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禄钧||故土风云(第四十一章 布谷声中归去来)

王禄钧
2025-09-29
来源:西南文学网

躺在病床上,苗三姑在迷迷糊糊中感到无尽的苍凉和孤独,儿时的往事一幕幕萦绕在心头。五龙寨的大田坝,大田坝中的小河沟;大岩头上的洞和洞中的闭目鱼,还有那五条游龙戏水般的山脉等等,象放电影一样在脑海中闪过。蓦然回首,十年光阴一晃而过,家乡恐怕已是物是人非。自己多想回去,回到那衣胞之地,看看那山那水那些亲人啊!

就在苗三姑感到内心孤独无助之际,王勇察觉些苗头,不但每天守侯在病床前百般安慰,而且常常讲些苗家古老的神话故事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她放松心态配合治疗。而且晚上要待她睡着,才在医院的过道上铺下一张行军床休息,听到病房里稍有动静立即起照看。有时三姑说头晕头痛难受,王勇亲自给她按揉风池、神门、太阳、百会等穴位,缓解她的症状。三姑有时会把头倚靠在王勇的肩头上,闭着双目任他搓揉按掐,觉得心里暖暖的。看到王勇白天晚上的守护安慰自己,三姑终于动了情。她看着王勇不但百般呵护自已,而且也很象自己想象中的那个白马王子。老话说:麻雀有个窝,耗子有个洞,自己也该有个家了。特别是王勇父母从毕节燕子口赶来看望她,送来一瓦罐熬好的四腮魚汤给她补养,三姑看着王勇年迈的父母,远道而来看望自己,激动得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阿娜!(妈)阿兹(爹)”。王勇和父母一家也都激动得喜极而泣,他们拥抱在一起,真的成了一家人。苗三姑和王勇终于走到一起,去领了结婚证。为了满足父母的心愿,他们专门回到燕子口大南山苗寨,按苗家的习俗举办了一次热热闹闹的苗族婚礼,乐得父母喜笑颜开,一再感谢苍天有眼,了却平生夙愿,老王家由此香火绵延。举行婚礼之前,他们二人还去了沔鱼河边的木桥上奠祭李佳,告诉李佳她们将要结婚的喜讯。他们相信,假如那貌美如花的李佳姑娘九泉有知,也会祝贺他们幸福美满,白头偕老。

读完两封信,项振的病一下好了。他站起来,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项杨氏,告诉全寨人。

过了一段时间,项振给廖老师和苗三姑同时回信。在给廖老师的回信中,讲述了苗家的现状,讲了自己的具体情况。还回顾了当年的师生之谊,讲了自己和六寨苗族对她的恩念之情。随信附一张学生们在鸭子塘的合影照片,并邀请廖老师有空回六寨看看苗家的变化。在三姑的回信中,也希望苗三姑保重身体,劳逸结合。表示了全家对她的美好祝愿。有机会带着王勇回五龙寨老家看看,回望流逝的岁月,回味童年的时光。

项振早上起来先喝下一碗汤药,走出大门要到田坝中的河埂上走一走,好久没出门了,外面一切都感到很新鲜。他刚走进大路沟,迎面走来一个亲戚,那亲戚隔老远就喊:“大哥,早晨露水大,外面凉得很。病刚好不宜外出,怕受凉复发哈。”项振抬头看,哦,是干河沟的干亲家。两人回到屋里坐下,开始喝茶咂烟摆龙门阵。亲家问询完他的病情后,引经据典地说:“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我们寨子里的郝干人昨天上山捡柴,不知怎么搞的从岩头上摔下来,等人们发现抬回来就奄气了。他家上有八十岁双眼瞎的老娘,下有不满周岁的娃儿。家中找不出一文钱来买官材。懂事的媳妇迫于无奈,想出个没办法的办法。到处放出话来,只要哪个人能出钱买口官材埋了丈夫,她愿意嫁给哪个人。老项啊,你说惨不惨?”亲家咂两口叶子烟,喝下一口火草茶,接着道:“自古以来只听说卖身葬母,卖身葬父,还没听说过卖身葬夫的。这女人太重感情了!”项振惊讶地问道:“郝干人?是不是哪个当过干河沟寨民兵队长,参加过戛那沟挖洞剿匪的郝干人?”干亲家有些茫然地问道:“你认得他?”项振放下茶碗,有些悲凉地讲起来。

那年戛那沟剿时,解放军大部队集中力量攻打许家寨,围攻岩鹰洞,郝干人和项龙窝带着少部份人配合一个排的解放军搜剿小山小洞的流匪。他们在围攻一个小偏洞时,洞口小,道路窄,加上土匪非常顽抗,三天三夜不但没攻进洞去,反而被土匪从洞中扔出来手榴弹炸伤了几个人。郝干人心细头脑灵活,他在岩洞前的河埂上走来走去地仔细观察岩洞地貌和周围环境,不断思索攻打岩洞的方法,最后想出个掘土进攻的办法,讲出来得到大家的一致赞同。就是从小偏洞侧下的河沟里沿着穿越到岩洞的一条石缝,悄悄地挖地洞直通岩洞后面,然后,突然冲进洞消灭土匪。确定方案后,解放军负责在正面佯攻,不停地开枪射击和呐喊,吸引土匪的注意力。

郝干人带着民兵白天晚上不停地挖地洞,一直挖穿到岩洞后墙时,大家一齐用手扒着快挖穿的薄墙,一声:一二三,推!众人一齐用力,刹时推倒洞壁露出一个洞口,郝干人首先冲进洞中,用枪逼住土匪,随后冲进来的解放军齐声喊道:“缴枪不杀!”把土匪包围起来,全部缴械。土匪们一时惊慌失措,以为是神兵天降,吓得抖抖战战的枪都拿不稳,乖乖地举起双手投降,这一仗活捉十八个土匪,郝干人也因此受到解放军首长的口头嘉奖。这次战斗还在洞中解救了四个被土匪抢来玩弄的良家妇女。战斗结来后,土匪被押走,其它的妇女都回家了。只有一个年轻妇女穿得整整齐齐,长得伸伸抖抖的站在洞口低着头,一动不动。原来她被土匪抢走后,爹娘一气之下,急出疾病死了,她无家可归。这时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不知如何是好?项龙窝问清楚情况后,在傍边挤眉弄眼地对郝干人说:“她找不到地方去,你就带回去做婆娘吧,反正你家又穷又娶不起媳妇,瞎子老娘还要找人伺待。”项龙窝本来是开玩笑,但郝干人和那妇女却认真起来。

郝干人带着这女人回到干河沟家里。瞎娘听到儿子带来媳妇,摸下床来,跪在地上朝天磕三个响头,并要亲手摸摸儿媳的脸蛋和身体,摸完后,瞎娘喜极而泣。新来的儿媳妇则跪在瞎娘面前,亲切地叫声:妈!瞎娘流着泪大声答应道:哎!从此,他们结为了夫妻,几年来思恩爱爱,家里虽穷但小日子还将就。年前媳妇还生个可爱的儿子。”亲家听了项振的讲述,不由长叹一声:“真是人算不如天算,麻绳尽朝细处断啊!”项振说完,沉思良久,抬头对杨氏说:“你看我们家还有好多钱?”杨氏心中有数地说:“你一个月的津贴是八万元,存了三个月。你生病时,县里和乡政府慰问金总有二十万元,加起来共有四十四万元。”那时,人币与旧币一比一万,因此,采用了万元作的基本单位。一万元实际是一块钱,总有四十四块钱。项振说:“留下四万元。买二十万元的公债支援国家建设,再拿二十万元请干亲家带给郝干人家媳妇,让她买口官材把人埋了。”杨氏站着一句话也不说,看得出来她有些不愿意,项振大病初愈,用钱的地方多着呢。项振见她不动,催促道:“快去拿出来嘛,平时这么懂道理的人,这下胡涂啦!”

项振的直觉告诉他,郝干人的死有些蹊跷,违反常理。他是一个心细如丝,反应灵活的人,怎么会从岩头不小心摔下来?砍柴捡柴一般都深林中检或砍些干枯的树枝,岩头上只有石头,一般不生长树,有树也是些小灌木或者参天大树?就算在岩头捡柴砍柴象他那样谨慎小心的人,也不会踩滑或者站不稳落下来摔死。项振越想越觉得不对头,凭他几十年打山攀岩爬树的经验,他断定其中必有大问题。于是,他对干亲家说了自己的疑问,让他赶快去乡政府报告并向大定县公安局报案。县公安局接到报案立即派人勘察现场和死者尸体。现场发现郝干人在山上的背夹子还拴着草绳,说明还没有拣好柴装背夹子,背夹子傍边也没有一根柴,又说明郝干人还没有开始捡柴。再到岩头上看,上面根本没有树没有柴,但地上的草却踩倒一片,说明不只一个人来到岩头上。岩上也没有留下滑倒的鞋印或手印,一切都说明郝干人并非自己不慎从岩头摔下来的。再到岩脚下观察,除了摔下来的身印和已经凝结的鲜血块,别无异常。回到家验尸,除脑壳上有两个血洞,四肢摔断,胁骨骨折外,也没有其它异常。但他的媳妇给他擦脸洗手洗脚入殓时,都意外发现他的右手指甲盖倒翻过来,指甲缝里有两杯细细的棉线丝,这又说明摔下岩头时,他伸手抓或抠住一种棉的东西等。根据这些线索,公安局展开细致入微的走访调查。半个多月后,抓到了嫌疑犯牛二吗。经过多轮审问和教育说服,牛二吗招了。

牛二吗原是冷底人,早年间拉起一伙土匪抢人,被田十一的剿匪分队打散过。那次田十一从五龙寨回冷底途中在李家寨被牛二吗的土匪活捉,因为是夜间,被田十一骗过没有认出来,再后来被田十一追剿打散,差点被田十一打死,再逃到戛拉沟偏洞中继续为匪。在被有剿匪径验的郝干人挖洞活捉时,他知道是郝干人出主意并带头挖洞进来,就两眼死死的盯住郝干人看并记住了他。牛二吗被判了两年徒刑才释放回来。他原本是个骟匠,回来后重操旧业,敲着骗匠当当到处走村串户骟牛骟猪骟鸡。一次来到干河沟认出郝干人,就起了杀人之心。而郝干人原在田十一手下当过保丁,虽然跟着田十一剿过牛二吗,但对他本人却没见过面。在挖洞进入小偏洞时,乱哄哄的人群中,也没有注意到那个是匪首牛二吗,所以,见面根本不认识。牛二吗要报一箭之仇,几次要用炸药夜里来炸郝干人家房子,又怕响动太大脱不了干系。经过长时间的观察,他发现郝干人经常一人上山捡柴割草刮木叶,就打算在山上制造郝干人自行死亡假象,整死郝干人。那天郝干人刚上山,他跟着上山去找到郝干人,说在岩头顶上有一堆烂马桑树根疙兜上长着一大蓬香菌(蘑姑),还说香菌傍边还有几棵野生天麻,要是捡去街上卖肯定卖不少钱。聪明一世的郝干人,因家穷见钱眼开,一时胡涂,也没有认出这个人原来是凶狠的土匪牛二吗,就摔下背夹子跟着牛二吗爬上岩头。看到他专心地找香菌和天麻时,牛二吗从后面猛力推他一把,他就摔下岩头,摔下的瞬间他本能地抓一把牛二吗的破袖口,结果抠翻指甲盖,留下两根细棉丝线。郝干人摔死的案破了,牛二吗被枪毙了,但留给人们的是哪样教训呢,好好想想,真是冤冤相报何时了。郝干人的媳妇把男人埋葬后,专程带着娃儿来到项振家,双膝跪谢项振夫妇,并要认项振做干爹,发誓待儿子长大后要告诉他这件事,让他报答葬父之恩。项振一生收了不少的干儿干女,那是人们对他信任和尊敬。

春天到了,大地一派勃勃生机。太阳起个大清早,爬上山顶,笑吟吟地俯看着乌蒙大地。项振起个大清早,披着蓑衣,带着黑豹背着小背箩,提着小挖锄和弯刀沿着大路沟爬上毛栗坡。病体初愈,他感觉有些累,就折把木叶垫着坐在地休息一会,再经过碓窝沟寒棚岭,爬上大岩梁子坡顶的最高处——野猪塘。突然,黑豹一步跃过面前的灌木林,汪汪一声,钻进路傍的丛林中去。丛林中立即发出扑扑扑,叽叽叽的响动声。一会儿黑豹叼着一只麻母鸡跑出来丢到项振的脚下,摇头摆地向主人表功。项振抚摸它的头,连声说:“好厉害,好厉害,回家给你吃大砣肉。”

早春的山间飘逸着层层薄雾,乌蒙山在云海中逶迤前行似有若无。项振弯下腰在湿漉漉的草丛中挖了几株朝天罐草,这种草药见酒治伤,见油滋补;再挖几块苦荞头,这是消食化气的良药;扯几根八爪金龙,专治喉咙肿痛和咳嗽。还有刺黄莲清热解毒,疏肝明目。还有好多好多,遍地野草即遍地药,不是草无用而是人不识。

项振採一会草药有些累了。他站起来伸伸腰,站在高高的大岩梁子坡顶上,遥望远处若隐若现的戛那沟一林春笋,耳畔仿佛又响起了当年戛那沟剿匪的枪炮声;眼前再现王森、苗三姑、杨沛瑶等人的身影。

不远处的毛栗树枝上,飞来一只灰白带黑的布谷鸟,它的尾巴一翘,头一点,引颈高歌:“布——谷——,布——谷——,薅苞谷!”

过一会儿,布谷鸟飞走了。也许,它不忘初衷,寻迹来路,要回到大自然中去,那里才是它的归宿。





编辑:陈友云 审核:吉庆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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