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人‖记忆深处的老家“年味儿”

巴人
2025-01-07
来源:西南文学网

腊八的脚步悄然而至,寒意仿若细密的牛毛雨丝,悠悠地在空气中飘散,透着几分清冷。然而,在我心底的记忆深处,老家腊月的时光,恰似捂在怀中的暖手宝,暖烘烘的,叫人沉醉。

乡间的烟火气息,宛如田野上穿梭的微风,吹遍大地的每一个角落,虽说大致相仿,可不同的旮旯又有着独一份的风俗韵味。故而,每个人心间那份有关故乡“年味” 的珍藏,都镌刻着家乡独有的印记。于我而言,老家的腊月“当场天”,就是热热闹闹的欢乐集结地,而 “赶场” 二字,满满都是化不开的乡愁。

小时候,尤其时还没背上书包的那些年,过年可是心底最热切的期盼。一到腊月,乡村便氤氲着浓浓的“年味儿”。

我的老家石桥镇,静静安卧在四川达州市达川区的西边,仿若一颗被岁月轻柔抚摸的明珠。石桥镇的历史,宛如一部古朴厚重的典籍,每一页都写满传奇。往昔,它名为“石桥河”,早在东汉的风云变幻里,就已筑起集市,还设立过柳阳县,开启一方繁华盛景。名字的由来饶有趣味,观仓坝桥、刘家桥、高家沟桥、倒石桥等一众石拱桥,错落有致地横跨两岸,仿若岁月的脊梁,撑起了这片土地的名号。明末的战火纷飞,让它一度沦为断壁残垣,满目凄凉;幸而到了清顺治年间,随着湖广填川的移民大潮涌来,它又在废墟中倔强崛起,一点点重塑往昔的模样。乾隆十二年,它是宝芝乡,承载着百姓的烟火日常;清嘉庆十二年,官府在此设置外委,政令的光辉洒落。1933 年,红四方面军在此留下热血足迹,设立区、乡苏维埃,“列宁街” 的石刻标语,宛如闪耀的红星,镶嵌在岁月的砖石上,熠熠生辉,诉说着那段激情燃烧的革命岁月。民国 24 年,石桥镇正式建制,归达县第五区管辖。新中国成立后,历经多次行政区划的调整,到 2019 年 12 月,原香隆乡、沿河乡、永进乡、洛车乡和道让乡的部分地方纷纷归入它的怀抱,石桥镇成了当之无愧的达川重镇。

石桥镇的文化底蕴,深厚得如同千年陈酿的老窖。1991 年,它就被省建设厅列为第一批历史文化名镇;2013 年,列宁街的石牌坊和红军标语成为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还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冠以红色文化体验区的美名,吸引着八方来客;2000 年,跻身省级小城镇建设试点镇;2004 年,戴上全国重点镇的桂冠;2005 年,“列宁街” 携手川、陕、渝红色经典景区,鲁家坪村也成功入选国家级传统村落,古韵与红色文化交相辉映;2013 年,被四川省定为首批省级重点镇建设示范镇,肩负重任;2019 年 1 月,更是一飞冲天,入选第七批中国历史文化名镇,声名远扬,还有那 “石桥烧火龙”,舞动着民俗的魅力,成为四川省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闪耀在民俗的星空。

石桥的民俗活动,精彩绝伦得如同夜空绽放的烟火。除了威风凛凛的“烧火龙”,烟火架腾空而起绽放梦幻,翻山铰子欢快跳跃敲响喜乐,车车灯轻盈穿梭演绎风情。老家的年味儿啊,裹着浓浓的乡情、暖暖的亲情、悠悠的柔情,每一年都是一段被时光温柔以待的美好记忆。

老家周边乡镇,都沿袭着“赶场” 的老传统,依据地域差异,赶场日巧妙地分成一四七、二五八、三六九,仿若一场有序的生活律动。赶场,可是川东农村生活里的重头戏,是大伙交易买卖、畅聊家常、听闻八方、歇脚休憩的欢乐派对。说起来,这就是川东农村生活最本真的模样,是传统习俗与现代文明碰撞交融的烟火舞台。

小时候,最开心的事儿就是跟着父母去赶场,眼睛里满是新奇与期待。还有外婆赶场来我家的日子,更是心底的甜蜜期盼。外婆家离石桥场镇有13 里路,外婆小脚伶仃,走路总要拄着根拐杖。每逢赶场,外婆中途必然到我家歇歇脚,吃完午饭再慢慢往家走。外婆每次来,从不空手,总会像变戏法一般,从兜里变出几块水果糖,或是一块酥香的麻饼,又或是一节的甘蔗。那时,哪怕只是一分钱一颗的水果糖,于我们而言都是稀世珍宝,轻轻放入口中,不舍得嚼,只任由它慢慢融化,仿佛整个童年的甜蜜都被这小小的糖块浓缩,在舌尖晕染开来。

儿时记忆里的石桥场,热闹得如同炸开的米花。最开始像是一场七天之约,后来变成五天一会,再后来缩短为三天一集,每月逢一、四、七便是赶场日。张家、银铁、元山、双河、新进、回龙、道让、洛车这些周边的乡亲们,仿若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齐聚于此,做起买卖。犹记得集体生产的时候,日子清苦,农民们靠着卖些自家种的蔬菜、攒下的鸡蛋,去换取油盐酱醋,补贴家用,还得偷偷编些背篼、撮箕等农具,只为多寻一丝生计。

我第一次赶场的时候,约莫也就四五岁,那时的街道,是清一色全木结构的木板房,有的墙用竹篱笆夹着,再敷上一层石灰,质朴又亲切,典型的川东民居风貌。文昌宫、电影院、供销社,这些地标建筑,稳稳矗立,在岁月的摩挲下,门前的青石板路都被打磨得溜光锃亮,它们从列宁街、平桥、花市街、大井街、后街、后面红卫路等几条老街蜿蜒穿过,像一条条时光的脉络,串起往昔的繁华。

集镇上,可比平日热闹非凡得多,仿若一锅欢腾的沸水,饺子们欢快翻滚、喧闹不止。沿街两侧,琳琅满目摆满了锅碗瓢盆、针头线脑、油盐酱醋这些生活必需的琐碎物件,还有游走的郎中、掐算命运的先生、手艺精湛的剃头匠、香气四溢的小食店,农贸市场更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各类果蔬、干杂、小吃应有尽有,让人目不暇接。老乡们来来往往,有的挎着精巧的篮子,有的背着沉甸甸的背篼,还有的挑着水灵灵的水果蔬菜,人流如织,川流不息。到了中午,吆喝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小孩的啼哭、大人的笑声…… 声声入耳,把乡场烘托得热热闹闹,烟火升腾。

那些传统手艺,在赶场天纷纷登场,大展身手。铁匠铺里,炉火熊熊燃烧,映红了铁匠的脸庞;裁缝铺里,缝纫机“哒哒” 作响,不停转着,大人小孩排着队,等着师傅量体裁衣,期待新衣裳带来的喜悦;剃头匠在临街的屋檐下,稳稳支起木椅,摆好洗脸架,拿着锋利的剃刀,在顾客头上精雕细琢,手法娴熟;中药铺里,草药香悠悠飘散,戴着老花镜的大夫,手指搭在病人腕上,静心把脉,望闻问切。供销社门口,一群孩子眼巴巴地望着,哭闹着要糖吃,小手拽着大人衣角,怎么也不撒手,那模样让人忍俊不禁。

有事的赶场,脚步匆匆,抓紧把事儿办完回家;没事的就悠悠闲闲,走亲访友赶个“耍耍场”。临近中午,小餐馆瞬间活泛起来,生意火爆。卖完菜、鸡蛋、猪崽的老乡,碰到十天半月没见的亲戚朋友,先是热情寒暄几句,紧接着就手挽手进小饭馆,点上一碟香脆的干胡豆、一碗爽口的河水豆花、一份肥而不腻的烧白或者热气腾腾的蒸碗儿(粉蒸肉),再来二两小烧,逐次传递,慢慢啜饮。相逢的老哥刚抿下第一口酒,眼睛瞬间眯成一条缝,脸上满是幸福满足,再顺时针传给下一个人,砸吧砸吧嘴,回味悠长。在乡场喝酒,俗称 “下馆子”,起初往往是一两个人对饮,碰到熟人朋友,一声招呼,大伙就热热闹闹凑成一桌。请客的忙不迭叫店主加副碗筷,再打二两白酒,一碗豆花,拉着老乡坐在一条长凳上,热情地说:“来坐来坐,莫拘礼也……” 被邀请的客人往往假意推辞,嘴里嘟囔着:“我还不饿哩,回家切……” 可那眼神里的渴望,还有悄悄咽下的口水,早已出卖了真心。在计划经济的年月,物资匮乏得很,在外吃饭得凭粮票,买肉得凭肉票,扯布得凭布票,吃肉的机会少之又少,所以这般相聚畅饮,愈发珍贵。

几口高粱酒下肚,脸上泛起红晕,话匣子瞬间打开,摆不完的龙门阵,说不完的家长里短,道不尽的乡情,在这一方小天地里,悠悠流淌。

酒过三巡,递上一片叶子烟,屋内瞬间弥漫着酒香和土烟混合的独特气息。太阳快下山了,人群渐渐散去。人们挑着担子,扁担悠悠颤着生活的重量;背着背篼,里面装满乡间的馈赠;提着竹筐,盛着满心的期许,脚步踉跄地踏着夕阳余晖,晃晃悠悠往家走,身影被拉得老长,留下一路的温馨。

岁月流转,人情暖暖,年味长长。

如今,时光的车轮滚滚向前,岁月变迁如沧海桑田,乡村的面貌日新月异。许多传统的集市也悄然改变模样,有些搬进了宽敞明亮、井然有序的室内市场,有些融入了时髦的电商元素,购物变得轻松便捷,指尖轻点就能满足需求。而那份深深藏在心底浓得化不开的乡情与年味,却如陈酿,愈久弥香,成为我们心中最温暖的乡愁。

作者简介:巴人,自由撰稿人,现居四川。

(编辑审核:任朝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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