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仕明 || 命运是一场无语的哭殇

罗仕明
2019-12-24
来源:西南文学网


雾色迷离,霪雨纷飞,狗尾草在寒风中摇曳,枯黄叶在云幕里落泪。一座高高的牛滚坡,朝天而耸,横横而卧,直刺云霄。山脚下有一间矮矮的土墙房,梁头裸露,黄泥滚落,房角上一块塑料薄膜布时而歇息,时而轻舞。

山巅萦萦绕绕,房围冷冷清清,屋里无一床被褥,房顶无一缕炊烟。土墙脚的个小洞洞,幽暗阴森,寒气漫浸。大门上的白色对联,个个黑字都带着鬼旁,魅迷影幻,悲天悯地。墙前面的坎子上有一只浅白色缺口土碗,半碗苞谷饭,半截水果苕。苞谷饭变得乌黑,水果苕已经干瘪,碗边溅满斑斑雨渍。

“小花”绻缩在墙外,头朝洞口,两眼呆滞,脸颊上泪水划出一对双沟。而霪雨如晶似玉,飘飘洒洒,扬扬纷纷,从天而降,从檐而坠,轻盈而落,溅跌在低洼不平的乱石缝里,声声凄楚,滴滴哀怨。晾坝边杂草丛生,有的弯着腰,有的躺在地。莹莹露珠,湿湿地埂,远山静寂。

这间房子的主人叫石成灰,坐落在贵州某县一个人烟稀少、偏僻苦寒的山脚下。这儿陡陡大坡,横横高坎。因岁月洗礼,日晒雨淋,房子年久失修,早就破烂不堪,摇摇欲坠。在大山中苍凉萧瑟,在风雨里孤独寂寞。成了典型的破、烂、危房。

“小花”趴在地上无声无息,灰色的长毛在风中颤抖哆嗦,不见一只鸟影,但能闻到几声鸟鸣。“小花”静静躺着,两只眼睛直直盯着泥洞,那是属于它的地盘。泥洞能容纳它的身体,可是他再也不能进进出出,来来回回。

“小花”其实是一只狗,是石成灰从一个离家几里地的三岔路口捡回来的。捡到的那天是周六,这一天和往年的冬日一样,还是下着毛毛细雨,寒风冰冷刺骨,石成灰正好从外地打砂回来。石成灰刚走到岔路口,就看见雨雾中有一只小狗崽在泥水里挣扎,全身早已湿透,身体发抖,歪歪倒倒,战战兢兢的,嘴里还不停地哼着。

石成灰立马扔掉手中的蛇皮口袋,一歪一拐的迅速赶过去,把小狗崽捉住,搂进怀中,手来回的搓,不停的拍,想尽快地把“小花”身上的泥水弄干。石成灰的手上沾满了泥水和狗毛,污水早打湿了他的下半身。石成灰又捋衣服捂着小狗崽,冰冷刺骨随即漫浸到他的胸口,扩散到全身。但快步行走和心里着急产生了热量,早已把部分寒气抵挡住,石成灰感觉不有多冷。

石成灰快速把门打开,从墙角拿来豆草和松枝烧起火,把“小花”抱到火边,慢慢烘烤,慢慢梳理“小花”身上零乱的绒毛,“小花”身上升腾起阵阵热气。寒气慢慢被驱离,热温缓缓在回流。一个多小时后,“小花”的身体已经有温度,逐渐有了精神,这才逃过致命的一劫。

石成灰从小就是一个有心人,花草树木他都会悉心呵护,更是见不得那些小猫小狗受苦了。“小花”小时候其实是一只草狗(母)崽,因无人捉去喂养,被主人随意丢弃,任其自生自灭。
    在偏僻农村,草狗崽一般是不受人喜欢的,也没得哪家哪户喜欢喂养母狗。都嫌草狗长大了会拉拉扯扯,还会拖儿带崽,哺乳期还会乱咬人,也难得招呼。尤其是母狗在“跑伴”时,成群集队的公狗跟着追、赶到跑,踩烂周围的麦田、菜地还不说,还有那些家里养有女儿的农户就更不愿意了,就是不想他们的女儿在年纪还小时,就看见那些动物不雅交配的场景,无意看了都会脸红,真是羞死了先人。更何况母狗在育儿期间又很凶很恶,它为了保护孩子们,见不得生人,有时连喂养它的主人都要咬,更怕引来不必要的是非和口嘴。

牙(公)狗儿一般都有人要,主人就把他养着,等待关系好的亲戚或朋友捉去喂,不认识的还可以换来几分钱。但一般他们都不愿卖狗,古人有:“今世卖狗,来世讨口”之说,人人都很忌讳。草狗崽更没得人要了,基本上都是一生下来个把月,就被丢弃了。主人把他们背得远远的,让他们找不着回家的路,大多都难逃灭亡的命运,这就是我们经常在大路上能看见小狗崽腐烂尸体的原因。他们也如三十多年前的小孩子一样,男孩是宝贝,女孩是累赘。谁家生了几个女儿,如果再生的不是儿子,就会随意送人,或背去远处遗弃。



一天三顿,石成灰自己吃什么就喂“小花”什么,从没把“小花”当狗看待。有时石成灰还会耐心地剥红苕给“小花”吃,拿衣服跟“小花”盖,闲暇时还会陪“小花”玩。从不轻意吼打“小花”,去外面吃酒都会给“小花”带上点剩菜剩饭回来。为了方便“小花”进出房屋,石成灰还专门在墙壁上挖一个洞,好方便“小花”自由进出。

日沉月没,阴晴圆缺。石成灰的头发渐渐泛白,“小花”也慢慢长大,基本能担当起守家护院的责任。

石成灰不想“小花”招蜂引蝶,招惹事非,于是就在“小花”长到半大的时候,为“小花”做了节扎手术。“小花”可能对这极不愿意,这断了“小花”的爱情欲,绝了“小花”的生育梦。也让“小花”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少去了母性的光环,从此以后,本为母性的“小花”,就与一般的公狗没有太大区别,身体还和他们一样长得结实雄壮。

“小花”长一身灰色绒毛,一双清澈大眼,一根大大的尾巴,肩膀上还有三朵白毛,样子十分好看,因此石成灰从小就叫他“小花”。“小花”对熟人特别温顺,对陌生人就很凶恶,咬叫起来的劲头也使人害怕,对陌生人一般要追去百多米。有时好像要把陌生人扑倒在地,陌生人只得连连转身,走很远都能听到他的“汪汪汪”叫声,但“小花”只是叫得凶,一般不下口咬人。

“小花”也有灵性,石成灰每次要出远门,“小花”都会跟着走出去一两里地,它还会找个高一点的坎坎或石头上,站着目送主人离去,还要咬上一两声,打个招呼,直到看不见石成灰才原路返回。石成灰每次回来,总是在离家有里把路的地方看见“小花”,好像是事先告诉“小花”似的。“小花”接到石成灰就会万分高兴,在他的前后转跳,用鼻子闻,用膀子搓,用尾巴缠,还用嘴轻轻去咬石成灰的脚裸,弄得石成灰痒痒的,腿脚上都是毛。

石成灰进门后,“小花”又会在房前屋后来回跑上几圈,叫上几声,狂欢一阵之后再从洞里爬进来,伸着红红的舌头,看着石成灰嘻笑,对着石成灰摇尾摆尾。石成灰很多时是赞扬,但有时也会用眼睛瞪。“小花”知道无趣,才灰溜溜走开,退坐到阴暗的墙跟脚。

石成灰十几岁就失去双亲,一个人孤零零地长大,一个人孤单单地生活,不经意就成了大龄青年。

岁月蹉跎,尘世沧桑,最后又从一个青年变成一个中年人。三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经别人介绍,石成灰从一个人贩子手中用仅有的1300块钱买回来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和石成灰生活了几年,也未生育有一儿半女。两个人,一只狗,一间破草房,一座高高的牛滚坡,相依为命。

在一个风雨飘摇的日子里,石成灰病了,打针、输液,还抓中药,吃了均未见好转,石成灰还是感觉胸口沉闷,呼吸十分困难。后来就听外人劝说,去县医院检查。

化验结果一出来,大夫就把石成灰的老婆叫到跟前,悄悄地说,“你老公这病!是肺癌晚期,没得办法,最多活不过三个月,只有回家去安排后事,做好准备。”这真如石破天惊,晴天霹雳。片子上,也能清晰地看见肺部有几个大洞,还有一大片暗黑。

石成灰的老婆再三追问,医生解释说:“这是他打砂造成的,就是石粉把他的肺给烧烂了,他呼吸不了,出不了气,真的救不了,我们也是回天无力。”石成灰的老婆听后久久无语。

当年石成灰就只想到打砂挣的钱多,钱来得快,比做石匠更能挣钱。除了呛人的石粉味和身体脏了那么一点点外,别的都没得事,接受得了,苦点累点没得什么。但由于只读过小学,也没有采取什么有效的防范措施,根本没想到石粉会对身体造成那么大的伤害,直接威胁到生命,让自己无奈地预订了鬼门关的先入门票。

在回家的路上,石成灰的老婆跟石成灰说,“医生讲,没得什么大病,就是一点点肺炎,叫我们回家去医,多输几回液就好了,多调理哈就慢慢恢复了。”“在医院住的费用又高,我们也掏不起,你说是不是啊!”石成灰的老婆不停地说。石成灰的心里也很清楚家里的状况,住院根本是住不起的,只能怀着沉重的心情从县城回来。

石成灰回到家后,老婆也一如继往地照顾,无一点怨言,无一分怠慢,亲热体贴有加,服侍更加周到,石成灰心里乐滋滋的,深感这一生能有这样的老婆相伴而庆幸。

阴雨缠绵,迷雾紧裹。石成灰每天喝中药,吃西药,忍咳嗽,慢度着艰难的光阴,轻嚼着无边的岁月,心想着自己的病会在长治中慢慢好转,多看一眼大千世界。

在许久后的一个下午,石成灰从床上醒来,咳嗽几声,也没看见老婆在屋头,灶上冷锅冷碗。随口他就喊,但没得人答应。于是他就喘着粗气穿衣下床,走出门去看老婆在外边没有。一看地里也没有,于是就到处乱望,到处乱喊,没得半个人影,也无丁点回音,直到夜幕降临。

山脚下,站着一个伤心人,一个绝望人,一个拄着拐杖的跛脚重病人,还是一个十分可怜的可怜人。

半个月后,石成灰病情加重,当被乡亲们发现他时,石成灰早已僵硬,两眼未闭,大嘴微张,手指还紧紧地抓住床沿,不知何时离世,不知何时眠息。很明显,是在奋力挣扎和万分痛苦之中绝望而亡的,一个人孤零零的离开了这个冰冷的尘世,无情的人世,化泥为土,碎石成灰。

石成灰去世后,“小花”三天三夜不吃不喝,每天都会跑到石成灰的坟前,爬在地上流眼泪,哼哭声,哭过不停,山洼里萦绕悲恸气氛。

“小花”哭够了,拖着瘦弱、疲惫的身子,一翩一倒,走回来。走到坎子上,就卧在坎子上,守着狗洞,护着家门,落下最后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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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罗仕明,《贵州日报》《西藏日报》《拉萨晚报》《明月的天空》《当代作家诗人风采录》《2013.中国当代文学作品选》《中国诗歌地理拉萨九人诗选》《中国家园文学》《芳华沉香》《品读织金》《花溪艺苑》《贵州诗联》《贵阳诗词》等报刊书籍上发表过多篇诗、词、元曲、散文、论文、杂文、歌曲等文章,个人2013年出版诗词集《天涯明月心》。现为中国当代作家联合会会员,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贵州诗词协会会员,贵州省纪实文学学会理事,西南文学网副主编。QQ:2653915429,451390082。



(编辑审核:杨 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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