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禄钧||写作之路

王禄钧
2024-06-03
来源:西南文学网

写作这条路真的不好走,可走上了这条路,却又不忍心退,且有种魔力推动着,牵引着。

有一年我和宣传科维护员大李去重庆出差,借机去了白公馆和渣滓洞、北培温泉转一圈。回来我们乘坐公交车时,我先挤上去,大李个头大最后一个挤上来,半边屁股被车门夹住,他急得大喊:“屁股,我的屁股!”逗得全车人大笑。回到旅馆他才发现屁股上的裤包被划了一道口子,里面揣的一百元钱不见了。大李一下子扑倒在床上哭起来。那是中午,我们都还没吃饭,为了安慰他,我请客去吃有名的重庆麻辣火锅。火锅里红红的汤上漂满尖细的朝天辣椒,再撒进一把花椒,我们吃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再看邻桌的重庆人,打一盆凉水放在旁边,肩上搭着块白毛巾,吃几口就用毛巾蘸一把水擦头和擦胸口,嘴里唏哈唏哈地喘气,汗水淋漓像在洗澡一般。吃完饭,大李去商店购买广播器材,完了,让我在楼下看器材,他一个人拿着“承兑汇票”去楼上财会室结账。老半天才下来。我问他:“怎么这么久?”他说:“你不懂。我告诉她们,我被盗了,吃饭都没有钱,让她们借点钱给我们做路费回去,借的钱加在购买的材料费上。”我听了,不明白什么意思。多年后才知道:承兑汇票可以套取现金的。

第二天,我们在朝天门码头乘船到万县,船上我听到有个小老头给小孩讲陈毅的故事。故事说:陈毅小时候最爱听幺公摆龙门阵。在一个月光如银的晚上,幺公说:“不知多少年前,一阵山摇地动过后,背后的大山梁子上滚下一块大石头,形状如鼓,上面有字迹,识字的人念出来:谁人擂响将军鼓,家中世代出王侯。因此,千百年来多少人都试着去擂鼓,但没有一个擂得响的。张献忠入川,听说此事,专程来到乐至县擂鼓,什么办法都想尽就是擂不响,至今无人再问津。”陈毅听后,歪着脑袋出神好一阵子。最后他跳起来说:“幺公,我能擂响将军鼓。”说完带领一帮小伙伴跑出去了。幺公没当回事也睡觉了,半夜里,后山传来咚咚咚的鼓声,幺公惊坐起来说:“这娃儿真的把鼓擂响了?”这时,陈毅带着小伙伴们冲进来:“公,我们擂响了将军鼓啦!”幺公忙问:“怎么擂响的?”陈毅说:“鼓是石头的,拿铁锤去擂,硬碰硬,只会发出当当当的声音;用木棒去擂,只是发出嘭嘭嘭的响声。我们砍截很粗的楠竹去擂,因为楠竹是空心的,就发出咚咚咚的鼓声!”幺公听了,不由得伸出大拇指夸他:“将来必定成大器”!

我把这则故事写成一篇杂文《陈毅擂响将军鼓》,告诫人们要学习陈毅遇事多动脑筋,凡事不要一根筋,要从多角度看问题,解决问题。文章同时刊登在《贵州日报》和《水城矿工报》上,得到大家好评,矿领导还在会上谈这篇文章指导思想: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号召大家遇到困难多动脑筋想办法。

第一次出差去重庆,第一次坐轮船沿长江去万县,一路上,两岸青山相对出,风情万种。风平浪静时,躺在船舱里不知是进还是退。船头坐着一个年轻妇女,一边匆匆忙忙吃东西,一边给怀里的婴儿喂奶,下船时身背背箩,肩挑着担子,胸前还挂着娃儿和大家一起晃晃悠悠地从跳板上走下来,毫无畏惧之色。令人感叹:四川人能吃苦耐劳,果然不假!回来后,我还写了一首诗《在滚滚的长江上》刊载在《水城矿工报》,还记得其中两段:

清 晨

晨风拂动着耳边的鬓发,

船尾喷涌着晶莹的浪花,

红旗轻轻向码头招手,

楼房渐渐往身后退下一一

缕缕金光从天际射来,

辉映着江中细浪星星昱昱闪闪;

方方彩帕从云间落下,

点缀得水底天地红红蓝蓝片片;

若不是船的螺旋在搅动江水,定疑是误入龙女的宫殿。

我披襟岸帻倚立船边,

看遥遥轻舟不断抛下重重山峦。

左岸的树丛摇动着油绿的臂膀,

右岸的花朵涨红了羞涩的笑脸;

长江呵,我们生平第一次相遇,

难道你的朋友们也迎客情深,情意绵绵?

夜 晚

是仙女散花还是龙宫开宴?

江中到处是明珠洒满,

呵,是繁星倒映、泊船漁火,

把天上人间织成五彩珠帘一一

银河浪里航船砥柱中流,

滚滚江水载来飞驰的客舟。

匆匆过客把酒凌虚。

莫叹浪花淘尽千古风流。

我凭栏静听滔滔的江声

滚滚激情回荡在心头;

长江呵,我们未及细细交谈,

你已指出明天的景色、未来的路途。

在宣传科工作几年,基本得到上下的认可。领导指示:由我挑选人员,组成宣讲组到各单位宣讲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精神。我挑选采煤二区的龙宝,因为我在编辑广播稿时,发现他的文笔不错。再选掘进一区的昆仑,因为他接替我的文书工作,也干得不错。另选一个女的小吴,搭配成三人宣讲小组,在全矿各区队巡回宣讲。在一个多月的宣讲活动中,我和昆仑、龙宝结下了深厚的友谊。除了工作,我们还经常在一起读书、写文章,交流工作经验和读书心得。有一次,我们三人早早地搬凳子到球场占位置,晚上看露天电影。时间还早,我们就讨论当时流行的伤痕文学,开始声音很小,争论起来声音高了,引来周围人们的关注。我还听说,巷修工区有个姓程的组织业余读书会,见面后才知道他也是我们一起招工来的大方人。因为他后来当了领导,在这里姑且称他:程领导。

周末,程领导从局里回来,我们约在一起吃饭喝酒。那年头除了吃饭喝酒看电影,矿山基本没有什么文化生活,有时感觉很无聊。所以吃完饭,讲了一些逸闻趣事后,有人提议来一个笑比赛。开始大家都是冷笑,皮笑肉不笑,笑着笑着都不自觉地张口狂笑,你盯着我,我瞅着你的装笑。不知谁发出啊嗡的一声怪笑,引爆出一阵哈哈大笑。最后竟成了前仰后合,遍床打滚的疯笑。那笑声杂乱无章,怪声怪气,笑得全身颤抖,笑得泪流满面!

这一年全国开展“严打”,起因是邓公车队经过唐山被菜刀帮围攻,要收取过路钱,并砍死多名警察,邓公在警卫人员的保护下免于受害。其次是杨得志将军的女婿和女儿在河南南阳被几个地痞流氓骚扰产生冲突,被当地公安局局长的女婿,也是警察的人打成重伤致死。还有呼伦贝尔盟红旗沟“6.16”酒后轮奸、杀死二十七人的特大凶杀案件。这三大案件摆到邓公面前,他愤怒了,当场砸了茶杯,怒批有关部门领导,随即下达中央文件,在全国开展了一场声势浩大的“严打”斗争。恰在此时,矿上一名叫张宏亮的待业青年把一名江苏病退老工人引到砂石厂傍的苞谷地里,用石头砸死老工人,抢走钱和手表潜逃。保卫部门和地方公安连夜追捕并将其缉拿归案。我及时跟踪采访,写出长篇通讯《张宏亮落网记》刊载在《水城矿工报》上,引起大家的好评,受到上级报刊注意,被聘为《六盘水日报》,《贵州日报》通讯员。

严打期间,矿区还发生了一件令人震惊的事。不知什么原因,一个外地年轻人带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妹妹来到矿区,妹妹在矿子弟学校读书,放学后在幺零九汽车修理店做些杂活,店主随手给点书本费;哥哥在土建包工队挖土方、砌石墙、修水沟打零工为生。兄妹相依,苦苦度日。由于入不敷出,生活困难,哥哥竟鬼迷心窍,黄昏时,在鹰山垭口小路上抢劫一位农村赶场的老婆婆,搜遍全身只有三块五角钱。没几天被公安机关抓获。在当时“从严、从重、从快”的政策下,立即判处死刑,押赴梅花山枪毙。当天晚上,在昏暗的月光下,年幼的妹妹扛着锄头,拿着几个蛇皮口袋,独自一人爬到梅花山,找到哥哥尸体,用蛇皮口袋装着,挖个坑将其埋葬后,流着伤心的眼泪直到天亮才回来。大家听说后,都赞扬小姑娘:善良、胆大。叹息哥哥:糊涂!

春夏之交的一天,我们几个好朋友晚上吃过饭,搬来小凳子坐在外面乘凉,月亮高高地挂在天上,照得地上亮堂堂的。乘着酒兴,我们唱起当时流行的歌曲《春天在那里》,我还背诵明代佚名诗《桃花冷落》:

桃花冷落被风飘,

飘落桃花过小桥,

桥下金鱼双戏水,

水边小鸟理新毛。

……

过两天我和龙宝接到通知,要我们去六盘水地区招待所报到,参加市文学创作改稿班学习。龙宝因事晚去。我一个人扛着提包,独自走到地区招待所报到。我正在招待所前面的小桥边问路时,对面走来两个人。一个梳着背头,面容清瘦的人听我说明来意后,指着身后大楼说:“你去前台登记,服务员会给你安排的。”晚上,我和同宿舍的人交谈时,他们告诉我,那人就是著名作家金永福!我听龙宝说过:金永福是大学生,是某企业宣传科长,他的文章写得非常好。有时大家还拿着板凳去宣传栏前坐下,抄他的诗歌和文章。他的作品《炸瘤》和《匪女恩仇》《桃树湾两冤家》都给人留下很深的印象。他现在调到市文化局主管这方面的工作。

第二天见到金永福,我真诚称他:金老师。龙宝来了,我们一起听课一起写作,共同的爱好把我们紧紧联系在一 起。有一天突然传来消息说:矿上发生瓦斯爆炸,死了不少人。还听说龙宝的一个好友也在其中,于是龙宝回矿了。我一边坚持写稿,一边打听矿上的消息。原来矿一号井掘进三区夜班凌晨,掘进工作面瓦斯浓度超限产生爆炸,现场工作的六名工人当场殉难。李同学就在这个班,那天鬼使阳差的他误了点没去上班,捡了一条命;另一名就是龙宝的好友,刚走到巷道拐弯处,瓦斯就爆炸了,避免了瓦斯冲击波的直接伤害,只是受到火焰浓烟灼伤,也捡了一条小命。这是一九八四年十一月三十日,故定为:“11.30”事故。

在金老师的指导下,这期改稿班我共写了两篇短篇小说《女工部长》和《分家》,并陆续发表在《杜鹃》杂志上。金老师平易近人,为人谦和,但也秉承文人习惯,喜欢喝点小酒和抽点香烟。那年他来矿山体验生活,我陪他去了三号井,二号井和火烧坡,参观了传说石达开的队伍曾经挖煤炼铁铸造兵器的旧址,还在小河边吊水岩瀑布前留影。并召开矿上的文学青年座谈会,请金老师给大家做辅导。晚上,我和龙宝、昆仑在三楼单身宿舍里炖上一锅豆腐、炸盘花生米、在食堂端来两个肉菜,打了两斤苞谷烧酒,欢迎金老师的到来。一开始我们就举起酒杯,连碰三个,在和谐欢快声中,交流学习写作体会,向金老师请教创作方面的问题。酒至半酣,我们开始划拳,三战二胜一杯酒,输者一仰头,酒杯见底,如剩一滴,再罚三杯!三个人轮流坐庄,各转一圈。在猜拳行令中,一个声音比一个的响亮,甚至到了手划拳,脚跺地,震得楼房都好似在晃,楼板都要震穿一般,大有梁山好汉般的豪爽气势。

我再一次接到通知,到贵阳少年宫参加文学创作座谈会。那是《乔厂长上任记》的作者蒋子龙先生从天津来贵州讲学。我乘坐夜间火车,早晨七点半到贵阳再找到少年宫,座谈会正好开始。

主持人做了一番介绍后,说:“参加会议的都是全省的文学青年,机会难得,希望大家踊跃发言,向蒋子龙先生请教!”主持人说完后,足有二十分钟,全场鸦雀无声。主持人又说:“蒋子龙先生到上海,刚下火车就被文学青年包围起来,纷纷提问,要求蒋子龙先生签名留念。可我们贵州人老实,到现在都没人发言。”主持人话音刚落,我马上站起来说:“我是一名矿工,从矿山赶来,刚下火车没有准备,我只想请教蒋子龙先生,文学创作的题材与素材,现实与浪漫的关系是什么?”蒋子龙接过话说:“看看,矿工有矿工的勇气!”紧接着回答我的问题。其他人这才开始发言,会场气氛一下子热闹起来了。

那时,我一心要想当作家,工作之余不断地写作,不断地投稿,不断地收到退稿,时间长了,家里堆着的草稿和退稿有一米高的两三摞。在这条路上我坚持了十多年,业余写作期间还参加《汉语言文学函授班》,自修完《大学语文教程》和哲学、历史课程。

那年冬天,我回家探亲,还到毕节拜访知名作家陈学书。我问着路找到他家时,天快黑了,他叫夫人买来二斤豆腐一斤烧酒,在宿舍的楼梯下面,围着小火锅对酌。酒过三杯,他谈起自己在云南边境当汽车兵的经历。由于傣家妹子热情大方的示好,激发了他写作的兴趣,他用诗歌赞美漂亮的傣家姑娘,赞美不畏艰难,献身边防的勇士。退伍后,在毕节文化局工作,任《高原》杂志编辑,并写出了好几部中长篇小说,赢得读者的好评。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我们聊到夜间十二点钟,不但吃完豆腐喝干了酒,还抽完我带去的五包古陶牌香烟。后来他还在《高原》杂志上发表了我写的短诗《矿山之夜》。

金永福老师是个重情重义的文化人,在我们数十年交往中,不但是良师也是益友。市委领导几次找他谈话,要他去县区当一把手,他都委婉推辞。凭着一颗平凡的心,坚守在文学艺术的阵地上,几十年不动摇。我每次去文化局或文联,他都要留在家里吃饭并小酌几杯。他当文化局局长时,亲自来矿联系,调我去市文化局群文科。当时国家有政策,煤炭系统的职工,只要在井下上班满七年,家属都可以随迁农转非,意味着从此跳龙(农)门,吃商品粮。所以我没有调来文化局,而是等待妻子和孩子们随迁农转非,因此失去了转地方工作的良机,以至于挖了一辈子的煤。

金老师著作等身,像《半边户》《挂职》《汉子》《骨肉》等作品都在文坛都具有影响力,赢得人们的尊重!他还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贵州省作家协会理事。一九八四年十一月六盘水文学艺术界联合会成立,金老师当选六盘水市文联主席。我当时是选举的监票人之一,也是第一届作协会会员。直到现在,年逾八旬的他仍然笔耕不辍,佳作不断,志在千里。

十多年的业余文学创作,不但没有新的突破,而且给我带来了不少的负面影响。因为专注于此,不理正途,错过了很多机遇,并给人留下清高自负的印象,浪费了好时光。直到一九九六年,市里给我寄来两本《六盘水十年改革丛书》,上面收录了我们短篇小说《陶半壶轶事》,算是给我画了个句号。到此为止,我共发表了小说、诗歌、散文等作品二十余件。一九八五年秋,我去成都上学,龙宝到家里跟妻子说:“矿务局总工会要给我出个集子,把家里的全部资料收集交上去。”这以后,既没见到出集子,也再没见到全部资料,十余年的心血付诸东流。有人说,文学创作的成功率是百万分之一,真正靠文字谋生的人,更是少之又少。现在回头看,我辈顶多是个业余文学爱好者,怎么可能在这条路上走向成功呢?有时候人的坚守实际是一种固执,而固执的人,往往都是钻牛角尖的,注定成不了气候的。我正是如此!


作者简介:王禄钧,原六盘水水矿宣传科科长,现已退休,喜爱读写,坚持文学创作,在各级报刊发表小说、诗歌、散文等作品二十余篇,已出一中篇小说。


(编辑审核:陈友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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