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徳林 ||“喊歌”声中盼郎归

龚徳林
2023-03-06
来源:西南文学网


“花树送到石旮旯,快长快发快开花。花树送到大岩洞,开花结果保苗家。”在夜郎故里、莽莽乌蒙的大山腹地——贵州省六盘水市钟山区的南开乡,生活着苗族的一个支系——小花苗。小花苗虽然居住在大山深处,却有着自己华丽、古朴、现代而又火热的装束和热情奔放、规模隆重的民族节日。

据传,在炎黄、蚩尤时期,小花苗支系的十二姓祖先为避战乱,带领族人南迁离开家园,准备到“以那”(汉语夜郎)古国去定居,在离乡的途中,有三姓小花苗支系走散了,其余九姓小花苗支系历经千辛万苦,于农历二月十五这天到南开三口塘,并以三口塘为中心,分别于水城、纳雍、赫章三处建立了九姓大寨,从此定居。

以后,每到农历二月十五这一天,散居各地的小花苗支系都要赶到三口塘相聚。聚会时,他们常朝南迁来时的方向眺望,心中挂念走散的三姓兄弟、姐妹,希望能早日相逢。

随着时间的流逝,每年农历二月十五这一天就成了小花苗支系的跳花节,三口塘成了小花苗支系亲友聚会的固定场所,小花苗支系称它为“拨朵”,汉语译为花场。在这里,小伙的芦笙木叶不绝于耳,姑娘的口琴口弦此起彼伏,更有传统的斗牛斗羊,跑马摔跤,凑热闹的汉家山歌,彝家唢呐……。

新中国成立后,当地县区领导慕名视察了这块宝地,当即指定这片土地不参加土改分配,留作苗家跳花的专用场所。从此,三口塘花场固定下来,一年一度,越来越红火,人多时达五六万人,全国各地各民族都有人参加,来自五湖四海的海外友人也络绎不绝,发展成为黔西北最大的民族节日集会地,成为中外有名的民俗民风艺术博览会。

三口塘跳花节是小花苗支系的一种以聚会方式为主要内容的民间群众性传统文化活动。

农历二月初十至十四,先由寨老们和仪仗队到山上树林中选花树,苗语为“声搓拨”,然后召开花场筹备会,寨老们安排相关事宜,仪仗队成员则进行集中培训,分工负责,以便为参与跳花节的客人提供各种服务。来自周边地区的小花苗族同胞,相隔数十里乃至上百里之外的,须提前二三天动身,于二月初就近靠亲投宿。

到农历二月十五日这一天,上午7点,被花树老人委派的寨老、寨中青年的芦笙乐曲进行中,用酒和鸡祭祀,把寨老们选好的花树砍来交付与花树老人,待赶花场的人群到得差不多时,在礼炮声中,花树老人组织好仪仗队,接过花树。送花树,苗语为“桑搓”,由两名男青年手舞大刀开山辟路,两名苗女唱着花场叙事歌,数百名芦笙能手,单腿往前,左右侧身,三次跪下,如此往返三拜九叩,向花树(花树老人、寨老们)行叩拜之礼。各苗寨的芦笙手,均可到花树前主动向寨老报名,上台献艺展示才华,直至夜幕降临。

跳花节上表演的芦笙舞曲告一段落,人们开始了会亲访友、谈情说爱、拜见老人、叙家长等各种社交活动,苗语为“拱拨”。

第二天天亮,还要举行神秘庄严的收花树仪式,受过祭拜的花树将被长者们护卫移出花场,送到一个易于隐藏、不被人畜践踏的洁净地方存放起来,送走花树,整个跳花活动才会结束。

“(音译)我的情郎啊,我要那天才能遇见你……”。歌声悠悠,词意缠绵。在南开乡花场村,一群青春芳龄的苗族少女聚集在一起,她们边挑花刺绣,边用苗语歌声抒发心中对意中人的思念之情。

在小花苗的习俗中,男女青年到15岁左右便被视为成年,也就是从这时开始,他们便可以大胆地谈恋爱,参与小花苗的串寨、坐花房、跳花坡、坐坡、踩月亮等活动。

在每年的正月或农闲时节,各个小花苗寨子的小伙子们就要背起芦笙,打着雨伞,相约从本寨出发“串寨”,成群结伴地去各个寨子寻找意中人。到了寨子里,小伙子们开始吹起芦笙或者口琴、口弦、木叶,这是小伙子们串寨的信号。寨子里的少女们闻此信号便从寨子的各个角落汇聚于花房之内。小伙子们想要进花房必须首先和花房里的姑娘们对歌,苗语称这类歌为“嘎夫朵”,若是赢了就可以进花房。此外小伙子们还可以边吹芦笙边跳芦笙舞,尽情地展示自己的才艺,若姑娘们满意了也可进入花房,否则小伙子们只能赶往下一个寨子。

小花苗世代相传的“坐花房”颇有母系氏族社会遗风。进入花房后,男女青年便开始唱起“嘿咯咪”,用对歌的方式相互打探对方的基本信息。寨子里的花房又叫“姑娘棚”,由寨子里未婚的姑娘管理。串寨的小伙子们晚上住在花房里,寨子里的姑娘们义务提供伙食。小花苗少女遇到自己喜欢的小伙子会端水给他洗漱,脱下自己的花裙子给意中人御寒,将自己绣的“花背”送给他。小花苗民风淳朴,花房虽是恋爱之地,但男女之间丝毫不能越礼。

与姑娘们坐花房对歌不同,小花苗还有一种歌唱形式叫“喊歌”,这是只有在赶花场的时候,男女青年相互寻找意中人的独特方法,简单而直接。

赶花场当天,花场成了青年男女们的世界。姑娘小伙们用“喊歌”相互联络,有情人邀邀约约,成对成双。没对象的在亲朋的引导下四处活动,寻访意中人。

在追求恋人的过程中,苗族女子较为主动,在路上遇到男生,她们会唱:“(音译)表哥,你们从那里来。”

刚开始男生不会老实回答,他们会唱:“(音译)我从山上来。”女生就唱:“(音译)山上那有人,是你骗我的”。

你来我往,唱几句,搭上话,双方就开始对歌。刚开始,双方一般不会讲实话,从水城来的都不会讲是从水城来的,都会乱扯,于是女生逗男生,男生逗女生,逗合心了,男生就会给姑娘要衣服做个纪念,如果女生喜欢男生,就会脱衣服给男生。有的女生刚开始只会给男生一根腰带,男生也会送一个小礼物给女生,算是双方丢个“小聘礼”。

赶花场最具特色的传统活动要数“扯花背”了,“花背”即小花苗支系服饰中不可缺少的刺绣披肩。天一黑,姑娘们便将带来的花背全部穿上,等待着相识的小伙子们来扯。一个小伙子可向不同的姑娘扯若干花背,一个姑娘也可将自己所有的花背任不同的小伙子扯去——直到身上所有的花背被扯完为止。

天亮前,得到花背的小伙子必须把花背分别送还姑娘。若姑娘有意,便会不再收回花背,姑娘收回花背,小伙子就会知趣地走开。当然,姑娘的花背再多,也只送出一件,小伙子得到的花背再多,也只能收下一件,至于谁送谁收,那就要看相互之间的感情和缘份了。如果不喜欢,就不会把衣服送给对方。

得到花背以后,男女双方就可以开始玩朋友了(谈恋爱)。于是男生多次到女方家里,帮干农活增进感情,这时,男方会到女方家里提亲,送上聘礼,经双方家长协商同意后,择日举行婚礼。

改革开放后,与其他大多数贵州少数民族一样,小花苗青年们纷纷外出读书或务工,其传统文化处于不断弱化,甚至不停消逝。九十年代后出生的小花苗甚至有人连花房都没有见过的,可见,传统文化遗产继承现状堪忧。

小花苗的服饰以红色和黄色为主,白色衬底,服饰图案主要以城池、山川、河流、房舍等为主题,装饰花纹有九曲荷花、鱼花、火镰等十余种。挑花刺绣技艺难度大,花纹形、音、义涵义俱全,服饰蕴含着丰富的历史文化,被喻为苗族同胞“穿在身上的历史书”。

支系服饰中的“花背”也即“披肩”,由两匹长约七尺,宽约一尺二寸的白布对折缝合,再在上面挑满对称的抽象图案,是小花苗支系服饰工艺的集中体现与精华,其盛装服饰集织锦、挑花、蜡染、镶嵌于一身,工艺精湛,图案、配色极为讲究,并具有一定的象征纪念意义,隐喻了该民族迁徙史和战争史等,具有重要的艺术价值和研究价值。

南开三口塘苗族服饰工艺涉及到的器具:织布机、纺车、挑签、梭子、针、线、蜂蜡、石蜡、蜡画板、蜡刀、蜡锅、蜡窝、碓仵、染缸及传统铜制工具、木制工具、石制工具、篾制工具等。

挑花刺绣主要的传承方式为支系内世代相传,因没有文字记载,涉及到的传统文化艺术主要靠口传心授。

挑花,是“花背”制作的主要传统挑绣工艺形式,“花背”历来是小花苗支系刺绣工艺的精华和集中代表,绣一张好的“花背”往往需要刺绣高手耗时一年半载。

“花背”用红、黄、黑三种丝线绣成,黄色为主色调,红色镶边,黑色勾线。用色十分大胆、夸张,从头饰到花背到百褶裙,都充分张扬着小花苗族独特的个性。

说到小花苗的“花背”,那得看看挑花的布是怎样形成的。

每年的春季,苗族同胞都会洒下麻的种子,等麻长到2米来高就把麻砍回来,剥下皮,将皮放在水里洗,一捋一捋直到可以抽出丝,将抽出的丝捻成麻线绕在梭上,然后在纺车上织成布,织成布就开始洗布,洗时加点白石灰,边洗边锤,晒干了又洗,经过千锤百洗,数次晾晒,黑色的布开始变白,洗白后的布就开始挑花、刺绣。

男生穿的通常是麻布长衫,同样也有便装和盛装,女生衣服一般是短衣服,再配上长裙。每适赶花场和参加婚礼等,就把最好的衣服拿出来,盛装出行。如果在路上看到穿盛装出行的苗族男女,就表示今天的日子不一般了。

做挑花刺绣的衣服,想到很简单,做起来却很难,得慢慢挑,能干的姑娘,从小老人就开始教,就像读书一样,七八岁就开始学,刺绣的针数都是靠数来绣的,数错一针图案就会走样,图案就不对称,几针开始转弯,几针开始直线,原来的图案拐走右边你就不能拐向左边,不然就不对称,就不像。

衣服上的图案,姑娘穿的衣服和老人穿的衣服图案基本上一样,不一样的地方只是裙角,结了婚的就加个裙角,没结婚的就不用加。

苗族服饰的图案有很多种,图案都是由祖先传下来的,比如“钻地花”、“星星花”、“虎脚花”等,除了传承下来的,其它的图案花可以凭想像,传承下来的图案是不能忘掉的,忘掉图案就是忘记祖先。如果图案改变了,就找不到自己的支系,找不到自己的祖先。

传承的说法,衣服上的弯弯拐拐等图案,就代表苗族的寨子的居住方向和位置,像起房坐屋一样,房屋的周围有花花草草,图案上的圈圈代表房屋,拐拐代表苗族的寨子,假如贵州、云南的小花苗从来没见过,但聚在一起,通过辨认图案,就可以晓得祖先是一家。

苗族的儿子要想找一个媳妇都要访一下,那家的姑娘会不会挑花刺绣啊,针线方面会不会啊,姑娘们穿的衣服都要自己做,一个有能力的姑娘,一个花场要穿一件,不得出息的,做一件要穿一年。

说到挑花刺绣,不得不提杨永秀,这位苗家刺绣的传承人。年近六十的杨永秀聪明能干,说起当姑娘时挑花刺绣的日子,她认为最难忘的是自己结婚的那天。

“我记得我结婚的时候,有三十腰裙子都穿起的,进婆家门的时候,一步一步的移,太重很,可能有百十斤,来吃酒的亲戚朋友就会伸出大拇指,说,哟,你们看那家那媳妇,有那么多嫁妆,穿起动都动不了,好能干”。说到自己的婚礼,杨永秀一脸自豪。

苗家人结婚,来看热闹的亲戚朋友主要是看新娘子的嫁妆多不多,衣服穿了多少件,但凡姑娘穿了几十腰裙子,大家就会围拢起来看,对于一个苗族姑娘来说,最有意思的就是结婚的那天了。

“走,到南开跳花坡去看外国人去”。每年的跳花节,南开周围四里八乡的群众都会赶往南开跳花坡凑热闹,看外国人。可见南开跳花节不仅吸引了周边的群众,也吸引了大量的国外友人。这些国外友人的到来,不仅带动了当地的旅游经济发展,也让南开小花苗的服饰与她们的故事一道漂洋过海,飞向国外。

但是多年来当地小花苗的民族文化发展却因无人领头停滞不前,这让有着苗族血统的祝金龙不由得萌生了创办苗族特色服饰加工厂的念头,正是这个突然的想法让他同村民们一起向着弘扬苗族文化奋进。

要找到祝金龙在花场村毛稗冲的苗族服饰加工厂并不难,只要看到有用废弃蜡染布料当栅栏做成的菜园子,菜园子对面就是苗族服饰加工厂。加工厂内,五彩斑斓的苗族刺绣成品挂满墙,绣娘们正忙着“飞针走线”,作为董事长的祝金龙查看着新一天的订单信息。祝金龙的服饰加工厂从刚开始无人参与到现在带动当地100余名村民增加收入,这一切都是祝金龙同村民们一起努力换来的结果。

“像我们现在做出来的衣服是供不应求的,现在基本上都是先下订单后生产,我们都是通过网络平台来销售,第二就是通过手机上的QQ、微信、快手这些,对接好以后,我们就通过地址邮寄给他们,客户也比较满意。”在祝金龙的服饰加工厂,祝金龙向我们介绍了她的服饰销售情况。

时间回到二0一七年,那时花场村的贫困发生率高达百分之二十,而贫困人群基本上都是小花苗族,这让祝金龙看在眼里、愁在心头,经多方研究后他申报了国家财政扶贫项目资金,创办了水城县艺彩苗族服饰加工厂。

祝金龙说:“小花苗族他们每个人都有特色的手工艺,我就想通过我们做的这个服装加工厂来引导周边农户,从而带动他们来就业,实现致富增收。”

在祝金龙的宣传鼓励下,越来越多的村民选择了常驻就业或短期务工等适合自己的方式,加入到苗族服饰的生产制作中,赚取的收益也在一千七百元到三四千元不等。

南开乡花场村五组村民陈贵仙说:“有包月的也有做件数的,像我们做裙子就是按照裙子的大小来算,要是做包月我们就是大小都做,各方面都还挺好的,也不用去外面,家里还有老人要照顾。”

现在,服饰加工厂不仅解决了五户村民的就业,带动了近三十户低收入人群保底收入问题,还激发了群众的内生动力。但祝金龙想得更远,他期待乡亲们都能一起将手艺变成技艺,将物品变成商品,让指尖文化引领全村走向振兴。

祝金龙说:“看到大家都能够做这个产业确实很高兴,这个产业也属于我们苗族的一种产业,也是我们苗族的一种文化,我希望把它扩到其它乡镇,或者扩到其它村有这方面文化产业爱好者的地方,然后大家共同来挖掘小花苗的文化,把它传承下去。”

散户制作,工厂回收,统一销售,目前,祝金龙的苗族服饰通过网上下订单,销路越来越广,他的目标是把苗族服饰卖出贵州,卖出国门,走向世界。


作者简介:龚德林,贵州六枝人,现为钟山区融媒体中心编辑、钟山区作家协会副主席、钟山文学沙龙会员等。文字散见于《解放军报》《战旗报》《贵州日报》《六盘水日报》《乌蒙新报》等报纸杂志,曾被评为重庆市十佳读书人等。

(编辑审核:陈友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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