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循两人拉钩起的誓，金秋的傍晚，姜维与梦男双双又来到樱桃林。梦男此时的心情是相当复杂的，她满以为自己能考个第一，可以堂而煌之地向姜维提出自己诚挚的愿望：“让我们相知相爱、相伴到老！”

然而，梦男不知道是哪道题出了点毛病，偏偏以一分之差又败给了姜维，那怕是一样的分数也好啊，至少可以找个办法来补救。是的，虽然梦男也希望姜维提的愿望能和她一样，但哪有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痛快啊！毕竟自己是主动的他是被动的。但事已成定局，今天她只能当听众了，她是个诚实守信的人。此时，退一万步讲，如果姜维不提他们之间相爱的愿望，那就只有等以后了，有机会自己亲自去再告诉她也不是坏事，反正他们都已被学校推荐继续读高中，在一起的时间还长，机会有的是。

在这样的时刻，沉默也是很有生气的。姜维真的很难开这个口，他慢悠悠地在面前走着，梦男慢悠悠地在后面跟着，表面上谁都显得平静，但他们的内心却在翻江倒海般折腾着，因为他们各想着各的心事，而且不是一码子的心事。

渐渐地，梦男看出了姜维的神情有些异常，他这样子，根本不是学习上快刀斩乱麻的那个姜维的性格。于是，性急的梦男再也忍不住了，她驻足道：“维哥，你如此带我漫无目的是走，哪里才是个尽头啊！你向来是快人快语的，现在是咋了？是不是你向我提的愿望太刁、提的愿望太奢而难予开口？”

姜维伫立下来，他凝视着花枝招展的梦男，咬紧牙根，轻轻地摇着头。

梦男此时只想知道谜底，而不需要过程，她使劲地摇着姜维，说：“没关系没关系的，你只管说，要求再高，愿望再大我都不在乎，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答应你！”

姜维这才点了点头，而且点得很有力度，他紧紧的握住梦男的手，一字一句的说：“我的要求是，你要好好给我读书，争取去读大学，向更高的目标迈进，为爹妈争一口气。”

梦男毫不含糊地使劲点着头，这也是她对他的要求啊！如果她赢了也会这样要求他的。她聆听着他的愿望，她也奢望他的愿望跟她一样。

姜维加大了握手的力度，坚定的说道：“我的愿望是：今年我要去当兵，你要支持我。”

梦男惊诧了。这是她连想都不曾想过的。

姜维不读高中，原因不是单方面的。

考完试的第二天，学校就放了假，姜维跟梦男约好，公布成绩的这天再来县城。当天，他就回到了夜郎村。在夜郎村，人们对他是刮目相看的，如今他成了全村唯一被推荐上高中的人，这是夜郎村有史以来学业最高的秀才，连江发财都是格格不如的。

那几天，姜德山见姜维总往江家跑，与江娅形影不离。这是他所不愿看到的，在这样的心态下，他想让姜维娶李铃的那个想法就萌动了。于是，他一个劲怂恿姜维去他姨妈家玩，蓄意让他和李玲多接触，好好培养一下他们的感情，为日后到李孟益家去提亲打基础。

拗不过爹，姜维只好去了，但李铃脸皮太薄，一见姜维就脸红，总不好意思与他单独相处。

这样，姜维和李扬吹牛的时间，远远多于与李铃相处的时间。这晚吹牛，李扬有意无意地提出一个想法，他说：“维哥，秋季招兵就要开始了，我爹说给我报名，让我去参军。维哥，我看你还不如去当兵的好，听说今年当的是驾驶兵，我们村里的毕业生好多都去报了名，连 汪来富都已报了名了。你想，读完高中又怎么样？毕业后还不是回到村修地球，汪大伯说了，现在读大学凭的是推荐，而不是凭真本事去考，到那时，你成绩再好，万一人家不推荐你咋办？维哥，真的还不如去当兵，我们一起去，锻炼他几年，等筋骨硬了，再回村来甩开膀子大干一场，你以为如何？”

姜维的心萌动了，细细思来，李扬的话不无道理，假如读完高中人家不推荐你去读大学，再灰溜溜地回村里来，这多不光彩啊！是的是的，不如现在随着回乡知青的大潮回乡，名正言顺的去报名参军。他想：凭自己的身体素质、家庭成分、文化程度，想必去当兵是不成问题的，何况，当兵是为了保卫祖国，这本身就是件很光荣的事。倘若自己能在部队里凭本事考入军校，那岂不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

另一个方面是关于江娅的，江娅在区中学读书，她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但结果，连读高中的边都沾不上，这使他的内心难以平衡。倘若自己再去读高中，这无疑就给江娅的心理造成一种低劣感。这两年，他总是觉得与江娅在心灵上有些隔阂。每每相聚的日子，她总是羞羞答答、欲言又止，根本没有了以前在一起时的两小无猜。是的，他想：好的感情应该是长期培养的结果，尤其象江娅这样心灵脆弱的人，分离时间越长，感情的生疏就越大，特别是像汪来富这样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就更可乘需而入了。以汪来富为例吧！他曾经让江娅恨得咬牙切齿，不可一世，然几年同学下来，两人不但不再成为水火，而且已相处得相当和睦。表面上，姜维对此没有异议，但内心还是多少有些波动的，他知道汪来富从小到大对江娅就别有用心。

梦男当然不清楚姜维不读个高中的这些个种种原因，但惊谔之余，她也没有感到绝望，她试图弄清情况后再说服姜维，让其重返校园与她一同读书。于是，她严肃地盯着他的眼睛，沉稳地问：“是家里不让你读高中？”

姜维摇摇头，答道：“不是！我父亲一直鼓励我接着读高中，他希望我成为夜郎村一个最有文化的人。”

梦男又问：“是家里没钱？我家可以借给你！”

姜维又摇摇头，答道：“不是！我在学校一直是得助学金的。梦男，你就别问了，我真的很想去当兵。”

梦男语塞了，她能说当兵不好吗？既然说服不了姜维，那就意味着他们将要天各一方了。一想到不能与自己的心上人朝夕相处，她的心就酸楚起来，不争气的眼泪唰唰的就往下流，她喃喃自语道：“那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再读高中还有什么意思？我也不想读了......”

梦男的神情着实吓了姜维一跳，他急忙扶正梦男说：“好妹妹，你怎么这样快就变挂了？你想想，你刚才是怎么答应我的要求的？你是个女孩子，惟有读书才有出路啊。我去当兵，不就等于我会忘了你，我们照样可以互相通信，互相帮助，互相进步的吗。”

九百个同窗共读的日子，九百多个形影不离的光阴，转眼间将消烟云散。梦男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她仿佛浑身已经没有了什么精神支柱，她一下子扑进姜维的怀里，伤心而动情地恸哭起来。

姜维顿时慌了神，他生怕四周会伸出一万双神秘的眼光，摄下这让他说不清道不明的镜头。他急忙又扶正梦男，说：“好妹妹，我求你别哭了，这让外人看见了，还以为是我欺负了你呢！”

梦男一听更伤心，她用双手轻轻擂着他的胸口，说：“你要是真的欺负了我，我不知该有多幸福。就是因为你对我太好了，才让我如此的伤心，如此的不想离开你，如此的放心不下你。维哥哥，你就不能不去......”

凭心而论，与梦男这天真烂漫的女孩在一起，姜维确实感到很惬意，但他时时刻刻清楚自己是个农村人，对儿女情长之事不敢有非份之想，尽管梦男传递给他的情感是那样的纯真和火热，但他压根就不敢接受这样的情感，更不敢有半点的虚伪和欺骗，因为在他的心海里，早就有了一个与他心心相印的江娅，他如果有丁点的旌旗摇动，那无疑就渎职了两个女孩子的纯情。不是吗，这样的话，对江娅来说自己是背叛，对梦男来说自己是欺骗。于是，他掏出自己的小手帕，轻轻给梦男揩了揩泪水，真诚地说：“梦男，我的好妹妹，其实我是理解你的心的，真的，我不是白痴，我知道你对我的关心早已超出了兄妹间的关心。然而，不知你想过没有，我是一个山里的穷孩子，如果不借当兵这条路去开辟自己的前途，假如以后读不了大学，回夜郎村又有多少前途呢？书上说的好，好男儿志在四方，我去当兵也是想去考军校，以后出息了才有脸回乡见江东父老，有脸见到你这个对我无微不至关心的好妹妹。梦男，我们都还年轻，你在城里条件好，读书是最理想的，你既然答应了我的要求，就得给我好好读书，我希望几年后我们再见面时，我们都是能成才的或者成熟的，这是我的最大愿望，不知你能否理解我？”

再说不理解再要强留或许姜维就会说她是愚蠢了。梦男知道分别已在所难免，她只好强忍住汹涌的泪水，客观地说：“维哥哥，你的话使我茅塞顿开，你的确应该去炼炼翅膀，我也的确应该好好再去读书，我深信我们会有再见的时候，那时我们都成才了或者都成熟了，所说的、所做的或许更有意义。维哥哥，你能不能去我家住一夜，明天再回夜郎村，我好给你准备点纪念品。这一去，或许真是三年两载才能见面的呀。”

梦男的话蓦地提醒了姜维一个醒。今天凌晨，姜维来县城办事，江娅放心不下，说她要在黄昏的时候到白马山去接他，他也答应她一定要在天黑以前赶回夜郎村。姜维知道，江娅说了她就一定会那样去做的，他必须要赶下午最后一辆班车到公社，然后赶去遇江娅。梦男留他的时候，已三点过了，再不去赶车就来不及了，是的，一想起江娅，姜维就不想再多捱时间了。于是，他显得很为难地对梦男说：“梦男，我跟人家约过，说好今天一定要赶回去的，我不能失信于人。我今天来县城的目的，就是想把我不读高中的事告诉你和陈老师，好在陈老师也和你一样，虽然也为我感到遗憾，但最终还是又同情了我。梦男，你家我就不去了，我要坐下午四点的客车，我们就此告别吧！反正我们都还年轻，来日方长嘛。”

梦男是一个非常注重情感的女孩，无论如何，她今天都想给姜维一份珍贵的纪念品，但此时两袖清风的她，又拿什么珍贵的礼物给他作纪念呢？她开始扪心苦想，最终，她抚摸到了自己胸前的那快帖心玉佩，她倏然灵机一动，这是自己的心肝宝贝，把它送给江维就等于把自己送给了他。于是，她小心翼翼地摘下这快玉佩，觉悟地说：“维哥哥，这是我妈生我时送给我的双凤玉佩，它已陪伴了我十七年，我把它视若我的生命，今天我就把它送给你作个纪念，以后你见了它就象见了我的心一样，我只希望你好好的珍惜它、爱护它。”

姜维接过块已被磨得晶亮晶亮的双凤玉佩，仔细一看，他差点惊叫起来。因为这枚玉佩，和江娅送给他的那枚玉佩一摸一样，玉的心形图上清晰地写着“双凤佩”三个字。在暗自惊诧之余，姜维下意识地、也是情不自禁地用手去按了按他心口挂着的那快佩。

姜维的神情躲不过聪明伶俐的梦男的眼光，她迟疑地问：“怎么了？难道你也有这样的双凤玉佩？”

姜维再笨，此时也不会当着梦男的面，说他已接受过另一个美丽女孩的双凤佩。虽然他们这样的年龄，还悟不透那么多的人情世故来，但此时他知道，说出了江娅送他玉佩的真象，肯定会让梦男伤透心的，甚至会导致梦男失去理智，做出一些让他难予预料的事情。于是，他急忙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装成十分爱惜这快玉佩样子，说：“梦男，你送我的这份纪念品是不是太贵重了？直惊得我耳热心跳的，我刚才是心跳得太狂了，想压一压它。梦男，我想，只要你心中有我这位哥哥就行了，这玉佩你还是留着的好。”

梦男白了他一眼，动情地说：“一点也不贵重，我恨不能把心都掏给你，你收下了证明你心里有我，否则我真的会伤心的。”

姜维再也不敢说啥，他轻轻的点了点头，收藏起玉佩说：“好妹妹，你是我今生今世最好的朋友，我会象珍惜我的生命一样，珍惜我们的友情，将来无论我走到天涯海角，我都不会忘记你的。”

梦男陶醉了，她情不自禁地把头靠在姜维的怀里，渴望姜维能象小说中写的那样去亲她一下。然而，不巧的是，此时姜维的眼帘中真的闯进了一个人影，那是护林的老人，也是学校的敲钟人。如果让老人看见他们太亲热的话，他是肯定要到校长那里去汇报的，这是他一个护校人的职责。姜维不经意地把身子一侧，轻轻对梦男说：“梦男，敲钟的徐师傅上山来了，让他看到不好！”

不错，姜维一走就一了百了，但梦男毕竟还要在这所学校读书，她当然是怕初被人嚼舌根的，她只好巧妙地矮下身去，顺势坐在草地上。如此一站一坐，谁见了也不会坏事的。

姜维轻轻舒了一口气，他趁机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本帖有自己像片和签了名的精美日记本递给梦男，说：“梦男，我可没有什么贵重的纪念品送给你，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望你笑纳。”

梦男真是喜出望外，她接过日记本爱不释手地翻着。看着扉页上姜维笑吟吟的照片，梦男响响地把嘴帖上去亲了一口，说道：“你想得真周到！”

姜维的脸红成了一团，细想今天梦男的言行举止，真是有些破格和失常，他想：如果再呆下去，说不定梦男还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于是，他看看天色，见太阳已经偏西，几朵白云正朝家山的东方飘去，在那美丽的云晨里，他仿佛看到了忧心忡忡的江娅，正在呼唤他的回归——不错，这是心灵的感应！这说明江娅已经开始上白马山了，已在开始向他呼唤了，她肯定会在相约的地方等着他。是啊，到县城来，该做的他已经做了，该说的他也已经说了，再缠绵下去，万一走不成，那么江娅那边肯定会出事的。

姜维只好蹲下身去，对喜滋滋的梦男说：“梦男，我的好妹妹，哥哥必须得走了，我们说声再见吧！”

姜维执意要走，梦男知道再留也是多余。她只好默默地起身，大胆地拥抱了一下姜维，说：走吧，我送你到客车站。

到了车站，梦男目送着姜维上了车，再目送着客车徐徐地消失在路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