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维江 || 一方水土(连载之六十八)

何维江
2022-10-31
来源:西南文学网



不知阴阳先生的话是瞎猫碰了死耗子,还是他真有未卜先知的天才,反正,一九七六年真的成了中国的大灾之年。这一年,朱德总司令、周恩来总理、毛泽东主席相继去世,紧接着又是唐山大地震,几十万生灵死于一旦。于是乎,各种马路消息和种种预测,可谓风起云涌。夜郎村的阴阳先生又放出话来说:“文武星坠地,中国要有内乱,弄不好会有战争。”直说得夜郎村的后生们瞠目结舌。

这年底,果然从山外又传来消息,说中央出了个“四人帮”,趁国难之时篡党夺权,幸好被以华国锋为首的党中央给粉碎了。次年,中越战争爆发,两件事均被阴阳先生言中,这是后话。

这年,因姜德山要给姜维请媒说亲,引发了一场父子之间的大争论。那是阴历的六月六。六月六虽然只是苗家人的打牛节,但夜郎村人照例也是跟着过的。民谚唱道:

                         六月六,

                         地瓜熟,

                         家家户户晒红褥。

在夜郎村对面的西山上,住有百多户苗族,每到这个传统的苗人节,苗寨均要选出全村最老的牛,打活牛过节。每年这天清晨,男人们早早起来,去张锣打牛熬全锅汤,(即把牛打死后,除去粪便,把所有的肉和牛杂碎放在一口大锅里熬,直到熬得滚瓜烂熟、飘香四溢后,全村人以户为单位提着沙锅去按人口分肉。)这天清晨,最忙的应该是女人们。她们天一亮就忙着将自家值钱的针织品、被类、棉类全抱到外面去晒。过去,这样的做法是为了消毒晒虫,可渐渐地就演变成了亮家底,无论这天是天晴还是天阴,妇女们均要把最值钱的东西搬到门外去晒,然后相互串门,侦察哪家的家底好,哪家的家底薄,据说家底好的人家才能说到好媳妇。

长期以来,夜郎村因受苗寨的影响,加之寨中许多妇女是苗寨嫁过来的,所以,过六月六的习俗几乎和苗寨的一摸一样。打老牛是全天全村中最热闹的场面,几乎全村的人都要到打谷场上去看这悲壮而又残酷的打牛场面。

通常,为了锻炼后生的胆识和勇气,打老牛的事均由后生们去做,老人们只是在旁边给予指点。这天清晨,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汪来富便在父亲的唆使下,去召集村中所有的后生,让他们跟他去打老牛。

太阳有竹竿高的时候,打谷场上已是人山人海,人们团团围住中间的空地,空地上栽了一棵粗木桩,木桩上栓有一头老而肥壮的老牛。

显然,汪来富成了几十个后生的轴心人物,他身边的姜维、李扬、丁聪等只能给他打打手、帮帮忙。等众人把牛的四踢栓牢后,他从一位老人手中接过一块大红布,再接过一碗清水,他喝了两口,又在红布上喷了两口,然后把红布蒙在牛头上,四下扎死。做完这些后,汪来富又跪到地上,给老牛磕了两个响头,然后把钱纸烧了,再把香点燃,叫李扬放鞭炮。鞭炮一响,打牛的场面就真正的开始了。人群四下散开,预防牛挣脱出来伤人。

丁聪放开牛鼻头。被蒙了眼的盲牛便自由走动。十几个后生便手执五尺木棒,把了眼的老牛团团围住,汪来富一声令下。沉重的棍棒便无情地残酷地向老牛打去,直打得老牛蹦蹦跳跳、嗷嗷乱叫。只因四脚被捆,老牛蹦跳的结果只能是自己将自己踢倒在地,好让后生们蜂涌而上,对准牛头猛捶猛打,直打得老牛不能动弹。

打老牛的场面持续了二十几分钟。这时,连老牛的粪便都被打了出来,牛眼都被打冒了,真是残酷之极。

整个打牛过程,姜维只甩了一下空棒。他不是胆小,真的,从小到大,他看了好多回打老牛的场面,他总觉得挨打的老牛实在太可怜了,总觉得人类不该采用这样的残酷手段来对付这为人们劳累了一生的老牛。杀便杀了,一刀进去多痛快,为何要让它挨这千百棒呢,人的屁股挨几下条子还痛得直跳呢,何况这粗粗的千百棒,老牛是何等的悲痛啊!他想,倘若恐龙仍在统治着地球,也用这种残酷的方法来对付人类,那人类该作何感想呢?不,恐龙绝不会这样残酷的,纵观地球上历来的种种生物,可能人类算最残酷的种类了。为啥,就因为人类有了一个智商很高的头脑,人类为了自生的生存,总是想方设法要去征服敌对方,这样才有了连续不断的战争,人类连自己都在相互残杀,又怎会去可怜那些猪、马、牛、羊呢?于是,姜维为自己的那点善良之心感到可笑,他曾读过一本《世界极刑集锦》,书中的几十种对付敌人的极刑,哪一种都比打老牛过之而无不及。

晚上,吃完牛肉汤锅的时候,姜德山一针见血地指责姜维,他说:“维儿,你今天的表现实在令我失望,你比汪来富差远了。在夜郎村,一个后生如果没有王者风范,是决不会出人投地的。”

姜维知道,父亲的话是有另一层意思的。所以,他哧之以鼻道:“爹,打老牛算啥本事啊?会打老牛就是王者风范?那这王者就太没价值了。”

姜德山正在喝茶,刚喝到嘴里的茶竟被儿子的话给呛了出来。他索性搁下茶杯,正二八经的训斥道:“咱夜郎村,是山里的野蛮之地,好后生是样样都要学的,羊耳疯学点,猪耳疯学点,诸事才能拿得起、放得下。我并不是说打牛就是有本事,但该抛头露面的地方就得抛头露面,伸手怕缩脚的只能让人瞧不起,人的威信是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我不希望你会被汪来富比下去。”

姜维清楚爹的用意,他无非就是望子成龙。爹经常向他灌输这些道理,目的就是日后他能把汪来富比下去,这样的牢骚话已把他的耳根都磨起老茧来了。他无意再与父亲争论下去,便说:“爹,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我不是脓包、软蛋,总有一天,我会给你老人家的脸上争光的。”

但姜德山仍在担心,他接过话茬说:“我就怕你会是个软蛋。咱夜郎村的好女人,喜欢的 就是跳啄的人。你问你妈,年轻女人是不是这样想的。”

姜维不加思索的答道:“我才没闲心研究这些,我从小就有了媳妇,江娅也是夜郎村的好女人!”

这赤裸裸的表白,顿时勾起了姜德山的满腹心事。他立即黑下脸来。憋在心头好长时间的话,瞬时被姜维给激了出来:“不行,爹今天郑重告诉你,无论如何你不能娶江娅为妻。我决心已下,爹立即让你妈去请媒人,到你姨妈家去提亲。”

姜维一如被马蜂嗤了屁股,倏然弹跳而起,争辩道:“我不干,这辈子非江娅不娶。”

姜德山也站起身子,质问道:“李玲怎么了,她那点比江娅差,别人打着灯笼都难找!”

姜维无意评论别人,他客观地说:“我没说李玲不好。只是觉得人要讲良心。江娅都跟我好了那么多年,何况她是你们老人给我撞天婚撞下的,我们总不能擅自去违背天意,这会受人指责的。”

姜德山看着满腹知识的儿子,怪怪地轻声地问道:“你也信迷信?你可是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的新青年啊!是有知识有远见的青年一代啊!”

姜维真是哭笑不得,他真是弄不懂这高深莫测的爹了,他只好说:“爹,如果我不喜欢江娅,我倒可以说你们是在搞封建包办,可 是,我很喜欢江娅啊!她也喜欢我,我们既然从小到大都这样好,别说还有个天意在这,就算我们不是老天撮合的,我照样会喜欢她,照样要与她结婚的。”

姜德山才不爱听这些,他决定,今天无论儿子如何狡辩也要说服他,所以,他满面怒容地说:“在姜家,我是家长,是你听我的,还是我听你的?老子可是为你好,可你一点也不懂事。我再跟你说一遍,别的事我可以依你,但这件事,你非听我的不可。”

姜维也义无返顾地说:“爹,我也再次求你,别的事我都听你的,可让我去娶李玲我做不到。”

姜德山怒不可揭地扬起铁锤般的大拳,吼道:“你这逆子,老子不给你点颜色看,你就不知道小锅是铁倒的,你竟敢这样的目无长辈。”

眼看拳头就要落在儿子身上,一旁的王玉兰急忙介入其中,推推丈夫,然后又故意骂着儿子:“爹说话,你就听着,你顶啥嘴嘛你,回你屋去,没事去睡觉。”她边说边给儿子使眼色,意思是让他赶快回避,这里由她来周旋。

姜维知道这事妈是向着他的,所以他也希望妈能帮他说服爹,他便很听话地进了睡屋。

玉兰轻轻把门掩上,返回身把姜德山按下坐在懒板凳上,轻言慢语地说:“几十岁了,啥话不能和风细雨地讲,儿子又不是不懂事理的人,有你这样商量事情的吗?非要弄得个闪电雷霆的,你还怕村里的长舌妇们听不见啊?”

儿子如此顶嘴,姜德山真的气坏了。这时听老伴如此一讲,道理是听了,但他仍然没好气地说:“他懂事理?懂啥?他把我的好心当成了驴肺,江娅虽好,但她的地主成分害人啊!咱们的亏吃得还不少吗?过去的也就让它过去了,可以后咱姜家还要过日子啊!如果维儿一意孤行,他能当兵能入党能提干吗?等他醒过世来天都要亮了。不行,咱做父母的要为他负责啊!这事不能由着他,你明天就去请媒婆,让她到玉香家去提亲,咱们要硬把李玲硬娶过来。至于江家,我撕破老脸去讲。至于村规民俗,我姜德山就带这个头,破掉这个规,挨骂就挨骂,没有人带这个头,这陈规旧俗就破不了,就永远的还要害人,我姜德山就是最大的受害者。”

望着老伴严峻的神色,玉兰竟被吓得不敢说一句话。(未完待续)



(编辑:陈友云 审核:吉庆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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