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帆返校后，心中再无杂念，他想也许只有像家中老人们的鼓励那样，好好读书“跳出龙门”，这样今后才能有能力再见上莲香。课落下太多，病也未痊愈，他坚持着毕业参加高考，被一个中专学校录取。一帆的身体慢慢恢复变得结实，他不再三天两头病着，毕业后组织上分配到自已家乡龙场乡政府当了一名乡干事。一切都顺顺利利，一帆也结婚了，爱人是自已的同学，是龙场中学一名教师，他们也有了自已聪明伶俐、乖巧可爱的宝贝女儿，一帆父母终于放宽了心。

龙场乡位于两省三县七乡镇交界处，这里商贸活跃，南来北往的一些商贩在此安居经商，一到场天更是热闹非凡，这里有乡政府、中学小学、卫生院等七所八站，这里开旅馆开餐馆开录像馆开中药店西药店、榨菜油朗粉赶面条、卖电器摩托车卖五金、修家电的杀牛的理发的一切涵盖周边群众生产生活所需的应有尽有。这里是全县较大的三大牛马市场之一，每场成交百头以上，这里自成肉行菜市行、猪狗鸡鸭畜禽行、中药桃李苗木行、汤锅粉摊饮食行、柜子凳椅篾器行、锄头菜刀铁器行、澡堂刮痧理发行、衣裤鞋帽服装行、电视风扇电器行……淡季场天都有千人以上，距场坝千米远就能听到“嗡嗡嗡”的人群声音，这里有搞市场经济最新的思想观念与实践，有着最新潮流的时装款式，有着来自天南地北的各种人才精英。这里形成了两省三县七乡镇的商品流、信息流集散地，联结着城乡联结着外界，包容性极强，大家和谐共处，你追我赶争分夺秒经营着自已的生意，仿佛要立刻把曾经的穷困落后彻底反转，早日实现坐洋房开小车跑世界的现代小康生活，大家都比拼着勤劳，比拼着智慧，比拼着坚韧，比拼着诚信，比拼着节俭，这是一个虽然不大但却活力满满的乡间大集镇。

一帆老家“紫竹寨”距龙场场坝仅半小时步行路程，车行不足十分钟，搞活经济之后，一帆哥哥来到龙场购地建房经商，父亲已封斧停了木匠，与母亲来到龙场帮兄长守家看门市，家里房屋闲置多年，田地委托家里大爷叔伯耕种，开始还收一点稻谷作补偿，后来白给人种都还要说好话做思想工作才不致让田土丢荒，一帆家五间石砌大瓦房因没人居住多年，门口渐长青草，十多亩田地部分也丢荒了。

一个星期天下午，母亲到乡政府找到一帆：“一帆，你和我回紫竹寨家里一趟，有人要来我们家坐，帮种田地，我们回家看一看！”一帆与母亲往紫竹寨方向出发，紫竹寨不大，二十多户人家几乎全被一丛丛紫竹圈围，寨子周围俱是起伏和缓的田坝，寨口一口清水井四时水满外溢，水井边有几根苍翠松柏，寨子西北方约一里处有一百余米高山峦名火石坡，山上杂木林浓绿，山下有洞，洞口四季清水长流，形成一小河流绕寨口而过，河水不大，是一帆小时候和玩伴洗澡游泳嬉戏之地。一帆很留恋这里的一草一木，有时有什么心事时总要到紫竹寨来走一走，看看火石坡看看清水慢流的小河，看看四季不断变幻的景物，看看一丛丛绿意盎然的紫竹，看看夕阳暖暖地照着寨中那些青瓦房，心莫名地静了。

一帆与母亲进了门闾，看到门口敞坝等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正要说话，只见一年轻妇女走出大门，在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年轻妇女与一帆都惊呆了！是莲香！是那个曾经让他魂牵梦绕的莲香！一帆的心狂跳不止，莲香似乎很快平静下来，她笑着跟一帆母亲打招呼：“是婆没是？我是枫香树寨莲香！”母亲打量着莲香，笑着答道：“是枫香树寨伙计伯家莲香吗？真是巧啊！你们那么远怎么访到紫竹寨子来啊？”“伙计爷家不来我们来哪点啊！听倒讲伙计爷家大房大屋，好田好土，我们就来傍婆您们了！”“只要你们不嫌弃，你们帮我们守家，田地不丢荒，我们还要感谢你们啊！”母亲答道。“一帆还到过你们家呢，那时我还担心他走不到呢，回来脚疼了几天。”母亲笑道。“这是一帆啊！大变样了，怪不着得从那以后一帆再也没来枫香树寨了，原来是山路不好走啊！”屋里跑出来手里拿着小凳子、年约六七岁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子，穿着旧而干净的衣服，懂事地喊着：“婆，坐凳子！爷，坐凳子！”“这是我的两个小孩连弟、春生，皮厚皮厚的！”莲香介绍道。两个小孩子一左一右拉着莲香的衣服好奇地看着一帆与母亲，“连弟他们爹呢？”母亲问，“去坡上收拾地了，也马上回来了。”莲香答道。母亲带着一帆进了家，莲香在后面带着两个小孩子跟着，看到家里堂屋客厅、卧室火笼、炊具厨房灶边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各种器具摆放得井井有条，母亲欣慰地笑了，连连说好！“一帆，我去看看三婆她们说说话，好久没看到她们了，你要不要去看下她们？”母亲道。“妈，我常回来，我累了想休息下。”一帆答道。母亲道：“好，你等我一下，我看一下就回来。”

莲香拿了两张凳子，坐在门口敞坝一帆对面，一帆看着莲香，俊俏的面容多了些沧桑，走路依然带风做事洁练干脆利落，干净的衣服裤子洗得有此发白，裤腿上有些细小补丁，健康的身体好像有使不完力气，一双美目依然笑中含情。莲香看着一帆，柔顺的长发似更密了，像一个女人白皙的爪子脸上，还是双眼皮下有神的一双眼睛，还是一口洁白的牙齿，一套黑西装白衬衣黑皮鞋，显得英俊有神，莲香一时心慌意乱，两人看着对方一眼又慌乱地转眼看着别处。一帆问：“莲香，这些年你还好吗？”莲香的眼神暗了下来：“买盐巴下大雨，买灰面刮大风，大石头腌蕨菜一一言(盐)难尽，三天三夜和你讲不完！”“他对你好吗？”“好！好得很！家头房子田地山林赌输当给人家了，现在我们出来蚂蚁搬家，哪里好坐坐哪里，访了好久了才来到你家。”一帆的心颤抖了。

“一帆，你看到我给你的袜垫吗？”

“我珍藏在箱子底，没舍得穿。”

“你做哪子后来不来枫香树寨了呢？”

“忙读书，假期爹不在家在外面做活路，再说你们家也没有办大酒，我一个人也不敢来。”

“怕什么呢，放假有二十多天，你都那么大了，走不到一天就到了你怕什么呢？你回来如果你怕了我送你回来，你来伙计伯家你家大人也不会怪你。结婚时我想跑几回，想来找你！我想你爹在我家打嫁妆，你肯定晓得我要出嫁，你会来看我一眼你一直不来！最后我只有认命了，我交待五三哥和寨子上几个妹，说你来枫香树寨子时让他（她）们一定来通知我，结婚后我也想跑好几回，就是不见你来枫香树寨子。”

一帆心如刀割。

“你结婚了吗？”

“嗯。”

“有小孩子了吗？”

“有了。”

“啊，怪不得婆那么开心！”莲香幽幽说道。

母亲和福旺先后回来了，一帆第一次见到福旺，他热情地跟一帆与母亲打招呼，不高的声音缓慢的语速像是每一句话都经过深思熟虑，其言语对人情世故应酬处事好像他样样都精通，实际显示了其浮躁而不踏实，精瘦的小眼睛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连弟、春生读书没有？该上一年级了！”一帆问道。“读哪子书！他们不爱读，野惯了，各匹茅草各有露水养，读书也没有多大作用，大了他们自已混他们的。”福旺说道。一帆惊愕了：“这怎么能行？两个孩子必须要想办法让他们读书！怎么能让他们不读书呢？莲香，这事我来想想办法看可不可以在紫竹小学跟班读。”紫竹小学就在紫竹寨后面步行十分钟的田坝中间，辐射周边七八个自然寨孩子读书，学校教导主任就是紫竹寨一帆的堂哥显礼，事不宜迟，一帆朝显礼哥家走去。刚好显礼哥在家，“一帆来家了！这回你爹妈、你哥放心了，来你家枫香树寨伙计伯家姑娘她们一家好勤快，活路做得好啊！”“显礼哥，我来找你就是为她们家两个小孩子读书的事情，该读书了不能在家里野啊！你看能不能想办法，让他（她）们两个插班一年级旁听上课，学费和书本费等费用我和他们家共同想办法。”龙场乡特别是紫竹寨重视教育的氛围很浓，这里哪家出了中专生大学生，全家在寨子家族中都扬眉吐气受人尊重。“伙计伯家孙子还有什么说的！插班旁听一点没有问题，这事你放心一帆！明天就叫两个孩子来学校，一年级的书我看应该还有好几套。”谢过显礼哥后，一帆把消息告诉了福旺与莲香，莲香连说谢谢，“这两个崽读不成书，我怕冤枉辜负一帆爷你一番好意！”福旺道。临别，一帆母亲道：“你们好好守好这个家，田地多够让你们种出的庄稼吃不完用不完，寨子的公们爷们娘们伯妈们都好，有困难他（她）都会帮你们的，你们只要不做歹事，没有哪个敢欺负你们的，要管好这两个小玩崽，他（她）灵得很，会有出息的！”福旺与莲香满口应承并再三表示感谢，方方面面承诺做好不会让母亲失望。一帆和母亲回了龙场，莲香望着一帆的背影，心中百般滋味齐聚心头，只觉阵阵酸涩疼痛，一帆不敢回头看，他怕看到莲香那双美丽的眼睛让他心乱，因为他已是不宜心乱的身份了。

龙场天显礼哥到一帆办公室喝茶，道连弟、春生学费收取正常费用一半，一帆从抽屉里拿出买好的本子、笔交给显礼哥让他转交给两个孩子，并嘱显礼有什么事情先跟自已交待，怕福旺误了事情。

莲香的勤劳能干、善良懂事、与人为善很快得到寨中亲人们异口同声的肯定和赞扬，她用木铁锹翻犁田地几乎要赶上别人家用牛马犁的速度又快又好，割草要柴比大男人还要利索，家里家外她打扫收拾干净条理，十来亩田地应季稻黍瓜豆薯繁茂一片，田边地埂管理得干干净净，六婆、十四婆跟一帆母亲竖起大拇指：“从来没见哪个媳妇像这么能干，比老爹伙还能干！”“人又漂亮又客气，见哪个都客气热情，又肯帮人！”一帆母亲也高兴：“你们婆们在家多帮助她一点，看缺哪样来跟我讲。”一个乡场天中午，莲香来到乡政府办公室找到一帆，她比一帆刚见她的时候气色好多了，莲香露出灿烂的笑容：“一帆，这么长的时间我没去看伙计爷，今天看到伙计爷身体很刚健，我们晚辈的好高兴！他告诉我你办公的地方我就直接来了，没影响你办公吧？”“没关系的，两个孩子现在读书怎么样？”莲香道：“连弟、春生很喜欢读书，现在放学回来，我最喜欢听到的是他（她）的读书声，你借给春生二千元钱交待买牛的事，我们已买了一头小黄牛，明年就可以学架丫了，我也买了一对猪仔来喂了，到过年估计也可以勉强杀得了。”一帆好高兴，“你要多让福旺做活路，不要一个人顶多多，你也要注意休息，劳逸结合，不要累坏了身体！”“不怕！力气去了又来，现在有的是力气，不怕累，福旺三天两头在外面窜，不管他，今年收谷子，除吃至少可以剩下四千多斤来卖，包谷估计也有四千多斤，生辣子也有差不多二千多斤！”“这么多谷子包谷，你收的时候喊六婆十四婆妈她们帮忙，可以集中收时跟六婆家借马车来拉，我找机会交待一下六婆她们。”“好的！”莲香像一个孩子般开心地笑着。

“连香，我带你出去逛逛场坝。”

“好！”

一帆带着莲香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到龙场中学，“莲香，这是龙场中学，今后连弟、春生大了来这里上中学。”“嗯！”他（她）们又来到了乡卫生院，“莲香，这是乡卫生院，你们有什么身体不舒服的，不要硬扛着，要及时来这里看看，该买药买药，该打针打针，只有身体好了，做什么才会成什么。”“嗯！”一帆带着莲香来到一粉摊前，“莲香，我们这里的粉很好吃，用贵朝米朗的粉，贵朝米产量不高，但做的粉最好吃。”“啊，明年我也种一点贵朝米，学朗粉，到时你们来家吃！”莲香笑道。阳光暖暖地斜照着粉摊，一半的光影照在莲香身上，一帆痴看着美丽的莲香笑着低头吃粉，莲香抬头看着一帆笑着说：“你怎么光记得看人了，不好好吃你的粉！”一帆脸红了，四周拥挤的人流喧闹的声音，在一帆心里却好似静止了一般。

一帆带着莲香来到一卖衣摊前：

“莲香，你给我送了几次礼物，我还没得买哪样东西给你，我记得你在枫香树寨穿的绣莲花的白色衬衣特别好看，你在这里选一套，让我再看到你穿白衬衣的样子。”

“不！我不要你的礼物，你有心就行了！”

“这算不上什么礼物！我一直想给你买一样东西，不知道买哪样合适，也许买一套衣服换洗穿，这样实用些！”

莲香正在推着，想拉一帆走开，卖衣服的女子过来热情推销她的产品：“这衬衣裤子是今年的最新款，在城里都很好卖，今天卖了好多件，你们不买一下再来就卖光了没有货了！这位姨妈生得俊啊，你穿上去保证像电影明星那样漂亮！”莲香推不过，笑着试了一下大小尺寸，笑着买了一套，对一帆连连道谢。龙场乡场很热闹人很多很拥挤，莲香一手拿着衣服，一手拉着一帆的衣袖，一帆心神荡漾难以自持，他真希望莲香就这样一直拉着自已，一直往前走没有回头……

一帆还要上班，场天的事情很多，一帆不能在市场呆得太久，他给莲香买了两把面条、几斤苹果后与莲香道别，二人依依不舍，看着对方的眼睛又慌乱躲开，说着些似着边际又逻辑颠倒的话，一帆一步三回头朝乡政府走去，看着莲香站在场口，一直望着自已，直到无法再看到莲香，一帆的心一直跳得好凶。回到乡政府，一帆深深责备自已，不该如此心乱。他在心底深深祈祷，希望莲香一家不再受苦，不再漂泊，苦尽甘来，从此平安幸福。

（编辑：陈友云　审核：吉庆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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