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遍及在中国农村土地上的大大小小的村庄。青砖黛瓦马头墙,四水落堂,天井、堂厅、住房等分布合理,四通八达的小巷将它们连为一体,造型美观,设计独特,式样别致。我上次到潜山参观的民宅,就如我记忆中的老屋。 我家的老屋,是改革开放前标准的农村老宅,坐东朝西,依着小丘的坡势而建,屋后的松树林郁郁葱葱,屋前有一口挺大的池塘,名叫“桐塘”,我们生产队的名字就是因它而来,但老屋真正的名字却叫“王东屋”,祖辈们都这样称呼,追根溯源,这个“王”好理解,因这老屋里的人都姓王,至于“东屋”却不知是什么意思了,也许与老屋西边的“王庄”有关吧。 老屋是我成长的摇篮。它的面积不算大,估计十亩左右吧,屋后有高大的园坝,坝上的花草树木与茂密的竹林相映成趣,百鸟争鸣,花香四溢,坝下有一条约一米深的水沟,沿着屋基旁蜿蜒而出,延伸至池塘,春来溪水潺潺。老屋分作两头,有新老两个堂厅构成,据说是两大房头,老堂厅比新堂厅大,比新堂厅更有气势,两个天井,三进房子,大门两侧的石狮巍然屹立,遥望天空日落月升,坐观池塘风生水起。大门由实木做成,很结实很沉,一个小孩是推不动的。仰望门楼,蓦然而生敬意,拾级而上,迈过门槛,宽敞大气迎面扑来。三进房屋依地势而上,一进高过一进,穿过天井,步步高升。天井是四水落堂的标志,是用来采光和排水通风的,一到下雨,就可以欣赏到那四水落堂的美景,像珠帘,像瀑布,甚是壮观。最后一进的条台上供有祖宗的牌位,有祭拜的香台,有八仙桌和椅子,是村里开展大型活动与祭祀议事的地方。堂厅两旁是各家的住所,由大大小小的巷子通向各户。一所老屋,聚居着几十户人家,鸡犬之声相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袅袅炊烟记录着老屋的故事,记录我们成长的足迹。 老屋是我童年的天堂。我在这里出生,在巷里穿梭,在堂前游戏,在树下成长。忘不了我那年龄不相上下的十多个孩子,可以说是老屋中的精灵,模仿地道战,在巷中打鬼子捉汉奸;学小兵张嘎,塞烟囱掏鸟蛋。大人们直摇头,可孩子们却乐翻了天。女孩文静,抓子、蹦田、跳皮筋;男孩顽皮,斗鸡、打仗、弄枪舞棒。记得那是新年初一,我们玩斗鸡(也称打跛子),分成人数相等的敌我双方,场地就像一个篮球场,划个圆圈就是司令部,圆圈里的石块就是司令,谁先抢走了这个石块,就算胜利。双方都派一人守着司令,其余人从这里出击,从不同角度向对方发起进攻,出击者单脚着地,一手捋起裤管,悬起一只脚,放在另一条腿上,形成三角,貌似骑马,若这只脚着地了,宣布淘汰(即意味着牺牲了),不准再战,如果战累了,可以回司令部放下脚来休息,可以再战。我们中有个身强力壮的大个子,他是这群孩子的头,我们都叫他“大料”,我们往往三打一,都莫奈他何,他常常依仗自己的身高优势,从上往下一压,就叫你倒地滚蛋,对付他,只有绕到身后发动突袭,才能奏效。这一次,我一反常态,鼓起勇气,正面迎战,只见他气势汹汹地往上一跃,对着我的胸脯袭来,我灵机一动让过他的腿,趁机压到他的腿上,结果他一头撞到我的怀里,我的门牙磕在他的头顶,顿时鲜血直流,这下可慌了,他一摸头,一手的血,我一摸门牙,麻木了未掉,幸好都是玩,大人们闻讯赶来,赶紧包扎,“大料”来了个开门红,我回家也挨了骂,此后,我们再也不敢玩这类危险性大的游戏了。这个“大料”,比我长两岁,块头大,勇猛仗义,从小就在一起摸爬滚打,房前屋后,池塘内外,坟头上下,都是我们的战场,那欢乐的叫喊声响彻整个村头巷尾。老屋里曾留下多少美好的记忆,我们曾赤条条的站在天井边比赛谁的尿飚得高飚得远;池塘中曾是我们游泳嬉闹的天然浴场,我们曾潜入水底比赛谁潜得久憋得长;枫树下曾是我们游戏玩乐的天地,我们曾比学习比才艺比谁最棒。儿时的糗事历历在目,老屋的时光令人难忘。
老屋是我求学的起点。记得七岁那年,我们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伙伴,都一窝蜂似的进了学堂,老屋得以平静下来。还是那“大料”领队,走过池塘,走过田埂,走过小溪旁,从此就走进了“红小兵”到“红卫兵”的年代。贫下中农管理学校,农民伯伯给我们忆苦思甜,老师成了臭老九,白卷英雄成了学习典范,斗资批修大字报,样板戏风靡城里乡下,我们也到田间地头“滚一身泥巴,炼一手老茧”,但老屋却给了我宁静的空间,煤油灯下练毛笔字,昏暗的窗口学打算盘,书声朗朗于那低矮的屋檐,忘不了父亲手中的竹梢,忘不了窗外小伙伴的鬼脸,宁静以致远,书香润其间,这是出过秀才的老屋,家教家风代代相传。文革十年虽耽误了一批人,但老屋的墨香熏陶着我们,使我们赢得了知识的起跑线,为以后走出乡村创造了条件。 老屋是祖辈智慧的结晶。选址避风向阳,结构复杂紧凑,设计巧妙绝伦,尽管建筑材料简易,主体由石块、土砖、木材及小瓦构成,但坚固耐用,上可遮风挡雨,下可休养生息。房与房之间的连接科学,屋脊如起伏的连山,屋面的坡度适宜,灰色的小瓦鳞次栉比,门窗户扇精致讲究,抹上桐油明光锃亮,排水通风功能齐全,比“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的草庐强多了,户户相通,家家相连,是当年乡村人们走门串户的理想场所,是乡民们温暖的港湾。小时候,看那木匠、瓦匠师傅盖房子,他们的技能真令我惊叹不已,木匠师傅是房屋的设计者,他们没有图纸,但桁条椽子的长度、数量精确无误,门窗的大小、安装井然有序,盖房的进展、步骤有条不紊,尤其是瓦匠师傅的那个砌墙功夫真个了得,人站在约二十公分宽的墙上,一手用瓦刀铺泥,一手接住抛来的土砖,并借助砖的惯性,准确灵巧地砌在墙上,动作干脆利索,泥、砖在墙上交互叠加,吆喝声在空中飞扬,墙体在一层层增高,更有甚者,当墙垛砌成后,师傅们沿着墙垛由下而上或由上而下,调试墙体的垂直度,真可谓飞檐走壁,如履平地,那功夫不亚于杂技团演员走钢丝,站在墙尖上的身影是那么伟岸稳健。我们的祖先用他们勤劳的双手铸就了老屋的历史。
八十年代,改革开放冷落了老屋,我们也先后离开了老屋,老屋的面积亦逐年缩小,迎来了新时代的沧桑巨变,那些断砖残垣变成了十亩桃园,一到春天,桃花哦盛开,粉红的世界里也许还寻到老屋的影子,如海市蜃楼般浮现在花海之上。每当我伫立在老屋的屋基前,老屋的模样总在脑海里时隐时现,那起伏的屋脊,那鱼鳞般的小瓦,那四周白色的墙壁,那屋后的滚滚松涛,那门前的绕田溪水,还有那家家户户的袅袅炊烟,绿树村边合,稻花说丰年,这如诗如画的仙境永远留在那童话般的世界里,梦幻着我的思绪,缤纷着我的记忆,斑斓着我的脑海。 老屋,已作为历史陈迹,早已不复存在,但老屋的恬静,老屋的典雅,老屋的风格与潜山的民宅一样,镌刻在人们的生活里,陈列在历史的长河中。
作者简介:王文耕,1963年出生于怀宁,1978年考入怀宁师范学校,1981年7月,中师毕业后步入教坛,1987年自学考试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2003年安庆师范学院专升本毕业。从事乡村教育四十二年,任教过小学语文,初中语文、高中语文。中学高级教师,怀宁县首届“教坛新星”,安庆市中学语文骨干教师,先后有多篇论文在省市县获奖与发表。赢得桃李满天下,遍洒汗水在人间。
(编辑审核:陈友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