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几天后，逆风飞扬主题诗歌朗诵会开始了，那天晚上，儿子让孙女拿着他闪存8G，储存256G的手机去会场全程转播给他看。

阿果用他的手机和平板电脑同时接收直播，平板电脑用支架放在他床头，因为平板电脑屏幕大，而且几乎不用抬头就能看见。

公司分管文宣工作的王书记讲话后，主持人宣布诗歌朗诵会开始。

他们的节目排在第五，上一个节目评分结束后，主持人宣布：“下一个节目：坚守，选送单位：离退休管理处，作者：赵磊，朗诵者：韩国伟、李娟。”

主持人退下后，小提琴独奏曲《金色的炉台》响起，幕布徐徐拉开，二柱子和李娟从两边缓缓地走到中间，他们目光对视后，李娟手缓缓伸向前方：你来了，从遥远的岁月长河，带着三线建设的春风。

二柱子豪迈地：是啊！我来了，带着松辽平原的希望！

李娟：于是，黑土地与黄土地就有了一次开拓与创业的碰撞！

……

他们一起：既然选择了坚定的信仰，就选择了共同的坚守，共同的希望！”

……

二柱子：看！钢城人在用奉献磨砺腾飞的翅膀。

李娟：看！钢城人在用铁水浇铸挺拨的脊梁！

他们一起：让我们再一次承诺：共同坚守，决不退缩！坚守是我们共同的承诺，坚守是我们不变的期待，我们坚守，把坎坷和艰险凝聚成一部斑斓的画卷。我们坚守，把危难和挫折谱写成一部壮丽的乐章！

二柱子：岁月流淌，走过风雨，走过沧桑，征服了岁月，就获得了超越生命年轮的青春，获得永恒的希望！

他们一起：坚守，让希望疯长成一棵没有年轮的树，耸立在岁月的云端！

李娟：我说过，我是一棵树，风雨来了，哪怕它一万次地倾泻，我也可以一万次地挺起我的脊梁。

二柱子：是啊！我就是大地，是守望生命的沃土，是传承未来生命的希望！

他们一起：那就让我们一起坚守

李娟：在最困难、最残酷、最严峻的钢铁寒冬，用钢铁一样火热执着的信念，

二柱子：为全面打赢保卫战，

他们一起：贡献我们每一个人的力量！

朗诵结束，他们向观众鞠躬后，响起一阵阵热烈的掌声。

几分钟后主持人宣布：“去掉一个最高分，去掉一个最低分，《坚守》最后得分：9.87分！”

在休息室，他们伸出手，比着“胜利”的手势齐声说：“胜利永远属于我们！”

结果《坚守》朗诵和创作双双获得一等奖。

诗歌朗诵会结束后，二柱子他们来不及卸妆就和儿子、孙女来到病房，儿子把一张卡和一部华为nova 4手机和一个U盘交给他，还教会了他使用U盘的方法，告诉他U盘里有晚会两个多小时的全程视频和小赵做的排练快手、抖音视频，插上U盘就可以在手机里看。

那天晚上，他们一直到十二点在他的反复催促下才回家，他的心情和精神似乎好了许多。

但几天后，他病情突然恶化，口鼻出血，高烧不退，呼吸困难，医生给他上了氧气和生命体征监测仪。

离退休管理处张处长和处办公室李主任再次来看望他，王秀才和李酒仙也来看望，王秀才俯下身体握住他的手说：“寇师傅，感谢你这些年来为组织所做的一切，有什么要求尽管说。”

“感谢组织。”他热泪盈眶，感动地说：“我对物质方面没有任何要求，只是想……”

“没关系，你说吧。”王秀才说。

“我想像张书记……那次……”他竟有些腼腆。

“是覆盖党旗？”王秀才说。

他点了点头。李酒仙说：“寇师傅，覆盖党旗是有……”

王秀才摇摇手制止了他，对他说：“寇师傅，你放心，我和张处长商量一下，组织会尽量满足你的要求。”

下午，他精神突然好了许多，居然吃了一盒饭，喝了一两酒，对阿果说：“你让儿子今天晚上别来了。”

但不一会，病情突然再次直转急下，他极度衰竭，进入了弥留状态，阿果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老寇，你醒醒啊！”

医生来了，摇了摇头说：“从医学上说已经无能为力了，让患者把要交待的事交待了吧。”

她拿起手机，给儿子打了电话。

他突然摆摆手，用极微弱的声音说：“不要打扰二柱子他们。”

不一会，儿子和孙女来了，他们围在他身旁。她紧紧地抓住他的手问：“老寇，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

“明年……你带他们去老家……火把节……用捐款……”

“我明白了。”她点点头说：“我一定办到，还有你那天说的。”

“爸！”“爷爷！”儿子和孙女抓住他的手。

“爸，你有什么事要交代？”儿子问。

“爸对不起你……你原谅爸……”

“爸，你不用自责了。”儿子哽咽着说：“我理解你，我和妈从来没有责怪过你。”

“以后多跟小崔联系。”他对阿果说：“让小沐阳……出去深造，3D……平面设计专业……热门……很好……”

“你爸跟小沐阳学会了查找后，电影很少看，歌也很少听，成天在网上都是为二柱子他们儿女，为小沐阳查找专业，留学。”

他呼吸越来越微弱。

阳光透过窗户射了进来，他仿佛又回到了青年时代，刚上班时那个暖意融融的下午。

他沐浴在一片阳光中，张书记、李段长和许多革命先烈站在一起……款款走来，他一身戎装，汇入队伍中，张书记走到他跟前，郑重地说：寇显忠同志，你是革命队伍的一员！他热泪盈眶，半个多世纪了，他天天都在等着这句话。他梦寐以求的目标终于实现了。

张书记郑重地把一面火红的旗帜交给他，深情地说：“寇显忠同志，需要你冲锋陷阵的关键时刻到了，为了我们宏伟的目标，义无反顾，勇往直前，勇敢地向前冲！”

他接过旗帜，奇迹般地飞了起来，向着阳光的起点疾驰，那个暖意融融的下午、辽钢高炉会战现场的豪言壮语、广场上慷慨激昂的演讲、领奖台上的骄傲荣耀……那些充满激情和热望的日子一幕幕掠过，安详而幸福。

生命体征监测仪上的所有图标都变成了一条直线。

他走了，走得很安详。

悼念大厅正中悬挂着他的遗像，遗像上方显示屏写有“沉痛悼念寇显忠同志”的横幅。大厅里播放着《金色的炉台》的旋律，这是他为自己选定的，他身着中山装，安卧在鲜花丛中，身上覆盖着一块红布，红布的中央有一颗金色的五角星，这是善解人意的王秀才设计的，他知道，老寇这种身份是远远达不到覆盖党旗级别的，他和张处长商量后，又让党工部黄秘书去查了相关资料，黄秘书告诉他，五角星在没有组成特定的图案时，没有任何政治意义，什么地方都可以用，于是就采用了这种折中的方法，这样至少离老寇覆盖党旗的愿望近了一步。

公司领导知道了老寇去世的消息，知道他为房建处、离退休管理处做了一些工作，有一定影响力，就口头指示，鉴于他以前的历史问题，还有他作为一个普通工人，不宜以单位名义为他举行追悼会，但可以以个人名义参加。

追悼会由二柱子主持，他宣布了参加追悼会人员名单后说：“一位在北京的老同事通过微信发来了唁电，下面我公布一下唁电的内容：惊悉寇哥不幸离世，心情万分悲痛，无法用语言表达，奈路途遥远，不能前去悼念，深表歉意，奉上一份薄礼，聊表寸心，望节哀顺变。一定收纳，切切！”他走到阿果跟前说：“把手机给我。”

阿果把手机交给他后，他按了几个键对寇嘉靖说：“我已经替你妈收下了，她现在很难过，你一定要照顾好她。”

寇嘉靖说：“放心，韩叔叔。”

随后，二柱子宣布，由房建处党委书记王振宇同志致悼词。

“……寇显忠同志退休后，本来可以轻松地在家颐养天年，同儿孙们共享天伦之乐，但由于长期在工作岗位上形成的习惯和对钢厂的高度责任心，仍然关心政治，和老同志一起，用文艺宣传等各种方式讴歌钢厂建设，弘扬社会主义价值观，为精神文明建设、为实现中国梦的宏伟蓝图继续发挥余热，同时也不断丰富自己的晚年生活，增添了无限乐趣。”在介绍完他的生平后，王秀才最后总结说：“寇显忠同志即使历尽坎坷和也不改初衷，这是值得我们继承和缅怀的，特别是在物欲横流的年代，寇显忠同志始终保持高尚情操，不谋取个人私利。不贪图享受，铮铮铁骨，刚正不阿，这是最难能可贵的精神，我相信，这种精神一定会在离退休老同志和钢厂职工中得到弘扬！

衷心祝愿寇显忠同志一路走好，安息！”

接着二柱子宣布由寇嘉靖代表亲属讲话。

讲话稿是王秀才让人代写的。

“……我父亲是从大山深处走来的三线建设的创业者，为钢厂建设立下了汗马功劳。为了三线建设，他们远离家乡和亲人，施展聪明才智，实现人生价值，为三线建设奉献了自己最美好的青春，他们坚韧不拔，百折不绕的高贵品质在我们这一代人身上得到了传承……”他突然收起讲稿说：“我想说几句心里话。”

“我父亲是幸福的，因为他随时都在给自己创造希望，并且孜孜不倦地追求，他一生经历过许多坎坷和挫折，但却从来没有放弃过对理想的追求，他是带着坚定的信念走的，而这恰恰是我缺乏的。但我选择了自己的生活方式，也许我生活经历没有他丰富，不像他那样充满了激情和热望，但我感觉自己生活得很自由，很安详，很惬意，这也是我和他对幸福的不同理解。

不过我还是要由衷地感谢组织，感谢各位领导在我父亲生命的最后时刻给了他戚慰，使他带着希望离去。”他深深地鞠了一躬说：“再次由衷地感谢各位亲朋好友，感谢各位领导，谢谢！”

追悼会结束后，大家都围着阿果安慰她。

“阿果，一定要挺住，老寇不在了，还有我们！”李娟说。

“是啊，阿果，我们以后跟你上什么非物质文化遗产发掘委员会，文化局民族文化宣传科去看看那些民族服装的工艺，还有那些传说故事。”仲佳梅说。

“说好了，明年火把节，我们和你一起去你老家，大家听好了。”孙秀英说：“到时候把钱准备好。”

“老寇临走时交代了。”阿果说：“不用大家出，一定要用大家捐的那笔钱，这是他的心愿。”

“我爸是真心的，他让我妈要记住每一位晚辈高考时间和留学时间，还有小沐阳的专业，这些都是他在网上查的”寇嘉靖说。

“老寇对大家是呕心沥血……”孙秀英啜泣着说。

“赵夹儿”大声说：“书记，一路走好！”

悼念大厅外面，王秀才和李酒仙一块走向他们的小车。

“这老头子和唐吉诃德一样，太可怜了。”王秀才说。

“要看从哪方面考虑。”李酒仙说：“他比唐吉诃德幸福，因为唐吉诃德最终醒悟了，而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都在孜孜不倦地追求。”

夕阳西下，追悼大厅外面白底黑字“丹心昭日月，忠诚耀千秋”的对联在余晖中竟像血一样鲜红……

（编辑：陈友云　审核：吉庆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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