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雨田 || 臻入文化哲学的生态散文 —— 简评杨文丰《榕树寓言》 ​

成雨田
2025-03-10
来源:中国绿色时报


在当今生态散文领域,杨文丰创作的《榕树寓言》(载《北京文学》2025年第1期),凭借作家渊博的知识储备、独特的生态视角和深邃的哲学思想引发关注,广受好评。这篇散文大气磅礴、思接千里,以优美灵动的诗意化语言,向我们阐述了榕树的形态结构、生长习性、审美意趣及文化内涵,探讨了生态理念、生态道德观及人与自然的复杂关系等核心问题,与当下惯常书写花草风景的所谓“生态散文”有显著区别,是一篇“臻入文化哲学的生态散文”。在这篇散文中,作者勇于推陈出新,积极探索散文创作领域的“他人未入之境”,将道家哲学思想融进生态理论,提出独创的“普球法则”等新词,堪称致广大而尽精微的佳作。《榕树寓言》寓意精深,颇多可圈可点之处。

文化哲学与生态理念交织。国内的生态文学作品多源于西方生态文学分支体系,模仿西方写法,缺少基于中国本土文学的创作理念及风格,近年来的生态文学作品也多着重于宣扬环保思想、批判破坏环境的种种行为,以书写具体的自然物事、环保过程中遇到的具体事件及环保先进人物为主,与中国古典哲学、传统文化等领域关联度较小。在此大背景下,杨文丰在《榕树寓言》中,引入《道德经》等中国古典哲学思想,将文化哲学与生态理念相融,形成了独具中国特色、充满个性化色彩的生态散文,可谓为中国本土的生态文学创作探索出一条新的路径。

南方地区极为常见的“榕树”,在作者笔下,涉及生态伦理学、哲学、科学及中国传统文化等多个学科,被赋予了丰富的文化底蕴,其中涵盖的知识体系,至少贯穿了作者几十年的学习和创作积累的历程。作者不仅在写榕树,更是以榕树为引,由小见大,拓展到人类、地球、历史等广博深远的领域,字里行间随处可窥见“知识”“文化”“智慧”的影子。此般恢宏壮阔、见微知著、意蕴悠长且寓意深刻的作品,正是生态文学作为复合型文学区别于其他文学作品的可贵之处,也是生态文学这个朝阳文学门类的魅力之所在。

在本文中,作者既多角度书写榕树的伟岸,也着眼于“榕树至巨,难以想象那榕果竟极小,才豌豆大小”,进而展示榕树的花全开在小小的榕果里的“神异”。作者由高大的榕树与“弱小、神秘,反常得低调”的榕花形成鲜明的反差,顿悟出榕树这种植物在伟大的自然法则“设计”下的精妙——正是榕树的花果极小,才可能让更多的花果缀满枝叶间,更方便风儿、鸟儿传播,这是“因果互补、因果和谐的高明之举”。鉴此,作者引用《道德经》“以其终不自为大,故能成其大”,揭示出“尘世间,那些伟岸、神圣,是如何修成正果”的隐喻。作者探究榕花,还窥其结构的精巧神幻,宛若天造,正是佛教里“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的生动体现。而榕花与榕小蜂在授粉过程中结成的专属共生关系,更是“比铁还硬的命运共同体”。作者显然未深入荒野,仅从观察路边的榕树,借助科学知识和哲学思维的“显微镜”,而得出了直观的哲思与体悟。这无疑是一种颇具创意的写作手法。

科学论述与诗情画意交融。《榕树寓言》秉承了杨文丰生态散文“科学性”和“文学性”交融的一贯特点。在文中,作者广博地引用、化用科普资料,抒写榕树的生物学特性,包括榕树的种类、生长环境、根茎叶花果的形态等,将翔实的科学知识融入文学创作中,使读者得以从理性、直观的角度认识榕树这个物种,并且旁征博引诸多佛道儒文化经典,将榕树的形象上升至高雅、神圣的文化层次,其语言风格,与榕树的形神,竟是那么高度地契合。譬如,文章一开篇,作者即气势磅礴地写道:“榕树是与南方的金太阳、与热风雨水结伴的树,是绿叶升舔白云的树,是你要以《立在地球边上放号》那般的大肺活量颂唱的树,是须赋予大深情,灵魂跪着仰读、致敬的大传奇、大智慧和大生命!”以如此经典散文诗般的句式为引领,博大精深又空灵细腻,瞬间将读者带至了榕树的玄妙世界里。

这篇散文段落长短有致,架构大开大合,理趣横溢,诗心充盈,读之有画面感。如文中描写作者进入“小鸟天堂”的所见所感:“我原以为,小鸟天堂内部,必是绿叶挤拥的世界,墨绿、浅绿、嫩绿、翠绿、淡绿、粉绿,必重重叠叠,挤在一起,就像‘绿色的墨水瓶倒翻了/到处是绿的’(艾青《绿》),风也是绿的,可眼前这天堂,盘根错节,空空疏疏,树叶绝大多数像水浮莲,已浮至树顶,聚成蔽天的树冠,乍看去,树冠就像圣殿的穹顶——哦,小鸟天堂已成一座生态圣殿!”语句跳跃,富有音乐般的韵律感和节奏感。

人类社会与自然社会交映。作者笔下的榕树意象,兼具“人类社会”的历史文化属性和“自然社会”的生态属性。从人类社会层面看来,作者信笔由疆,从儒家的“事功至上、造化苍生”,到道家的“虚实相生”,再到佛教的“菩提”“大彻大悟”,巧妙地将不同文化体系中的核心理念融入对榕树的艺术阐释中。中国传统文化赋予了榕树多元的内涵,将其誉为吉树、摇钱树,是荣华、吉祥、长寿的象征。榕树在南方地区,更是乡愁树、村庄的“风水树”,已被尊为“神木”加以供奉,成为连接过去与现在、现实世界与精神世界的桥梁和纽带。

从自然社会层面看来,榕树是植物界的长者,在时间的长河中屹立不倒,见证了无数的历史变迁;它那庞大且复杂的根系结构,则体现了自然界内部各元素间的紧密联系与相互作用。此外,榕树还被赋予了一种特殊的使命——维护生态平衡,并为其他生物提供栖息之所,进而,作者还谈到一个生态理念,即每一个生命个体都应在其所属系统中扮演积极角色,共同促进整个地球村的繁荣与发展。

道德批判与生态伦理交汇。在散文的后半部分,作者没有回避榕树存在的特殊行为——“绞杀现象”,即当榕树的气生根会缠绕宿主,最终导致后者死亡。在我看来,榕树的绞杀行为看似“凶残”,却仍存在生态层面的价值,比如可以起到根除不健康或衰老林木,更新腐树、病树的作用。自然界的种种现象,遵循的应是自然法则而非人类的道德准则,因而须从生态整体观、全局观的角度审视,而非只从人类自身的道德和情感角度对其作主观的揣测。对此,杨文丰基于人类社会传统的道德准则,以自然运行法则及生态伦理观,对榕树的绞杀行为表达了理解、评判、同情的看法,体现出复杂的情感,认为对绞杀行为“只好持理解态度,更无力阻止其继续绞杀,何况榕绞杀与鸠占鹊巢,也不尽相同,但这不等于我要维护、颂扬绞杀,对被绞杀者,我深致同情,毕竟丛林法则,弱肉强食,断断是不能‘网红’于人类社会的。”

这篇散文,一如既往地秉承了杨文丰的生态散文注重科学性,强化审美,并彰显生态伦理探索和建构的特质。譬如,作者根据榕树“独木成林”的生态特征,抒写了“生态体”概念:“你若游孟加拉国热带雨林,想必会参见一棵巨榕……我想,这棵大榕树,与该处地域空间的各种生物、非生物,势必已构成互相影响、制约且趋向相对动态平衡的独特生态体。”“生态体有大小之分。地球村就是一个硕大的生态体。”面对当今这个生态问题愈发凸显的时代,作者通过对榕树生态体的散文式思考,表达了在这个对抗和纷争不断的地球村,需走和谐共生之路,结成命运共同体的深思、渴望和呼吁。

尤其值得称誉的是,作者在文末更是提出:“在这个尘世,迄今‘普世法则’所直面的,基本还只是人类自身,难道今天的地球村,就没有囊括人与自然关系、至高无上的‘普球法则’吗?我以为是有的,而且,有最高的、唯一的法则——这就是生态平衡:以无数局部的、一地与一地的人与自然的生态平衡,‘可持续接力伞式拓展’的生态平衡,共同构筑起地球村的生态平衡。”这不仅指出了“普世法则”的本质是属于人类中心主义的,而且,还将“普世法则”扩展到包括人类与自然在内、人与自然都须共同遵循的“普球法则”的至宽至高境界,不得不说这是独到而新颖的生态理念。

(载2025年3月6日《中国绿色时报》“生态文化”版,被2025年3月9日“今日头条”转载。)



作者简介:成雨田,笔名潜鸟,毕业于北京林业大学,贵州省贵阳市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林业文联林业生态作家分会会员,贵州省第六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贵州省“文艺两新”骨干人才培训班学员。


(编辑审核:陈友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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