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藏卓拉边防哨所当兵的经历是彝族战士马海木呷一生中难以忘怀的记忆。卓拉边防哨所设在一个海拔4783米的山口,这里气候恶劣,空气稀薄,长年积雪,道路陡峭险峻,所有的给养都要靠人背肩扛。
虽然高原的一年四季飞雪茫茫,站在哨所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色,蓝天白云,云雾缭绕,白云朵朵宛如仙境,看上去真的很美。在卓拉,杜鹃树生命力极强,山脚下,杜鹃花是乔木,高大挺拔;随着海拔升高,杜鹃花成了灌木;到了山顶,杜鹃花长得就像“小草”一样低矮。无论是山脚下的乔木,山腰上的灌木,还山顶上像“小草”一样低矮的杜鹃花,每到春天,把卓拉山口、河谷两岸装扮得漫山遍野姹紫嫣红,十分壮观。然而,长期在哨所站岗放哨,执勤巡逻,并没有人们想象中的那么浪漫,因为严重缺氧,缺少维生素,战士们个个嘴唇青紫,指甲都翘起来了。由于高原反应,很多战士出现头晕、呕吐和呼吸困难等状况……这里不仅生活异常艰苦,还要面临死亡威胁。有人用“人在天堂、身在地狱”描写卓拉,真是恰到好处。
“白天兵看兵,晚上看星星”是卓拉边防哨所艰难生活条件的真实写照。哨所方圆20公里内渺无人烟,冬季奇寒漫长。每年12月到次年5月,大雪封山,一年中卓拉有5个月与世隔绝,此时的卓拉边防哨所成为一座“孤城”,外面的人进不来,哨所的兵出不去。从山下到哨所只能徒步跋涉,及时补充给养,成了对战士们最大的挑战。因为山里的生活实在是太寂寞了,没事的时候,战士们总爱莫名其妙地冲着大山大吼几声,这也算是一种发泄吧。哨所里的生活是孤单的,在这个远离人烟的地方,战士们需要忍受的不仅是险恶的自然环境,常人难以想象的劳作,还有对远方家人的思念。在没有报刊和书信的日子里,战士们忍受住了孤独、寂寞,只有通过看书学习,填补那份心灵的空虚。用书信和笔记诠释着自己的军旅岁月和从军戍边历史,把自己的心情释放成美丽的文字。在这里,每一名战士都是一本朴实无华的书本,因为战士们所做的每一件事情,哪怕它再小,也意味着边防的稳定,人民的幸福。让久居都市的人们感受到一名普通士兵对边防的热爱和祖国的忠诚。
巡逻路上,战士们身着棉大衣,脚穿防寒靴,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巡逻在崎岖的山路上。寒风裹挟着细碎的雪粒,向官兵们迎面直扑过来。风越刮越紧,气温越来越低,高原反应越来越严重,不时有冰雹袭来,战友们筋疲力尽,头疼欲裂。很快,狂风暴雪打得人抬不起头,能见度几乎为零。贴着冰坡艰难地向上攀爬,道路更加难走,手脚并用,人人头上脸上挂满冰碴,远看好像一群背枪的“圣诞老人”。排长是一位参加过中越自卫反击战的四川老兵,经历过战争的残酷,对哨所战士亲如兄弟。但是在军事战术、体能训练等方面,排长近乎苛刻。整齐划一的队列训练,严谨不二的内务规范,严格的纪律作风要求等等,都让新战士经受了心理与体能的考验。那些枯燥的规范和要求,足以在较短的时间内改变军人的性格,增强军人的毅力。正因为这样,让初涉军营的战士,尽快从一个普通老百姓转变成为一名合格的军人。排长曾经对战士们说:“每次遇到危险我都感到害怕,一怕对不起我的父母,没有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二怕对不起战士,你们年纪尚小,都是家里的宝贝疙瘩,跟着我不容易,我必须把你们平安带回去”。在巡逻途中,每次到达雪崩危险区, 排长就会带着两个经验丰富的老兵耳闻冰雪的低沉破裂轰鸣声,观察山上雪球有无下滚,仰望山上有无云状冰碴似的“白霜”。雪崩发生前,大地总是静悄悄的,然后随着轻轻的一声“咔嚓”,层层叠叠的雪块应声而起,好像一条白色雪龙腾云驾雾,顺着山势呼啸而下。穿越雪崩危险区时, 排长再三告诫大家不准大声说话,一次一个快速通过,以减少因空气震动而触发雪崩。行进中遭遇雪崩,采取横穿路线,跑到地势较高的地方,以避开减少雪崩伤害。雪崩产生的破坏摧毁力量是非常惊人的,雪崩所到之处,房屋被毁、树木消失、人畜会窒息而死。
一次,在巡逻途中,约摸下午4点钟,马海木呷突然听到后面雪山上传来一阵阵“轰隆隆……”的巨响声,转身一看,只见山上白烟笼罩,一会儿,一条白色巨龙从雪山奔涌而来,雪崩所过之处,山下的树木无一幸存。排长说了一句粗话:“龟儿子,雪崩了!”马海木呷和战友们站的地方和雪崩的地点相差不到400米,凭肉眼对积雪的滚落看得清清楚楚,只见积雪从山上像洪水一样直冲下来,许多泥土被暴雪推动砸到雪山下,势不可挡。看到这里,大喊万幸,如果此时战士们巡逻在雪山下,必然葬身在这场雪崩中。像这样艰险的巡逻,对于卓拉边防官兵来说是“家常便饭”。
那时候,马海木呷见到职务最高的首长就是营长。忽然有一天,排长接到通知:西藏军区政治部一位首长要到哨所调研“尊干爱兵”活动的开展情况。首长很随和,对战士们问寒问暖,像兄长。首长在哨所住了4天,和战士同吃同住同巡逻,了解战士们的思想状况。巡逻中, 首长问战士们苦不苦,战士们说不苦。首长笑着说不苦是假的。大家瞧瞧,巡逻途中大家要爬雪山、蹚冰河、越险滩,脚下的积雪足够深,每前进一步,积雪都要陷入到大腿;每一次把腿从厚重的积雪中奋力抽出来,都要耗费空前的体力。首长口里喘着粗气,深有体会地说,在卓拉边防哨所,连呼吸都成了一件奢侈的事情。大家听了,感动得直落泪。
短短4天的时间即将过去,在离开哨所的前夜,排长利用陪首长散步闲聊的机会,神情凝重地说道:“很多战士在哨所一呆就是3年,3年来没有离开过哨所,更没有到过县城。希望上级首长在战备允许的条件下,每年能让哨所的战士轮流到山下、县城走走看看。”
听了排长的请求,时针仿佛停止了走动,所有的人一下子都静在那里,只有狂风吹拂着每个人的衣角。首长震撼之余,动情地说:“在机关呆久了,我犯了严重的官僚主义作风,没有体谅战士们的疾苦,战士们当兵3年,连近在咫尺的山下、县城都没有去过,我这心啊,真是惭愧!”说完,鼻翼微微抖动,口里喘着粗气,沉默了好一阵子。首长哽咽着,两颗豆大的泪珠从他的眼角滚下来。忽然,首长大声地对战士们说道:“战友们,同意排长的请求,以后,每名战士都有一次到山下、县城走走看看的机会。”
所有的人,包括团政治部主任、营长都掉泪了,但是谁也没有哭出声,唯有西藏高原的狂风在咆哮。在常人眼中,军人从来都是铁打的汉子,坚毅刚强、洒脱豁达。但在军人的心灵深处,藏着对家人的友爱,对祖国人民的挚爱。战士们是沉稳内敛的男儿,从不会轻易流露情感。只是偶尔,当爱的触角被重重牵扯,泪水便会止不住地往下流。
于是,战友们得以有机会轮流到山下……县城看看那里高楼林立的大厦,车水马龙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注目那生命力极强,高大挺拔的杜鹃树。从此,西藏高原的蓝天白云,雪山草原,还有卓拉山口漫山遍野姹紫嫣红的杜鹃花,永远烙印在了马海木呷的军旅路上。
离开卓拉30多年了,每当看到城市那高大建筑和热闹非凡,熙熙攘攘的人群,马海木呷就会怀念年轻时曾在那里攀山越岭、爬冰卧雪付出的艰苦拼搏,当年在卓拉边防哨所战斗生活岁月的点点滴滴,仍然在马海木呷的记忆中是那样的清晰。如今,马海木呷仍然爱听有关西藏的那些人和事,爱看西藏地图,关注西藏的天气预报……西藏早已经在马海木呷的心中深深的生根发芽,挥之不去。
(编辑:陈忠燕 审核:吉庆菊)注:图片来自网络
作品刊发于《岷江文艺》2017年第二期、《船滩》杂志创刊号 2017年第1期、《世界汉语文学》2020年12月第1期、《当爱已成往事》散文选集。
作者简介:傅柏林,四川成都市人,中国铁路作家协会会员,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六盘水文学院》签约作家。《关东美文》副主编,六盘水市戏剧家协会理事,钟山区文学沙龙理事。作品散见于《科幻画报》《散文选刊》《中国铁路文艺》等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