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猴子奉岩鹰洞王大老者之命,在白泥窝寨杀了靳大汉一家,在回岩鹰洞的路上,又顺手牵羊抢了廖家坡一户人家,并在这家住了一夜。
天快亮时,山间飘起一层薄雾,薄雾迷漫在山间小路和山峰树林之间,太阳还躲在山后没有醒过来。孙猴子起个老早,带着几个土匪,背着刀枪和抢来的财物沿山路走着。他对着山林深吸一口气,心情格外舒畅,再有半个时辰就到戛那沟了。在王大老者面前也该显摆一下自已的本事,如期完成大老者交给任务,老孙还是可以的嘛。翻过小垭口时,他站在高处隐隐约约的看到一个人影子,在路傍边的树林中一晃而过,惊起一群老鸹(乌鸦)哇哇哇的飞出窝,在空中乱叫。孙猴子机警地爬上树枝,用手在前额搭着个凉蓬,警觉地四处观望。一会儿,他从树上跳下来,对几个土匪一招手,说:“追,是个掉队的兵,抓回去大老者肯定有赏!”土匪们放下东西边追边喊:“站倒,不站倒,老子开枪了!”树林中那个人手里拿着根木棍,土匪在漂荡着薄雾的树林中远远望去,以为是一枝枪,所以朝那人砰砰砰的开枪。但那人身影灵活,左闪右躲,拐着弯跑出树林,又跑到石旯旮里躲起来,等土匪包围过去,他猛的一下跳出来,举着木棍冲向土匪。见他拿的是木棍,土匪也不打枪,放开胆子直接冲过去,一阵猛烈的撕打过后,几个土匪把那人按在地上抓起来。孙猴子站在树林边小路上,看见抓到那个人,手舞足蹈地哈哈大笑。他知道,抓到一个官兵回去祭奠死亡的兄弟,大老者肯定对他另眼相看。唉,皇天不负苦心人,今天老子的运气还不错!孙猴子心里高兴,一时忘乎所以。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的身后,一个高头大汉猫着腰,两脚轻轻地踏着石头路面,张开粗壮有力的两只大手,悄悄从背后接近他。他似乎也感觉到后面异常,正要转身时,只见那大汉唰的一把抱住他,再将他瘦小的身子高高的举起来,又狠狠地砸在地上去。一时间,孙猴子痛得遍地打滚,大声呼救:“快来人啰,打死人啰!”听到呼救声,几个土匪转身过来举枪对准那大汉,并喊道:“不要动,老子们开枪了!”那大汉弯腰又把地上的孙猴子提起来,双手揑着孙猴子的两只脚,旋转着身子甩两圈,孙猴子痛得大叫:“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好汉停住手道:“叫你的兄弟们放了那个人,让他走到我这里来,你的人把枪放在地上,不准动,我就饶了你。”孙猴子赶快叫小喽啰们照办。等那人走近时,那大汉双手举起孙猴子,使劲朝后一扬,猴子大叫一声,撞在身后的漆树上,顿时昏过去。那好汉一把拉着那人的手,飞一般冲出去,朝五龙寨方向狂奔,尽管身后响起枪声,但他们毫发无损。好汉是谁?他是昨天带着族人去解救王森的保长王少成。当他带着族人和项振的火枪队一起回到五龙寨时,才发现少了王从汉。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要是丢了王从汉,回去如何向王大爷交待?于是,他只身返回来寻找。从石板井寨子沿着返回的路线走了一遍没找到,就转个弯到白泥窝寨子来找找看。那个小洞,那蓬竹林,那道小沟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王从汉的影子。除非是被土匪抓走或打死了?也不可能。因为昨天大家收队回五龙寨的时侯还看见他跟着大家一起走的?这个鬼娃真是叫人操心得很,下次最好不要带他出来。王少成边想边找,不知不觉的天黑了。没有好办法,他就在路边的苞谷草堆里睡一夜。晚上,看到白泥窝寨子里火光冲天,映红了半边天,他以为是哪家不小心又失火烧房子。天黑路陡,不敢轻举妄动,他只管睡去。早上醒来,他本来想再倒回去戛那沟寻找。突然听到前面枪响,他才折回循着枪声跑过来。恰巧碰到孙猴子在路上,手舞足蹈的指挥土匪抓王从汉。他想过:如果此时冲上去硬拼,不但救不了王从汉,恐怕连自己都要搭进去。因此,他干脆来个擒贼先擒王,抓住孙猴子解救王从汉。也算是街上说书人说的那个:围魏救赵之计吧?
王从汉怎么会没有跟着大家一起走呢?原来,他看见从山上冲下来的彝家兵丁,以为又是那一路土匪来了,吓得躲在土埂下,闭着眼睛朝天放枪。因为他家早就买了一枝钢枪,他这次是背着钢枪来的。等大家收队往回走时,他吊儿郎当的又走在最后一个。走着走着,看不见前面的人了,慌乱中又走错了路,到天黑下来时,他一个人不敢再走,就在树林中一个毛狗草窝里睡一晚。等天亮再回五龙寨。早晨起来,刚走出树林,无意中被孙猴子发现,要不是王少成赶到,他险些送了性命。
回到五龙寨休养一段时间,王少成由于没有完成拿兵(抓壮丁)任务,交不足今年的兵员,乡长又崔得紧,就按照募兵条例:三丁抽一,五丁抽二,独子不征的规定,带着幺兄弟王中友和几个族人去中寨黄家拿兵。谁知黄家早有准备,双方一碰面就打起来,从屋里打到屋外,从院坝上打到沟坎脚,打得两败俱伤,只好空手而归。由于没有交齐兵员,反被黄家出钱买通乡长,把保长抬去当了。那年头,在这一带地区用钱买官当是很正常的事。
没过多久,王森请假去贵阳会见湖南讲武堂来的同学。王少成和另一个侄子杀了两头猪,连夜背到毕节茅基厂赶场去了。幺兄弟王中友独自一人去八堡回来,路过中寨岔路口时,被接任的黄保长带着人,突然冲出来抓住,一阵扭打后,将王中友捆起来,当做壮丁送到大定县城去了。王少成赶场卖完猪肉回来后,急得团团转,赶紧凑钱去疏通关系,要保人放人,但兵员送到大定县城没有几天就押送到贵阳去了,人财两空。王少成弟兄五人,个个身材高大,精明强干。大哥住下寨家境艰难,勉强维持生计;二哥为了生存搬到息烽至今杳无音讯;三哥因病去逝,留下三岁的孤儿嗷嗷待哺。为了名正言顺的帮助她们孤儿寡母,排行老四的他只好娶嫂填房。
王少成会赌钱,赌友都说:王少成赌钱精得很。运气好,赢了钱跟踪追着赌;只要输一把转身就走,谁都赢不到他的钱。成家后,由于身强力壮,头脑精明,不但庄稼做得扎扎实实,闲时还杀猪卖肉赶场做生意。杀猪卖肉主要是赚买猪和卖肉之间的差价,也就是一种卖劳力的钱。去猪市买猪基本不用枰而用眼睛观察,凭经验估价。猪羊牛马市场上有专职的中间人,这一带叫住:猪牙子。买卖双方观察后,心中有了基本估价,这时,猪牙子走过来在袖筒里和买方、卖方捏手指头。五十元伸五个指头,二十元伸两个指头,二十五元先伸二个指头,脱开手再伸出五个指头。当买卖双方的价格接近时,猪牙子折中取价,再和双方揑手指头。成交了,双方或者卖方要给猪牙子抽点红头。王少成买猪卖肉久经沙场,眼光很毒,看得比较准,每次买猪估价,多少都要赚点便宜。而卖肉呢,嗓门大,吆喝声又响亮又幽默好听,割肉剔骨动作干脆麻利,每次称肉都让那想十六两枰杆尖翘起很高,买肉的人都认为占了便宜,高高兴兴的付钱,欢欢喜喜的回家。所以,王少成在八堡、瓢儿井、小坝和茅基厂等街上信誉都很好,来买肉的大多都是回头客。最令他伤脑筋的不是买猪卖肉,而是记帐。再精明的人,时间长了都会忘掉一些帐目细节,何况他三天两头赶转转场。当天算帐赚了不少,过几天对帐不是多了就是少了。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只好去请读过书的苗族项银斗帮助记帐算帐。时间长了,大家都觉得不方便。吃夠了没文化的苦头后,他决定送大儿子王嘉厚送到去白泥窝寨子里读私塾,然后,再送到八堡乡读小学,有了识文断字的读书人,不但为家里做生意记帐算帐,也为后代儿孙奠定良好基础,开了个好头。
这次排名老五的幺兄弟王中友被抓去当兵,实在出于他的意料,他常常为此事彻夜难眠。最关键的是幺兄弟王中友家里,还留下年轻的媳妇和年幼的儿子。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在这偏僻落后的山乡,母子今后如何生存下去?别的不说,就说种一季庄稼,如果没有男人哪个去犁土?哪个去耙田?那个去背煤打柴?这些都是男人干的粗活重活。离开男人的家,就象房子抽掉了中梁柱,房子早晚是要塌下来的。再说岲兄弟的名下只有一块不大的沙坝田,两三块贫瘠的沙地,就算庄稼种下去了,收成也难养活母子俩人,何况还有人亲客往的应酬呢?特别是清明节前后,正是春种的大忙季节,家家户户忙了一天晚上都睡下了,他还看到弟媳牵着侄儿小德全,站在梨花满地的树下,呆呆地望着远方,久久不愿离去,月光将孤寡母的身影扯得长长的,那份悲凉和凄楚令人心酸,不堪回首。
事有凑巧,王森从贵阳回来的路上,在黔西大关坡的山路上遇到一个曾经一起当过兵的老朋友林武。林武现在大定县保警队当兵,还是个队长。王森和林武打招呼时,无意中发现王中友也在押送的新兵中。因为不方便说话,他只咳嗽一声,对他挤挤眼睛,示意他:我看见你了。同时,王森对送兵的林武队长说:“坐在石头上的哪个人是我的幺叔”。林队长明白王森言外之意。他沉默一会说:“你我都是军人,军令我就不多说了。如果他真的逃跑,实在追不上那也没办法。”暗示王中友可以逃跑。王森谢过林队长,朝王中友喊声:“走啰,回家喽!”抬腿就往回大定方向的路走去。到了山梁子上,王森坐在路边的石头上等了好一阵子,不见后面有什么动静,又站起来朝山下大声喊:“怎么还不走哇?时侯不早喽!”但听不到山下回声。他再走下山路边去看,新兵老兵都全部走完了。王森不明白是王中友没听懂他的话?还林队长故意卖个人情而实际不放人?
其实王中友在路边看到王森对他点头时,就听懂了他的话外之意,尤其是他和林队长说的那句话他都听见了,听懂了。但是他已经有了自己新的想法。刚被捆着送到大定城时,他心中怒火满腔,恨透了黄家抓他的人。当在新兵集中的几天里,他遇到了一个格里河的家门,也是被抓来当兵的。此人有文化,懂得很多道理。他对王中友说:抓着捆着来当兵,当然哪个都恨,都不愿意。但倭寇入侵我神州大地,山河破碎,民不聊生,如果都不愿意来当兵上战场,驱逐倭贼,那我炎黄子孙还有何颜面留在这中华大地上?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是不老的古训,我愿意当兵上战场,我们应当血洒彊场,才不枉男儿一生。只不过这种当兵方式让人难堪,甚至有辱其志。王中友和几个新兵听了这番话,心胸豁然开朗,好男儿当志在四方,当兵又何妨不是一件好事?常言道:舍不得娇妻做不了好汉,舍不得家乡得不到世景看。于是,王中友转变了想法,不但不跑还主动地去贵阳到麻江集训,走上抗日救亡的战场。
王森站在黔西大关坡上,无奈地摇摇头,遥望着王中友他们走过的小路和两侧树木葱笼的青山,由衷地在心里祝福他们:一路走好,早日归来!转眼间一年多过去了。王森到大定县城开会。早上起来到著名的凹腰街面馆吃面。突然发现那个带兵的林武队长也在那里吃面,但右掖下挟着一根拐杖,左眼戴着个黑镜。只有一条腿一只眼睛,差点都认不出来了。两人四目相对好久才说话。林队长告诉王森,那天王中友不知什么原因没有跑,而且很有精神地跟着队伍去贵阳,再转到麻江集训一个月。因为前方兵员损失较大急需补充,不但新兵直接分到出黔抗日黔军各连队,而且连他自己也随新兵编入部队开赴邻省湖南,参加抗日战争最后一战:湘西会战或称:雪峰山会战。
一九四五年四月,日军第二十军司令官坂西一良指挥五个师团和一个独立旅,在空军的掩护下,由湖南宝庆、东安地区向湘西发起进攻,目的是攻占芷江机场。中国陆军总司令何应钦指挥第三、四方面军和第六战区一部共约九个军,在唐纳德空军飞虎队的支援下,依托阵地逐次抗击。主力在武冈、新化一带围歼日军,确保芷江空军机场安全,所以,这场战役又称:芷江保卫战。在芙蓉山战役中,王中友所在连队一百九十六名官兵遭到五倍于已的一千多名日军四面围攻。他们坚守芙蓉镇十二天,以阵亡排长以下官兵十七人,伤十三人的代价,击毙日军大尉丁由五郎以下一百九十余人。在一次日军进攻中,已任排长的王中友在打退日军三次冲锋后,日军发起第四次冲锋时,在林武连长的指揮和轻重机关枪、迫击炮的掩护下,他率领全排主动迎着嗷嗷乱叫的日本鬼子展开反冲锋,进行一场你死我活的白刃战。这场战斗被称为抗战史上最残酷、最惨烈、最英勇的战斗之一。战斗中,王中友身负重伤倒在血泊里昏迷过去。当已经昏迷的王中友被炮声震醒,他睁开血红的眼睛,看到日本鬼子再次扛着膏药旗冲过来时,用尽全身力气滚进敌群,抱住冲上来的那个日本掌旗兵的腿,拉响身上最后一颗手雷。一声巨响和一片火光中,他将血肉之躯融进了中华大地,为驱除倭寇和民族的复兴尽到了匹夫之责。三槐王氏祖宗九泉有知,也当引以为傲。
林武队长受重伤就躺在近处看得真切,但在巨响中他也失去了知觉,醒来已经躺在担架上运回后方治疗。伤好后送回太定老家居住。今日偶遇王森对王中友的事也算是有个交待。
王森听了林武的讲述后,到大定县城隍庙抗日英灵堂去寻找,虽然没有找到王中友的牌位和名字,但王氏家人都相信王中友和他的战友们,也会象千千万万的无名英灵一样,大踏步走向了天安门前的人民英雄纪念碑。
(编辑:陈友云 审核:吉庆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