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
西瓜小子心烦意乱地往回走着,他不断的在心里问自己,是她吗,怎么会这么熟悉,尤其是那两片薄薄的嘴唇,简直就像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他似乎又看见那嘴唇翻飞着,说着极其刻薄尖酸的话,但他不敢确定这就是和爸爸摽在一起的女人,不可能,不可能,闻慧的妈妈是为了追求理想而离开家的,她怎么可能去破坏别人的家庭幸福呢,从闻海生到他的三个女儿,还有叶妈妈,他们哪一个不是有着令人效仿的人品,不可能,闻慧的妈妈不是那种缺德的人。西瓜小子推翻了一个又一个假设,但却免不了心存狐疑,他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揭开那女人脸上的纱布。可是,要真的是她,自己会怎么办?还能在这个家庭生活下去吗,还能和闻慧她们一起面对吗?不,不可能!妈妈是被一个无耻的女人和丧尽天良的爸爸的一起气死的,我怎么能和这种人一起生活。不知不觉中,西瓜小子就迈进了家门,许多不能确定的想法萦绕在他的心头,迫使他要向闻慧问个明白。
“哥哥,咱们咋办呀,咋办呀?”闻静扑了上来,拽住西瓜小子泣不成声地喊道,“姐姐没主意了,她就知道哭。”
西瓜小子极其尴尬地咧咧嘴,苦笑了一下,他也想哭,但他不能在妹妹们面前落泪,落泪就说明他和闻慧一样了。
男人不能没有主意,尤其是大哥。西瓜小子陡然觉得后脊梁硬朗起来,爸爸不在,他就是这个家的主心骨,也必须像爸爸那样,决不能让妹妹受半点委屈,他迅速清扫了脑子里那些不安份的想法,镇定了一下情绪之后,把闻静扶到闻慧身边坐好,转过身走到外屋,从脸盆架上扯过毛巾,递给闻慧姐妹,屏住了一下呼吸,然后,说道:“你们还小,这么突如其来的事情,一时半会儿肯定接受不了,爸爸、叶妈妈和我,都能理解你们,可有一条,这是叶妈妈交待的,就是你们必须好好读书,绝不能受这件事情的影响。我也希望你们能理解爸爸,现在你们还小,将来长大了就会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男人,闻静你的文采好,将来都可以把咱家的故事写成一部小说。”说到这里,西瓜小子眼里突然闪现出晶莹的泪花,“哥哥我长这么大算是看明白了,没文化到哪都吃不开,所以我特别希望你们学问好,可千万别辜负爸爸一片苦心啊。”
西瓜小子说完,转身就走进他和闻海生的房间,房间已经被布置成新房,洋溢着喜庆的气氛,他的东西在靠西角的大柳条箱子里,闻海生说过,那是他当团干时的纪念品,现在属于西瓜小子了。他走过去把箱子打开,从里面拽出一个草绿色的挎包,又从挎包里抽出一个笔记本,翻开,从中间的夹页里拿出一张存折,存折里面是十万元钱,闻海生替他存的。西瓜小子想了想,就把存折塞进上衣口袋里,又抖了抖笔记本,一张照片就从里面掉了出来,他弯下腰从地上捡起照片。照片是个女人的玉照,是一个让他有着伤痛记忆的照片,那个女人是他的仇人。蓦然,西瓜小子脑瓜子都大了,这个女人居然和闻慧长得一模一样,莫非她就是闻慧的妈妈?他脑子里一阵眩晕,把牙咬得嘎嘣嘎嘣响,抱怨自己是个傻瓜,这么多年来都没认真看闻慧一眼,早知道她们如此相象,他根本就不应该留在这里。
“哥,你干什么呢?”闻慧挑开门帘就走进来。西瓜小子刚才那一番话,使她像卸去了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头,但她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叶妈妈那头究竟怎么办。还没等开口说话,她就发现西瓜小子手里攥着一张照片,顿时,脸羞得红红的,“你,你怎么会有我的照片,拿人家东西也不说一声,真是的。”脸上娇羞的样子极为可爱。
西瓜小子禁不住心里一阵悚然,他伸手就把照片递给闻慧,冷冰冰地问道:“她是你妈妈吗?”
闻慧脸更红了,娇嗔地说道:“你说啥呢,净胡说,我能给自己当妈妈吗?”
“你看好喽,那不是你。”西瓜小子神色凝重地提醒道。
闻慧心里一惊,她恍惚听叶妈妈说过,她简直就是妈妈的翻版,可是她对妈妈的印象根本就是模糊,家里除了她们姐妹为数不多的照片之外,连爸爸的照片都没有,更不用说是离别十五年的妈妈的照片了。或许因为妈妈伤害爸爸太深,所以爸爸就把她的照片给毁了。她小的时候曾经问过爸爸,可是爸爸到今天都没正经回答过。闻慧眼里涌出泪花,不高兴地把照片还给西瓜小子,赌气地说道:“不是我的你还拿着干啥。”说完,又觉得不妥,慌乱地解释道:“我是说什么,不是那个什么。”变得语无伦次起来。
“你什么都没说。”西瓜小子迅速清除了尴尬,调侃道:“我拿我妹妹的照片还犯法了咋的?”
“你真坏!”闻慧脸上顿时染上两朵红云,飞也似的落荒而逃。
西瓜小子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着实不是个滋味,他想哭,抱头大哭一场,照片上的女人就是闻慧的妈妈,闻海生的前任老婆,自己永远不忘的仇人。自己竟然被仇人的丈夫养了十二年,和仇人的女儿一起长大,真是老天弄人,自己那个仇还能报吗,妈妈要是九泉之下有知,她是应该哭还是应该笑。西瓜小子落泪了,他觉得自己不应该那么小气,应该像闻海生那样,大度地看人生变迁。妻子把他抛弃了十五年,他还能义无反顾地去照料她,关心她,自己是闻海生抚养成人的,身上虽然没有流淌他的血,但应该承继的是心灵的感知,他应该报答闻海生的养育之恩,不能走在前面让后面的人戳他的脊梁骨。他站起来,踌躇着,总觉得后面有两只眼睛在盯着他,盯得他浑身发紧,心里发毛。
隔壁的房间已经熄了灯,妹妹们已经休息了,西瓜小子在大街上时缓时疾地兜着圈子,时不时地摸摸上衣口袋里的存折,用十万块去救仇人的命,值吗?他停住脚步想了想,转身拐进了小吃店。
(五十八)
“你说这仨丫头,咋就这么不懂事啊,谁也不来替替你,万一你累倒了,我看她们怎么办!”叶玲一边喋喋不休地絮叨着,一边狠狠剜了闻海生一眼,埋怨道:“她们哪一点像你啊,一点人事儿都不懂,都是你惯的。”
“别这么说,孩子学习紧,我要是真让她们来,头一个跟我急眼的就是你,咱们还是别耽误她们了。”闻海生使劲抻了抻胳膊,“你看我这不是挺好的吗。”
“你少咱们咱们的,你是你,我是我,没关系。”叶玲很严肃地强调道,“没关系,就是没关系。”
闻海生脸红了,本来板上钉钉的事情却发生了逆转,他做梦都不会想到半路会杀出这么一档子事情来,他笑了笑,试图掩饰脸上的尴尬,说道,“对不起啊,玲玲,这事儿怨我。”
“我没工夫和你逗嘴,我现在就盼着喜娟醒过来,冯教授说了,喜娟现在还没脑死亡,简直就是奇迹。”叶玲说道。
“她还能醒过来,你是说她还能醒过来,是吗?”闻海生的眼眶潮湿起来,他极力控制着情绪,叶玲的话使他突然看到了生的希望,“你是医生,应该明白这里的事情。”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了。
“医生再好也没有回天之术,她能不能醒过来就看她的造化了。”叶玲说道。
“能醒、能醒。我只要她醒来,她醒过来,第一眼就能看到我这张佐罗脸。”闻海生咧开嘴笑了,好象落难的孩童忽然就沐浴了幸福似的,兴奋地看着叶玲。
“什么佐罗啊,你都快成卡西莫多了,自己也不照照镜子瞧瞧。”闻海生的喜悦并未使叶玲受到感染,她严肃地说道:“海生,我得提醒你,假如喜娟能醒过来,她也只能成为植物人,不可能站起来,更大的生活磨难还在后头等着你呢,你要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叶玲说着,就掉下了眼泪,“这件事儿对你不公平。”
“这世界上能有绝对公平的事情吗?我没想那么多,只想孩子们能有一个妈,她们真是太幸福了,想妈,妈就来了。”闻海生抬头看了看叶玲,叶玲脸紧绷着,没有笑容,也没有把目光投向他。闻海生忽然觉得那话说的不够艺术,直白的像是在流血的伤口上撒咸盐,急忙岔开话头,说道:“玲玲,没少花钱吧,你记个数,回头我还你。”
“我说过让你还吗,说过吗?花多少我愿意,你甭管,你怎么还这么俗啊。”叶玲哭了。
闻海生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吞吞吐吐地说道:“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你又不是百万富翁。”
“你是大款,富得都流油了,是吧?别有俩臭钱就瞎折腾,留着给孩子们上学吧,那可是三个呢,你一个都不能偏心。”叶玲警告道。
闻海生点点头,没说话。
叶玲走过来,深深叹了一口气,降低了说话的音量,说道:“海生,我说啥你别往心里去,大家都这么多年了,彼此的心思都懂,太客气了不但拘谨更累得慌,听我一句话,你先回去歇几天,这里有我和护士呢。”
“我不能走,万一她醒过来看不见我怎么办?又哭又闹的你可哄不了。”闻海生认真地说道。
“你都要气死我了,你咋就这么榆木疙瘩呀,医学上的事情是你懂还是我懂啊,你自己说,她醒了你垮了,哪多哪少呀。”叶玲长嘘了一口气,然后,现出百般的柔情,拽着闻海生的手,摩挲着,低声下气地说道:“求求你了,你就为我保重一下身体还不行吗?”
闻海生心里激灵了一下,顿觉有无数只虫子在噬咬着他,两行眼泪就流了下来。他一把抓住叶玲的手,哀求道:“可是我不放心啊。”
“我害不死她!”叶玲生气地甩开了闻海生的手,转过身就抹起了眼泪,“你还让我说什么呀?”
闻海生见叶玲真的生气了,心想自己亏欠叶玲的实在是太多了,如果再这样僵持下去,不但对不起她的好意,相反,还会使他们之间纯真的友谊蒙上阴影,便顺从了叶玲的话,悄然挤出门去。走到一楼,他想了想,就来到了收费处,收费员告诉他,医疗费现在用了6.8万元,现在还欠2000元,补上正好是7万。收费员警告说,如果明天上午还不能把钱顶上,病人就得停药了。闻海生点点头,然后,离开了收费处,蹒跚着往回走。他现在只有起五更爬半夜挣来的3万元钱,如果按现在的标准计算,充其量只能够半个月的医疗费。假如要是花这笔钱,那么,闻慧的大学就不能上,叶玲的钱也就还不上。他又想到了西瓜小子,这孩子手里倒是有十万元钱,可他能张嘴和人家借吗,那可是西瓜小子要开满汉全席的启动资金呀。思来想去,闻海生还是觉得求谁也不如求自己,他就和女儿实话实说,她们都通情达理,能够体谅他的难处的。闻海生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便加快了步伐。到了家门口,他迟疑了,三个孩子跟着他除了受罪就是难受,从没享受过同龄孩子的快乐和幸福,现在她们大了,可是,他又有什么资格剥夺她们受教育的权利呢。叶玲说了,一个都不能偏心,那是警告他,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闻静发出尖利的叫声之后,就迅速躲到姐姐闻慧的身后,“哪来的要饭的,赶快撵他走!”
“我找闻静小姐。”从摔进门的那一刻起,蓬头垢面的闻海生就想逗逗孩子们。这一段时间里,三个孩子一直生活在苦闷之中,她们所想所为总与现实存在着巨大的落差,那种来自心灵的沉重无时无刻不在压抑着她们,迫使她们用异样的眼神打量身边的一切。闻海生害怕女儿们产生强烈的逆反心理,他虽然不能给予女儿们富足的生活,但必须还给她们快乐,造就她们健康的心理。于是,他就按着闻静的说法,演绎了乞丐上门的戏,唬得三个女儿惊慌失措,甚至强烈谴责他是泼皮是无赖。直至他站直了腰,抬起头,哈哈大笑一阵之后,女儿们才发现上了爸爸的当,喜极而泣后,她们并未像闻海生所想象的那样,欢声笑语,春风满面。她们高声恸哭着。仅仅就是一个月的时间,闻海生就彻底变了模样,眼里无神,脸瘦的如刀削了一般,满脸的络腮胡子如荒芜的野草。背驼了,腰弯了,两只臂膀变得僵直而无力。这是爸爸吗?这还是她们心目中那个伟大的男人吗?闻海生怪诞的模样使他的女儿们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闻海生又回到了医院,想说的话没说,想做的事情没做,使他觉得如鲠在喉,浑身上下都不自在。他想顷刻间就拆除女儿心灵的蔽障,却没想到那蔽障已经坚如磐石,想想自己一天的作为,真是可笑又无奈,伸出手就按住了录音机的按键,悠扬的乐曲便从里面飞了出来……(未完待续)
(编辑:吴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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