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号 || 苞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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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7-11
来源:西南文学网


苞谷是故乡水城县南开乡凉山最主要的粮食作物,苞谷是当地方言的说法,大部分地方称为玉米,其实它真正的学名叫玉蜀黍。我国不同的省和地区对玉米的别称也不一样,东北和中原地区俗称棒子,西北及东南部地区俗称玉茭,西南地区俗称苞谷、苞米等。为了叙述方便,我还是尊崇故乡凉山的说法,就把它称为苞谷。我的故乡地处黔地乌蒙山麓的水城县南开乡凉山村一个高寒偏僻的小山村,海拔两千余米,因地势高寒,夏天特别凉爽,自古以来,在这里居住的祖先称她为凉山。不论是人民公社的大集体时代,还是土地承包分到各家各户,苞谷都是故乡最主要的粮食作物之一。

谚语云:“清明要明,谷雨要淋。”“谷雨前后,种瓜种豆。”“清明撒早荞,谷雨撒早秧。”在故乡还有“勤人嫑听懒人哄,茨檬开花好下种”的谚语,所谓茨檬是当地方言,即火棘。火棘开出白色的花,就可以下种。母亲还说,当冬瓜树叶子长到每片能包得住三颗苞谷米时,就表示栽苞谷的时间到了,大自然真神奇。过了清明,雾罩少了,雨水多了。谷雨前后,是栽苞谷、大豆、花豆、瓜,撒苏麻秧、辣子秧、毛稗秧等的最佳时期。因此,在谷雨前后,该种的农作物和该撒的秧苗种子,必须全部栽种和撒种结束。

栽苞谷、花豆等,用的是农家肥,即草粪。栽苞谷、花豆的草粪,是在栽好洋芋的雨水节气,从猪圈、牛圈中挖出来的,挖粪跟大寒节气挖栽洋芋的草粪一样。粪挖好后,也要让它捂上几天,接着翻粪拌粪除去曝气,再用背箩背到地里。草粪背好后,就开始栽种了。栽苞谷、大豆、花豆也跟栽洋芋一样,工序多,人员相应也要得多。在故乡凉山,一般是三五家相互换工栽,所谓换工就是今天栽你家的,明天栽我家的,后天栽他家的。一般一至两天就能栽好一家的。

栽种苞谷时,打犁沟的打犁沟,丢苞谷种的丢苞谷种,抬粪的抬粪,丢粪的丢粪,盖苞谷的盖苞谷。栽种苞谷的犁沟,是打在之前所栽的两沟洋芋之间的行距上,犁沟也是用牛来打,称为扯犁沟。抬粪和丢粪与栽洋芋是一样的,唯一不同的是,栽洋芋是先丢种子再丢粪,用粪盖住洋芋种。而栽苞谷、花豆与之相反,是先丢粪,再把苞谷种、花豆种不偏不倚地丢在草粪上。苞谷种和花豆种合并成一窝,也就是说,所丢的苞谷种和花豆种是丢在一起的。丢苞谷种、花豆种时两手并用,且左右手要协调配合好,一般是右手丢苞谷种,左手丢花豆种,栽种苞谷、花豆的窝距在两尺左右,每窝丢三颗苞谷种,一至二颗花豆种,种子一定要丢在粪上,可不能马虎。若丢歪了,就得弯下腰,把种子捡起来放在粪上。

盖苞谷就不能像栽洋芋一样用牛盖,人工辅助盖。而盖苞谷全是人工用薅刀盖,盖的厚度要适中。若盖浅了,种子会被太阳晒干变成哑种子,发不了芽;若盖深了,热量达不到,种子就会霉烂。一般是捞三小薅刀泥巴就刚好盖一窝不深不浅的苞谷种,适宜种子着床发芽。大豆是种在两窝苞谷、花豆的中间,种大豆很简单,不需打窝,也不需放粪。在盖好苞谷、花豆种子后,用围腰兜着大豆种子,拿薅刀把的前一只手(一般是用右手,但有的人是用左手)掌心捏着大豆种子,五指和大鱼际(人的手掌正面拇指根部,下至掌跟,伸开手掌时明显突起的部位,医学上称其为大鱼际。大鱼际肌肉丰富,伸开手掌时明显突起,占手掌很大面积)紧握住薅刀把,挖一小薅刀,稍松五指,让大豆种子从指缝间落下五六颗,再盖上一小薅刀泥巴即可。谚语云:“荞盖深,麦盖浅,大豆只盖半边脸。”就是说,栽荞子要盖得深,栽麦子要盖得浅,而栽大豆只盖半边脸就更浅了。盖大豆种子,一小薅刀泥巴刚好。俗话说:“边头角落种一窝,家可养个闲婆婆。”种好大豆,就在每块地的后坎脚相隔两三丈远种上一窝瓜。挖一个大窝儿,放满草粪,放上两三颗瓜种,用细泥巴轻薄覆盖即可。

在故乡凉山,一地栽多种农作物,称之为套种。谚语云:“套种轮作,强如多种一坡。”由于凉山高寒,土地贫瘠,广种薄收,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要把分得的有限土地充分利用好,才能解决一家人的温饱问题。凉山人家大多是套种轮作的农作物,关键是要掌握好各种农作物种植的稀密度,若种植稀了,少长粮食多长草,反之,不长粮食光长草。合理密植不误地,一季收成当两季。

现代诗人左河水的七言绝句《谷雨》:“雨频霜断气清和,柳绿茶香燕弄梭。布谷啼播春暮日,栽插种管事诸多。”其中“布谷啼播春暮日”中的布谷,指布谷鸟,也称杜鹃、子规。相传远古时,蜀国国王杜宇很爱他的百姓,禅位后隐居修道,死了便化为布谷鸟(凉山人称为苞谷雀),每当春季就飞来唤醒老百姓快快“布谷”,催人播种。说到布谷鸟的叫声,想起小时候夏天在故乡凉山听到的一种鸟叫声,很有教育意义。这种鸟叫的是“勤快穿多少,懒的光屌屌”——“勤快穿多少,懒的光屌屌”,就这样重复着鸣叫,一次要鸣叫五六遍,且叫声的声速由慢到快,音量由底到高。一天当中,每隔一段时间就要鸣叫一次。有的人说,这种鸟鸣叫的是“油炒鸡嘎嘎,割把韭菜放”——“油炒鸡嘎嘎,割把韭菜放”或“老者光胯胯,儿子耍大马”——“老者光胯胯,儿子耍大马”。你还别说,仔细一听,真的还是这么回事。有的人说这种鸟是阳雀,据父亲说应该是立夏雀,一到立夏节气,在故乡凉山就听到这种鸟的叫声。这三种鸣叫声,都应该是同一种鸟的叫声,只不过是各人所听的意象趣味不同而已吧?!但具体是什么鸟,我就不知道了,大自然真的很神奇、很有趣。

伴着花香,那一声声从山冈上传来的“苞谷——苞谷——苞谷”的布谷鸟叫声,催人们赶快下种。清脆悦耳的布谷鸟声、犁牛的吆喝声、锄头薅刀劳作的叮当声、人们的谈笑声此起彼伏,组成了一曲曲悦耳动听的山乡耕作交响曲,令人心旷神怡,催人奋进。故乡凉山,主要种植洋芋、苞谷、花豆、荞子,在我的记忆中也种过燕麦、小米、毛稗等。在故乡凉山,若一个农民不会种这些农作物,他就不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不是一个称职的庄稼人。我那时跟着大人,也学会了许多农活,如犁地、薅苞谷、撕苞谷、挖洋芋、割苞谷草等,都做得得心应手。即使在1995年我参加工作后,也会利用周末和节假日回家帮助父母干过几年的农活,还记得在那几年的暑假期间挖洋芋时,因久不下雨土地硬板,曾挖断过三四把薅刀把。

故乡凉山的人们习惯把立夏当作是气温显著升高,炎热降临,雷雨增多,农作物进入旺季生长的一个重要节气。到了立夏的四月初,苞谷、大豆、洋芋、花豆等幼苗相继破土而出,前后不过十来天,整块地里的禾苗全部现沟。立夏下过雨后,雨露滋润,土壤和,人们兜着苞谷种,扛起薅刀到地里去补苞谷种。为什么要去补苞谷种呢?原来是之前种下去的苞谷种,有极少数的苞谷种在盖的时候不慎,被泥饼压住了,发出的幼芽顶不开泥饼,盘卷着长不出来,这时要把泥饼挪开,掐掉盘芽尖,让幼芽健康成长。还有的就是烂种或者折窝的要补上种子,抑或是一窝少于三株幼苗的,也要补上种子,这称为“补苞谷”。同时,也补上花豆种。

小满和芒种,苞谷幼苗长到三四寸高了,布谷鸟就发出了“薅苞谷——薅苞谷”的叫声,提醒人们就要薅头道苞谷、大豆及洋芋等农作物了。这个节气要整理秧地,如整理移栽大秧(叶子烟秧)地、辣子秧地、苏麻秧地、毛稗秧地等。谚语云:“苞谷薅得嫩,强如放道粪。”当苞谷的幼苗长到有三片叶子的时候,就可以薅头道苞谷了。这时在每株苞谷幼苗顶端的叶心处都会托着一颗小水珠,在阳光下晶莹剔透,可爱极了。这让我想起了母亲常说的一句话:“有一棵秧苗,就有一颗露水。”这里说的秧苗应该就是苞谷苗吧!好像其他秧苗很少看到有这样的露水。薅头道苞谷时,连套种的花豆、洋芋、大豆同时薅。

对于薅苞谷,俗话说:“头道刨根,二道蓊根(即培根)。”所谓刨根就是揭掉苞谷禾苗四周紧紧箍着的泥块,当地方言称为揭掉苞谷禾苗的“口水转转”。这是一个比喻的说法,即像生乳牙的孩子会流口水,要用若干块布缝制一个圆圈套在孩子的脖子上,360度旋转弄干口水。揭掉苞谷禾苗的“口水转转”,就是把禾苗周围箍着的干硬泥块盖盖揭掉,先刮开离禾苗稍远的泥巴,再一薅刀从禾苗的前面揭掉干硬的泥块盖盖,必须不能损伤禾苗的叶子,露出禾苗白色的根部,最后捞一小薅刀新的细软泥土盖住禾苗白色的根部,并把禾苗扶正,让禾苗既透气,又好吸收热量。这样就算是薅好了一窝苞谷。写到这里,不由想起了流传故乡凉山的一首民歌。据说有一位将要出嫁的村姑,一边薅苞谷,一边唱民歌:“苞谷出土三匹叶,薅刀伸去有捞来。娘家日子过去了,婆家日子渐渐来。”当然,薅苞谷时就连和苞谷栽成一窝的花豆也薅了。薅大豆跟薅苞谷一样,在薅大豆的同时,打扫干净洋芋禾苗的夹窝草,从苞谷的窝距间捞泥巴来培在洋芋苗根部,培圆培正,就算薅好了一窝洋芋。待把头道苞谷薅结束,接着就要给苞谷苗追长苞谷秸秆的肥,让苞谷拔节疯长。用硝酸铵、碳酸铵或尿素等化肥,放在距离苞谷苗约两寸远的周围,化肥不能放成一堆,而要撒撒稀稀地放。若将肥料扎堆放在苞谷苗根部,化肥会把禾苗“咬”死。给苞谷追好肥,就要栽辣椒秧、苏麻秧和毛稗秧等农活了。

小暑已是初伏前后,苞谷已经长到接近半腰高。这时就要薅二道苞谷和追长苞谷个个的肥,所谓追长苞谷个个的肥,就是通过追肥后,让快要排扇子头的苞谷植株有足够的养分,为苞谷孕穗、抽雄、开花作保障,用的也是硝酸铵、碳酸铵或尿素等化肥,追肥的方式与追长苞谷秸秆的一样,也不能把化肥放成一堆,且距离苞谷根部不要太近。边追肥边薅二道苞谷,追好一块地就薅一块地。谚语云:“野草除个光,收成堆满仓。”不论是薅头道苞谷,还是薅二道苞谷,都不能薅“猫儿盖屎”,即一薅刀泥巴盖着未锄掉的杂草,而是要挖下一薅刀接到上一薅刀;也不能薅“老牛吃草”,只铲到草皮,而是要把草根挖出来;更不能薅“母鸡塘塘”,而是要行距和窝距薅接到,不能留有野草生长的空间。薅二道苞谷时,要拔尽禾苗的夹窝草,并放在禾苗的根部,用薅刀从禾苗周围捞泥巴压着放在禾苗根部的杂草,封个严严实实,培土要培得正、培得高、培得圆,让放在禾苗根部的杂草腐烂成粪,相当于又给苞谷施了一次肥,叫二道蓊根。谚语云:“泥巴垛得深,庄稼如箐林。”“六月雨值黄金”“六月草棒打倒,七月草薅不薅算了。”意思就是说六月天雨水少、阳光强、气温高,挖出来的杂草容易被晒死和腐烂,到了七月,受雨水、气温的影响,再来薅二道苞谷作用就不大了。因此,哪怕是在“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炎热六月,人们也要坚持把二道苞谷薅完才心安。

雨热同季,苞谷长得很快。只一二十天,苞谷就有一人多高,已经封林,开始排扇子头。这时在故乡凉山的坡坡岭岭、山间地头,到处都是绿油油的苞谷林。苞谷排扇子头,也就预示着苞谷即将要“出天花”和“戴红帽”。所谓“出天花”和“戴红帽”,就是苞谷开花了。具体是指苞谷顶端开始长出雄性圆锥大型花序,因雄性圆锥大型花序是开在苞谷的顶端,我们称之为“出天花”;在苞谷半腰处的雌花序被多数宽大的鞘状苞片(背苞谷苞)所包藏,雌蕊为长而细弱的线形花柱,因雌蕊线形花柱均为红色且开在苞谷苞苞的顶端,好似苞谷苞苞顶着的一顶帽子,我们称之为“戴红帽”。苞谷从“出天花”前十天到“戴红帽”后的一个月内,是苞谷灌浆最快、吸肥最多的阶段。因此,苞谷在开花、灌浆的这个时期,若有条件,再追一次氮肥是最好不过的。大多数人家因条件限制只追施两次氮肥,少部分人家条件稍好就追施三次氮肥,为收成提供保障。

立秋过后,随着布谷鸟“苞谷快熟——嫑逗小娃哭……苞谷快熟——嫑逗小娃哭”的鸣叫声,就接近了七月半。谚语云:“六月半出一半,七月半熟一半,八月半收一半。”意思是说对海拔较底河谷坝子,对大季作物水稻和苞谷,到了农历的六月十五,水稻抽穗、苞谷出天花(抽穗)出了一半;农历的七月十五,水稻、苞谷成熟了一半;八月十五,水稻、苞谷收了一半。但对海拔较高的故乡凉山大季作物苞谷而言,到了农历七月十五,不要说成熟一半了,就是要用新苞谷祭供已故祖宗,在一块地里,也只能选出几个,经过煮熟才勉强抹下米籽的嫩苞谷。难怪,山冈上的布谷鸟在催苞谷快熟,不要让山里的小孩因吃不到新苞谷而哭闹。同是南开乡的凉山村和发仲村,只相隔十余公里,凉山村三月中旬栽苞谷,发仲村四月中旬才栽苞谷,九月上旬,凉山村才撕苞谷时,发仲村早在八月下旬苞谷就撕完毕了。凉山村的庄稼种得早、收得晚,而发仲村的庄稼种得晚、收得早,两地的农事活动相差一个月左右。虽说故乡凉山的苞谷栽得早、熟得晚,生长周期长,但苞谷品质和所含营养,相对来说要比发仲村生长周期短的苞谷好。不论是什么农作物,只要生长周期长,它吸收的阳光雨露和日月精华相对来说都要多一些,其品质和营养价值就要高得多,这是自然而然的道理。因此,在二十四节气中,即使是同一个地区,因海拔高度不同,农事活动各异。

寒露节气的农活,主要就是撕苞谷了,即收苞谷。撕苞谷要用撮箕、背箩、背垫、肩背口袋、拐扒子(即拐耙子)和苞谷签签。肩背口袋,顾名思义,就是可以跨在肩膀上的口袋,用来装撕下的苞谷壳。苞谷签签,是用五六寸长、半寸宽的一块竹片,一头削尖,在腰间用辣子签烧红烙两个眼孔,再用比较柔软的苞谷壳,穿过苞谷签签两个烙好的眼孔上打个结,刚好可以戴在中指上。苞谷签签可算是收苞谷使用的最小农具了,别看它小,作用可大了。用它撕开苞谷苞苞,既省力,减少手的伤痛,又能提高劳动效率。

一切农具准备就绪,脚踏实地撕苞谷。到了苞谷地里,把背箩顿好,用拐扒子支稳。背上肩背口袋,放好撮箕,在右手的中指上戴好撕苞谷的苞谷签签,就开始撕苞谷了。用左手拿着苞谷苞苞,将右手中指上戴好的苞谷签签朝苞谷苞苞的缨须处,即苞谷苞苞的顶端“戴红帽”处锥穿过去,左右手同时用劲,就轻而易举将苞谷苞苞的壳撕到苞谷蒂蒂处。整个纯黄色或纯白色的苞谷就露出来了,有时还会碰到几个花苞谷(撕出来的苞谷颗粒颜色为乌黑与或黄或白相间的苞谷),在取下苞谷时,左手紧握苞谷蒂蒂,右手一用力,整个苞谷“啪”的一声就取下来了。在取下苞谷之前,还要留一份心思,若苞谷大个,颗粒饱满且满尖的,在取下的时候,就要掌握好分寸和力度,留下几匹苞谷壳附着留作标志,作为下一年的苞谷种,取下后丢进撮箕里。撕下的苞谷壳放到肩背口袋里,背回家,作为寒冬腊月喂牛、马和羊的食料。就这样,撕满一撮箕后,抬去倒在背箩里。有时嫌背箩小,还要理出大个的苞谷沿着背箩口插一圈,可以多装一撮箕苞谷,称之为“插口”。撕满一背,再把苞谷壳用肩背口袋装紧压实搭在背箩的顶端,一起背回家。苞谷壳放在圈楼上,苞谷倒堆在堂屋里。

无论晴天、阴天,人们一般是在地里撕苞谷,雨天就在家里拣苞谷。撕个三五天后,堂屋里就有一大堆像样的苞谷了。利用雨天待在家里拣苞谷。一堆苞谷,要拣分成种子、人的口粮和牲畜饲料三样。作为种子的,在地里撕苞谷时,就已经留好的,只要把带有几匹苞谷壳的拣出来就是。作为留作种子的苞谷,既不多,又显眼,很快拣好。拣出的苞谷种,用留好的苞谷壳一个一个辫在一起,辫成一串一串的背上炕楼。大个的、颗粒饱满的、较为成熟水分干的和成色较好的,拣在一起作为人的口粮。那些水分没有干到一定程度,用手一掐便冒出白浆浆,不够成熟的,不论大小,均拣在一边,不需上炕楼,用来做新苞谷粑粑汤或新苞谷粑粑,煮的称为新苞谷粑粑汤,蒸的称为新苞谷粑粑。剩下小个的、颗粒不饱满和成色不好的,拣在一起作为牲畜的饲料。除了留作做新苞谷粑粑的,拣好一撮就抬一撮上炕楼,并事先用木板在炕楼上隔好,哪一处堆放苞谷种,哪一处堆放人的口粮,哪一处堆放牲畜的饲料,必须分隔开堆放。

对分拣出来做新苞谷粑粑的嫩苞谷,用手抹或者用菜刀切下苞谷米后,放在水里淘一下,用一双筷子在苞谷米中旋转若干圈,把混杂在苞谷米中的苞谷红帽须须搅出来,将苞谷米倒进筲箕滤干后倒进桶里,再加上适量的水,连水一起将苞谷米用石磨推成苞谷浆浆,就可做新苞谷粑粑汤或新苞谷粑粑了。用当地制作的酸菜和煮熟的花豆米,加水放在锅里烧着,用小调羹将苞谷浆浆一调羹、一调羹舀满,慢慢放进锅里和酸菜豆米一起煮熟,一锅新苞谷粑粑汤就做好了,吃起来味道清香甘甜,很不错。用汤瓢把苞谷浆浆舀放在笋壳或者苞谷壳上,扒平,使其厚薄均匀,放在蒸锅或甑子里蒸熟,做成新苞谷粑粑。新苞谷粑粑出笼,趁热即可以食用,也可以让其冷却后水分蒸发,过几天再拿来烤着吃,也很香。用二十多天把苞谷撕好、拣好上炕楼后,就要多烧几拢火,加大火力炕苞谷。

在加大火力炕苞谷之前,还要看看炕楼上苞谷的多少。若年成好,收的苞谷多,怕楼枕承受不住被压断,就得要打几个顶子支撑着楼枕。记得有一年,我家收的苞谷特别多,应该有两万多斤吧,父亲就在伙房的四角及中间各打一个顶子支撑着楼枕。否则,若不注意,等苞谷压断楼枕,就容易发生火灾。加大火力炕个十来天,苞谷就干得差不多了。

撕收完苞谷,庄稼地里苞谷草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似的,一天天干枯萎缩,在地里东倒西歪地站着,或有气无力地随秋风摇摆。不要小看这些干枯萎缩的没有生机的苞谷草,它可是牛、马和羊等牲畜过冬的好饲料。如果没有这些苞谷草,到了寒冬腊月,牲口既冷又饿,怎么过冬呢?因此,要把苞谷草割好背回家堆放好作为牲畜过冬的饲料。可以说割苞谷草,也是凉山人家的一项重要农事劳动。

晴天中午及下雨天,不能割苞谷草。因为在晴天的中午,太阳光特别强烈,苞谷草很脆,苞谷草那锋利的叶子还戳人脖颈,痒痛无比;雨天,苞谷草被雨淋湿,因此,割后容易腐烂。割苞谷草最好是在晴天早晚和阴天,当然在月亮特别明亮的晚上也较适合割苞谷草。记得小时候,每逢月亮很圆很大,月光很好的晚上,父亲、母亲总要带着我们弟兄姊妹几个到地里割苞谷草。天上月明星稀,地上秋虫啁啾,猫头鹰时不时发出“嗬嗬——嗬嗬——嗬嗬”的叫声,令人有点心惊肉麻,在阴深恐惧的氛围中,更显得秋夜的宁静和劳动的惬意!

割苞谷草只需一把镰刀和事先到茅草山上割捆苞谷草的茅草,当地称之为草绕子。在割苞谷草之前要把镰刀磨快,所谓快就是锋利的意思。割苞谷草之前,父亲就要把家里的四五把镰刀找来放在磨刀石旁边,然后用洗脚盆打来半盆水,再抬来一张小板凳,一切准备就绪后,父亲坐在小板凳上,磨刀石就在面前,几把待磨的镰刀放在左手边,装着半盆水的洗脚盆放在磨刀石旁。开始磨镰刀了,父亲右手拿着镰刀把,把镰刀平放在磨刀石上,用左手的食指和中指轻轻按在镰刀的刀尖处,让镰刀的刀刃紧紧靠着磨刀石,随着两只手不时地来回伸缩,镰刀的刀刃和磨刀石摩擦,便发出了轻微的嚯嚯声。这样磨了分把钟,镰刀就会发烫,父亲的左手就很自然地离开镰刀的刀尖,伸到旁边的脚盆里刁水来淋一下磨刀石,随后又换成左手拿着镰刀把,右手的食指和中指轻轻按在镰刀的刀尖处,磨镰刀的另一面刀刃。这样反复磨两三次后,父亲就用右手的大拇指在刀刃上轻轻地上下横划两三下,试试看“快不快”。“快不快”是故乡土话,意思就是指锋不锋利。一把镰刀磨好了,接着磨另一把,直到把收来的镰刀磨完为止。个把小时下来,父亲磨得手酸肩痛,但镰刀总算磨好了、磨快了。俗话说“磨刀不误砍柴工”,先把刀磨快了,干起活来既省事省力,又提高工作效率。

割苞谷草时,看苞谷草的高度,要适时调整身体向下的倾斜度,左手臂稍微向内弯曲抱着苞谷草,右手握镰刀紧靠苞谷草根部割下苞谷草,一刀一窝。左手抱满后平放在地上为一夹,两夹放成一堆,用茅草捆好一堆就是一捆苞谷草。一般是割完一块地的苞谷草后,再回头来捆。捆的时候,用两只手把茅草尖对尖地扭成一根草绳子,称之为草绕子,用草绕子紧紧捆住苞谷草的腰部。捆好后,五六个或七八个不等扛拢根部朝下站立成一棚,扭一根草绕子捆住草棚的颠部,用一捆苞谷草,将其上部弯曲,用草绕子扎紧,下部分散开,做成一个草帽戴在草棚上防雨。最后,用手将草棚外围的每捆苞谷草的下端拉一下,使其舒张通风易干。

过个十天半月,待苞谷草彻底干透后,就用草扦背苞谷草。找一处好背起来的地坎,把割苞谷草时棚好的苞谷草扛到地坎处,草扦插稳在地坎上,将苞谷草一捆一捆地串在草扦上并压紧,串到草扦五分之二高处,把拴在草扦上的索子一分为二交叉绕过草扦作背系后,继续往草扦上串苞谷草,把草扦串满即可背了。一般背一草扦一次能背十二三捆苞谷草,把苞谷草背到离家较近的地方暂时棚好。把地里所有的苞谷草背好后,就要堆苞谷草。堆苞谷草就是把背到家附近,暂时棚成小棚的苞谷草打散开来重新堆为一大堆。一般是两百多捆苞谷草堆为一堆,选好堆苞谷草的场地后,用目测的方法在场地上估测一个直径为四五米长的大圆圈,从圆心处开始站立苞谷草,由里往外一圈一圈地加到估测时的圆的外圈,站立的最后一圈苞谷草草颠稍向圆心倾斜。之后,父亲爬上站立好的苞谷草顶部,我们在地上扛苞谷草递给父亲,父亲将每捆苞谷草根部朝外,草颠指向圆心。这样一层一层地往上叠堆,叠堆到三米左右高时,叠堆的苞谷草要逐渐往圆心处收缩,待堆到约五米高时,一座宝塔形的苞谷草堆就呈现在眼前。最后父亲用草绕子扎紧宝塔顶端的苞谷草颠,再用一捆苞谷草将其上部弯曲,用草绕子扎紧,下部分散开,做成一个草帽戴在草堆的顶部防雨,避免时间长了,雨水渗进去捂烂捂坏草堆。堆好的苞谷草堆像一个个倒立的大陀螺,这让我突然想到了中国文联主席铁凝的中篇小说《麦秸垛》,我想苞谷草堆也可以称之为苞谷草秸垛吧。

板地犁完了,打苞谷个个。把堂屋中杂七杂八的农具等用品腾出来,并打扫干净,用撮箕从炕楼上把已经炕干了的苞谷个个,先撮个一二十撮苞谷个个铺在堂屋的地面上,两三个人用连枷捶打一气,使苞谷个个脱粒垫好底后,一个人从炕楼上撮苞谷个个直接往地上抛下,一至二人用连枷捶打。一边撮,一边打。一季苞谷个个要按照留作人的口粮和喂猪的分两次捶打脱粒。每打一次,都要用浪筛筛过,把打碎打断的苞谷核与苞谷米、苞谷糠分开,还要用小平簸箕簸过,又将苞谷米和苞谷糠分开。待筛好、簸好后,作为人口粮的苞谷背上楼放在大篾囤箩里,喂猪的背上楼装入小篾囤箩中,并用木板盖好。不盖好行不行?当然不行。不盖好,耗子偷吃不说,还容易上灰尘。这些可是一年中一家人和牲口的口粮。

进入冬至,就到了数九寒天,故乡凉山一天比一天冷!谚语云:“一九二九,怀中揣手;三九四九,冻死猪狗;五九六九,隔河看柳;七九六十三,羊皮褂褂脱给狗穿;九九八十一,庄家老二下田犁。”在高海拔的故乡凉山,到了数九寒天,大雪纷纷,凌冻厉害,一下雪下凌就要下个几天、十几天,甚至几十天。在我的记忆中,应该是十一二岁的时候,有一年大雪大凌接连下了整整两个月。在这两个月中,冰天雪地,白雪皑皑,挑水的人都要在鞋上套上一双草鞋,还要一个人抬着一撮箕煤灰,边走边把煤灰撒在路上防滑,挑水才安全,要不随时有人倒桶翻的危险。这时大雪封山,喂养的牛、马和羊也只能关在圈里。那么这些牲口吃什么呢?吃干苞谷草。去苞谷草堆扛来苞谷草放在院窝里,在圈楼上把铡刀放下来。用铡刀把苞谷草铡为一节一节,每节约五六寸长,再用撮箕把铡好的苞谷草抬倒在圈里供牛、马和羊享受。

在冰冻三尺、大雪封门的日子里,除了喂养好牲口外,还要抹苞谷种子。苞谷种子不能用连枷捶打,因为怕把苞谷种子打破,所以要用手从留作苞谷种的苞谷个个上一颗一颗抹下苞谷种子。在从炕楼上放下之前编好的苞谷种辫子,堆在堂屋中秌腊肉的柴火塘边。一家人用小板凳围坐在柴火塘边,从苞谷种辫子上一个一个摘下苞谷种个个,先打颠子。所谓打颠子,就是抹去苞谷种个个颠上既小颗又不绽的一小部分苞谷米,然后抹下既大颗又绽的做种子。抹好的苞谷种用麻袋装好,扛回炕楼放在阴凉干燥的地方储藏好。

苞谷用石磨磨成苞谷面,可以用来做苞谷饭、苞谷甜酒。那么,怎么做苞谷饭呢?将准备好的苞谷面放在做饭簸箕里,洒上水,用分饭槽搅拌均匀,确保苞谷面湿润即可,称之为“拌面”。拌面时,洒水不可太多,水太多苞谷面之间没有间隙,水蒸气无法透过木甑子,蒸不熟;水太少,蒸出来的苞谷饭干涩生硬,像火药面一样,收缩性不好。苞谷面加水后一定要搅拌得均匀,若拌得不均匀,蒸出来的苞谷饭会有大大小小的饭团,不好吃。拌好面后,将木甑子放在有水的锅里,称为甑脚锅。待甑脚锅里的水烧开,甑子来烟,即甑子冒出热气后,将拌好的苞谷面一饭槽一饭槽地上到木甑子里,称为上生面。上好生面后盖上甑盖。

看到木甑子盖上来烟了,蒸大约20分钟后,木甑子中苞谷面已经完全黏合在一起,形成了苞谷面团,达到了八分成熟的时候。此时,将苞谷面团倒在做饭簸箕中,把木甑子放回甑脚锅盖上甑盖,加一瓢水倒在甑脚锅里后,就用分饭槽将苞谷面团挨(即捣)散,再洒一次水搅拌,这次水要比拌面时稍微多点,一定搅拌均匀,不留饭疙瘩,称之为分饭。分好饭,等个七八分钟的样子,甑脚锅里的水已经烧开了,甑子也来烟了,又将分好的饭重新上在甑子里,盖上甑盖,约蒸20分钟后,美味可口的苞谷饭就做好了。蒸好的苞谷饭软软的,有弹性,配上酸菜红豆汤及豆豉做的蘸水,若再炒上一盘腊肉,那个味道胜过山珍海味。现在与跟我年龄相仿的人说到苞谷饭,他们说从小吃苞谷饭吃怕了,现在都还怕吃苞谷饭。而我却对他们说,也许是我从小吃苞谷饭吃习惯了,改不了了,现在还特别喜欢吃苞谷饭。

小寒节气做苞谷甜酒,做甜酒的工序是蒸酒饭、拌酒药、发酵和装甜酒。用苞谷面蒸成熟饭,撒上酒药,称为酒饭。俗话说:“冷酒热豆豉。”待酒饭冷却后,撒上酒药。酒药和饭的比例,是做甜酒成败的关键,酒药少了,甜味不够,酒药多了,甜味会慢慢地变成辣味。因此,酒药和饭的比例要恰到好处,才能酿造出美味香甜的苞谷甜酒。酒药撒在冷却的饭里就成了酒饭,酒饭要搅拌均匀,装在簸箕或者锑锅、铝锅里压紧,抬上炕楼或者顿在火头上的小炕上,用干净的布料和衣服覆盖封闭,捂上一两天后,检查是否热和了,热和了就说明酒来了,即发酵了,也就是说甜酒做成功了。如果还不热和,就说明酒还没来,即还没有发酵,也就是说甜酒还没有成功,要加大火力炕。俗话说:“三天甜酒,七天豆豉。”就是说一般情况下做甜酒只需要三天的时间,做豆豉要七天的时间。第三天检查是否热和了,如果热和而软,就说明酒来了,即发酵了,同时还有酒酿子淌出来,甜酒制作成功。揭开覆盖物,用筷子把甜酒扒散开,否则甜酒会捂成酱黄,味道变酸。待做好的苞谷甜酒退凉后,装进坛子并封闭好,吃到来年的五六月间都不会变味。

新苞谷个个都可以烧吃、煮吃,炕干的苞谷可以用来烤酒,炒苞谷花,烤出的酒称之为苞谷酒。在故乡,父亲曾经烤过苞谷酒。记得小时候在苞谷成熟季节里,我们去上学时,将一两个事先烤好的新苞谷粑粑放在书包里,就可以当午餐,吃了经饿。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我们还随时跳到地里,取下稍微带点红色的苞谷秸秆,去掉苞谷叶子,用嘴把苞谷秸秆的皮剔掉,就可吮吸苞谷秸秆甘甜的汁水,就像吃甘蔗一样,我们称之为苞谷秆。放学回到家,或在山上地里割牛草、马草、猪草、垫圈草,回到家后,就提着镰刀到房前屋后的园地里随便割倒几株苞谷秆掰下几个苞谷,或烧或煮,就能美美地享受一顿美餐。在山上放牛时,随便掰几个新苞谷,用苞谷壳包着,直接丢进用青冈树烧好的火塘子母灰里,过个二三十分钟,那苞谷散发出的清香令人难忘。还有在秌腊肉的时候,随便丢一把苞谷米在青冈树柴烧的火塘子母灰中,用小木棒来回搅拌,时不时发出一声声“啪啪啪”的苞谷米爆裂声,拣一颗丢进嘴里,随着苞谷米发出“嗤”的一声,满口生香。苞谷米还可以用煤灰或河沙炒成苞谷花,成为我们读书时的美味午餐。这些孩提时代所做过的与苞谷相关的事,至今还记忆犹新啊!


作者简介:符号出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男,汉族,贵州水城南开人,民进会员,贵州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贵州省纪实文学学会会员、六盘水文学院签约作家,六盘水市水城区文联主席。有小说、散文、散文诗、诗歌和评论散见《西部散文选刊》《贵州作家》《香港散文诗》《江西散文诗》《师范生周报》《中专生文苑》《贵州政协报》《贵州教育报》及中国作家网、民进中央网、贵州作家·微刊、文学贵州·微刊等。出版有书信体小说集《那些年的爱情》,中篇小说集《远逝的恋情》,散文集《乡土物语》《岁月笔记》。


(编辑审核:陈友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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