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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久实 || 月到梧桐上（048-049）

李久实

2019-09-28

来源：西南文学网

（四十八）

从外面传来的每一次脚步声都使叶玲的心提留着，许多次，那些声音在门前做了短暂停留后就远去了。要么是上楼的节奏感极强的“噔、噔”声，要么就是仓促的“哒、哒”的下楼的脚步声。每一次脚步声响起，都迫使叶玲不断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急切地扑到门前，透过猫眼凝视昏暗灯光下一张张闪过的脸。叶玲很失望，她现在已经分辨不出脚步的声音，那些声音似乎都混合了同一种旋律，早已没有了她曾经熟悉的独特的音质了。

叶玲颓然的从门前踅到沙发边，坐下，又站起来，禁不住侧耳细听。窗外传来嘈杂的声音，是汽车喇叭的鸣叫声，一浪高过一浪，她心神不宁地从茶几上拿过一只杯子，接上水，抱在手里。忽然，一阵敲门声传了进来，那声音很轻，仓促中略带着怯懦。叶玲急忙把水杯放在茶几上，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门上的猫眼。

“是闻海生！”叶玲听出来了，她急速地跑进卧室，脚步有些仓皇，虚掩着门，朝外窥视。外面的敲门声还在响着，眼泪哗哗地从叶玲的眼里淌了下来，她犹豫着，她真的很害怕自己做不了自己的主。

“你别敲了，回去吧，我不会给你开门的。”叶玲终于哭出了声音，这个声音让她觉得自己很没出息。

“我不会走的，你开门，我有话跟你说。”闻海生站在门外，急促地敲着门。

“我能和你说什么，你还嫌我烦的不够吗，别再烦我了。”叶玲紧紧倚靠着门，每一次敲击都传导到她的心里，她扬起脸，任泪水肆意横流。十五年的辛勤竟然换来屈辱，使她肝肠欲断。

门外的敲击声愈发急促了，闻海生站在门外，满脸愧疚，为他自己的迟钝，也为女儿们的无知。

楼下传来热闹的脚步声，嘻嘻哈哈的笑声也顺着门缝，传进叶玲的耳朵里。一个大男人站在孤身女人的家门前，那将是怎样的一种尴尬，叶玲不想人家在她身后戳戳点点，未等脚步声旋进楼梯的拐角处，就打开了门，继而，径直走到沙发边，站下，背对着闻海生抹着眼泪。

进了门，闻海生倒是尴尬起来，他不知道是先向叶玲赔罪，还是向叶玲说说自己的打算。一路上，他想了很多很多，陶喜娟虽是他一生的挂念，但毕竟还是梦，她现在很好，两个人现在剩下的应该是曾经的恩情，毕竟他们曾经拥有过。可是，叶玲拥有过什么？她什么都没有。她虽然活的真实，可她却从来没有真实地得到过什么，孩子们说的对，他，闻海生，应该立刻让叶玲真实起来，他必须把真实的情感传递给叶玲。现在他就顺着女儿们的意，给她们娶个妈妈回家。可如今，他就站在门口，一付愣头磕脑的样子，开口说话似乎一下子就成了世纪末的难事。

叶玲开口说话了，她卸下了闻海生挂在脸上的尴尬：“我不需要你做出任何解释，也不需要你做出任何承诺，你的孩子大了，我也累了，彼此都给对方腾出一些空间，这是很好的事儿，谢谢她们还看得起我。从现在起，咱们以往的关系都画上句号，这挺好，你走吧，我要休息了。”

“你是撒谎的人吗，你是口是心非的人吗？你不是，你说这些话分明就是折磨自己，假的，假的。”闻海生不由分说地把叶玲拽进怀里，热烈亲吻着，“你还要说多少假话，玲玲，我爱你，我爱你，跟我回家给孩子当妈妈吧，她们不能没有你。”

“叭“的一声，随着叶玲猛然挣脱闻海生的怀抱，向后倒退几步，放在茶几上的茶杯就被叶玲慌乱的碰到地上摔碎了，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不许男人碰我！”叶玲伸出手在身上捋了几下，仿佛闻海生就是魔鬼，身上沾染了永远都洗不净的病毒一样，他那一抱，让她感到恶心，犹如吞咽了龌龊一样。

“玲玲，你……”

“我怎么了，我不需要猫哭耗子假慈悲。十五年了，十五年之后你才说爱我，你不觉得太虚情假意了吗？”叶玲虎视眈眈地看着闻海生，两滴泪珠挂在眼睑上。

闻海生被叶玲的话问到了内心的痛处。十五年了，他在等什么？是在等心芽复萌，还是等奇迹出现？自己有过准备接受心灵的审判吗，有过遭尴尬就溜之大吉，或者挺胸向前的准备吗？没有，真的没有，他只想过责任，只想过扛着责任向前走，绝没考虑过终点在何处。现在，叶玲问他了，问得他浑身不自在。责任是爱吗，能用爱和责任等同吗？他回答不了这个现实的问题。但他是男人，男人可以掩埋真实，也可以炫耀虚伪，在亦真亦幻中找到突破口。“她们需要你啊。”他说道。

“你错了，她们需要妈妈，不需要阿姨。”叶玲使劲地擦掉了那两滴泪珠。

“你不爱她们了吗？”闻海生小心翼翼地说道。

“她们都大了。”

“我们都老了。”两行泪水从闻海生眼里夺眶而出。

“别说了，别说了，天涯海角哪里还有我的归宿，不会的，她们心里恨我。”叶玲嘤嘤地哭起来，“海生，你别难为我了，她们爱的是自己的妈妈呀！”

“不，她们更爱你。”闻海生热泪纵横了。

“你爱我吗，你想过要爱我吗？你爱孩子也爱她，我是女人懂得女人心，也懂得你的心，何必呢，你又何必这样逼自己呢？让我们做那种刻骨铭心的朋友难道不好吗？”叶玲情绪异常激动起来，“海生，我爱你的孩子，也爱你，可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你不会忘记吧，喜娟还活着，你不是要让她幸福一生一世吗，她离开了你难道你就心安理得了，就可以不闻不问了吗，你那些誓言是和谁讲的？你这个懦夫，这些年你为什么不去找她，你去找她啊，孩子需要妈妈！”

闻海生被叶玲推了出去，他想说，无论是发自肺腑的还是言不由衷的话，他都想说。叶玲已经明确了态度，她不可能和他在一起，但是，叶玲明白无误地告诉他，她也爱他。既然有爱，却为什么要天各一方，咫尺成天涯？他真的想回去告诉叶玲他也爱她。可是，叶玲能相信他的话吗？他自己能相信吗？都不能。现实告诉他，叶玲是真爱他，他刚才热烈地吻她的时候，就完完全全地体会到了，叶玲的爱是少女般纯真，两只舌头缠在一起的时候，她是忘情的，而自己呢，只是一个男人久违女性温存的冲动，连爱的影子都找不到，他实在没有必要再骗她了，她是好人，好人不能受到亵渎。闻海生顿时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下流无比，明天，他明天还会面对叶玲吗？他惶恐了，步履愈发显得沉重。

（四十九）

闻静兴高采烈了，她做了平生以来最想做的一件大事，那张寻母广告终于被刊登在《云山晚报》上。西瓜小子帮了她的忙，毫不吝啬地掏出600元帮她实现了愿望。“你们说，妈妈见到广告会是什么样？”闻静幸福地笑着，像叽叽喳喳的喜鹊，抖着报纸，绕前捧后于两个姐姐身边，拷问着面面相觑的姐姐。

姐姐们的回答让闻静丧失了信心，她们告诉闻静，她们是要到叶妈妈那里道歉的，世界上没有哪个女人比叶妈妈更有资格做爸爸的妻子。

“有自己的妈不好吗，凭什么我就不能有自己的妈？咱们不是商量好了吗，你们为什么要出尔反尔？我谁都不要，我就要自己的妈。”闻静嘤嘤地哭着，她不能让姐姐们打碎梦想，“妈会回来的，看了报纸她就回来。”

“咱们小的时候，叶妈妈总是抱着你，睡觉时也总搂着你，她可是最拿你当回事了，你现在就不喜欢叶妈妈了吗？”闻倩搂抱着闻静颤抖的肩膀，脸一绷，激将道：“要真是那样，叶妈妈可就白疼你了。”

“可我想妈妈呀！”闻静使劲拨拉开闻倩的手，哽咽道：“你怎么净说假话呀？”

“小妹，你哪都好，就是好幻想这一点让我瞧不上。”闻慧揉着手腕子说道：“叶妈妈哪不好啊，比那个女人强百倍，我敢说，叶妈妈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女人，你说，她要是不给咱们当妈妈，你亏不亏呀。”

“那你还那么损她，口是心非。”闻静站起身来，使劲剜了闻倩一眼。

“你哪像我妹妹呀，智商还那么低，还……”闻倩还没说完，就被闻慧的手势制止住了，急忙吐了吐舌头，“还那个什么来着。”

“还那么小性，是吧。你多大度啊，把那么好的妈妈都气跑了，这会儿了，你说什么风凉话呀，自己挖坑自己埋，还智商呢，呸！”闻静恶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都是卖西瓜那小子惹的祸，有俩破钱就臭显摆，你说爸怎么就拣回这么个破玩意儿啊，老给咱们添堵。”闻倩佯装着愤怒，朝闻慧挤了挤眼睛，说道：“我找他去，我们家的事儿不许他插手。”说完，拉着闻慧就往外走。

“你才添堵呢，人家是好心好意。”未等闻倩迈出门槛，闻静就伸出胳膊拦住了她们，“我的事不用你们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