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瓢儿井是一片原始森林,到处长满了高大粗壮的马桑树,那时候的人们可以通过马桑树爬到天上去;天上的神仙又可以通过马桑树下到人间来。朱元璋和刘伯温经过此地,刘伯温用八卦盘子往地上一罩,连称:好地方,将来必是人脉烟火之地。于是,令人砍些高大的马桑树修建了几条全木结构的大街道。即:北街、南街、西街、巷子街和半边街。修建完成,朱元璋对着马桑树亲口封号道:
马桑树儿长不高,
越长越弯腰;
马桑树儿矮朵朵,
结的都是金银果。
之后,马桑树不再长高,地上的人上不去天,天上的人下不了凡。马桑树只结一些小果子。端五节前后成熟,果实乌黑透亮,可以摘来食用,但不能多食,多则中毒。这个龙门阵当然是神话。不过瓢儿井这地方周边,确实没有高大的林木可供修建这个全木结构的古镇,而且这些木材大多数不是当地生长的杉树、松树,而是一种材质坚硬、份量沉重的杂树。更不要说,那时候山路崎岖,交通运输极为困难了。着实令人很难想象。
秋天,瓢儿井雨水特别多,四处浓雾弥漫,毛毛细雨下个不停。从北街下去,有一个山凹里有一个鱼洞,经常喷出一团团浓雾笼罩在空中,让人看不清街上的房屋。到了春天,云开雾淡时,站在高处极目四望,几条大街清一色的青瓦木板壁房,整齐排列在各条大街两边。瓢儿井街上,在以永岸盐商为首的八大盐号商家带动下,引来各路小商小贩。有开店坐铺卖布匹绸缎的;有打铁补锅做手艺的;有租房煮酒熬麻糖的;有裁剪布匹做缝纫的;有挑箩走家串户卖针筒麻线的;摆摊算命看相跌八卦的等等。其余没有手艺的瓢儿井干人(穷人)只能卖苦力,下四川叙永背盐巴到瓢儿井,赚几块铜钱为生。
那时各条盐路上,每天都有络绎不绝的背盐巴人,从不间断。干人(穷人)家无职无业又无地可种,只有背盐为生,当地人称为:背盐巴老二。他们杵的拐耙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把路上的石板戳起一个个的小坑。在叙永接盐的时要背一背箩,渐渐地越走越重;渐渐地越走越轻;到了瓢儿井交盐巴时,盐巴越走越小,工钱越来越少,满身却凝固了盐巴化成的苦水,风干在衣服背上,留下的白渍渍的盐痕。
从四川自流井背盐巴到瓢儿井,要几天几夜不休息地赶路。从自流井取盐背着上磨磐山、红砂岩、过小河到果瓦,一路来到核桃坪,再上山王庙才到瓢儿井。排除一路上不遇到土匪打劫,几天几夜的劳累,才换得两三个铜板。
后来迁入瓢儿井人口增多,居住地由水井湾逐渐扩展到垭口上,从店子去垭口的路旁有一口水井呈瓢形,过往行人口渴俯饮其水。后来有个好心人家,将一把木瓢长期置于井口之上,方便行人取饮,年长月久,饮过井水的人们给水井取名:瓢儿井。
从先秦开始,因为交通闭塞,川盐入黔主要仰赖于河川与古道,至明清形成川盐入黔的四大口岸。瓢儿井是其中之一。那时的运输,除了船运,只能靠人背马驮。于是,沿路步行每隔三十里或五十里,便形成了一些供背盐者休憩的小集镇,镇里有客栈。最初的瓢儿井便是这种集镇中的一个。据记载:明朝初年,奢香从四川永宁嫁到大方,逐渐开辟古蔺到大方的“奢香通衢”。明末清初,盐运业逐渐形成,“奢香通衢”辟为川盐入黔的通道之一。瓢儿井成为川盐入黔集散地之后,古盐道上运盐的人马川流不息。从瓢儿井到四川叙永二百八十华里盐道,蜿蜒于崇山峻岭之间,瓢儿井的古盐道便是这漫长盐道上的一个地段。盐业的兴盛,造就了瓢井贸易集市的繁华和腰缠万贯的商贾,也留下了被称为“盐巴老二”的背盐人的血泪和辛酸。
每天从早到晚都有成百上千的运盐队伍,浩浩荡荡行走在盐马古道上,他们用背夹子或篾背篓盛盐,用拐爬子歇气,十个一群八个一伙,在领帮的带领下负重前行。背盐人在气喘吁吁时歇下来,长声幺幺地唱起自编的山歌:
贵州老子四川妈,
生个儿子背盐巴。
左手一个拐爬子,
右手一块苦荞粑。
《大定府志》:“故无桓产者日穷而日甚。转移执事,惟有负盐一役而己,故大定之民,幼者十二三,老者五六十,无不以负盐为业也。”而生活在瓢儿井一带的穷苦百姓,与川黔成千上万的穷苦百姓一样,衣食所迫,世代充当运盐苦力,以求一饱。瓢儿井街上虽然商贾云集,背盐巴老二穿流不息。但贫富悬殊越来越大。富的富得流油,穷的穷得起灰。当时在背盐巴老二和其它穷苦人中流传的童谣足以为证:瓢儿井,瓢儿盆,筲箕挂在大门上;要吃大米三十晚上,要吃腊肉打个耗子来烫。
背盐人绝大多数为男子汉,但也有极少数的妇女和少年,他们为生活所迫,不得不参与背盐,以求糊口。《大定府志》还载:“数步而肩换,三里而息喘,日食玉蜀黍之爆花,夜眠粗白菅之短席。一生无被,终岁衣缕。头鲜布巾,足惟草履。夏炙日,冬履霜。发岭穿林,冲风冒雨。一染寒疠,比户不休。此亦生民之奇苦者矣。”
背盐的规矩,盐巴背在背上,除住宿和吃中午饭外,都不能卸下来。所以,背盐人群中,最苦恼的是女人,她们与男人同行,若要方便,需找辟静的地方。身上的盐巴又不能卸下来,只能站着用自备的半卷槽形笋叶壳,兜住下身引尿。背盐人一年四季穿的几乎都是草鞋,衣服最多两层,背盐就发热,发热就出汗,无需多带衣衫。吃的是自带的包谷面、苦荞粑、包谷花;晚上盖的是秧毡、破絮、烂衣服。更有甚者,在背盐路上的客栈中,一些青年男子经不住客栈里的色情引诱,找了路边拉客的女人,背一趟盐,累死累话,到头来两手空空。
今年收成和生意都不好,王少成和族中的几个人也去叙永背盐巴。项振牵着自家的大白马也跟着去驮盐巴,但他是跟着马帮走,与王少成不同路。从叙永一路背着盐巴爬山涉水来到普宜板栗坡,他们刚把背箩放在拐耙子上,仰头望着蓝天,长长的吁口气,汗水还未擦干,两边山林中响起枪声,一群土匪冲出树林,用枪逼着背盐老二们,背着沉重的盐巴拐上另一条岔道。随后驮盐的马帮也被土匪逼着跟上来。
马帮是西南地区在崇山竣岭中的主要运输工具。多则三四十匹马,少则十多二十匹马,各自成帮。领头的叫马哥头,是经验十分丰富,威信很高的人。一路上人和马都要听他的指挥调度。领头马不是马是骡子,而且是母骡子。母骡子身高力大,耐性好且温顺听话,所以马帮里的头马、二马都是母骡子。头马母骡子项颈下吊着两个大铜铃,走起路来“叮咚叮咚”响个不停,声音浑厚、圆润,传得很远;二马母骡子也带两个小一点的铜铃跟着头马有节奏的附和响着。后面跟着的群马颈下也吊着两串马操操(小铃铛),碎钤声也“叮叮当当”跟着伴奏。这叫住:头马奔,二马跟,群马随后听铃声。要是大队马帮过路,两里之外就能听到响动,它的作用是一面告诉前后马帮自己的位置和距离;另一面是让林中土匪和野兽知道,人强马壮不是好惹的。
不管好惹不好惹,在土匪的枪口下,二十多匹驮盐的马和几十个背背箩的盐巴老二,就这样被戛那沟岩鹰洞王大老者劫走了。好在项振不在这批马帮里。
王老八是个明白人,他当然知道川盐入黔的路上,三十里一小站,六十里一大站,站站都有盐防军驻守,路上还有盐防军小队来回巡察。而且盐防军的规矩是:一人抢盐,诛灭全家。他有这样的包天之胆,完全是出于报复!因为长岩街上王家和陈家一墙之争,陈家当时死了人,而王家后来被陈家杀死的人更多,所有家产荡然无存,自己也被逼上岩鹰洞为匪,此仇此恨难以消弥。
为保川盐入黔的安全,瓢儿井“公合长”盐号大掌柜席绍庭,动员盐商们出资成立“保商营”自任督带,下辖十八队人马。后来扩编成盐防军,专事保护从四川叙永到瓢儿井直到安顺的盐路、盐帮的安全。席绍庭任盐防军团长,负有保盐之责。但陈猫猫是大定县瓢儿井二区区长,在他的地盘上劫川盐,他更难脱干系,此行乃针对陈家报一箭之仇。
消息传瓢儿井盐防军团部,众人一片哗然。盐帮马驮被劫曾经有过,但如此大规模劫盐却是第一次。而且自有盐防军以后,土匪劫盐的事都很少出现了。再说劫盐那天正是十八队盐防军头目集中在瓢儿井开会,劫盐地点也正是巡察队换防的交接处。时间、地点掐得如此准确令人生疑?劫盐的事发生才过几天,又发生一件怪事。下瓢儿井方家夜间被抢,三个歹徒醉曛曛地用锅灰黑烟把自己擦成花脸,闯入方家抢劫。报案人称:“听劫匪的口音是本地人,而且有一个带川腔的人最后出来制止,才没有发生更大的灾难。”种种疑问都说明一个问题:街上有士匪的眼线。事有凑巧,第二天报案人又来到盐防军团部说:昨天他经过上北街木匠铺,进去打听棺木的价格时,听老板的声音很象夜间说话人的川腔。事不宜迟,盐防军立即行动,将木匠铺老板陈三多抓起来,经过几轮的审问和用刑后,陈三多承认了。
陈三多是戛那沟岩鹰洞王老八布置在瓢儿井街上的暗探,他在瓢儿井北街开木匠铺已经两三年了。平日买来木材做棺椁,做家具卖,这是表面的掩饰现象。真实的一面是利用四川籍老乡的身份和那张能说会道的嘴,经常进出川祖庙打听盐路上的各种消息,以及盐防军的活动情况。每逢赶场天,王老八都要派人来取情报,然后决定岩鹰洞土匪的抢劫行动。这次劫盐就是陈三多提供的准确情报。特别是劫了川盐后,王老八认定盐防军早晚要采取报复行动,要陈三多严密注意打探消息,随时报吉。前天,王老八派孙猴子带着两个人来赶场,一则找陈三多取情报;二则买些生活日用品回去。为了不让人认出来,他们都是天不亮来,黑夜回去。晚上在木匠铺吃饭时,孙猴子等三人多喝了几杯,天黑背着买来的东西往回走,出了北街口到下瓢儿井时,看见路边人家灯亮着,他们就趁着酒兴冲进去,想再捞一把。结果这家男人提着斧头和他们拼命,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声,把家里打得乱七八糟。
陈三多见三人酒后说话高声大气,举止失态,不放心就随后跟来,见到三人抢劫路边方家,就上前大喝一声:“快点滚,这里不是你们玩的地方!”见到陈三多,孙猴子等三人只好悻悻离开。陈三多回到木匠铺心乱如麻,右眼皮跳个不停,直觉告诉他:恐怕要出大事,他也做好走的准备。他收拾好行装,准备第二天逃离瓢儿井回到四川自贡。他在为戛那沟王老八办事的这几年,实际已经坐上二老者的交椅,很多事情王老八都要听取他的意见。每两个月回去一次王老八都待如上宾,群匪都喊他二老者。他知道: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何况在海马箐夫妻交媾后,婆娘回到老家已为他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儿子,他要回去,回到自己的家乡,回归朴实的生活。但就在他要走的那天早上,自己还没迈出门坎,一队盐防军冲进来,一把扭住他的双手,啪啪的就是两耳光,接着用绳子捆起来站在街中间。盐防军的人在屋里翻厢倒柜四处搜查,最后一张封条把木匠铺封了。他被带着从街上走过,街坊们都不敢相信这个平时待人和气,能说会道的人会是戛那沟的土匪头子?他低着头走在街上,不敢抬头看人,好多人都是平日的老朋友。至于接下来会是怎么样结局?生死由命,富贵在天,随他去吧!
王老八得知陈三多被抓的消息,急得团团转,思来想去,给许家寨许文彪写一封求助信。因为许文彪是瓢儿井街上人,熟人多,点子多。请他想办法帮忙救人,软的硬的都行。许文彪本来就是瓢儿井平街上的人。十多岁就出去当兵,一去就是十几年,天南地北都跑遍。本来在黔军都升到连长了,但在乌江阻击红军战斗中,兵败逃回来,在街上立不住脚,就拉起一帮散兵开始抢劫、绑票、勒索。后来被瓢儿井保警队打散,逃到戛那沟许家寨为匪。他虽然当兵十几年,但一个脚趾头都没有受伤。他经常酒后吐真言:老子们打仗!能躲就躲,能逃就逃,管他妈的什么命令,保住脑壳才能保住命,保住命才能做大亊。
一次战斗中,长官命令他临时代理班长,带着一个班正面冲锋。他却太喊让全班的士兵直接冲上去,说自已绕到后面迂回偷袭。结果他躲到石头缝去,等士兵们冲到山头阵地,他才从后面爬上来,抢过旗帜,站在山顶上边摇晃,边高喊:胜利了!于是他真的当了班长。十几年当兵经历中,他也积累不少的经验。他经常教训小兵:在战场上新兵怕连发,老兵怕点射。机关枪连发是无目标扫射:点射是瞄准了个人才开枪的。因此,连发时枪声虽然很大,但不要怕,只管埋着脑壳往前冲,凭运气。碰到那个算那个;听到东一枪西一枪点射时,虽然是冷不丁的一声枪响,说不定对方已经瞄准了你的脑壳,要躲得好。其实他在军队中这些年,更懂得那些硬冲硬打,敢于拼命的都只能当英雄好汉;那些偷奸耍滑,能说会道,玩心眼的才能当官。儿哟,这就是老子的救命法宝,懂吗!他的瓢儿井腔调依然没有改。
许家寨的人都姓许,早年间在瓢儿井街上经商失败,倾家荡产,为了躲债才搬到这偏远的戛那沟。许文彪来到许家寨落脚后,不分青红皂白,见钱就抢,见女人就抓,红黑两道通吃。外出抢劫时,还组织寨子里二三十个族人当背夫,土匪抢劫那里背夫跟到那里,把抢来的东西背回许家寨,领取背货钱,一度还成为当地的一种职业。
许文彪接到信后,要王老八先支付二百块大洋,然后想办法买通有关人员,救出陈三多。也许是命该如此。川盐老板们做梦都没想到川籍老乡陈三多出卖了他们,个个恨得咬牙切齿,要求盐防军活剥了这个奸贼。其它盐帮字号也跟着推波助澜,要求严惩陈三多,以敬效尤。对陈三多的严惩,几乎成了瓢儿井官商民众的一致呼声。
(编辑:陈友云 审核:吉庆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