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禄钧||故土风云( 第 二章 青龙点 水一路吉祥)

王禄钧
2024-11-18
来源:西南文学网

   

远望五龙寨形似一只振翅欲飞的彩蝶,寨子正好落在彩蝶的背上。后面是形若游龙的五条山脉挟裹着五条溪流,左右包抄汇集成寨子前的小河。河水流经马过河,穿过大小二龙潭进入拉鲁河,源源不断注入乌江,属于乌江支流,也是乌江发源地之一。寨前是宽阔的田坝和四周广柔的沃土,左右山坡都是成片成林的杉树、松树、毛栗树、青杠树和四季长青的斑竹林。野鸡、野兔、野猪和豺狗经常出没树林和草丛中。晚上月亮升起来的时侯,还能听到对面献山坡上岩羊、黄麂来回的叫声

月亮慢慢地爬上树稍,渐渐升上空中,淡淡的月光洒落在大路沟的莎糖果枝上,红红的果子也变得银白银白的。大路沟是五龙寨的苗汉分界线,左边往黄泥坡方向,住的全是苗族而且都姓项;右边水井坡往沟门口方向,住的全是汉人,除四户人姓张,全都姓王并且是一个祖先迁来的。大路沟,雨天山水冲下来,顺沟流淌进寨前的小河;晴天背煤打柴的苗人和汉人,都要从这里出门或者归家。从四川叙永过来的烟帮和白布帮,人背马驮的也要从这里经过再到中寨、乱石包、鸭子塘去毕节。因此,它既是路,也是沟。

莎糖果树下的黑影子已经站了好久好久,但始终无声无息,只有身傍那只小黄狗儿围着她转来转去,两者都象幽灵般只见其形不闻其声。突然,河埂上传来悠扬的芦笙声音,那曲调婉转幽长,如泣如诉,勾心摄魂。苗三姑听到芦笙响,从怀里掏出口弦琴轻轻地弹起来,那琴声仿佛和着芦笙音调节奏,在诉说一腔愁绪,滿腹心事。她年纪虽小,但她明白“吹芦笙、赶月亮”是六寨苗家儿女谈情说爱,寻找自己另一半的一种方式。有时侯,太阳刚落坡芦笙就响起,月亮西沉,东方泛白了,苗家儿女还在河埂上、园干边、剌蓬脚,手拉手地依偎着不肯分开。苗三姑早些时侯也跟着大姑娘们去河埂上或园干(篱笆)边玩过几次。现在她不想去,觉得没意思,只有和小黄狗儿站在大路沟,不远不近地望王森家的房子出神。脑海里总是回忆那天王森和大哥项振打斗的情景。大哥从小就是她心中的偶像。无论吹芦笙,跳对脚舞,击鼓打牛,甚至打山(打猎)吹木叶,样样都是高手,好象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哪个人比得上大哥。但那天看到王森高大帅气,一表人材,打起架来比大哥项振还要威猛灵活,象山鹰、象雄鸡、又象豹子,着实在她幼小的心中留下了难以忘怀的印象。特别是今天早上,听嫂子杨氏和其它人摆龙门阵说,王森家要把不会生娃儿的媳妇撵走,重新娶一个新婆娘。她听了,又惊又喜又说不明白什么意思,总觉得心里象猫抓,象虫咬。既想飞上天空去光明正大地俯看大地山峦,又想钻入地下去躲起来。觉得脸上热乎乎的,心里害羞害羞的,无名的烦躁折磨得她坐卧不安。

在此之前的苗三姑,老远见人就喊,见那个都笑,笑声象银铃般清脆,说话声音总带着甜甜的味道。走路连蹦带跳,摇头晃脑,从不安静一分钟。到别人家玩,不是钻进屋里翻东西,就是爬到楼上去玩躲猫猫,到那里都是撵鸡逗狗,整天乐呵呵的。天真烂漫,纯净青涩,如水清亮,如花清香。这段时间以来,苗三姑象个大姑娘一样,说话轻言慢语,走路总是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有时还呆呆把望着长空下的山鹰唉声叹气,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也许,苗三姑并不知道,这就是少女春心萌动,少年特有的烦恼,也是人之常情,人生的必由之路。

王森回到五龙寨这段时间,十分繁忙,寨邻亲友都来到他家摆龙门阵,问长问短,特想知道他出门多年,在外面的世界里都干了些哪样大事,当了哪样大官,发了多大的财?王森不厌其烦地把这几年的经历讲了一遍又一遍,有人摇头说:“应该忍一时之气。各人自扫门前雪,那管他人瓦上霜。哪个当大官的不是从卑躬屈膝的小人做起,熬些年头才挺直身腰杆当上大官的?韩信忍一时之气,从别人的裤挡下钻过去,不是才成为一代豪杰的吗?可惜,可惜了。”,又有人说:“回来也好,无官一身轻。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还没有一男半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家这支人本来男丁就少,再不生出个站着屙尿的来,怕是要断了香火。”七嘴八舌的话,王森左耳进右耳出,没当回事。但年近七旬的父母听到这些言语,确实着急了。急得吃不下睡不好,在人前人后都觉得抬不头来。

王森十七岁那年,在父母的安排下与靳氏拜堂成亲,至今己近十年仍不见靳氏有任何动静。寻医找药拜菩萨,哪样都做尽,靳氏还是老样子不变。父母决定说服王森和靳氏分开,各自重新安家,王氏香火不能断在他们的手中。但王森迟迟拿不定主意。靳氏来到王家早晚操劳,默默无闻,在父母跟前低眉顺眼,在丈夫面前百依百顺。尤其是看到靳氏拐着尖撮撮的小脚蹒蹒跚跚走路时,那可怜巴巴的样子,王森实在不忍心说出这句分离的话。

这天中午时分,大定县政府突然派来一个邮差,交给王森一封密信。信上说接到重庆公涵,让当地政府出面劝他返回原部队,如果实在不愿回去,由县政府就地安排,勿使人才浪费。王森赶到大定县找到吳县长,说了不想再回重庆的理由和意愿。吴县长一边回涵告诉重庆,一边由县政府随即行文:王森即任八堡乡副乡长兼保安队队长。从县保警大队拨出三十六人,三十六条枪及其它物资,由王森带回瓢儿井区八堡乡驻扎,承担剿匪安民警务,保一方平安。

在八堡街后面,黄家寨右侧青龙山脚下的小溪沟处,整齐排到八个形状象蟾蜍一样的大石头,两只脚紧贴土坎上,面向新场街。年长月久,人们发现天气干旱时,一旦蟾蜍身上湿润很快就会下雨;阴雨连绵时,如果蟾蜍身上出现干燥,很快就会放晴。石头的怪象引起人们的关注。每当赶场天,小小的新场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常。八个石头蟾蜍实际是八个癞哈蟆。本地人称癞哈蟆为:癞疙宝。因为新场街上人气旺,财气旺,人们认为是这八个癞疙宝引来的兴旺之气。就把原名:新场,改为:八宝。又因宝和堡同音,堡才是人居的地方,也就叫:八堡,但当地人一直读作:八普。

这里还流传一个真实而又荒诞的龙门阵。 说街上杨家行善积德,老来得子,但没过多久就两个老人双双因病去逝了。大哥大嫂对待还在襁保中的幺兄弟不好,经常丢在路边或土埂脚下,自已忙于做活路,幼小的兄弟常常饿得嗷嗷叫。有一天一只母豺狗(狼)路过,围着幼儿转了几圈,发出呜呜的嚎叫,见没人答理就用嘴把婴儿顺叼走。兄嫂发现后,提着锄头追打豺狗,但是他们追,豺狗就跑,他们停下来,豺狗也停下望着兄嫂不动。有时侯兄嫂不管自行回家,豺狗就把婴儿带到山上窝里用奶喂他。过两天兄嫂如果不去寻找,豺狗又会把小弟叼着回来找他们。这样往往复复的好几次后,兄嫂似有所悟,便跪着对豹狗说:“你是父母显灵,来警告我们吧?请你把小弟放下,从今以后我们会善待小弟的。”母豺狗这才放下小儿走了。此后,兄嫂果然把小弟养大成人。

八堡街背后有一条巨大的青龙山脉。它从瓢儿井曹家梁子一路蜿蜒由西向东行走。起点是热闹非凡的盐马古道驿站瓢儿井,到马过河被河流截断,起一个人脉结点。到八堡又被夹山沟河水截断,又起一个人脉结点。再到小坝被凉水河、白布河截断再起一个人脉结点,直到海子街、毕节城的倒天河终点。绵延几十公里,宛若一条气势恢宏的游龙,穿云破雾,庇佑一方。而且每起一个结点,就产生一个人口聚集的商贸集镇,最终结出一个人财俱旺的毕节城。

青龙山属大娄山余脉,由西向东一路走来,象一条青龙点水,洒下一路吉祥。

王森走马上任来到八堡乡,梅乡长热忱欢迎,并推荐一名副队长:陈皮。保安队长由吴县长签名任命,队副则由梅乡长直接委任。队副陈皮向王森介绍八堡乡的基本情况,尤其是几处匪巢和匪情。

八堡乡所辖范围较大,从毕节县小坝直抵瓢儿井,纵深二十多公里,方圆一百多平方公里。且全境都属喀斯特地貌山区,匪情十分严重。其中较大的土匪窝就有海马箐、戛那沟和火烧箐。尤其是戛那沟其山势陡峭,沟壑纵横,山崖上有洞,洞底有暗河及暗道。崎岖的羊肠小路,左弯右拐,连当地人不小心都会迷路。远看一排排山头浑圆独立,当地人称为:一林春笋。近看山脚下,山山相连象一条环形玉带,相依相偎,绵延不断。山上海拔一千五百多米,清晨浓雾缭绕,冬天滿山银白,零下摄氏十多度;沟底海拔八百米左右,从无雪凝冰霜,夏天酷热难当,闷得象住进蒸笼里。一山两重天,上冷下热各半边。

五龙寨隔戛那沟仅有三十多里急弯陡坡的山路。王森从小就听说过,很多年来土匪祸害百姓,官兵连年剿匪,次次失利的故事。他听了陈队副的介绍,表示今后要和大家同心协力,共谋剿匪大计,保一方平安。

就在这时,陈家寨有人报案,有一家三口人去中箐走亲戚,经过海马箐山下时被杀,全部灭口。案情即军情,王森骑上大青马,立即带着保丁赶到现场勘验。现场死尸上刀口整齐流畅,刀刀落在致命处,而且现场无打斗痕迹,死者穿着的新衣服完好无缺,衣服包里少量的钱也还在。这说明杀人者手法老道熟练,是在被害者毫无防备的情形下快速动手的。不是一般人所为。初步判定:一是专业的杀猪屠户行事;二是海马箐上老练土匪所为。于是,王森部署人员展开侦破工作。

他自己带着十几个保丁沿着海马箐山下小路,来到中箐彝族大土目杨沛瑶家。一则是刚到任要到地方绅士名流拜码头,这是老规矩;再则是了解海马箐土匪近期活动情况。因为海马箐隔杨土目家只有十里路,杨家又有家丁百余人,且武器先进,弹药充足,常常使土匪闻风丧胆,不敢招惹。

杨沛瑶对王森出任八堡乡保安队长和从军经历早有耳闻,此时家丁来报:“二老爷,八堡乡保安队长王森来访。已经下马走进堂屋。”

杨沛瑶迅速整理衣冠,走进堂屋,双手抱拳道:“王队长光临,舍下蓬荜生辉,有失远迎,得罪,得罪!”

王森早就听说过杨沛瑶是中箐大土目家的二少爷,从小聪明过人,读书过目不忘,因家庭富有,其父重视教育,在家读完私塾后,十五岁送到广州读新学并加入粤军任过连长,后进入黄埔军校一期学习,毕业后参加平定广州的商团叛乱和北伐战争。在黄埔军校上学时,曾经得到政治部主任周恩来赞赏,师生还合影留念。早在黄埔军校上学时,他接受新思想,接近进步人士,赞同三民主义,是具有新潮思想的开明人士。

杨沛瑶回到中箐老家后,首先告诫上下家人和族人,不准称呼他“二老爷”,族人长者呼:沛瑶,其余人等均按家族辈份称呼或可直呼其姓名。不久被黔军驻毕节混成旅旅长“外号宋马刀”的宋醒聘为参谋长。民国二十四年,曾任过川滇黔边区民团少将指挥官。是个堂堂正正的军人,而且军阶比自己高。所以急忙站起身,双脚并拢,啪的一声,立正敬礼:“杨长官好,八堡乡保安队队长王森前来拜访,还望多多指教!”

双方客套完后坐下,丫环送上热茶,二人边饮茶边摆起龙门阵。谈到中山先生领导辛革命推翻帝制,又被袁世凯篡位复辟,蔡东坡扯起反袁大旗,不幸中途夭折,共同感叹:中山先生也过于善良和大度,蔡东坡积劳成疾,客死军中,令人惋惜!再言及当今蒋介石违背中山先生“联俄联共,扶助农工”新三民主义之遗愿,逆潮流而动之举,二人皆愤然不已。交谈中,二人都有很多共同见解和感受,都有相见恨晚,忘年之交的意思。

最后谈到正题,关于海马箐土匪和凶杀案一事,杨沛瑶表示:“为了维持地方治安,只要用得着,要枪有枪,要粮有粮,随时随地配合保安队剿匪安民。”

天色渐晚,王森起身告辞,杨沛瑶有意留饭,但王森无心用餐。杨伯瑶亲自送王森出门上路。刚走到厢房角拐弯处,突然冒出个身材高挑,面带桃色的姑娘,她咯咯一笑,问道:“二哥哥,这是哪个?好面熟啊!”王森心里也咯噔一下,真的好象在哪里见过,真的好面熟,真的就象见到老朋友似的感觉:亲切、自然。杨沛瑶挥手道:“四妹,别乱说,这是八堡乡保安队的王队长。”四妹急不可耐地抢过话:“真的,我说的是真的。我们好象在那里见过的呀?”杨沛瑶瞪她一眼,对王森道:“这是我家四妹,都叫她杨四妹,惯坏了,不懂大小,别和她一般见识哈。”

王森告别杨土目,翻身骑上大青马,一路颠簸回到八堡乡保安队。



(编辑:陈友云 审核:吉庆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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