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烧起疙兜火,摆起古老话。说的是在黔西北一带高寒山区,到了冬闲时,几乎每户人家都要去山上挖一些树被砍掉后,留下的树根疙兜背回来,在堂屋中间烧起一塘柴火,大人小孩都围着火塘烤火取暖。尤其是上了年纪的人,一边咂着旱烟,一边唠唠叨叨地摆龙门阵(讲故事)。讲述那些过去的人,那些过去的事。小孩子们围在老人身边不吵不闹,捧着脸,仰着头,听得津津有味。
老人们说:这里原来是无边无际的黑洋大箐,人迹罕至,虎豹成群,野猪遍地,只有几户彝人居住。冬天,野山羊会进寨里来觅食,豺狗围着寨子呜呜叫。彝人是这里古老民族之一。他们拥有大片土地和山林。以鸭池河为界,分为水东、水西两家。水西、水东两家都是当朝皇帝封的土司、土目。后来,有一个叫住奢香的女人从四川永宁嫁到贵州水西土司家,五年后,水西土司宣慰吏丈夫霭翠去逝,奢香掌握了水西大权,归附明朝,得到朱元璋的赐封。再后来,吴三桂大败李自成后,镇守云南,兼辖贵州。因水西宣慰使安坤反叛,吴王就带兵来剿水西。还从四川永宁调来苗兵参战。水西剿平,苗兵留下来就地屯垦。因中原动乱,灾荒不断,大批汉人从长江和黄河流域一带迁徙过来,融入黔西北各民族中,形成了苗彝汉等民族大杂居,小群居的格局。
记忆最深的是老人们讲戛那沟剿匪的龙门阵(故事)。戛那沟匪患据说有近百年的历史,只要听说谁家被抢劫,土匪去了戛那沟,人们都只能望沟兴叹。官兵虽然连年剿匪,次次都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大家都明白,那年头兵即是匪,匪即是民,剿了再生,生了又剿,始终剿不尽。然而,一九四九年底大定县全境解放,人民解放军在当地苗彝汉人民的支持下,不到半年时间,不但彻底剿灭了戛那沟匪患,连整个水西地面都一片清天明朗。其中道理,着实令人深思!
十七岁那年我中学毕业,在五龙寨民办小学当老师,学生都是苗彝汉家子弟。农历十月初一是彝族新年,也是苗家牛王节。这一天家家都要打糯米糍粑犒劳辛苦一年的牛。也要给教书的先生送一砣新米糍粑,表示心意。这是老辈人传下来的规矩。作为老师只要那个学生生病没有来上课,我就要去他家探望或送药。特别是打雷下雨的天气,大路沟的浑水翻滚而下,我要背着学生们,一个个的送到家才放心。自我懂事起,苗彝汉人没有发生过大的纷争,更多的是互相帮助,渡过不少难关。也在交往交流交融中,逐步铸牢了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一九七二年冬天,在父亲的安排下,我去了如火如荼的矿山,参加西南“三线建设”。离开家的那天,细雨霏霏,道路泞泥,苗彝汉学生们手牵手地站在路边土埂上,默默地望着我,走了很远,我回头,还看到他们矮小的身影。想起来,苗彝汉各族人民情深谊长的很多龙门阵,仿佛就在昨天。
转眼间, 五十多年过去了。几十年的工作中,每当想起故土,我就把故土的那些人,那些事,写成文章见诸于各级报刊。而今,自己也是古稀老人了。半夜醒来,儿时听来的那些古老的传说,不断在脑海里翻腾,那些人,那些事,剪不断,理还乱,经常萦绕在心间,挥之不去。
再回故土,物是人非,已经没有人烧起疙兜火,再摆那些古老的龙门阵。年轻一代除了打工挣钱就是打麻将、玩手机。只有儿时的几个老伙伴约在一起,斜坐在墙根下,一边晒太阳,一边摆起龙门阵,回味那年那月那些风云往事。
我想了很久,想把那些人和那些事记录下来,留下过往的话题,让有兴趣的人,了解这片土地上曾经的过去,权当茶余饭后的笑谈。或许,还可以告慰那些漂游在深山老林中,卑微而渺小的幽灵。
几年过去了,依然迟迟不敢动笔。那天,我突然看到一句话:写作也要有勇气,动笔之前,要信心满满:老子天下第一;写完之后,要卑谦恭谨:小人罪该万死。于是,我动笔了,大不了落得个罪该万死。
是以为序。
作者简介:王禄钧,原六盘水水矿宣传科科长,现已退休,喜爱读写,坚持文学创作,在各级报刊发表小说、诗歌、散文等作品二十余篇,已出一中篇小说。
(编辑审核:陈友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