在的,外在的,比喻丑陋的猪八戒与美丽的白骨精,我更喜欢猪八戒。”

谢飞飞说:“那么说我就是白骨精了,最少在你的眼里。”

“我不敢那么认为,只是感觉你太优秀了,优秀得让人畏惧,要不然上中学时那么多同学早恋,我咋没有勇气把情书递给你?我们俩就坐在一个位子上,近水楼台啊!”

谢飞飞看他皮笑肉不笑的神情几乎要起鸡皮疙瘩:“与我提情字你不觉得太生硬?刘杰,你的表演水平很差知道么?别什么时候都伪装一副面孔好不好?你的玩世不恭,你的消极堕落让人一看就知道是表演出来的,叫人肉麻知道么?”

“嘿!”刘杰从鼻孔发出一声奸笑:“你不也常常伪装自己么?不错我是消极堕落,但你也得为我想一想,我要是出于你的环境,我也会伪装高尚,也会伪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面孔来。”

“你……”他的话充满恶毒,她怒目对他时,他也死死盯着她。两人目战了好一阵子,和过去很多次一样,她斗不过他,只得把恼怒化为气流从口里呼出来:“我们之间的理永远也争论不清,我说不过你。谈谈工作吧?”

“可以。”刘杰从屉子里拿出一本笔记本,随手推开墙上的布帘,露出满壁的坐标图案。然后翻开笔记本一本正经地汇报起来:“全场共有三百四十六头牛,全是通过杂交改良的西门达尔,抗旱王,黑白花品种,其中公牛八十一头,母牛二百五十五头,共分四群放养。”他指着墙上的坐标图表,“这是每头牛的饲养,增重、发病、受孕情况,那是杂交一代二代,三代的增重、挤奶试验情况,这是胚胎移植试验情况与数据……”

谢飞飞在省农学院进修的是畜牧场管理专业,看着刘杰这套先进、科学的管理方式,不由从心眼里生出几分佩服:“你把工作都做到家了,这种方法是你创新的吧!农学院的教授们要是发现了,一定会把你的这种管理方法纳入教课书。简捷而深透,很科学,站在这里就可以摸清每头牛的基本情况。”

“你还是说点实在的吧!我干工作不是为了表扬,只是为了不让人抓小辫。”刘杰的话充满敌意。

谢飞飞对他说话总是一脸严肃:“在别人面前我有时也许是一副假面孔,天理良心,在你面前我从来不敢,我可惜的是你,你太消极了,简直是冷酷,你要改变自己的认识,重塑世界观,改变生活,否则一定会落伍时代,那样把你一身的才气都浪费了。”

“谢谢,我不想上进,也不需要帮助。”

“还是谈工作吧!”谢飞飞见还是话不投机,忙又转换了话题。

刘杰翻了几下笔记本说:“我对我们畜牧场的工作有一个粗浅看法,作为建议可以向你提一提么?”

“当然可以。”

刘杰接着说:“社会要发展,人们的生活正在不断提高,要改善生活就少不了肉食,所以畜牧业是一个很有经济前景的产业,目前我们身为畜牧专业场,不但不能赚钱,而且还靠着国家财政补贴过日子,从发展的眼光看这将是死路一条。其主要问题是出在管理上,我们要把管理纳入科学化、经济化。”

“嗯,很好,你能不能再说具体一点?”谢飞飞很认真。

“首先要改革目前靠天然放养的老习惯,建立种、养、加科学模式,即:种草(改良牧草)——养牛——加工——销售一体化,变放养、栏养相结合,并加快循环、淘汰老弱的不能生育的牛……”

谢飞飞用心听着,又接过刘杰的笔记本细心地看了一阵说:“你这套饲养管理方法很有新观点新发现,你为什么不整理出来拿出去发表,让更多人共享你的成果呢?”

刘杰说:“我是井底之蛙,既没有见过大世面,也天生没有大胃口,压根就不打算出那么大的风头。”

谢飞飞说:“你的这个笔记本可借我用一下吗?我想替你帮帮忙,真心的。”

刘杰嘴里答应可以,心里骂:该不又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吧。(未完待续)

(编辑:吴 洛;审核:赵开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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