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保安队里,早上放出去的线人和保丁也都回来了,大家聚在一起边吃晚饭边议事。副队长陈皮建议:“不管三七二十一,队长刚到任必需先烧三把火,明天先把海马箐土匪剿灭了再说。”线人也说:“海马箐的土匪实际是流匪、散匪,这帮跑来驻扎十天半月做了几桩案走了,那帮又来做几桩案跑了,并没有长期占山为王的大土匪。因为海马箐只是个大森林而且是土坡,没有悬崖峭壁,也没有深沟大洞,只有几个大窝棚和大树洞,土匪安不了营也扎不下寨。再说海马箐前十里路就是八堡保安队,后十里就是杨土目家百十条枪,前后夹击,再凶狠的土匪也不敢在这安营扎寨。这几天只有十几个外来流匪在山上,估计是他们杀的人,如果不抓紧清剿,过几天就跑了。”
“兵贵神速。”王森当场定夺,说道:“今晚开始准备,半夜鸡叫时分进剿海马箐,务必将散匪一网打尽。”随即分工,将保安队分成三个小队,王森带一小队从陈家寨后山正面进攻;队副陈皮带二小队从皮坡寨后绕到右边进攻,主要是防止散匪逃往青山石板一带进入戛那沟;三小队田郭班长带领作机动预备队,在陈家寨和皮坡寨之间巡逻策应。同时,立即派人通知杨土目,让他的家丁连夜布防,堵住散匪从后山逃至中箐、天保、小吉场一带。布署完毕,王森命令所有人马上睡觉,二更天吃饭,三更天出发。
海马箐地处八堡、中箐和菱角的交界地,山势又高又陡,从山脚到山顶全是黑笼笼的大森。有些古树树龄估计上千年,表面看粗壮结实,树冠遮住半亩地,而实际上人们早就知道粗大的树干里面是空心的,成群的啄木鸟和松鼠钻出钻进足以证明。那一年土匪洗劫陈家寨逃进海马箐,官兵追到海马箐,把整座山围了七天七夜,最后放火烧山,结果烧死了几个土匪,逼出一大帮土匪抓走,从此匪患消失了好几年。但是,多少千百年的大树被烧死,露出空洞洞的大树桩。有一段时间,四川人来到这里开赌场,为避开骚扰,他们抬八仙桌。故土风云到海马菁上,放进树桩洞里打牌赌钱,八仙桌四边坐下四人,傍边都还空余的地方。
传说很久很久以前,海马箐上的大水塘里有匹神马出没。平时塘中水清如镜,碧波荡漾。倘有落叶掉到水面,树上的鸟儿会飞下来把木叶衔走。夜间,菱角塘寨和陈家寨、皮坡寨田里的稻谷,经常成片成片的被偷吃掉。菱角塘寨的苗人们夜间起来安弓弩捕捉野兽时,曾经看见一匹马的影子,从田里沿着毛狗(狐狸)小路跑回山上箐林中。后来苗人们还曾经扛着火药枪,带着猎狗跟踪追上山,到山顶还见到塘中水波翻涌,神马已经潜入水下,猎狗对着塘水,汪汪汪的狂吠不止。一传十,十传百,人们就叫山上水塘:海马塘。有的人不信,说:“只见过牛滚塘,没听说马也会钻水塘。”但读过书的人们引经据典地辩解说:“书上说,世界上有一种马,生在水里,活在泥里,走在地上,还会钻进森林里,叫海马。”人们相信了,也传开了,因为山上不但有水有塘,还全是深林大箐,就叫海马箐吧,从此再无人争论此事。
后来苗人们为了不让海马夜间愉吃庄稼,就用苗族妇女带经血的裙子在海马塘中清洗,以此来厌秽海马。自从苗妇洗裙,官兵放火之后,再也没有见到海马偷吃庄稼。若大的海马塘水从此落叶飘浮,泥水浑浊,再无往日的碧水清波,百鸟争鸣,蜂飞蝶舞。但是,陈家寨陈二娃家的母马却莫名其妙地怀孕了。据陈二娃回忆,在海马消失前几天,他曾将母马在海马塘边放养几个晚上,平时,他家的母马根本没有和别的公马接触过。大家都在猜:会不会是海马和母马交配过?没多久,陈二娃家母马下崽了。好奇的人们都围拢去看,但见刚生的马儿长得畸形怪状的。一颗小脑袋上一边是马的耳朵,一边卷起来象牛的角,身子又矮又小,跟陈二娃家的狗差不多大。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年两年,三年后,这匹马儿还是那样大,既不长肉长膘,又是全身马屎马尿和烂泥巴。陈二娃气不打一处来,几次想扔掉,但母马又撕又咬不准许,干养着吃草又吃料实在划不着。到了马儿三岁满的那年春天,陈二娃牵着母马带着马儿,在海马箐脚下草坪地上放牧时,突然间,对面走来一老一小两个人,他们围着马儿指手划脚转半天,还叽叽咕咕的说了好一阵,然后问陈二娃:“此马可卖?”听口音是从北方来的。张二娃躺在草地上,翘着二郎腿,眼皮都不抬一随口说:“卖!”北方人问:“要卖多少银子?”
陈二娃懒洋洋地用左手伸出一个指头,爱理不理的。意思是:你给一钱银子都卖,养这东西有啥用。对方却吓一跳,惊讶地说:“一百两银子?少一点,八十两银子卖不?”陈二娃也被吓一大跳,大惊失色,哇噻的一声跳起来道:“卖,卖,卖!”陈二娃脱下衣服包起八十两银子,心中惊喜无比,他把衣服包着的银子悄悄藏进一棵树洞里,又悄悄尾着随北方人,看他们到底想干哪样?一老一小的北方人,牵着马儿来到干沟小河里,扯把乱草蘸着水给马儿洗澡。刚把马屎马尿洗掉,马儿身子突然长高一截,边洗边长,不大会儿,马儿长成一匹骏马,而且全身透红,滴下来的水把小河水都染红了。洗完澡,一老一小跳上马背,只听骏马一声长长的嘶鸣,腾空而起,拖着万道霞光,瞬间消失在天际。此刻,陈二娃正好遇到从观音庙拜佛回来的教书匠陈先生,也叫陈居士。陈二娃给他详详细细的讲述一遍今天发生的事后,陈居士仰天长叹:此乃关圣帝坐骑赤兔马转世,你家无德缺善,枉自赤兔来人间走一遭!善哉,善哉!”
海马箐中还有一对夫妻树,两棵冬青树紧紧靠在一起,左边一棵从腰间横生出一根粗枝,穿进右边一棵树中间的洞里,并且两棵树都长得枝繁叶茂。方圆百里的人们都经常来烧香烧纸,点蜡插香,跪拜求子。树枝上常年挂满红布条,树根脚堆满了残烛香灰,据说很灵验的,缺儿少女的人家,只要来到夫妻树焚香跪拜,要子得子,要女得女。
一次,三个老婆婆约起来到海马箐夫妻树下,先焚香上供,再跪拜许愿,为儿媳求子。第一个老婆婆说:“我有孙女二人,要求一子”;第二个老婆婆说:“我有孙子二人,还求一女”;第三个老婆婆说:“我家儿媳还没有过门(没结婚),我儿女一起要。”一年后,第一个老婆婆家儿媳果然生了个胖小子,乐得老婆婆合不拢嘴;第二个老婆婆家儿媳也生了,喜得孙女,逢人就夸夫妻树很灵;第三个老婆婆家新过门的儿媳生下一个孙子,长得男不男,女不女,有两个生殖器官,一边男性,一边女性,俗称:阴阳人。老婆婆气得双脚乱跳说:“生出这样鬼眉鬼眼的娃儿,气都都气得死人。再不相信夫妻树了。”其它两个老婆婆帮她回忆说:“那天在夫妻树下,你没说清楚要男还是要女,你说的是男女一起要,这不,男女一起来了,怪哪个?”
三更时分,保安队吃完饭集合,按原定计划出发了。天上月明星稀,地上路面干燥,青龙山拖着长长的黑影,海马箐在远处隐隐约约,似有若无。王森走在队伍前头,沿着干沟河埂急步走到陈家寨背后山脚下,队副陈皮在队伍后面压阵,催促保丁们跟上,不准一人掉队。在陈家寨后山下稍事休息,陈皮带着二小队直奔皮坡寨后山,沿着毛狗小路,扒开路上的野茅草和带刺的树枝条,悄悄地往海马箐右边山上搜索前进;王森带领一小队从陈家寨后山沿看又陡又窄小路,迅速接近海马箐山顶。影影绰绰的看得见山上的海马塘、大树桩和几个土匪住的大窝棚。
天边开始露出魚肚白,浓浓的晨雾慢悠悠的散开,沉睡的土匪还在做着明天的美梦。突然,树上传来砰的一声枪响,王森一惊,知道被树上的土匪暗哨发现了。来不及多想,他抬头举枪,砰的一声,树上的暗哨应声落地。他紧接着大喊一声:“冲上去!一个土匪都不准跑脱!”右前方二小队的陈皮听到枪响,带头冲上山顶,朝着大窝棚“砰砰砰”的乱开枪。一时间,海马箐上枪声大作,象过年放鞭炮一样劈里啪啦乱响,惊起箐林中飞禽走兽昏头昏脑的乱蹿乱扑。有三个土匪从树洞中跑出来,朝着后山连爬带滚跑下去,没跑多远,就听到后山也响起枪声,杨土目家的武教头带着家丁从后山下冲上来,跑下山的土匪爹哟妈呀的叫喊着又跑回山上。王森和陈皮同时对着窝棚和树洞大声喊:“出来,所有土匪出来,全部出来集合,只要缴枪,一个不杀!”当王森带着保丁挨个搜查窝棚、树洞时,刚搜查过的一个窝棚角落突然跳出一个土匪,唰的一马刀,对着王森的脑壳横劈过来。好个王森,果然是特训过的人,听到耳边的有风声,刹那间下沉缩身,马刀带着寒光从头上闪过。他随即猛转身,反手一枪托,将身后土匪打翻在地,傍边土埂上的队副陈皮大喝一声,纵身跃起,来个饿虎扑食,把土匪死死地压在身下,几个保丁冲上去,扯根毛葛藤将土匪结结实实的捆起来。
天大亮,薄雾中,太阳满脸笑容地爬上远处的山顶时,海马箐剿匪战斗结束了。王森带队返回八堡街上,街上的人们看到一串串被捆着的土匪和听到早晨传来的枪声,都拥挤到街边屋檐下看热闹,对王森和保丁们翘起大姆指。这次剿匪战斗总计抓获八名土匪,包括被打伤的暗哨,有四名土匪前天·20·第三章 王森夜袭海马箐回戛那沟了。其余无人伤亡。吃过中午饭,保安队开始提审土匪,追查杀人凶手。审讯时,无意间发现一个女扮男装的女土匪。于是,保丁们脱去她的男装和缠在头上头的黑布帕,将她捆在门边的拴马桩上。脱去伪装,此女长得眉清目秀,而且笑嘻嘻的毫无惧色。陈皮从她身边走过,她还笑着打招呼:“大哥,放松点嘛,紧得很不好在哟。”陈皮停步,马着脸问:“你不怕我杀了你吗?”她还是笑着,一口四川话,说:“怕啥子哟,白刀进,红刀出,那里都是有路的。”陈皮和保丁都忍不住笑起来。陈皮骂声:“骚娑娘。”转身走了。审讯的结果,没有一个认帐的。于是,保丁们开始用刑,拿着蘸辣椒水的皮带,脱开土匪衣服抽打。还将两个嘴硬的土匪吊在房梁上,烧火钳来烙屁股眼。看着保丁手里红彤彤的火钳,两个土匪吓得爹一声妈一声的鸡声都喊出来。
王森从乡公所回来,看见这场面,立即喊停,不准用酷刑。他指着保丁说:“土匪也是人,多数还是走投无路的干人(穷人)被逼上梁山的。快把人放下来!”两个被吊着的土匪被放下来,一下子瘫软在地上,满头虚汗,差点昏过去。王森亲自审问那个用马刀劈自已的土匪头目。土匪头目叫陈三多,这是他的绰号,真名:陈子豪。四川自贡人。了解他的人都说他:屎多、尿多、话更多,因此给他起个绰号叫:陈三多。他有个坏习惯,只要闲着无事,总想上茅厮房拉屎,吃饭刚放下碗,又想上茅厮房拉屎,有时饭前、饭中都想拉屎;喝完水才放下杯子就要屙尿,见到别人屙尿他也想屙尿,有时听到水声响都忍不住要屙尿。一张婆婆嘴,一口妈妈话,张家长李家短,谁家小孩几个月了,谁家鸡被黄鼠狼逮跑了他都一清二楚。又爱传小话,逢人见面熟,刨根问底地打听别人家的事,人家不答理他,他就自我介绍。从上几辈人的故事讲到今天的柴米油盐酱醋茶,鸡啄谷子狗撵鸭等等。典型的四川嘴壳子。也正是这张嘴的作用,他来到戛拉沟才一年多就得到岩鹰洞大老者朱大耳朵的重用,坐上第二把交椅:二老者。真是干的不如看的,看的不如会说的。他从小学木匠手艺,木工活做得很不错,但为了多挣钱,快挣钱娶媳妇,他到自贡盐井学熬盐,后来伙同他人贩私盐被抓,逃出来化装成背盐巴老二,随着盐帮来到瓢儿井。再后来盐帮被火烧箐土匪刁光里伙同戛那沟土·21·故土风云匪王老八抢劫后,举目无亲,无路可走,他才加入戛那沟岩鹰洞土匪帮的。在戛那沟打家劫舍攒了些钱后,他回到老家自贡,娶了个漂亮的媳妇,并哄家里人说,自己在外面做大生意,赚到很多钱。娶媳妇快一年,女人的肚子照样瘪瘪的,一点动静都不见。因为祖上三代都是单传,父母急得团团转。为此,他曾经去看郎中,郎中告诉他,是肾亏肾虚,阳气不足,精气弱引起的,要滋阴补阳,扶正固本,必须吃半年的中药方能好转。但他那有时间去吃中药,再说,又怕别人知道自己无能,传出去让人笑话、丢人!他听说海马箐的夫妻树求子得子很灵验,就回老家去把媳妇带来跪拜求子。但有人告诉他,象他这种情况,必须在夫妻树下同房才十拿九稳。于是,他大老远把媳妇带来海马箐同房求子。因为他是外地人,临走时,大老者王老八不放心,派了十个土匪随身保护。这几天他总是觉得右眼皮跳得很,催着媳妇快回戛那沟,但是媳妇不同意,说再住两天,多同房两次把握更大,所以今天早上稀里胡涂就被抓了。媳妇就是捆在门边拴马桩上那个年轻漂亮的女人。
听他述说完,王森接着问海马箐脚路上杀人的事。陈三多表示,他们这次是来求子,并无其它恶意,为了保证对夫妻神树的虔诚,他专门交待不准任何人起歪心杂念,不谁上街赶场惹事生非,真的没有哪个下山杀人。自己可以用脑壳担保。听陈三多的话,王森也觉得他们这次行动也不象杀人越货,那到底是哪个人为哪样事,要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呢?除非是深仇大恨!这时,陈三多提醒王森,他们这伙人中有个叫孙猴子的人,精灵古怪,心细如抹,找他来问问,说不定会有什么新线索。
果然,孙猴子具有齐天大圣的基因,聪明异常,刚被保丁带进王森办公室,他就一下蹲在门角角说:“我晓得你们找我为哪样事。”王森道:“你说是哪样事?”“杀人的事。”“是你杀的?”“不是,但我晓得是哪个杀的。”接着孙猴子竹筒倒豆子,稀里哗啦的全倒出来。
孙猴子因为长得瘦小精灵又姓孙,人们都称他:孙猴子。孙猴子天生懒惰又贪财好色,随陈三多来海马箐才几天,看见他们夫妻白天晚上厮守在一起那亲热劲,特別到了晚上,他看见陈三多和媳妇住的窝棚有节奏的晃动,里面还传来叽哩咕噜的说话声和低沉的呻吟,就有些躁动不安,耐不住孤独和·22·第三章 王森夜袭海马箐寂寞,一夜想入非非。那天早上,他偷偷摸下山,躲在路边茅草丛中,想做一单活路,财色都行。当他看见一男一女带着个娃儿走来时,想动手又怕一人难敌二手。就在他犹豫不决之时,远处两个男子提着明晃晃的杀猪刀从后面跟踪过来,接近那一男一女时,两人同时动手,三下五除二,迅速把三人杀死在路上,扬长而去。
听完孙猴子的话,王森立即找几个精明能干的保丁,由队副陈皮带着,分别在海马箐附近的几个寨子调查杀猪卖肉的屠户,孙猴子跟着到现场指认。半天时间,破案了,原来是邻居间因田边地角扯皮,两家人打得头破血流,加之上辈人结下的深仇而起杀心。当得知这家人要经过海马箐小路去中箐时,平日杀猪卖肉的两兄弟,提着杀猪刀追杀的。确实与陈三多这帮土匪无关。但王森上任后的这第一把火还是烧得声名大振。
(编辑:陈友云 审核:吉庆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