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久实 || 月到梧桐上(002)

李久实
2019-08-20
来源:西南文学网


(二)


眼前这一切是太真实还是太夸张。闻海生说不清楚。他一直在心里问自己,也让思路沿着这个他回答不清的问题向下发展。不安的是心态,躁动的是情怀。从十九岁到二十九岁,他跨越了十年团委书记的生涯,他管过的女青年女团员无计其数,但谁也没有像陶喜娟今天这样,竟然把自己打扮成包法利夫人的模样。从接过陶喜娟的坤车那一刻起,惶恐与不安就像一对死缠烂打的无赖,在他左脑和右脑之间冲突着。他真不知道延续前天的承诺还是否合适,也不晓得那些曾受他管辖的乌鸦嘴会弹出怎样的格调。

“吓着你了吧?”陶喜娟呵呵地笑,夺目的光芒让闻海生难以回避。

“不可能!”闻海生回答得很生硬。他喜欢陶喜娟这个打扮吗?说不清楚。讨厌吗?又为什么讨厌。硬生生吐出那句话后,便觉得心里底气不足。陶喜娟是他在联欢会上邂逅的朋友,不是他什么人,也不是他管辖的对象。正所谓穿衣戴帽各有好一样,他不能对陶喜娟的打扮说三道四。但他还是难以忍耐心中的躁动,骨鲠在喉的滋味不好受,迫使他说了一句令自己都觉得虚伪的话:“我喜欢你这样。”

“我什么样?”陶喜娟似乎要穷追猛打下去,她歪着头,两只含情的大眼睛犹如掉进水缸里,娇滴滴地问,“说嘛,我好看吗?”

闻海生心里有种麻酥酥的感觉,他真想说好看什么呀,整个云山市都找不出第二个像你这样的女阿飞来。但他不能说,脸红红地说,“好看。”他真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眼睛总在陶喜娟的胸脯上定格。透过薄薄的柔姿纱,里面的东西便依稀可见。为什么眼神的穿透力会如此之强?他在心里不停地警告自己,闻海生啊闻海生,你当过团委书记,受过共产主义理想的专业训练,决不能被小资产阶级情调迷惑了双眼。警告过了以后,他吃力地挪开了目光,仰望着游弋在湛蓝天空中的白云,催促道:“快走吧,他们都在山上等着呢。”

陶喜娟没有动,依然歪着头,盯着闻海生那漂移不定的眼神:“告诉我,我什么样?”

闻海生脸上一会飘走红霞,一会游来白云,他接下来的动作是潜意识的,他抱起陶喜娟的那一刻,脑子里一片空白,把陶喜娟放到自行车的后座上,他臂弯里还满是酥软的感觉,怀里还充满着阵阵余香。活到二十九岁,这可是他第一次和女人零距离接触。他惶恐了,跳上自行车,甩开两片大脚丫子就使劲朝前猛蹬,根本无暇顾及身后传来的“砰”的响动声。那些人还在山上等着呢!他和那些人拍着胸脯子说,要提升这次联欢活动并使其彻底升华,原因是他已经请市歌舞团的台柱子来客串主持人,要让所有的团员青年都受一次艺术的熏陶。他不能让他们等久了等急了,那样的话,他们会说他假公济私,说他没有那么大的脸非要在一张纸上画一只鼻子。那些人不会顾及他的感受,冷嘲热讽的话语会像烧红的火钎子,把他烫得体无完肤。

闻海生额头沁出细汗来,脚步由杂乱趋向正规,车子也轻快起来。究竟一口气跑出了多远,他说不清楚,待冷静下来要喘口气的时候,却陡然发现,后座上早已没了人影。咦,人呢?他想起了刚才那一声“砰”的动静。闻海生叫苦不迭了,心想,陶喜娟准是被他摔到车下去了,脑子里急速变换着各种后果。他害怕陶喜娟震怒之下失去理智,然后扬长而去,那样的话,他在那些人面前就不能自圆其说。更害怕的是他昨天想了一晚上的打算会因此付之东流。他迅速掉转车头,跨上去,朝来的方向狂奔而去。

鲜花散落到地上,柳条编的篮子也散了架,陶喜娟埋着头,坐在地上,右手紧紧按住右脚踝。身上的柔姿纱变成了筛子网,喇叭裤在瞬间扩大了播音量,幸好,那个口子仅撕到膝盖处,没有再往上裂的可能,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闻海生疾驶而来,跳下车,急忙扶起蓬头垢面的陶喜娟。

陶喜娟哭了,哭得很伤心,她怒目圆睁,胸脯剧烈的起伏着,气急败坏地嚷嚷道:“你还回来干什么?你分明是在作弄我,我不去了,哪都不去了。”

闻海生满脸愧疚,低三下四地陪着笑,说了无数个对不起后,便弯下腰急急忙忙收拢好散落到地上的鲜花,又把散了架的篮子侍弄了几下,胡乱把花装进去,递给愁容满面的陶喜娟,“放心,有我在,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这一回,他加了特别的小心,不时地回头看后座的女人还在不在。

“你真自私,就知道自己顾自己。“陶喜娟双臂绕过去,抱住闻海生的腰,脸贴在他的后背上,嘴里埋怨道。

“哈哈哈”。闻海生大笑了,“你这个样子绝对真实,那些人准会以为你刚打完美帝国主义。”他没有回头,继续迎着风大笑。风顺着耳边刮过去,笑声也撞进了耳鼓。

陶喜娟扑哧一声笑了,狠狠在闻海生腰间掐了一把,“你还笑,你还笑。”她的脸羞红了,手按着刚刚掐过的地方,轻轻地揉着,也轻轻地问:“疼吗?”

“疼死我也!”闻海生嘴里大呼小叫起来,车轮在他脚下飞快地旋转着。

“疼死你,就疼死你。”陶喜娟在后面呵呵地笑起来,满脸的娇气顿时挤上眉梢。三天两次合作,她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不假思索地跟着他来,也说不清两个素不相识的人为什么会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就亲密的像是久别的恋人。三天里她想过许多的心事,想起罗密欧和朱丽叶,就像有无数只小鹿在她的心房里奔跑。他能像罗密欧吗?他像佐罗,满脸的严肃有时让她觉得心里像是搁了一块冰,但他还是像罗密欧,真的,就是像。她不想骗自己,可她又拿不准他究竟像其中的那一位。有时,她宁愿让杂七码八的想法占领心灵的高地,也不去想他,但是,一切都是徒劳的,她没有办法阻止他在脑海里出现,那个闯进来的影像简直就无法遏制。而现在,他快乐的像是个孩子,一个长大的男孩。她把双臂箍得更紧了,惟恐他会随风飘散而去。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毫无顾忌?

闻海生在前面晃着膀子,快乐的像是一匹野马,双脚快速地蹬着脚蹬子,嘴里大呼小叫的声音充斥着陶喜娟的耳鼓。

“我要娶你!”闻海生放肆了。

陶喜娟的心收紧了,双臂微微颤抖着。她没想到那句想听又怕听到的话会在大街上旁若无人地飘逸。他应该像罗密欧那样跪下左腿,双手捧着鲜花,昂着高贵的头颅,两眼放射出虔诚的目光。然后,她再矜持着,眼里噙满幸福的泪花,郑重其事地把生命交付出去。她没想到会这样,没想到会如此突如其来。闻海生喊完那句话后就大声唱起“我的太阳”来,高音阶变成了中音,缭绕在陶喜娟的耳际。陶喜娟不知道闻海生的脸上是洋溢着佐罗的得意,还是挂着罗密欧对爱情的痴迷,但她知道自己心里是怎样的一种甜蜜。

那辆坤车终于不堪重负了,“砰”的一声炸响便在瞬间弥漫了,爆胎了。

“接下来的任务就是我背着你上山。”闻海生洋洋得意地对右脚不敢落地的陶喜娟说。那句话喊出去后,使他觉得心里不再压抑了,但他还是控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他太想知道陶喜娟的感觉了,于是,笑眯眯地问了一句,“听到了吗?”

“听到什么?我什么也没听到。”陶喜娟脸色绯红,“就是没听到,什么都没听到!”

“哈哈哈哈。”闻海生开怀大笑了,他弯下腰让娇羞可人的陶喜娟爬到背上,扭头看了看她,撒开大脚片子就奔跑起来。

青山写意,绿水抒情,鲜花美丽。陶喜娟匍匐在闻海生的背上。她听到了,听到了来自男子汉透过脊背的心跳声,嗅到了,嗅到了男人身上散发的浓烈汗息。她记得小的时候,父亲就是这样背着她。那时,她会蜷缩着,想象着自己就是一只幸福的小猫咪,贴在父亲宽阔的脊背上一动不动,倾听来自心脏的声音,她那会儿很乖很依赖,永远都不想下来。而现在,她紧紧地伏在另一个男人的脊梁上,这个男人背着她攀登陡峭的山峰。为什么不拒绝他的执意,为什么自己会像一只温顺的羔羊,没有任何反抗就顺从了他的意志。

两滴泪珠滴落到闻海生的肩上。她哭了,是泪腺拽着她的情绪,还是情绪挤压她的泪腺,她闹不明白。反正,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扑簌簌地淌下来。她把闻海生抱得紧紧的,惟恐他像没有牵挂的风筝离她而去。

闻海生经常组织团员青年到公司所属的工厂里去义务劳动。汗水湿透衣背的感觉是常有的,那时的汗有股腥臭的味道,粘乎乎的让人恨不得在水里扎几个猛子。而现在,他感到肩上是热乎乎的,像飞瀑扬起的水珠错落有致地散落在肩上。他后悔了,后悔背着陶喜娟上山,后悔赴什么劳什子游园联欢会,他应该背她到医院去,去治好她的脚踝。她的脚踝一定是钻心的疼痛,要不她不会掉下那么多的眼泪。

闻海生轻轻地放下陶喜娟,蹲下身子,然后就按住了她的脚踝。“一定是这里,很疼吗?我给你揉揉,看,都肿了,是我不对,是我太自私,要不你不会摔成这样。”他心疼的把陶喜娟的脚放进怀里,轻轻的摩挲着,眼里溅出两瓣泪花。

“你还能背我走多远?”一种燕子呢喃般的声音钻进了闻海生的耳鼓。

闻海生的心被猛烈撞击了。走多远?要多远就有多远。他猛地抬起头,棱角分明的佐罗脸袒露在陶喜娟面前。他激动了,大声喊道:“一生一世,我背你一生一世!”他转过身去,向前猛跨了几步,蹬上更高处,双手做成喇叭状,冲群山呐喊:“陶喜娟,我背你一生一世,我爱你一生一世!”

闻海生疯狂了,疯狂的像山洪爆发,像泥石流席卷一切,不容分说地抱住陶喜娟就是一阵狂吻。

“别……

陶喜娟软软地倒在闻海生的怀里。这一切都来的太突然,她还没准备好,只是曾在脑海中闪现过浪漫,心底里幻想过类似的怦然心跳的情节。可她没想到眼前的“佐罗”会如此柔情似水,他还会有侠肝义胆吗?仅仅就是在瞬间,脑海里就闪现了无数没有结果的念头,那些念头如乱麻一样缠绕着她,使她理不清头绪。

“老团干!”

“西洋景。”

那些人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嘴里喊着马季说相声的经典台词:“老乡们,闭眼啊!”

一切遮掩都来不及了,一切遮掩都显得做作和多余。索性,闻海生把陶喜娟抱起来,“你们不恋爱吗,你们就想打一辈子光棍?”他抱着陶喜娟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上山来。

那些人脸红了。他们没想到老团干和女主持人居然是灰头土脸的样子,更没想到曾谆谆教导他们循规蹈矩的老团干,竟然首先放开了手脚,抱着女人上山。

他们忍俊不禁了。女主持人的打扮他们只在电影里见过,是时髦并使他们羡慕过的喇叭裤,但目前,那条裤子只有一条腿还呈喇叭状,另一条裤腿则被草绳打成了绑腿,像是农村老太太的裹脚布被凌乱了一样。头上的丝巾似倒坠的彩旗,一阵风刮过来,就完全有可能飘落到山下,陶喜娟的窘态让他们哈哈大笑了,笑得人仰马翻。

陶喜娟的话让他们止住了笑,让他们感到那话里隐藏着玄机。“鲜花的生命是短暂的,而生命之树长青,快乐替代烦恼,幸福久久长长。如果我能给各位朋友带来欢乐,就请你们给我展示的机会。”说完,就把那些曾散落的花分散给那些人,“如果一生都能浪漫,我情愿如花。”

那些人感动了,他们不遗余力地转变了方向,把联欢会扭转成爱情誓师大会。他们相信,有老团干闻海生做榜样,他们也得想方设法去拥抱爱情了,在不远的将来,也会像闻海生那样,有一个像女主持人甚至比她还要漂亮的女朋友。当然,铮铮誓言之后,他们没忘了向老团干做出谆谆教导:要时刻牢记还有数十个弟兄忍受相思之苦,他们挣扎在水深火热之中,重色轻友非君子所为,关键时刻还得拉兄弟一把。哈哈哈!

现场的气氛被推波助澜了。陶喜娟说要浪漫一生,说出了他们被压抑已久的心里话。他们渴望能像老团干那样,闪电式相识,闪电式相爱,闪电般把浪漫推向高潮。嘴里喊着非女人不娶的狂热口号,也想像闻海生那样,左手揽着风情,右手握着白云,向爱情宣誓。闻海生激动了,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单腿跪在地上,向陶喜娟求婚,发誓非她不娶。陶喜娟热泪盈眶,承诺非他不嫁。(未完待续)

(编辑:吴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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