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汪来富的主观愿望和他爹的恰恰相反,他是巴之不得姜维能远走高飞的。姜维走了,他可以利用这大好的时机把江娅弄到手,对江垭,他早已垂涎三尺。只是碍于姜维横在他的面前,他明来不是,暗来也不行,倘若姜维走了,江垭身边没有了她的如意天配郎君,他便可象在区中学读书时的那样,想方设法去取悦她,最终得到她。在区中学的那些日子,汪来富对江娅有救命之恩,他可以随心所欲与江娅约会和说话,如果照那段时间的感情速度发展,他是完全有把握能把江娅哄进怀里的。然而,自初中毕业后,严格地说自姜维返回夜郎村后,江娅的灵魂仿佛就完全被姜维勾走了。这样的局面,汪来富当然不愿看到,而且很不舒服,所以,他吧之不得姜维立即滚出夜郎村,永远别回来,好让他不择手段地利用这段黄金时间把江娅弄到手。哼,只要他把生米煮成了熟饭,纵然几年后姜维真的衣锦还乡了,他又有何奈呢?说不定这小美人已给他汪来富生了儿子了呢。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自己的黄粱美梦居然让自己的老爹给打醒了。若不是那天他在茅坑里听到爹与封二毛的那段对话,他还蒙在鼓里呢!当时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神情沮丧极了,真的,他对他爹一而再、再而三整姜家行径很反感。所以,当天晚上,当他爹把姜维没能去当兵的事告诉他时,他显得极为冷淡,甚至不屑一顾。
汪志和当时以为汪来富听了这个消息,会高兴得手舞足蹈,可想不到他会是那样的表情。他不明白地问汪来富:“怎么啦?你应该高兴才是!”
不错,汪来富在不懂事的时候,总为有一个当革委会主任的父亲而感到自豪,但这些年来,尤其是母亲的事情发生以后,他开始对父母的言行反感了。在许多场合,社员群众总把他爹妈的不满情绪发泄在他身上,让他感到难堪和羞辱。随着年龄的增长,随着受教育程度的加深,汪来富对事物的好坏有了根本性的认识,故而,每每看到父母所做的那些损人利己的愚蠢事情,他也会由衷的感到悲哀,尽管这是父母生存的需要,但这扭曲的需要只会把社员群众越推越远,把他们自己变成孤家寡人。俗话说“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如此长期以往下去,父亲到底能得到什么道呢?
汪志和被儿子的冷漠和不哼不哈的态度激怒了,想不到他担惊受怕、背着一个不仁不义的骂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弄成的这件大事,其出发点全是为了让儿子高兴,可这不知好歹的东西不但不高兴,还对他如此冷漠,那他自己发的哪门子求疯啊!好心得不到好报,他难免要打声斥训儿子:“爹在问你话,你聋了?装什么憨,不哼不哈的。”
汪来富苦笑着说:“爹啊!我不晓得你这个村主任还有没有荣辱感。咱夜郎村好不容易出了个当兵的,你却不择手段把人家给宰了下来,我看,人家别的村主任,总是想方设法把村里的人弄出去,推荐去读书的、体检去当兵的、让人出去当工人的一茬接着一茬地走,人家的口号是‘一人当兵全村光荣’。可你倒好,我和李扬体检不上那是没有办法,可姜维体检上了你却硬把人家给弄了回来,还恁么高兴,哼!,我真是替你感到悲哀。”
这串话,犹如一串机枪子弹,骇得汪志和大惊失色。他不知道儿子是咋个知道底细的,他立即大声吼道:“你给老子住嘴,你再胡说八道,看老子打掉你的门牙。姜维他没资格当兵是上面定的,与我何干。”
汪来富冷笑一声,戳穿道:“爹,我已不是三岁两岁的孩子了,你与封二毛说的那些话我听得懂,你们干的这些个事我都知道,我今天这样与你说话,只是想提醒你一下,当官还是正直一点的好,象人家姜大叔那样,才能得到民心。当然,我再憨也不会憨到要出卖我的老子,你放心,这件事我不会去告诉任何人的。否则,夜郎村人是知道好歹的,只要一人吐一口水沫就能把你淹死。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我的大人。”
儿子这些阴阳怪气的话,使汪志和象被霜扎一样的枯了下去,他懒懒地坐到懒板凳上,再看一眼长的比自己还高的儿子,他猛然发觉儿子已经长大了、成熟了、懂事了,是个嘴皮上有胡须下身有黑毛的男子汉了。但同时他也发觉老子的威严在儿子眼里已经很淡薄了,否则他也不敢如此咄咄逼人的与老子说话。唉,这也难怪,这些年来,自己为了能在夜郎村更好地生存下去,的确做了一些违心的事,张明翠的言行又如此不敛点,这难免让儿子在人前人后直不起腰杆,难免造成儿子对父母的不尊重。每每看到儿子用火一样的眼神射向他,用子弹一样的语言与他说话时,他的心就会象被毒蛇嗤咬似的绞痛和惊悸。这样的时候,他再大的怒火也会息灭,再强硬的态度也会疲软。
每一次父子间的唇枪舌战,都能引起张明翠的极大关注,她人虽在灶房,但两耳敏锐地在听着堂屋内的每一句话的份量,每一次争吵的结局。每当听到儿子用那些刻薄的口吻与他爹说话时,他就会急忙出来圆场:“富儿,快去放桌吃饭。爷俩说话,轻言慢语不行,硬是仇人似的钉子见板子似的,让外人听了多不好,还以为我们家在吵架呢。”
自那次母亲的丑事被汪来富看到后,他对张明翠一直很冷淡,甚至根本不想见到母亲。每每想起那恶心的场面,他都会鄙视母亲。此时,以其说他是顺从的去放桌子,不如说他是想借故去做事而不想与母亲说话。
这些年来,张明翠真是自己给自己酿了一杯苦酒。丈夫和儿子对她的孤离和冷淡,让她过着凄凄惨惨的日子。马彪绝情地一走,连个音信都没给她回一个,这使她体会到了多情总被无情误的悲惨结局。渐渐地,她对丈夫和儿子的冷漠也就习惯了,到了这一步,她还能有啥奢望呢?或许这就是老天对她这种不贞节妇女的惩罚吧!这些日子,冷漠、凄苦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封二毛这野兽仍无休无止的纠缠她。封二毛是一个让她一想就害怕的野男人,他一有机会就要来找她发泄兽欲,她躲他有如躲毒蛇猛兽。假如这种丑事再让人碰上,再四下张扬一番,那她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像她这样的女人是不配葬在汪家的坟地里的。况且,自己早已是徐娘半老的人了,图啥都不如图一个安宁、清净的晚年日子啊!
日子一晃就到了一九七五年的那个冬天。这年的冬天煞是日怪,从不落雪的夜郎湖畔,这年却飘下了厚厚的积雪。这让夜郎村人兴奋极了,男女老幼纷纷跑到户外,打雪仗,滚雪球,堆雪人,玩得不亦乐乎。但玩了几天以后,他们就玩不起了,那雪不但不化,而且雪面竟结起冰来,气温陡然下降了许多,不喜欢制棉衣棉裤的夜郎村人开始不适应了,薄薄的衣裤再也抵挡不了严寒的侵袭,各家各户只好关门吃烤火粮。
反常的天气,令夜郎村的阴阳先生也反常起来,他说:“天时改,世道变,明年中国又要遭灾难。”直说得夜郎村人 心里慌慌的,他们忘不了一九六二年的那场灾难给夜郎村人带来的生死与困苦。
各家关门吃烤火粮,当然就有各家的事情要商量、要办。汪志和也不例外,他要利用这个大好的时机,把心中的那个打算告诉汪来富。汪志和那天偶然听到封二毛提起儿子要打江娅主意的事情后,他的心里就一直打开了鼓。经他几次仔细观察,认为儿子还确实是那么回事。
或许是特殊年代里的特殊感受吧!当时汪志和的想法与姜德山的想法竟神奇的相似,那就是贫下中农的子女无论如何也娶不得地主富农家的子女。他不管江娅长得如何的好,人品有如何的优秀,他是坚决不同意儿子去沾江娅的,别说江娅早已与姜维撞了天婚,就是没有,他也要极力反对。前车之鉴,后车之师,姜德山要不是因与地主江发财成了亲家,他也不至于会被整得那样惨,他儿子姜维也不至于去当不了兵,他汪志和再蠢也不会蠢到去步姜德山的后尘,这岂不等于伸着自己的脖子去给姜德山捏,岂不等于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让姜德山报一剑之仇?他越想越觉得此事非同小可。当然,儿子大了,不给他找一个如意媳妇是假的,夜郎村有句俗话叫“发早财不如生早子。”解放前,夜郎村的娃娃,十四五岁多数都结了婚,象来富这样的年纪,早已是当爹的人了,如今见了长得好的女孩咋会不去追呢?但村中那么多的女孩,追谁不好,偏偏要去追小地主江娅。这不能不让做父亲的要给他作主张了。每每夜深人静,汪志和总是把夜郎村的大姑娘放在自己的脑海里排来排去,象给儿子挑王妃似的挑着自己如意的媳妇。但挑来挑去,夜郎村长的好的姑娘不是辈分不合就是“八字”不好。结果,只有一个令他相当满意,那就是李孟益家的千金李玲。虽然李孟益与他有些隔阂,但他想没有解不开的疙瘩,凭他家的条件,凭来富的条件,他想李家肯定是求之不得的,这事不会有多大问题。
这天晚上,也就是晚饭后不久的时间,趁儿子和妻子都在火堂边烤火——他是故意想让张明翠知道此事的,毕竟她是来富的母亲,让她心头有数了省得私下去瞎张罗。
谁知他刚说完此事,汪来富就条件反射地弹跳起来,极力反对地说道:“我不干,我早就相中了 江娅了,你们要是对我好,就请媒人去给我说江娅,我非她不娶。”
汪志和早就胸有成竹,他不温不火地说:“你是真不懂事还是装不懂事?难道你不知道人家江娅早已是姜维的天婚媳妇?你凑的那门子热闹?”
汪来富以毫无商量的口吻说:“我才不管什么天不天婚的,我就要和姜维争江娅,看谁争得过谁。”
汪志和只好明明白白的开导儿子了:“儿啊!你要相信爹的眼光并不比你差。要说优势,李玲的优势要比江娅大得多,李玲除了长相稍逊色于江娅外,无论家庭成分,社会关系都比江娅强万倍,这对你个人的前途是百利而无一害的,说难听点江娅是咱夜郎村的祸水,谁娶了她谁就要倒一辈子楣。她长得好又怎么样,姜维这小秀才不是因她而倒楣了吗?以后姜维娶了江娅,我敢断言,他将受一辈子的牵连。富儿,不知道你想过没有,如果以后你和姜维都不能出去闯世界的话,其实你们的命运也正如我和你姜大伯的命运一样,谁有本事谁就能在夜郎村称王称霸。富儿,说句你不中听的话,你的本事真还不如姜维。但是,如果姜维真的娶了江娅,那就是他最大的缺陷。而你,如果你 听爹的话,娶了根正苗红的李玲,这就是你的优势,你可以名正言顺成为夜郎村又红又专的接班人。富儿,听爹的话,别固执了。”
张明翠急忙附和着汪志和的话,她说:“富儿,你爹都是为你好,听他的没错,你就允了吧!”
没错,汪志和的循循善诱不能说没有作用,尤其是关于他在夜郎村的前途的那通大道理,直直的打动了他的心。从毕业回乡的那天起,特别是自己因先天不足而未能去当兵,他就立志要在夜郎村干一番事业,爹刚才的话不正说在了点子上了吗?是的,自己对江娅,掏心掏肺的说是爱她的美貌,但鱼与熊掌不能兼而得之,如果要想在夜郎村出人头地,无疑爹是对的。这些日子,他总把爹的言行拿去和姜德山的言行相比,他得出了一个满意的结论,如果让他站在爹的位置上,他肯定比他爹干得漂亮。何况,在自己的心目中,李玲也是很优秀的一个女人。曾几何时,他总为江娅、李玲这两位小美人常缠在姜维身边而耿耿于怀,如果自己真娶了李玲,这也等于在与姜维平分秋色了,而在以后漫长的夜郎村政坛生涯中,姜维可能真会为江娅而直不起腰杆。想到这些,他不能不为爹的打算叫绝。姜德山屡屡吃他爹的亏,不外乎就是他爹手里有一张政治权利的王牌,他爹不会乱将这张王牌传给别人的,他要用这张王牌去征服姜维。一山难存二虎,诸葛亮与周谕都不能并存,他与姜维又何等相似。究竟鹿死谁手?当然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了,领袖的话是一句顶一万句的,他不能不信。
儿子一直这样默思不语,汪志和就断定儿子是默许了。于是,他又火上浇油地说:“富儿,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象李玲这样的好姑娘,她在家里是留不住的,听说已有好几户人家去提过亲了,据说连你姜大伯也下在打主意想退江娅而娶李玲为儿媳妇呢!如果你不早打主意,等李家应了别人,我们岂不成了马后炮,后悔都来不及。”
这下,汪来富的心全被说动了。他虽然没有唯唯喏喏的应承,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汪志和顿时欣喜若狂,他哈哈大笑道:“这就对了我的儿子,你这样懂事,才真是爹的好儿子。放心,有爹给你做后盾,在咱夜郎村,没有你办不成的事。”
张明翠受此感染,难得地也眉开眼笑起来,她自告奋勇地说:“他爹,既然富儿已答应了,那请媒人提亲的事,就交给我去办好了,我去找一个能说会道的。”
这种事,当然只能是女流之辈去出面的,大老爷们去找媒婆不让人笑话才怪。汪志和只好点头道:“你去办可以,但嘴巴关点风,别给我瞎嚷嚷。”
张明翠一如领了圣旨,她高兴得差点要流下泪来。他能不高兴、能不激动吗?这些日子,汪家父子何曾与她笑着说过一句话,何曾让她去为儿子办过一件事。可现在,汪志和竟把儿子的终身大事托付给了她,这不证明她在家中又有了一席之地,而且还可以参政议政了吗?是啊!或许岁月老人的巨手已扶平了丈夫内心深处的创伤,她想,从今往后他能重新容纳她甚至爱护她了。
然而,事实证明,汪志和的如意算盘不过是一相情愿罢了,尽管张明翠请了全村最好的媒婆,尽管老媒婆的三寸不烂之舌涛涛不绝的说了几箩筐好话,但李家的回话是:“李玲还小,暂时不考虑她的婚姻问题。”这当然是李孟益婉言谢绝的托词。关于李玲的婚事,李孟益与王玉香心里是有数的,他们知道李玲特别喜欢姜维,虽然他们也知道姜维与江娅的天婚是牢不可破的,也知道姜维喜欢江娅胜过喜欢李玲几倍,但姜江两家的情形又让他们怀有侥幸心理,加之姜德山特别喜欢李玲,也流露过要娶李玲为儿媳妇的念头。因而,李家一直怀着姜家会来提亲的期盼,渴望姜维能成为李玲的如意郎君。
客观地说,就算姜维成不了李家的姑爷,李家也不会将李玲嫁给汪来富的,汪来富的种种劣迹和汪家在夜郎村的专横跋扈让人一想就寒心,他们情愿把李玲嫁到一个朴实的人家,也不情愿去嫁给人人为之恶心的汪来富,这才是他们的最主要的理由。
为了这个结果,汪来富气的跑到夜郎湖边指天发誓:“江娅、李玲,我不把你们弄到手,我誓不为人。”(未完待续)
(编辑:陈友云 审核:吉庆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