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静 || 冬日散章

任静
2023-11-24
来源:西南文学网


“雨雪瀌瀌,见晛曰消。”

这是《诗经•小雅•角弓》中呈现给我们的冬日风景。

在那样雨雪霏霏的日子里,无法将心思收回到红泥小火炉前。撩起布帘子,呆呆望着晶莹如蝶的雪,突然强烈想念一个人——陌上逢着的那个俊俏男子。

热切地盼望一轮红日,天晴雪消后,他该在陌上等待吗?

时令的更替,总是让人猝不及防。刚刚还沉浸在秋天丰收的喜悦中,初冬已经撩开季节更迭的幕布,踏着醉人的脚步悄然来临。

已经过了立冬,西安的景色依然呈现出一派深秋的绚丽景象,仿佛是出自抽象派画家笔下。初冬的大地被一层缥缈的轻纱笼罩着,阵阵微风里吹来,淡淡的烟云在浓雾里飞舞、弥漫着,一切都变得朦朦胧胧,幻梦一般。

品种纷繁的菊花,带着季节特有的芬芳,灿然盛开,随风翩翩起舞。柿子树和山楂树的树叶由绿色渐渐变成橘黄,金黄、火红,黄中带褐的颜色,与那些耐寒的四季常青植物,一树树参差交错,苍劲的绿色与热烈的火红色,和谐地交融、揉和在一起,仿佛一幅天然而成的水墨画。银杏树一片金黄,几乎找不到一片绿叶,满树黄金扇,浓荫笼罩,仿佛为初冬撑开了高贵的华盖。雨后初霁,阳光明媚,空气是那样的新鲜,花园里似乎逗留有桂花的余香,深深地吸一口,甜丝丝,冰凉凉,直沁入心底。草坪上的小草碧绿依旧,仿佛对季节的变换浑然不觉。

陕北的冬天要来的早一些,一场大风过后,开始呈现出萧瑟荒凉的景象,大多数树木的叶子已经凋零,有一些叶片仍然顽强地占领着枝头,黄绿斑驳的色彩为光秃秃的树冠,增添了几分岁月的沧桑感。人们也纷纷穿上了厚厚的羽绒服,爱美的姑娘们,脖子上还围上了鲜艳的丝巾,飘逸着靓丽的风采,使人感受到了陕北初冬的温馨。

   

初冬,氤氲着诗意和灵性,有着深深浅浅的画意,浓浓淡淡的诗情,让人无限遐想。“老柘叶黄如嫩树,寒樱枝白是狂花。”这是唐代白居易的《早冬》,看老柘树的叶子黄了,却依然生机勃勃,寒樱不按时序,开出枝枝白花。“枫叶欲残看愈好,梅花未动意先香。”这是宋代陆游的《初冬》,残留在霜枝上的红叶越看越美,含苞未放的梅花已传来暗香。现实和唐宋的初冬,似乎都少了几分萧杀之气,多了一些柔美滋味。

冬天是一个韬光养晦的季节。冬天是隐忍敛性的季节。冬天更是积蓄能量的季节。

人生初冬,生命虽然已不再色彩斑斓,却由于积淀了岁月的风尘,而显得更加宁静、从容;人生初冬,由于经历了风霜坎坷,少了一些浮华与矫情,多了一些豁达、刚毅,在枯萎凋谢中显示着不屈的生机,酝酿着春天的希望。

印象中,最美的冬日风景,留在唐诗宋词的意蕴中。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寒冷的冬夜,烫酒的红泥小火炉烧得正旺,嫣红的火,映着浮动泡沫的绿酒,是那样地诱人。除了三两好友,围炉把盏,细斟慢饮,夜话诗词歌赋,还有什么更适合于消度这欲雪的黄昏呢?

《半生缘》中有一个美丽的画面,令人感动。那是一个冬天的夜晚,天空飘洒着一些晶莹如蝶的雪花。风雪中一抹红,是红梅傲然枝头,幽香阵阵伴着落雪飞扬。世钧牵着曼桢的纤手,穿着厚厚的大衣,送她回家。这对靓男俊女,彼此保持的距离是那样悠闲、恬淡,他们浅浅地牵着手,轻悄悄地踏着薄薄的一层雪花,给下雪的冬夜镀上了一抹暖暖的温馨。那个冬天的夜晚太温馨了,晶莹如蝶的雪花飞溅而起,打湿了我的眼眶。

记忆里最美的冬日风景,粲然盛开在熙熙攘攘的凡俗尘世里。

下着鹅毛大雪的周末,在一条通往乡村学校的崎岖小道上,他急急地走着,黑而密的头发上盛开着一团灿烂的雪之花,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他敞开了大衣扣子,露出了搭在脖子上的一双羊毛手套,那是心爱的女孩为他精心编织的,手背上赫然织着的他的名字。远远地,看到了她娇小的身影,他扬起那双翠绿色的手套,向她使劲挥挥手。那抹娇艳的翠绿色,仿佛为银装素裹的严冬浸入了一丝温馨的春意。

冬夜的小城街道,寒冷清寂,昏暗的街灯下一双年轻的男女,迎着曼舞飞扬的雪花向前走去,呼呼作响的西北风刀子一样锋利,肆意切割着裸露在外的脸颊,脖颈。男孩突然停住脚步,从自己脖子上解下了一条蓝格子毛围巾,缠绕在了女孩纤细的脖颈上。男孩的动作极其温柔,却把刀子一样的西北风挡在了女孩的身外。继续上路时,男孩心疼地将女孩冰冷的小手握在了自己的手心里。寒冷侵骨的冬夜,两双年轻的手,竟然出人预料地浸出了密密的汗珠。

两个相爱的人儿,牵手漫步在冬日的雪景里,万籁俱静,彼此能听见对方心跳的声音,有隽永的爱情恍然穿越时空,直达对方的心灵。这样的情景,无论是在亘古久远的唐宋,还是在三十年代旧上海的一个里弄小巷,无论是在大都市华灯初上的熙熙街头,还是在通往乡村学校的崎岖小道上,都是一幅让人忍不住潸然泪下、凄美绝伦的画面。

                                   

冬日,最喜欢下雪。

雪花漫天卷地落下来,犹如美丽的玉蝴蝶晶莹剔透,仿佛小孩子梦中吹落的蒲公英。洁白如玉的雪儿轻轻落在房顶上,落在草坪上,落在诗人的诗句里,“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霎时,天地一片雪白,整个世界变得诗情盎然,粉妆玉砌。

古今咏雪者很多,雪是最富有诗意和灵性的自然景物。

   

北国的雪在伟人的笔下呈现磅礴气势:“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一代伟人,大笔一挥,将读者引领进一个冰天雪地、广袤无垠的银色世界。   

   

鲁迅先生笔下的雪,是升腾旋转着的雨的精魂。鲁迅写《雪》,“江南的雪,可是滋润美艳之至了;那是还在隐约着的青春的消息,是极壮健的处子的皮肤。雪野中有血红的宝珠山茶,白中隐青的单瓣梅花,深黄的磬口的腊梅花;雪下面还有冷绿的杂草……”多惊艳的描绘,他将美艳二字给雪。用了处子的皮肤,用了冷雪来衬托……像先生的人,也是那般冷峻严肃。先生的冷,其实在表面,他在江南的雪景中,也寄寓了对故乡风物的眷念之情。


众多写雪的人中,听雪,是雪小禅独有的情调,一个小资孤寂的灵魂。她听雪的孤寂与自赏,听雪的曼妙与空灵。也听它的一意孤行。有孤色的寡情,有明艳的冷丽。她鼓动着你,“带着些许的诱惑——你若一个人听,可听出天地大喜悦,也可听出独自苍茫来。”

   

古人写雪,又是另一番境界。

   

明末张岱,写下《湖心亭看雪》,你看:“崇祯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更定矣,余拿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雾淞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西湖之上,他在小船上,在风烟俱净的湖中,听那雪扑簌簌地落下。上下都白了,他听雪,雪也在听他。那般超脱境界,俗世能有几人?   

雪夜访戴,说的是一千多年前,一个茫茫雪夜,东晋名士王子猷一觉醒来,开窗饮酒,室内踯躅,四望一片白,鼓动得他胸怀喜悦,起而吟诗,又想着要与好友相对清谈,于是乘兴雪夜访友。摇舟而去,水波流丽,见朋友的家门在晨光熹微中紧闭,他却返回。王子猷雪夜访好友,乘兴而来,尽兴而归,显示了他作为名士的潇洒自适,性情豪放。千年雪,情怀尽显。君子之交淡如水,如雪浸梅香,又如漠漠水田飞白鹭。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来自雪国,来自诗经,来自一幅自然的画、一首无韵的诗。

总是期待赶上晚来那场雪,昏暗阴沉的天,飘舞的雪,红泥小火炉,绿蚁新醅酒,邀请三两知己,把酒黄昏,对饮小酌。雪悄无声息地落下,温暖的炉前,将种种失意落寞,全融进酒里。枯枝败叶涂染的萧瑟秋景,飘浮不定的云朵,无端的孤独和虚妄,统统被封杀在茫茫大雪中,灵魂像雪花般舒展,轻盈自在,渐渐趋于宁静平和,沉浸在悠悠酒香里,沉浸在丰年好大雪中。

作者简:任静,女,陕西省作协会员、陕西省青年文学协会会员,现居古城西安。著有散文集《枕着你的名字入眠》《想要一座山》,长篇小说《浮生》、中篇小说《靳凤的本命年》、《云水谣》、《查无此人》,公开发表散文、短篇小说、诗歌等共计200余万字。

编辑审核:任朝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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