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我已经在贵阳市乌当区新添寨工作几年了。这是一个只有两万余人的小镇。虽然也有大型厂矿和中小型的区属企业，还有公办小学、中学、农校，但没有大专院校和专业文艺团体，所以鲜有什么文艺活动。八个样版戏大家已经反复看了很多遍，很希望欣赏点新鲜的、外部的文艺作品。

十月的一天，忽然传说盛中国要来演出。我们这些喜欢文艺的青年惊喜万分。因为盛中国是著名的小提琴家，他演奏的小提琴独奏曲《新疆之春》充满欢乐气氛，给人以美的享受。

虽然文革时许多东西被禁，但他的这首乐曲却时常在电台和有线广播中播放，也没听说他本人犯什么错误。于是我们翘首以盼，非常迫切地想见到盛中国本人，想看到他的精湛演奏技艺，欣赏那美妙的乐音。

但他真的来还是传说，什么时候来，来了在什么地方演出，买不买票，买不买得到票，这些问题困绕着大家。

于是互相打听消息、猜测，生怕错过了这次机会。要知道，这样的大艺术家要来我们小地方演出，而且是建国二十多年来第一次来这里，产生的轰动和影响是不言而喻的。

没两天，传说变成了事实：盛中国真的要来，在我们镇上最大的礼堂——新添光学仪器厂大礼堂演出。

可是那个大礼堂虽说是最大的，可最多能容纳千人，大家猜想，可能人家自己的职工都坐不下，那么演出肯定会卖票的，便各显神通，找熟人朋友、托关系，千方百计要找到一张票。

我因为早些年曾跟着新添光学仪器厂的汽车干过随车装卸工，1972年参加工作后又赶马车给厂里运过半年建筑材料，认识几个人，终于托材料科的朋友搞到了两张票，并且不收钱，说是慰问演出。这是多大的人情！

朋友还说，同盛中国一起来的还有著名钢琴家鲍蕙荞，著名钢琴家给著名小提琴家伴奏，这无疑给了我意外的惊喜。

下午六点钟赶快到食堂打了饭吃，便携女友快走两公里，赶到演出的大礼堂。

那天的人真是蜂涌如潮，有票的人脸上有自得的表情，无票的人有些急躁，想混进去。幸好有民兵维持治安，有票的人依次鱼贯而入，我们也顺利进入大礼堂，坐在中部自己的位子上。

心中不由得激动起来，浑身还冒了汗。不一会又担心被人认出不是公司的人，被叫出去，便有意无意将头低下去一点，直到舞台上大灯全开，观众席灯光暗下去，才正大光明抬头正视前方。

在众人的企盼中，身材修长的报幕员穿着庄重的长裙出来了。她用钦敬的口吻简要介绍了今晚演出的艺术家。

当盛中国的名字被报出来之后，全场报以经久不息的热烈的掌声。盛中国身材瘦削，烫着卷发，手持小提琴向观众深深地鞠躬。鲍蕙荞身着深蓝色长裙也出来了，四十来岁，有些富态，显得温文尔雅气质高贵。

随着她的钢琴前奏响起，盛中国那激情飞扬的《新疆之春》琴声便浸入我的耳鼓。一时略有人语的大礼堂立时静默下来，人们全神贯注欣赏着大艺术家的琴声。

一曲终了，掌声再次响起，盛中国谦和地三鞠躬，之后，演奏《阳光照耀着塔什库尔干》。这是首反映塔吉克人民生活和新疆风光的新颖的曲子，有着艺术上的陌生感。我和周边的观众认真聆听着，如醉如痴。

之后，鲍蕙荞上台，弹奏《黄河》。随着如暴风骤雨般的前奏响起，我身上仿佛起了一阵颤栗。随之主题出现，鲍蕙荞奏出了雄壮的黄河奔流之声。我旁边几位上海女人低声惊叹：“好喂！”“不得了喂！”

我女友虽不懂音乐，却知道殷承宗，那些年弹奏《黄河》成了殷承宗的专利。女友小声说：“和殷承宗弹的一样。”

时隔几十年，那晚还演奏了哪些曲目，记不清了。只记得很快就到九点半了，演出结束了。整晚都是盛中国和鲍蕙荞的精湛演奏，没有其他演员插进来，按现在的话说，全部是干货。

演出结束，观众感激的掌声和呼声如雷震动，一浪高过一浪。这是人们对高雅艺术的企盼和满足，反映当时群众对丰富多彩文艺活动的渴求。

散场了，人们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谈论着，赞叹着，慢慢散去。这次演出给小镇上的人们带来不小的长远的影响，好像自那以后练小提琴的人多了起来。多少年以后，不少人还会谈起这次难得的演出。

如今，我回忆叙述这次演出时，查到了关于盛中国和鲍蕙荞的资料。盛中国出生于音乐世家，五岁便学小提琴，后留学苏联得到小提琴大师列·柯岗的教诲。青年时造访欧洲和澳大利亚演出，获得“杰出的音乐大师”、“最迷人的小提琴家”的赞誉。盛中国先生向中外观众奉献了许多优美的作品，第一个在世界上为新中国赢得小提琴演奏艺术的荣誉。他于2018年9月7日因病去世，是中国音乐界的重大损失。鲍蕙荞是四川犍为县人，曾获第二届乔治·艾涅斯库国际钢琴比赛第五名，全国钢琴选拔赛第一名，曾两次担任国际钢琴大赛评委，任中国音乐家协会全国器乐演奏考级专家委员会副主任等。

盛中国先生和鲍蕙荞女士四十年前在新添光学仪器厂的这场演出，给我们居住的这个小镇留下了美好的回忆。

作者简介：韩进，山东人，当过知青，现居贵州贵阳，1985年开始文学创作，著有散文集《夜郎情思》《韩进散文选——远山在召唤》、长篇小说《快乐时光》、长篇报告文学集《迈向幸福的足音》，作品曾多次获奖。

(编辑审核：赵开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