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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久实 || 月到梧桐上（050-051）

李久实

2019-09-30

来源：西南文学网

（五十）

人生能有多少次抓住机会，又能有多少时光是属于自己的？从闻海生离开的那一刻起，叶玲就不断在心里拷问自己。光阴荏苒，岁月无情，苍老的已然苍老，逝去的也无复存在，自己究竟是在等什么呢？叶玲啊叶玲，你无愧于任何人，无论是践行诺言，还是蒙受世俗的偏见，该恨的你恨了，该爱的你却不敢去爱，难道你还要期盼时光倒流吗？闻海生说的对，我们都老了。渐去的是人面桃花，留下的是清光弄影的孤独。陶喜娟还会回来吗，闻海生还会如初恋般对她宠爱倍至吗？不会的，相隔了十五年，人事皆非本来面目，海生的意志早就该消磨殆尽了。叶玲把双手按在胸口上，连声问自己，“我还有必要再糊弄自己吗，还有必要再装腔作势一样的展现阿姨的面孔吗？不能，不能了。”她也要追求爱情，再也不想充当红颜知己的角色了。妈妈活着时说的对，爱他就要嫁给他。叶玲使劲咬了咬嘴唇，转身穿好衣服，拉开门就要往外走。

楼梯里传来零乱而仓促的脚步声，叶玲把迈出去的脚又缩了回来，轻轻地关上门。闻海生会不会说她出尔反尔，那几个孩子会不会把她看低了，会不会认为她一把年纪了，心里还居然惦记着青春的童话。叶玲脸红红的，她觉得呼吸都很困难了，自己过去应该和陶喜娟一争高低的，但却没有争，老了，又何必再弄风流，惹人闲话连篇呢。

叶玲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实在不想理会外面的敲门声，可是，喊叶妈妈的声音却一阵紧似一阵，喑哑中藏着不安，内疚里隐着亏欠。她不能被几个孩子动摇决心，她要明白无误地告诉她们，她根本就不是她们想像的那种人，根本就不可能和她们的父亲相厮相守，终老一生。迟疑了一会儿，她打开了门，还未等闻慧几个人说事儿，就直言相告：“谁来也没用，我不会和一个脑袋里进水的人生活在一起，实话告诉你们，我没看得起他，咱们缘份尽了，从此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闻慧惊愕了，她没想到叶玲会说出如此决绝的话来，红着眼圈说道：“这不是您的心里话，不是您的心里话。”继而，她拉着两个妹妹的手，“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哭喊着：“叶妈妈，我们做错了事儿，说错了话，您可以骂我们打我们，可是我们不能没有妈呀！”

“你们走啊，走啊！”叶玲猛然把闻慧姐妹拽起来，推出门去，“呯”的一声把门关上，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天啊，我这是做什么呀，我怎么能伤害她们啊，苦命的孩子，理解妈妈好吗？”

（五十一）

闻海生像一棵轰然倒下的大树，仅仅在霎那间就失去了生命的依托，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五天了，他水米未进，眼窝深陷，颧骨高耸，脸黑黑的，没有了光泽。他不怕叶玲不嫁给他，可他怕从此失去了人生红颜。女儿们没告诉他事情的过程，但他能从她们拘谨不安的脸上猜出事情的结果，这个结果让他精神崩溃，感到一旦撕下忍耐的外表，人是多么的阴森可怖。他不想坐起来，甚至不想再喘一口多余的气，他好累、好累。

“爸爸得的是心病，只有叶妈妈能治。”西瓜小子对哭成一团的妹妹们说道：“你们好好看着爸爸，我去找叶妈妈。”

“她还能来吗？”闻慧红肿着眼睛问道。

“我就是背也要把她背来。”西瓜小子说完，便跑出门去。

叶玲并没有因为西瓜小子的到来而感到意外，她知道这些孩子的目的，就是让她毫不犹豫，甚至是没有任何条件的嫁给闻海生。她没想过那些世俗的条件，更不会囿于条件而断了幸福的后路，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能嫁给闻海生，当然也包括任何一个男人。

西瓜小子似乎读不懂叶玲的内心情结，他是个小光棍，没有与任何异性有过亲密接触，女人的内心是他无法探寻的奥秘，是一个使尽任何招数都无法解开的疙瘩。但是，他有着与闻慧姐妹同样的心路历程，同样的心思，就是维护一个家庭的圆满。因此，无论叶玲怎样贬损他，也不管叶玲怎样呵斥连带吓唬，他都无动于衷，心里只有一个信念，就是背着叶妈妈回家。

叶玲变得絮叨了，她说过的那些话在西瓜小子面前就像被风刮走的落叶，丝毫没有停留的迹象，这使她感到不悦甚至生气，“你在闻海生手下还能有什么修为，一个赛一个的滚刀肉，我不会和你说什么，什么也不说了。你们看看周围，有你们这样的吗，别人不愿意做的事情你们愣逼着干，还懂不懂尊重别人，你们不嫌害臊我还嫌砢碜呢。”

西瓜小子完全就是一付玩世不恭的样子，他呵呵地笑，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沾了蜂蜜的软刀子，不偏不倚地扎进叶玲的心里。“叶妈妈你是好人我知道，我活这么大就见到您这样一位好妈妈，不管您认不认我这个儿子，您始终都是我的妈妈。我说话您甭生气，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比您更爱我爸爸，可是，您心虚，您不敢承认现实，您愿意以任何一种方式填补内心的空虚，却不敢探测心中的秘密，您以为这样就可以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了，其实，我们谁都知道那是漏洞百出，只是您还自以为天衣无缝呐，妈妈，听儿子一句话，幸福不是您的仇人，您又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

叶玲惊駭了，她的内心世界闻海生用了十五年都没有看透，而西瓜小子仅用了短短几个月简单的接触就洞穿了她的全部，可怕，真是太可怕了，如果再这样僵持下去，十五年的心海堤坝就会变成豆腐渣工程，顷刻间就会崩溃。她决不能让西瓜小子忘形得意，决不能允许任何人藐视她的存在，她的尊严。她厉声喝道：“你是闻家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胡说八道！”

西瓜小子自嘲道：“我就是闻家的一条狗，摇尾巴也得冲着我爸爸摇。叶妈妈，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觉得您没有必要躲在皆大欢喜的背后黯自神伤，更没有必要掩饰千疮百孔的生活了。我们都是您的儿女，最大的愿望就是您和我爸爸在一起，可是，您知道吗，我爸爸都五天水米没打牙了，现在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难道您真的就不管他了吗？”西瓜小子呜呜地哭了，“叶妈妈，只有您才能救他呀。”

“那你还在这穷啰嗦什么呀！”叶玲不容分说地抬脚就往外走，“跟你爸爸一样，说话永远都说不到正题上。”

西瓜小子乐了，叶妈妈走路的速度比他还快，两只脚像是安上了风火轮。

叶玲和西瓜小子急匆匆地赶回家中，闻海生和女儿们早已没了踪影，叶玲断定，闻海生肯定是被女儿们送到医院去了，便和西瓜小子急忙往医院赶。到了医院住院处，果然见闻海生躺在病床上打着点滴。仅仅就是几天没见面，闻海生就像走过了一个世纪，苍老的让她不敢相认。辛酸顿时侵上心头，眼泪也就跟着淌了下来，她紧紧握住闻海生的手，哽咽着埋怨道：“你还是男人吗，才遇这么点事儿就整成这样。”

两行泪水从闻海生的脸上淌下来，他侧过脸悄声对叶玲说道：“玲玲，我累。”

“别说了，别说了，海生，我懂，你站起来，站起来啊！我要让你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叶玲泪流满面，她把脸紧紧贴在闻海生脸上，“我们回家，回家。”她站起身来，忽然觉得身边少了什么，四下看了看，便问红肿着眼睛的闻倩：“你姐姐呢？”

闻倩朝门外努努嘴，爬在叶玲耳边悄声说道：“那个博士来了，是他帮助我们把爸爸送到这里来的。”

叶玲转过头，看了看闻倩，警觉地站起身朝门外走去。刚刚走到医办处的拐角处，便听到博士的说话声和闻慧轻轻的啜泣声。

“我说过我会爱你一生一世的，上大学能有什么用，你看我，满肚子的学问，还不是就饭吃了，答应我，你毕业以后咱们就结婚。”博士言辞恳切地说道：“你放心，我保证今生今世只爱你一个人，海枯石烂心不变。”

“不行。”闻慧答道。

“为什么？难道我不还不够标准吗？博士透过眼镜，把眼睛瞪得圆圆的。

“我不和誓言结婚。”闻慧斩钉截铁地说道：“谢谢你帮我们把爸爸送到这里，再见。”说完，转身就走。

叶玲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女儿长大了，这让她感到放心。

然而，博士却一把抓住闻慧的胳膊，几近威胁地说道：“你可以转学躲开我，但你的两个妹妹还在这个学校，为了你我连副校长都不干，屈尊下怀给你当班主任，你知道我亏多大吗，你也不想让妹妹走你的路吧，我要是当副校长，用不了几年就可以当教育局长，可我不干，我宁可再当她们的班主任。“

“别、别，我求求你，别打她们的主意，我答应你还不行吗，等爸爸出院，我就和你结婚。”闻慧伤心地哭了，她决不愿意妹妹们受到无端的伤害，她只有舍弃自己，成全妹妹的学业和遥不可测的幸福。

“这还差不多。”博士脸上漾着高傲的笑容，“你尽管放心，我可以给你幸福，也能保证她们快乐。”说完，他就把浑身颤抖的闻慧揽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