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宗龙||莲香(二)

韦宗龙
2025-03-31
来源:西南文学网


枫香树寨在高山之上群峰之中,春天的枫香树寨风景如画,好似积了一冬水的枫香河从峻岭崇山深处而来,能量满满沿寨外奔流而下,河道蜿蜒,两边多陡坡悬崖,急跌处溅起一团团雪白的浪花,河水随坡势陡峭迂回发出的声音,既有撼人心魄的滔天巨响、又有百转千回叮咚轻流,好似演奏一首错落有致悠扬悦耳美妙动听的曲子。浓密的原始天然次生林、桐子林覆盖在河边田边地埂、悬崖群山之上,雪白的桐子花与五颜六色的各种杂树花开,远处偶有布谷鸟兽啼鸣声声不绝,蜜蜂在桐子花间成群嗡嗡合唱。四周高山青黛连绵,如毡植被浓绿,悬崖峭壁上,青松杂树昂立花开不少,数处奇峰耸翠,大自然鬼斧神工造千姿百态秘境奇观,宛若一幅绝美的山水图画!莲香喜欢这山间春天的景象,四季的辛劳仿佛瞬间消失了,对山外的世界与自己的未来又充满了美好的憧憬遐想。

春耕又到了,莲香割了一大挑青草回家,刚到门口,看到一白衣少年站在门口厰坝边看着对门陡坡上峰林,放下草箩只见父亲与龙场伙计爷走出门来,父亲道:“这是莲香!这是龙场伙计爷家幺崽一帆!伙计爷来我们家给婆找寿枋呢!”莲香银铃般笑道:“伙计爷你们怎么这么长时间才来我家哟,脚贵多了!”伙计爷笑道:“哪里哪里!莲香真能干啊!”莲香望向一帆,柔顺乌黑的长发下饱满的天庭,一对双眼皮下炯炯有神的眼睛,干净白皙的脸庞与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因害羞脸上泛起了红晕。望着莲香一帆心有些发慌,莲香个子要比自己高一些,她头上粘些青草,两根油黑的粗短辫,一张粉白的瓜子脸上泛着红晕,一双美目似含深情,穿着印花的蓝色短衬衣和青色长裤,脚下是一双白色凉鞋,不胖不瘦浑身上下充满着成熟少女特有的青春朝气。莲香进屋洗脸换了一件胸前绣有一朵红莲的洁白长袖衬衣,看着俊美大方爽朗的莲香,一帆的心怦怦直跳。

午饭后,忠全大伯让莲香带着一帆上山割草,他带着伙计上山找杉料。一帆心又发慌了,长这么大还没有单独和一个初相识的大姑娘相处过,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怕说不好被莲香笑话。

“一帆,你属哪样呀?”

“我属狗。”

“哦,我属猴,还比你大两岁呐,你是弟,你家有几个人呀?”

“我家有四个人,有一个哥。”

“啊,我家也有四个人,太巧了!我也同有一个哥,家名叫五三,你在哪里读书呢?”

“我在县城读高一了。”

“你们班上农村人多不多,女同学多吗?”

“城里同学七八个,其他都是农村的,男同学多一点,女同学有十多个。”

“县城离家远吗?你想家吗?”

“远,想,从县城坐车到家要一块一角钱,所以在学校很少回家。”

“今天你的脚疼吗?”

“有一点点。”

“桐子山不远,就在房子后茶地后面一点点,今天我们走不远!”

过茶园爬山约十来分钟,一帆与莲香来到一片桐子林,地势仍陡,这桐子林下柴草割了一部分,一匹枣红色大马拴在未割好草的一株桐子树下悠闲地吃着青草。

“一帆,你跟着我,万一有老蛇我好打,你不习惯割草,随便割多少,这草厚,割一下就满箩了。桐子林要割草,桐子成熟落到地上才好找。”

“啊,我会割草的,只是我家里没有这样的陡坡。”

莲香边割草边笑了。

“你会骑马吗?”

“不会。”

“驾马鞍我就敢骑上坡下坡了,我会撵马驾马箩驮粪驮木料呐!”

“你真能干啊!”

“我没得读书,这个寨子的女孩子好多都不读书,有几个读到二三年级就不读了,来家帮老人做活路了。”

“为什么呢?”

“远多了,涨大水时老人不放心!”

“你想读书吗?”

“想,但是远多了又不想了。”

“一帆,县城好玩吗?”

“好玩,房子多多的,有火车站汽车站,有百货商场,还有一个小飞机场,赶场天人多多的,卖什么的都有,我平时都在学校里,很少出来,只觉得赶场天特别多热闹。”

“我没到过县城,到最远的就是枫香河下面二十多里路的沙坝场坝了,我们寨子一些老人连沙坝场坝都没到过呢,一辈子都在山里。一帆,你会唱歌吗?”

“我会老师教的,像《东方红》、《南泥湾》、《四季歌》等,我们班最近教一首歌叫《踏浪》。”

“你唱给我听好吗?”

一帆红了脸,不敢看莲香。

“我声音不好,唱不成歌!”

“踏浪是哪子意思呢?”

“我也不晓得多少,说是山边大海边,蓝天白云下大海宽阔无边,望不到尽头,在海边山上开着美丽的山茶花吧,海浪冲到岸边沙滩,男男女女踩着沙滩,微风吹来,看着朵朵浪花,大家都开心极了,不愿意离开海边沙滩,不愿意离开山花吧。”

“你见过大海吗?”

“我没有!”

“我也没有,我们寨子美吗?”

“美,像桃花源记!”

“什么是桃花源记呀?”

“像神仙住的地方,像一幅美丽的画画,有山有水,山青水秀,有桃子、梨子、李子等树子开着花,到处鸟语花香,人们无忧无虑,一年四季有吃有穿没有争吵和和气气,不受外面干扰,大家都开开心心生活,有暖暖的人间烟火气。”一帆一时觉得词穷,不知怎样来描述心中的美景。

“我也觉得这里挺好,但是坡太陡了,做活路累多了,谷子少白米少,吃杂禄多多了。”

“啊!”

“我爱听歌,也爱唱歌,累的时候就想唱了,唱着唱着就觉得不累了,你们那边唱不唱山歌呀?”莲香对着一帆笑着说。一帆脸红了:“我不会唱,听说附近寨子有人会唱,我初中时班上有几个同学会唱,他们的山歌本被老师没收了。”莲香低着身,一边割着坡上清草,一边自顾自轻声哼唱起来:

枫香坡上枫香多,阳雀飞来树上窝,

阳雀飞来站树上,今天妹我初见哥。

从没闯哥从没陪,从没闯哥哪一回,

今天恰巧闯倒哥,织女等来牛郞陪。

哥有心来妹有意,铁棒磨成绣花针。

哥拿针来妹拿线,针穿线来线穿针。

哥有意来妹有心,不怕山高水又深.

山高自有人开路,水深自有探桥人。

有心爬树爬到尖,有心放水放到田,

有心连妹连到老,不学阳雀叫半年。

天上无雨空打雷,席上无酒空摆杯,

河中无鱼空撒网,哥无情义空作陪。

月亮弯弯两头钩,两个星宿挂两头,

金钩挂在银钩上,哥心挂在妹心头

月亮出来亮堂堂,犀牛望月妹望郎,

郎有心来妹有意,有心有意结成双。

高山起房不怕风,深潭捞鱼不怕龙,

有心跟哥不怕苦,我有双手不怕穷。

七月谷子满田黄,秋风秋雨桂花香,

哥跟妹来有情义,喝口凉水当蜜糖。

… … … …

阳光从桐子树梢投下斑驳的光影,暖暖照在一帆与莲香身上,阵阵微风吹佛,桐子树上偶有蜜蜂嗡声与鸟雀啼鸣,远处群峰俱寂,春天的山谷山峰生机盎然,一帆一下抬头望向远方,一下低头割着青草,他时而偷偷瞄着沉浸在歌声中的莲香,心想也许是莲香在憧憬她未来的世界,而这世界与自己并无多少关联,但不知怎么心里却似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五彩石子般荡开了层层涟漪,心房又似被五弦琴拨弄了动听的音乐难以自持,心中如鹿直跳,心乱仿佛呆了。

莲香停住歌声,笑着看着一帆,“可以了,不用割多了,够一挑了,我们回家早一点煮饭等老人来。”“嗯。”一帆不敢直视莲香一双美目,他与莲香拢着草装满草箩,“我来抬草你牵马吧!”一帆说道。“不用了,山路陡你不习惯,马纯纯的,你跟在后面行了。”说着莲香从地上拔出拴马桩,将拴马桩绳绑在腰间,双手端着草箩扁担中间,蹲下身将扁担放到双膝上,直起身双手用力一提,一挑百多斤的草箩到了肩膀上,她迈开步子往山下家中走去,枣红色膘肥体壮的马一紧一慢甩开蹄子跟着莲香,一帆与马匹保持着四五米距离,空着手走几乎还跟不上莲香的步伐速度。

到了家,一帆看着莲香熟练地生火淘米煮饭、空箕滤水蒸饭、捉鸡杀鸡用黄豆菜油爆炒,似庖丁解牛般娴熟的手艺,自己只有打下手的份,心中暗自惭愧不已。一帆不时把目光瞟向莲香,发现莲香也笑着望向自己的时候,他慌乱地低下了头。数小时后,米饭与土鸡的香味弥漫整个厨房与室外,香飘四溢,一帆只觉阵阵浓香扑鼻,“杀鸡待客”是本地招待亲戚客人很高的礼遇。

“好香啊!”屋外传来了一帆父亲的声音和几人的脚步声,莲香与一帆迎出屋外,只见莲香的母亲、五三哥也回到了家。莲香的母亲要显年轻些,扛着锄头,穿着旧蓝色布衣,都粘着泥巴,生活艰辛岁月的流逝在她脸上刻下沧桑,黑半各半的头发有些凌乱,但依然从脸部的轮廓与肤色可看出曾经的青春美丽,特别是眼睛与莲香的眼睛十分相似。“这是一帆啊伙计爷,你们龙场那边的老人真会取名字啊,命中带富带贵的!”“乱取的,哪有什么富啊贵啊,都是撵牛屁股的,伙计妈你会夸多了!”一帆父亲连忙自谦道。一帆看那五三哥约二十五六岁年纪,破旧的青色土布衣裤同样粘了泥巴,抬着草箩装了少量青草,撵着一头大黄牯牛跟在母亲身后,他身材精瘦但满是精神,感觉总有使不完的力气。收拾洗漱停当,大家围坐一席,五三哥与莲香给每位老人倒酒舀饭,大家相互推杯换盏开怀畅饮,畅叙别后之情,好不热闹。

一帆和莲香先后吃好饭后向老人们告退,莲香拿着一张凳子给一帆在敞坝前坐下,此时夜幕渐已降临,屋里点上了煤油灯,突然来了三四个和莲香一般大小的女孩子来找莲香,她们在距一帆四五米远的地方说笑着,不时把目光瞟向一帆,叽叽喳喳嬉笑逗着莲香:“莲香,你伙计爷给你带男朋友来了!”“莲香,龙场那边的崽崽生得伙子啊!”“不要瞎䂃牙包谷,那是我伙计爷家一帆,还在读书呐!”“书生配莲香,好比织女配牛郎,哈哈哈!”姑娘们追逐打闹着,山里姑娘发挥着她们的特长,你一言我一语出口成章念着四言八句:

岭岗顶上种花生,不用淋水也会生。

只要两人心情愿,不喊媒人也会成。

有缘干里来相会,莲香哥哥配一对。

有情有义配成双,好比山伯祝英台。

莲香天边紫蝴蝶,有处飞来无处歇,

有处飞来无处站,哥望可怜没可怜。

月亮弯弯两头尖,两个星宿挂两边,

金钩挂在银钩上,哥心挂在莲香边。

… … … …

“东念西念的,下回你们有客来我也来笑你们来!”莲香与姑娘们打笑着。一帆心里阵阵发烫,他不敢看姑娘们,一下低头看清清的山泉水流下田埂,一下抬头看远处天边渐升的圆月,一下想着莲香美丽的脸庞和青春活力满满的身影,心里阵阵发慌而胡思乱想……

姑娘们散去,莲香给一帆拿来一双布鞋打来一盆热水:“一帆,你洗一下脚,泡的时间长一点,今天脚疼了,泡一下睡今天晚上,明早脚就好了!”一帆泡着脚,莲香用湿抹布拧干把一帆的运动鞋外面泥沙擦干净,把运动鞋和袜子放到二楼大门边栏杆下,在二楼右边客房里铺上干净的被褥,待老人们吃饱饭,给三位老人分别端来烫水,让老人洗脸洗脚,将洗好的水倒在门口厰坝小石缸前面田埂下,稍事休息后,莲香拿着煤油灯领着一帆与父亲上二楼客房歇息。

一帆站在二楼大门外栅栏边,双手扶着栅栏,目光望向屋外天空中的圆月,远处山峦万籁俱寂,近处稻田虫鸣蛙声此起彼伏,似演奏着一曲美妙的天籁曲章,一帆的心似乎有些醉了,回到床上,心有些乱了,但疲惫袭来,一帆与父亲进入沉沉梦乡。

第二天早上,一帆与父亲醒来下楼,忠全大伯一家已早起,莲香给一帆与父亲端来热水洗脸,洗好脸后,厢房的大灶锅上已煮好了面条。“杨伙计,我们喝一点酒吧,一下走路精神些!”忠全大伯道。一帆父亲连忙答道:“不了不了!昨天晚上喝多了,现在还有十二分的酒意,不敢再喝了!”“好好,主随客便,这里山路又陡又不好走,多是河边沟边,不渴酒也安全一点。”忠全大伯道。莲香端来面条,在三角桌上摆上鸡蛋汤、治好的油辣面、盐巴和一小竹筒装的花椒面,大家搅拌着吃了起来。吃好早餐后,莲香母亲拿来一瓶蜂蜜和一小包十来斤核桃板栗给一帆父亲:“伙计爷,婆寿枋的事交给五三他爹,这事你放心会办好的,这些都是家里山上现成的东西,你们龙场那边可能没有,带点去给婆、伙计妈她们尝尝,下一次来一定记得带全家人来啊,不过这边远多了坡陡多了,爬坡上坎的,我怕婆她们走不得。”一帆父亲连谢了又谢:“你们礼义重多了,我们什么也没有拿来,你们还要送我们这么多东西,真是不好意思啊!有时间我带一帆他妈她们一起来,伙计嫂你们也要带五三莲香他(她)们一起来龙场啊,亲戚要越走才越亲喔!”忠全大伯道:“好的好的!我们要常来常往,常来常往!”这时只见莲香从身后拿来一个旧报纸包的东西递给一帆父亲笑着说:“伙计爷,这是我纳的两双袜垫,给伙计爷和一帆垫鞋垫脚,好走山路,也好让你们记得下回多来我家,我手脚粗粗的,希望你们不要嫌弃。”一帆父亲道:“多谢了啊!莲香真是能干啊,心灵手巧的,比我家男娃娃能干多了!”别过热情的忠全大伯一家,一帆的心突然有着莫名的不舍,他不敢久望莲香,在迅速的一瞥中,他看到莲香也正微笑着看着自己,他的心跳得更加厉害了,依依不舍与父亲踏上了回家的路,莲香一家送一帆与父亲好远一段路程,她冲着一帆远去的背影不停挥手道别。

回家的路似比来时要快多了,一帆与父亲渴了喝路边河中清水,在每一处“歇气敞”都停下休息几分钟,翻过沙坝河大桥后大山,在山顶“歇气敞”处一帆忍不住翻开父亲的帆布包解开报纸看那两双袜垫,密密麻麻的红针线在白布面上形成美丽的图案,一双两只各绣“长命”“百岁”,另一双两只各绣“天长”“地久”八字,一帆的心跳得更厉害了,他望向西南方向云烟深处的远山,仿佛看到美丽的莲香在桐子花下对着他招着手,他久久呆立,直到父亲提醒要上路了才恍如梦醒。



(编辑:陈友云 审核:吉庆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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