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经一度以为这个职业是那么高尚，那么圣洁，可踏进这个职业场后，她才发现在现实中遇到那么多困惑，这种困惑一直使她被良心与生存、道德与利益的选择中痛苦地撕扯着，临近退休了，她的幼教生涯终于要划上句号了，然而，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又一次撕裂了她心灵的创口……

一

龙奕翔是在监狱里通过他幼儿园到高中的同学许成浩昨天晚上带信给她的，信中只有简短的几行字：“霍老师，在您心目中，我还是多年前幼儿园那个乖巧、沉静的小男孩吗？我的人生是从您那起步的，现在，我跌宕起伏的人生也许就要划上句号了，在这个特殊的时刻，我突然感觉有那么多的话想对您倾诉，您愿意接受一个囚犯的敬意吗？如果您不嫌弃，对我有一丝当年在幼儿园里像母亲般的疼爱，我希望您能给我回信，并保证您不会受到连累。”

当时，她心里一阵痉挛。现在，她正在阳台上给他回信。

其实，一年前龙奕翔失联后，她就预感他要出事，因为此前他给她发微信说，他的人生可能有大劫难，昨天许成浩给她发微信，证实龙奕翔被双规后由省纪检部门指定移交省城检察院经法院判决后羁押在离这座城市两百多公里的省城第二看守所，她有龙奕翔和许成浩的微信。

尽管她近几年见到龙奕翔的机会越来越少，因为随着他职位的升迁，他工作越来越忙。但不知为什么，在她的意识里，他好像一直还是幼儿园里那个胖胖的那个小男孩，并且固执地锁定在那一刻，拒绝更新。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龙奕翔的情景。

那是二十六年前，她在小（3）班担任班主任。

新生入学报名那天，轮到龙奕翔报名时，填好了登记表后，他父亲龙启强卑微地哈着腰，尴尬地搓着两只粗糙的大手，一再说，老师，我们两口子都没什么文化，想让孩子好好念书，将来别像我们这样，孩子我们教得不好，请老师耐心指教……

从登记表里，她知道他父母是做小生意的，从河南来这炸油条卖。

从幼儿师范学校毕业分配到这所企业幼儿园上班已经九年了，她和形形色色幼儿家长打过交道，她知道，这些地位比较卑微的家长都很自卑。让孩子通过学习改变现状的心态大同小异。因为在这家企业幼儿园，有地方官员的家长，有这个国企公司级管理者、处级管理者、科级管理者的家长，有普通工人、农民、小商贩的家长，经济条件和地位差别极大，她特别同情那些地位卑微的家庭。因此，她反复安慰龙奕翔的父亲说，请他放心，她对待每一位家长都是一视同仁的。

填好报名表后，他就在旁边静静地待着，她对他说：“龙奕翔的家长，你已经报名了，如果没有其它问题就可以回家了。”

他憨厚地笑着说：“我……在这看一会小孩。”

其他家长都走了，他看周围没人，就悄悄地把黑塑料袋里用透明塑料袋装着的一捧油条和一个透明塑料袋装着的豆浆塞到她手里说：“老师，这是我们的一点小意思。”

为了不使他难堪，她接过了油条和豆浆说：“你放心吧，以后不用这么客气，龙奕翔很聪明。在幼儿园一定会有出息的。”

他临走前又对龙奕翔说：“爸爸走了，你以后一定要听老师话，不要调皮捣蛋。”

龙奕翔乖巧地点了点头。

“老师，我爸说，您是这最好的老师，是吗？”龙启强走后，龙奕翔走到她身旁，怯生生地问。

她仔细看了看龙奕翔，胖胖的脸蛋，胖胖的小手，红嘟嘟的小嘴，大大圆圆的，长着长睫毛的眼睛，但她从他目光深处看到了一种不安全感。

她蹲下身体，捧着他的脸，拉着他的手说：“老师知道，你是个聪明、听话的好孩子，放心吧，老师相信你。”

“我爸说的，幼儿园很多家长都很厉害，让我不要招惹同学。”龙奕翔说。看来，龙启强是非常了解幼儿园情况的。

这么幼小的心灵就被蒙上了阴影，但现实就是这样残酷，她感到一种无可奈何的悲哀。

“只要你上课认真听讲，在课堂上积极回答老师提出的问题，认真完成作业就不用怕他们，不管他们父母多有能耐，但在幼儿园，你们的地位是平等的。”她摸着他的头安慰他说，想极力淡化他心中的阴影。

但排座位时，令她担忧的问题还是发生了，因为龙奕翔和程丽莎身高接近，她无意中把龙奕翔的座位调在程丽莎的旁边。

“离我远点，别蹭脏了我的衣服！”程丽莎突然大声对龙奕翔说。

她走到程丽莎身旁，尽量用柔和的语气说：“程丽莎，还记得老师说的吗？老师和小朋友之间，小朋友和小朋友之间说话要文明、有礼貌。”

“他衣服很脏，身上有股油烟味！”程丽莎指着龙奕翔说。龙奕翔的衣服上确实有隐隐约约的油污，而且身上确实有股油烟味。

“那你可以用温和的语气对龙奕翔说，你应该让爸爸妈妈把衣服洗干净后再来幼儿园，这是对小朋友和幼儿园的尊重，这样既提醒了他又可以帮助他养成良好的卫生习惯。”她对程丽莎说：“老师说的对吗？”

程丽莎点了点头。

尽管如此，她还是把程丽莎和龙奕翔的座位调开了。

“哎，你们知道吗？”在程丽莎后三排左侧的许成浩指着程丽莎悄悄地对他旁边的齐浩帆说：“她爸爸是我们公司副总经理，可厉害哩，她全身穿的都是阿迪斯达，运动鞋600多，衣服400多。”

“她家可真有钱啊！”坐在许成浩后面的陈依珊说。

“她天天上幼儿园有小车送，放学时有小车接。”庞世彰羡慕地说。

“是啊！接送她的车是本田，要四十多万呢？接送我的是桑塔纳，才十几万，哎，告诉你们，她衣服和玩具都是我爸送的。”许成浩小声对他们说：“不过你们不要告诉别人。”但坐在他们后两排的龙奕翔听得很清楚。

“你爸爸为什么要给她买玩具？”齐浩帆不解地问。

“因为他爸管着我爸。”许成浩对他们说：“我妈说的，她在教育处上班，所以对幼儿园的很多事情都知道。”

“他爸爸是什么来着……”齐浩帆搔了搔头皮说：“对！是当官的。”

“为什么要给当官的送玩具？”和齐浩帆隔着两个座位的王大宝问。

“你什么也不懂。”许成浩露出鄙视的目光说：“给你说你也不明白。”

“你们知道他爸爸是干什么的吗？”庞世彰指着王大宝对齐浩帆说：“是路边摆摊补鞋的。”

“怪不得呢！”齐浩帆指着王大宝的鞋子说：“你们看，他鞋子补了两块补丁，而且他身上还有一股机油味。”

坐在许成浩后两排的龙奕翔下意识地裹紧了衣服。

“我爸爸是开米店的，你们做饭用的米都得上我爸米店里买。”坐在王大宝旁边的张富贵指着龙奕翔和王大宝说：“龙奕翔他爸爸做油条的面粉和菜油都是上我爸爸米店买的，还有王大宝他爸也经常上我们家米店买米，我爸也经常上他爸鞋摊上补鞋。”

“怪不得你这么胖呢！”齐浩帆指着张富贵说：“你一顿能吃几碗饭？六碗、七碗还是八碗？你看你的脚，比熊掌还肥，鞋子涨破了正好去王大宝鞋摊上去补，你们两家关系肯定特别好吧？”他的话引起一阵哄笑。

“别管他！”许成浩说：“我妈说的，要和高层次的人打交道，不要和低层次的人打交道！”她看见，龙奕翔把衣服裹得更紧了。

“许成浩，你回家告诉你妈妈，她这样说话会影响孩子的健康成长。”她走到许成浩身旁严厉地说。

放学时，王大宝对龙启强说：“叔叔，今天上课时，龙奕翔被程丽莎训了，因为他挨她坐着，他衣服上有股油烟味。”

龙启强尴尬地走到她身旁说：“老师，龙奕翔的衣服确实怪我，我让你难堪了。”

“没关系，难免的，因为你是干这一行的，以后注意勤洗衣服就行了。”她尽量不让他尴尬。

两个星期后，龙奕翔居然穿着阿迪斯达来幼儿园了，还带着奥特曼。

“哟，龙奕翔，你居然也穿阿迪斯达了？还有奥特曼，你爸爸当老板发财了？”齐浩帆调侃地说。

“你们这是傲慢与偏见，你就断定我们家永远都受穷吗？”龙奕翔的回答让她很意外，她看到了龙奕翔沉静性格的另一面。

下课后，龙奕翔招呼张富贵、王大宝和陈依珊说：“我们一起来玩奥特曼吧！第一种玩法：模拟战斗：现在武器，基地都己经搭建完成，我们分成两派。”

他指着张富贵和王大宝说：“你们是怪兽。”又指着自己和陈依珊说：“我们是奥特曼。”接着拿起乐高说：“奥特曼已经作好了充分的准备，开始战斗啦。”“我是怪兽，我来了”张富贵说。“突突突，突突突，怪兽，怪兽要来了。”“我们快开枪。”龙奕翔说。“稍微等一下，我在搭几个围栏，怪兽就走不进来了。”陈依珊说。

许成浩和齐浩帆也饶有兴趣地凑了上来说：“真有意思啊，我们可以和你们一块玩吗？”

“可以啊，你们俩分开，一个是怪兽，一个是奥特曼。”龙奕翔说。

他们一直津津有味地玩着，她看到只有程丽莎在一旁有些落寞地看着窗外。

她走到她身旁问：“那怎么不和他们一块玩呢？”

程丽莎摇了摇头，她拉着程丽莎的手走到龙奕翔身旁说：“程丽莎想和你们一块玩，可以吗？”

“好啊！我们再成立一支后勤队，专门给奥特曼送弹药，齐浩帆，你加入后勤队吧！程丽莎就负责指挥这支后勤队。”看来龙奕翔很乐意让程丽莎参加他们的游戏。他们就这样一直兴致勃勃地玩到上课。

放学时，她叫住了龙启强说：“龙奕翔的爸爸，龙奕翔今天带来的这些东西花费了你至少半个月的收入了吧？没必要，你赚钱那么辛苦。”

他依旧是那么憨厚地笑着说：“再苦也不能让孩子受委屈，让孩子自卑。”

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回忆，是许成浩，他问：“霍老师，你能给龙奕翔回信吗？”

她告诉他，她正在写，写完了会通知他来取。

“霍老师，他现在情绪非常不好，而且特别脆弱，他父母都不在了，可以说您就是他的精神支柱，他现在最需要您的安慰。”许成浩急切地说。

“放心吧，虽然你们早就离开幼儿园了，但老师一直都在关注你们，老师也有很多心里话想对他说。”

“谢谢霍老师，我等着，您写好信后再见。”

懊悔又一次泛上了她的心头，近几年来，她经常备受这种心情的煎熬。龙奕翔在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的每一个场景都历历在目，因为她一直都和他还有他小学、初中、高中的部分老师和同学保持着联系。

她想起龙奕翔离开幼儿园后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

那是龙奕翔离开幼儿园上小学两年后，她下班遇到一群小学生，一个小男孩飞快地从那群小学生中走到她身旁，拉住她的手说：“霍老师，您还认识我吗？”

她看了看这个瘦瘦的小男孩，一点印象也没有，她有些茫然。

“霍老师，我是龙奕翔啊！”

她怎么也没法把眼前这个瘦瘦的小男孩和在幼儿园那个胖乎乎的龙奕翔联系在一起，三年不见，按通俗的说法，龙奕翔是长抽条了，或者是长开了。

“龙奕翔，好久不见你了，你现在念三年级了吧，学习怎么样？”

“比在幼儿园好多了，因为学校一切看成绩，霍老师，你在幼儿园对我的提示帮助太大了，我正在一步步地实现我的目标，”

“好样的，在幼儿园霍老师就知道你是个争气的孩子。”

“霍老师，你有手机吗？”

“没有，我用的是小灵通。”

“太巧了，我用的也是小灵通，你的小灵通是中文还是英文的？”

“中文的。”她很惊讶，因为那时小灵通才上市不久，最便宜的也要一千多块钱，看样子他爸爸是花了很大血本给他买的。

“我们留个电话吧。霍老师，能把你的小灵通给我吗？”

她把小灵通递给龙奕翔，他飞快地打开她小灵通里的通讯录，加上了他的姓名和小灵通号。

“霍老师，以后经常联系啊！”把小灵通还给她后龙奕翔就匆匆地走了。

她回家后才发现，龙奕翔把他的QQ号也加在她的通讯录里了。和同龄人比，这孩子太聪明，太敏感，太成熟了，她想。

晚上，她在电脑上打开QQ时，发现龙奕翔竟然通过小灵通加上了她的QQ号。进入会话页面后，他兴奋地告诉她：“老师，去学校了我才知道，确实像您说的，什么都要靠学习成绩，去年学期考试，我成绩在全年级第一，现在学校可重视我呢！老师对我说，我如果保持这样的成绩就可以考上重点中学，上高中后如果考上了名牌大学，以后工作就不用担心了，而且可以选择好的工作。”

“好样的。”她高兴地说：“你应该有这种自信，在幼儿园，老师就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现在就要踏踏实实地努力学习，一步一个脚印地实现你的目标。”

“谢谢霍老师的鼓励。”他神秘地说：“霍老师，您知道吗，我买了电脑，还装了PhotoShop，就是图片处理软件，现在，我在软件教学视频里学会了P图，程丽莎、许成浩、齐浩帆他们都找我P过照片，就是把他们的照片背景换成他们喜欢的，连老师都找我P过照片，让我把他们在家里照的照片背景换成蓝色的一寸照。”

他还把他在网上收集的凿壁偷光、悬梁刺股之类的许多励志故事发给她看。

“霍老师，他们和我一样出身贫寒，但经过自己刻苦努力获得了成功，他们能成功我也一定能成功，他们是我向上的楷模和动力。”他说。

从幼儿园开始，“成功”这个概念就被牢牢地植入了他的灵魂中。

他追求成功的强烈欲望和今天的结果有某种必然的联系吗？从幼儿时代开始，她就在他的成长过程中起了主导作用，但今天的结果是多么残酷，她感觉自己像罪犯。

她手中的笔变得沉重起来，近十几年，除了写教案，填写各种记录，她很少用笔，在QQ、微信中和别人交往时，她都是在键盘上打字，但监狱制度规定犯人和亲友除了可以面对面交流，不允许用通话、QQ、微信、抖音、快手等通讯方式交流，只能通过信件和亲友交往，因此，他把所有的情绪都倾注在笔尖上。

“我多么希望你像在幼儿园那样，还是那个胖胖的、沉静的小男孩啊，那时，你的人生还没起步，但老师知道，那时，你心灵就有了阴影，这是社会环境、家庭地位、潜在的主流价值观的综合影响，它们会给各行各业、社会的每一个角落都打上难以磨灭的烙印，但老师出于一种母亲般的爱，太急切想让你成长，改变自己的命运，一直到你念大学，老师，包括你小学、初中、高中的老师，都在为你的成绩、成就加油，却没有关注你的心理健康，没有想到怎样消除你的心灵阴影，所以，你走到这一步，霍老师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老师心里非常难受，这是多么大的人生悲剧啊！

……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我宁愿你不那么励志，那么有出息，哪怕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健康的、平凡的工作、生活……”许多话，她早就想对龙奕翔说，但一直没有机会，现在，她把这些话倾注在字里行间，用了一天时间，她才把信写完。

信写好后，她就打电话让许成浩把信带给龙奕翔了。

两天后许成浩还没有告诉他龙奕翔回信的消息，她很担心，于是，她拨通了许成浩的手机，许成浩告诉她，昨天、前天，他初中的老师都去监狱看他了，可能是这种原因没有及时回信，他情绪还是比较稳定，让她放心。齐浩帆和许成浩在一块，他告诉她说，龙奕翔现在反而很担心她，让他转告她一定要保重身体。

许成浩现在是钢厂总公司党工部部长，相当于以前的组织部长，齐浩帆现在是公司人力资源部部长，相当于以前的劳资处长，按行政级别他们都应该是正处级，她猜测，他们得以顺利提拔应该和龙奕翔有一定关系。

许成浩刚挂断电话，手机铃声响了，是幼儿园大（1）班的班主任史建芬，她说她已经知道龙奕翔被羁押了，一会要来她这了解龙奕翔的具体情况。

“彭哥呢？”进门换上拖鞋后，史建芬问，老彭是她丈夫，在这家大型钢铁国企设备技术处上班。

“去出差了。”

“彭哥这么多年好像一直就没有得闲的时候。”

“快彻底休息了，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出差了，去省环保厅联系在线水、气自动监测设备升级的工程，他两个月前就交了退休申请，现在企业效益不好，不是可以提前退休嘛，他回来后可能就退休了。”

“祝贺！”史建芬说：“羡慕你们，我天天都在盼着这一天，可惜还有十几年，真难熬啊！”

“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消极了”她调侃地说：“是受我的影响吧？”

“龙奕翔怎么了？”史建芬急切地问：“你知道他的下落吗？”

“听许成浩说好像是因为本市轻轨工程的立项问题。”她告诉她：“他现在在省城第二看守所。”

“你去看过他吗？”史建芬问。

“没有，他初中的老师已经去看他了，他让我通过许成浩带信给他，我等他回信后再去。”她告诉她。

“太可悲了！”史建芬感概地说：“一个穷人家的孩子，一步一步地好不容易走到今天，阴差阳错，前程和希望都毁了！”

“我感觉他的命运好像从幼儿园里就决定了。”她说：“以前我为对他的教育方法经常和老彭发生争执，现在看来你彭哥是对的。”

“他那么优秀，和你在人生的启蒙阶段对他的引导肯定有关。”

“不！现在从他的现状看来，我对他的引导是失败的，小学、中学、大学对他的教育也是失败的，这是社会环境和主流价值观决定的，老彭和李老师分析是对的。”

“是的，我也有同感，环境对孩子的影响太大了！”史建芬深有感触地说。

“还记得那次交通安全知识走进校园观摩课吗？”

“怎么不记得？示范课的教案还是我设计的呢！我把教案拿到幼儿园后，我和你还有徐雨琴、吴丽娅就让龙奕翔他们扮演红绿灯和小汽车、我扮演交通警察进行排练，为了让小孩更有兴趣，我们还研究怎么制作道具，最后决定用幼儿园废弃的纸箱制作红绿灯和小汽车，你把纸箱拿回家，让彭哥帮忙制作小汽车和红绿灯，彭哥自己去装潢店买了各种颜色的即时贴，又去超市要红、绿、黄透明包装膜，最后做出的小汽车很逼真，红绿灯里面安了灯泡，开关分别控制红黄绿灯。汽车顶上开了个方形孔，幼儿身体穿过方形孔，用两侧的绳子挂在肩上，红绿灯是用绳子挂在胸前。排练时，龙奕翔他们的兴趣更浓了，很快就完全掌握了自己的角色。在排练过程中，公司电视台来现场采访，向市电视台投了视频稿，市电视台又向省电视台投了视频稿，省交警总队决定来现场看观摩课。”

“你知道给省交警总队上观摩课时主角怎么突然改成了丛晖吗？”她不解地问。

“我也不知道。”史建芬说：“可能是人家长得漂亮，又比我年轻，还有，听我们一位财务处的家长说，她哥是什么行的行长，一些工程要经常找他贷款。”

“问题是教案设计者也换成了丛晖的名字，上观摩课时，当语音播报教案设计者为丛晖时，龙奕翔就用困惑的目光看着我问：‘老师，为什么教案明明是史老师设计的，上课时却变成了从老师的名字？’当时我想，别让孩子心灵蒙上阴影，就支支吾吾地说，老师做所有的工作都是为了幼儿园，就像在家里一样。”

“是啊！龙奕翔那么聪明、敏感的一个孩子，肯定会提出质疑。”史建芬肯定地说：“当时我就想，他们这种行为对孩子影响太大了。”

“是的，当时龙奕翔就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我说：‘不对！那在家里，我不能用我的名字替爸爸炸油条，爸爸也不能用我的名字替我做作业，老师，你没说实话。’当时我无言以对，既尴尬又难受。”她感觉自己是那么无奈和渺小。

由于通安全知识走进校园观摩课上得很成功，各幼儿园都来这参观，交警大队给她发了一套警服，通过电视台把观摩课拍成了幼儿交通知识教育专题片，面容姣好，身材苗条的丛晖身着合身的警服，做着交警的各种手势，显得更加苗条，英武。几次被邀请到省城去给幼儿园上示范课，她上示范课的各个幼儿园大门口都立着以幼儿园为背景的、她身着警服做着交警手势的巨幅广告牌。她也因此被提为园长。最后总公司给公司发了一万二的奖金，但设计教案的史建芬一分钱也没得。

“别说龙奕翔，连我都受影响，原来我经常说你消极，现在我正在重蹈你的覆辙，”史建芬感概万千地说：“其实，我不是斤斤计较个人得失，而是这种环境，这种氛围令人窒息，看不到希望，再努力也是白费。”

“我理解你。”她百感交集地说：“在幼儿园，电子表格、示范课的教案……大多数都是你在后台默默无闻的操作，但结果是，至多在需要你时，说几句好话，外面幼儿园来参观、上面来检查时，后来当上园长的丛晖却介绍说何梦菲和王怀莲她们是骨干教师，上示范课，媒体采访，出头露面的事，先进，各种好处，全是她们包了，怎么能不让人灰心？不过，你也别气馁，你还年轻，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别自欺欺人了！我今年都快五十了，人生能有几个五十岁？你不是一步步地看着我像你一样，从一个年轻、朝气勃勃，对工作充满希望、对未来充满希望女孩沦落成万念俱灰、暮气沉沉的中年女人的吗？这次龙奕翔出事后，我对一切更心灰意冷了。”她黯然神伤地说。

“最可悲的是龙奕翔他们，耳濡目染这一切，给他们纯洁无瑕，天真烂漫的童年蒙上了阴影，这种阴影也许将伴随他们终身，这也许是龙奕翔悲剧人生的始作俑者。”现在，她越来越感觉自己是把龙奕翔推向人生悲剧的从犯。

“实际上何梦菲和王怀莲她们水平水平怎样她们是心知肚明的，外面幼儿园来参观上示范课时，她们俩自己写的教案，一个说猴子和猩猩是爬行动物，一个说蝙蝠是鸟类，所以，从那以后，外面幼儿园来参观或上面来检查上示范课时教案从来不让她们自己写。”

“多数是你和徐雨琴写的。”

“你不也一样吗？”史建芬说：“幼儿园的许多教具都是你让彭哥在家通宵达旦地做，做得又精致又逼真，就这样，拿到幼儿园后，她们不但没说感谢的话，还百般挑剔，还有布置墙室的卡通画，最后却好像成了彭哥工作的一部分了。”

“这一切潜移默化地影响着龙奕翔他们的人生，龙奕翔在何梦菲上示范课时就打断她说：‘老师，不对，猴子和猩猩是哺乳动物，蛇和乌龟才是爬行动物。’使她非常难堪。事后，龙奕翔疑惑地问我：‘老师，我感觉你课上得比何老师和王老师好，为什么让她们上示范课不让你和史老师徐老师上呢？’我当时只有支支吾吾地解释，但我看得出来，我一点也没打消他的疑虑。”

“是的，还有那次才艺考核弹奏钢琴时，何梦菲和王怀莲她们只能弹小星星、两只老虎、小老鼠上灯台，而且是一指禅，而你弹的是秋日私语、致爱丽丝，而且是和弦，但结果是她们得分远远高于你，打分的是仓库保管员和核算员，她们不仅不懂五线谱，连简谱都不懂，但她们和丛晖关系好，她们说，她们不懂那些豆芽炒韭菜，哆来咪发唆，只要听着谁弹得顺耳她们就给谁打高分，可自龙奕翔被提拔，许成浩的妈妈抖露出我们几个和龙奕翔的关系后，我们几个的待遇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过去的默默无闻到年年的先进，似乎还受到了提拔、重用，但我们是心知肚明，知道这一切并非是我们比以前努力，而是由于我们和龙奕翔的关系，但今年龙奕翔出事后，一切又恢复了常态，出席总公司的先进教师指标全让幼教科长、园长、副园长占了，一线教师一个没有。”

手机铃声响了，史建芬拿起手机，是她儿子，他告诉她，今天下午他们班要开家长会，每个家长都必须参加。

放下手机后，史建芬说：“我走了。”就匆匆地走了出去。

（编辑：陈友云　审核：吉庆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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