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久实 || 月到梧桐上(053)

李久实
2019-10-02
来源:西南文学网

(五十三)


东方黑天鹅舞蹈学院被处以高额罚款,使陶喜娟忽然觉得自己要飞翔的翅膀被砍下了,她无精打采地在大街上溜达着,愁肠满腹,所有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吗?王爷是法人,任何经营活动都是他在一手操纵,赔与赚是王爷的事情。而她担负的是传道授业的责任,是教那些孩子们用肢体语言表现美,传达人生的理想和情感,她决不会想到自己为了捍卫尊严而惹恼了王爷。漫步在喧闹的街市上,她无法排解内心的惆怅,忽然间,她有了一种要阅读的渴望,便走到报刊亭,买了一份云山晚报浏览着,倏地,一条并不醒目的广告却拽住了她的眼球,她激动了,急忙环顾了一下四周,匆匆忙忙地把报纸塞进挎包里,迅速离开了报刊亭。

陶喜娟震撼了,她千寻万找的女儿们终于在报纸上露面了,她捧着报纸,浑身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嘤嘤的声音。报纸上有女儿寻母的广告,广告里的每个字都让她心如刀绞。她想女儿,想得都透入肺腑侵入肌里,天底下哪有与子女割舍亲情的母亲啊,她激动地站起身来,打开衣柜,各种不同时期展现各色花样的衣服就扑面而来,那些衣服好象就穿在女儿身上,女儿们正朝她露出甜蜜的笑容。

陶喜娟的泪水扑簌簌地淌了下来,她迫不及待地抓起电话,按照报纸上留下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

“嘟、嘟、嘟”的声音搅得她心潮澎湃。

“喂,你好,是哪位?”电话里传来浑圆中厚的男中音。

是海生,是海生啊。陶喜娟热泪盈眶,她捂着话筒呜呜地哭了起来。接电话的是她曾经的闻海生。她翕动着嘴唇,千言万语一下子堵在喉咙里,她说不出话来。

“喂、喂、是哪位,请讲话。”

陶喜娟“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颤抖着声音喊道:“海生、海生,是我啊,我是喜娟。”

“喜娟、喜娟,真的是你吗?真的是你吗?”话筒里传来急迫的声音。

“海生,是我、是我,你还好吗、你还好吗?”

“好、好、好,我还好,孩子们都好,喜娟啊,我们想你啊。”一阵男人的抽噎声传了过来。

“海生、海生,我对不起你,你还能原谅我吗,孩子们还能原谅我吗?”陶喜娟边哭边说道。

“喜娟,你没有错,没有错,闺女们想你啊,想你啊,她们都好,都好。”

“海生,你在哪里,孩子在哪里,告诉我,我马上过去看你们。”打听完闻海生的详细住址,陶喜娟放下电话,情绪激动地倒在沙发里。

十五年了,她脑海里依然还是孩子们儿时的形象,她们现在什么样,有多高,长的像她还是像闻海生?十五年里她无时无刻地不在想念着孩子,但却不能把想念变成一次有实际意义的探望,因为王爷说过,为了她,他早已与没落的家庭恩断义绝,她当然也必须和他一样,斩断所有不安份的情丝,就像当年楚霸王破釜沉舟那样,不能有半条退路。那时,陶喜娟俯首听命了,因为王爷还说过,他可以视人间万物为粪土,但决不拿生命开玩笑,生命的重要意义就在于只有一次,一旦时机成熟他就像先祖那样,会诏告天下明媒正娶,既让她成为贤淑端庄的福晋婆,又让她有别于古老而赋予现代意义,成为声名显赫的舞蹈家。然而,王爷食言了,他把诺言变成了一文不名的戏言,十五年里,她眼睁睁地看着王爷的原配福晋像秋天的秫秸杆,缓缓倒下被埋进土里,眼看着他的小贝勒遁迹于人海之中,可她却未能堂而皇之地进入显赫家族的庙堂,倒是成了王爷实实在在的性工具,甚至成了他纵横篺阖的兵器。王爷是商人是战略投资者,每一次关联交易之前,他都会唾沫横飞地纵论天下,笑眯眯地哄着她把肉体心甘情愿的奉献给和他有关联的人。陶喜娟害怕那样做会丧失自己在王爷心中的神圣,但王爷说了,肉体是空壳是形式,只有心灵才具有实际意义,就像考古一样,年代久远是表象,真正的意义是挖掘器物的涵义,只有人的思想和时代的文化才会得到挖掘者的关注。陶喜娟由惶惑变得心安理得了,王爷是她的人生偶像,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能使她眼前再现人生的亮点。尽管她和那些人完事后,内心总有一种受尽屈辱的感觉,但王爷总会慷慨陈词地告慰她,你只要想想耶稣,就会觉得自己很幸福。陶喜娟不想耶稣,她没有那么伟大,当然就不把想入非非的事情奉为圣典,她只想着王爷要召告天下的事儿,她不想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只想看到理想变成一种现实的存在。她自觉十五年卧薪尝胆没有捏碎机会,甚至还游刃有余地不断给王爷锦上添花,但是,她所渴求的名正言顺的事情,却如盛开在冰山上的雪莲,可望而不可及。所有人生的打算都如海市蜃楼,变得愈发模糊了。

陶喜娟无法排解内心的苦闷,因为她根本就抵御不了岁月的侵害,所挽留的都已成为明日黄花,容颜在变,形体也在变。尽管王爷每次来都像钦差大臣似的做一番蜻蜓点水般的视察后,笑嘻嘻地说上一句陶喜娟你还是21岁的话,但她却实实在在地体会到,王爷的笑是干瘪和疲惫的,他那善于发现的目光已不在她身上停留歇息,他现在和那个年轻貌美的女教练打得火热,根本就无视她的存在。出于捍卫自尊和保护自己的本能,她曾使出浑身解数挽留王爷,也曾在排练厅对女教练施以拳脚,甚至剥光了女教练的泳装,让她赤条条地暴露在所有学员面前,但是,陶喜娟所有的作为都是徒劳的,女教练居然光着身子在学员面前跳舞,竟然厚颜无耻地边跳舞,边向学员大讲特讲人体艺术的自然美,丝毫没有把鼎鼎大名的陶校长放在眼里。陶喜娟恐惧了,不仅是因为她在王爷身上找不到自我存在的感觉,更被轻如鸿毛的廉耻吓得胆战心惊,只得自己捂着脸逃之夭夭。

如今,她泪流满面地坐在颇具现代气息的办公室兼闺房内,从女儿的字里行间中,从闻海生急迫的话语里找到了一丝自我。所有的人都可以把她做为一个玩物,只有丈夫和女儿还在真心地牵挂着她,她们从心底里发出了呐喊,她们张开双臂等着她去拥抱。陶喜娟“腾”地站起身来,抹干了眼泪,她不能再沉沦下去,不能再固守柴房一般的阵地,她要冲锋陷阵,把十五年的青春热血做一个了断。

还未等陶喜娟打点好行装,王爷和女教练就推门进来了,王爷的脸铁青着,而女教练兴奋得更像一只欢快的小鸟,脸上都挂着灿烂的笑容。陶喜娟把脸扭了过去,不想让所厌恶的人见到她痛苦的表情。

王爷的姿态似乎永远都是儒雅,他根本就没理会陶喜娟冷冰冰的样子,颌首示意了一下,女教练心领神会,迅速从斜挎包里掏出一个红艳艳的本子,搁到陶喜娟面前。

陶喜娟眼前一亮,眼泪“刷”的就流了下来,红本本上印着三个烫金大字:结婚证。她犹豫了,十五年了,她等了十五年才等来了这三个字,等来了她梦寐以求的存在,以前所有的屈辱和快乐都如浮云过眼,只有眼前的现实才是最真实的。她本能地抓起红本本,捧在胸前,眼前浮现出太阳的光辉。仅仅就停留了片刻的美好,陶喜娟就“哇”的大叫一声,像扔掉了手中的碳火一般,把红本本扔到地上,里面是王爷和女教练的照片,上面写着他们的名字。“我是谁,我在哪?”陶喜娟泪流满面,声嘶力竭地喊道:“我在哪呢?”

王爷哈哈大笑了,居然笑出了眼泪。他说陶喜娟你是我见过的天底下最傻的人,傻得出边了,你以为凭你的姿色就可以展现生命的光华吗?你身上除了弥漫着妓女的肉感之外,还有什么?像我这样有品位的人能要你吗?你看她,黄花大闺女,她就是想方设法嫁给我,我还得考察她是不是处女呢,你要是走在大街上,看看拾破鞋的会不会瞅你一眼。

陶喜娟浑身颤抖着,脑子里一片空白。十五年了,她把彰显生命光华的全部过程和结果都捐赠给了这个矮胖男人,现在,这个矮胖男人轻松的像扔一根鸡毛,一句比蛇蝎还要毒的话就把她打发了,十分准确又不容怀疑地告诉她:他不要她了。

陶喜娟的嘴唇抖动着,她看见矮胖男人的面孔在狰狞,在扭曲变形,像獠牙的魔鬼向她瞪着红红的眼睛。看见三个披头散发的女儿暗哑着嗓子,胡乱地挥舞着细细的胳膊满大街找妈妈,听到了哭声喊声,“妈妈,妈妈呀,你在哪里!”一阵阵撕肝裂肺的声音撞击着她的心房,敲打着她的耳鼓。她说不出话来了,手指哆嗦着,良久,一声呐喊撕裂了她的声带:“你给我滚!”两行屈辱的泪水滚落下来。

“对不起,您被解雇了。”王爷不耐烦了,掏出两千块钱甩到陶喜娟脚下,伸手薅住陶喜娟散乱的头发,恶狠狠骂道,“我真想杀了你!”说完,他把陶喜娟搡到一边,双手掸了掸,然后,潇洒地捻了一个响指,在女教练的簇拥下,踮着脚,走了。

殷红的血从陶喜娟的嘴里流了出来,她紧咬着嘴唇,双手狠命地抽着嘴巴,愤怒地抬起脚,猛然踢开蛰伏在脚下的钱。那些钱像秋天的落叶,飘浮着,悠荡着散了开去,红的像滴血,似要张开血盆大口吞噬她。陶喜娟惊恐地睁大眼睛,继而,大叫一声冲了出去。

一辆急驶的汽车冲了过来,陶喜娟来不及喊出一个音符,就被重重地撞出了十多米远,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倒在路上,不动了。(未完待续)

(编辑:吴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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