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杨沛瑶住在银角岩洞,早上起来,他先去跑马场跑了三圈才回来洗漱。吃过早餐后,洞囗被朝霞映得金灿灿的,洞底边沟中流淌着潺潺溪水,洞中一派清幽雅静。
杨沛瑶来到洞中木房前,驻足观赏挂在屋檐下的画眉鸟。一排精雕细刻的竹笼中,一只只活泼的画眉鸟儿跳上跳下。时而低头梳理毛衣,时而昂首高歌数曲。优美的声音抑扬有致且婉转悠长,悦耳动听。它们不但自己鸣叫还会学其它鸟类的音调,模仿出不一样的叫声。
画眉鸟头部是深褐色纵纹,额头为棕黄色,眼睛周边有一圈白色并向眼尾延伸的白线。舌头呈 V 形,舌尖 V 形处有凹形缺口。上身到胸部为棕黄色和黑色纵纹,翅膀为暗褐色,腹部是浅灰色,爪子一般都是黄褐声,钩状的趾爪非常锋利,那是打斗时的锐利武器。画眉的雌雄一般都是通过声音来区分,雄性喜欢鸣叫且声音嘹亮好听,雌性较少鸣叫且声音低促不好听。它们都喜欢在灌木或竹林中栖息,主食昆虫或草籽、野果、杂粮等,是人类的朋友。
杨沛瑶不但亮欢养画眉、玩画眉,也喜欢收藏画眉笼子。画眉笼子一般都是用玉竹编的圆形拱顶,平顶或方形平顶。是用竹子剖成粗细不一的篾丝,经过烘烤上油做成的,呈金黄色。他有一只暗红色的圆形拱顶画眉笼子,古色古香,雕花描凤,是从四川高价收购来的;还有一只是祖上传下来而且不竹编的,是一种圆细木条编成的。据老辈人说那是一种不知名的名贵树条,从嫩枝时开始编织,长大后就是成形的鸟笼,黑红透亮,照得见人影子,价值连城,百玩不厌。玩鸟是杨沛瑶的一种爱好,也是他赋闲在家,静观时局,修身养性之道。杨沛瑶站在银角岩洞中的屋檐下,兴致勃勃地观赏画眉,不时学几声画眉叫,逗引得笼中的所有画眉比赛似的引颈高歌,一只的声音比一只的高亢嘹亮,一只的歌声比一只的甜美动人。这时,老管家喘着气匆匆走进来,在他傍边耳语几句,他立即更换衣装,对着镜子整理一下发型,走出岩洞,沿差石阶小路走到银角寨边,翻身骑上枣红马,一趟小跑来到官房寨。今天,中共毕节地区工委要派蔡崇林、张存震和陈迢三人来找他有要事相商。杨沛谣带着老管家站在官房寨路边等着,不大一会,蔡崇林等三人到了。杨沛瑶上前握手,热情地欢迎客人的到来,随即来到碉楼客厅里坐下,待丫环上茶后,蔡崇林直言相告:“解放军要挺进四川进入西藏,为了保障军需,还请杨老先生鼎力相助些粮秣。”蔡崇林已经是第三次来中箐杨沛瑶家筹集军需,知道杨沛瑶对共产党的态度友好,前两次都主动地为红军、解放军提供粮食和枪技弹药支持,因此,没有说多余的客套话,开门见山说明来意。而杨沛瑶更是毫不迟疑,每次都慷慨解囊相助。他接过话说:“用我们彝家话说,都是自家人。正好我家在为侄儿办婚事,你们也是来祝贺的客人,先下去到堂屋中吃酒席,其余的事我自有安排。”彝家婚宴一般都是设在路边地上或场坝上。这是他们的传统习俗。据说早年间,彝族人为了躲避战乱和防止敌人偷袭,习惯了随时准备逃走的生活方式,因此,吃饭不带桌櫈,就地蹲在地上吃饭,稍有动静起身就跑,既方便又省得携桌带櫈的麻烦。同时,也表示人人平等,团结友爱,不浪费粮食之意。彝家婚宴上,通常在地上摆上大盆大盆的各种混合菜,傍边放着大桶糯米酒和水花酒,另性坐一堆,女性坐一堆,围着盆菜用马勺或用手抓食,并用碗大口喝酒,唱敬着酒歌,互相劝酒敬酒,体现彝族文化的传统和独特性。但招待蔡崇林等三位客人则是按汉人习惯,把酒菜摆在堂屋中间的八仙桌上,要坐在四周的板凳上吃。蔡崇林下楼后,对杨沛瑶说:“我们共产党的人本来就是从老百姓中走出来的,他们都蹲在地上吃酒席,我们为什么偏要坐在堂屋中桌子上吃呢?那不是高高在上,脱离群众吗?我们要和群众打成一片,一起蹲在地上吃吧。”蹲地上吃酒席别有一番情趣。大家都蹲在地上围着在一起吃饭,不分主次,不分上下,显得人人平等。尤其是彝家的坨坨肉,肉块硕大,呈正方形,一口一坨,鲜嫩饱满,肥而不腻,油水会沿着下嘴唇滴下来。彝家的糯米酒甘甜醇厚,回味绵长,清爽解腻,是吃砣砣肉的最佳搭挡,是彝家待客的上品。彝家糯米酒也称为“阿占抱”或“尺图”,一般是用蒸熟的糯米饭加酒药发酵封存于土镡罐中,有客人到来时,生火烧开水,水中加入红糖,然后从镡罐中舀出适量米酒成品放入糖水中,搅拌均匀即成。尤其是寒冷的冬季,一碗热腾腾的“阿占抱”是为客人驱寒保暖佳品。
杨沛瑶陪着三位客人蹲到地上,蔡崇林端起酒碗要向杨沛瑶敬酒,表示感谢他的理解和支持。杨沛瑶挥手制止,让蔡崇林把酒碗放下。然后,杨沛瑶找来一个大碗,把地上己经倒满的四个小酒碗端起来,全部倒进大酒碗里,混合摇匀后,再重新倒回四个小酒碗,再端起来对察崇林三人说道:“请,如有怠慢之处,还望海涵。”蔡崇林看杨沛谣一眼,会心的笑了。这是杨沛瑶多年来在军旅生涯和江湖交往中养成的良好习惯,这样做无论走到那里,任何场合,远道而来的客人放心,自己也放心。
酒过三巡,走过来一群穿着打扮一新,长相漂亮甜美的彝家姑娘开始来向客人敬酒劝酒。她们把三截竹筒倾斜连接起来,一个姑娘拿着酒壶从上往下缓缓地倒酒,一个姑娘拿着竹筒对谁客人的嘴巴,客人在下面用嘴接着慢慢地喝,直到客人叫停才罢手,这叫高山流水敬客人。同时,傍边的姑娘们还围绕着尊贵的客人,手牵着手,边扭起腰姿,缓慢地迈着碎步,摆动黑色打底,红色镶边的长裙,唱起了热情洋溢的劝酒歌:
杨沛瑶陪着蔡崇林等三人,边吃饭喝酒,边议论目前国内形势,都感到全国解放指日可待。酒饱饭足之后,一行人来到寨子前面,只见五六十个青壮年男子,背着背箩,背箩里装满粮食;几十匹马驮着驮子,胀鼓鼓的麻袋里也全是粮食。杨沛瑶已经安排人马开始往毕节军供站送粮食了。看着长长的人背马驮的送粮队伍,蔡崇林激动得紧紧握住杨沛瑶的手,连声说:“谢谢,谢谢!我一定转告党中央,彝家儿女对人民解放事业的支持!”杨沛瑶走到队伍中,拍拍驮着两个大麻袋的自己心爱的坐骑枣红马说:“伙计,辛苦你了。”几天后,在北京的周思来总理知道情况,回电说,杨沛瑶在黄埔军校时就是共产党的同情者、支持者。一九三六年还以大量的枪技弹药和银元支援长征路过毕节的红二、六军团。把三名受伤的红军战士接到家里养伤,伤好后又赠予路费归队。还对新开田苗寨养伤的四十多名红军伤员赠予路费等。应该向他表示感谢!杨沛瑶没想到共产党对他每做的一件事都记得如此清楚,心里非常感动。之后,杨沛瑶接着又带头向政府交纳公粮近万斤,还动员其它家族成员踊跃缴纳公粮,动员少数民族群众上交一千多枝枪械。
一九五零年原贵州省国民党保安大队大队长、反共救国军第八兵团司令罗湘培勾结土匪发动叛乱,袭击放军一四六团。后来被解放军发动的“赫(章)威(宁)铁璧合围”战役歼灭后,他率领保安十二团残部窜到水城、纳雍交界处的阳长新房区,策动已经起义的国民党二七一师所辖的保安笫五团叛变,杀害解放军代表三十二名,并在阳长海子峡谷伏击解放军一四一团,使解放军伤亡一百五十三人。还宣布成立“川滇黔边区游击纵队”自任总司令。再后来解放军调集兵力,在毕节白马山,将罗湘培的警卫团和保安十二团六百多人击溃。战斗中罗湘培左臂负伤,带着残余十多个人化妆逃到中箐官房寨,想借昔日的交往得到杨沛瑶的庇护。
罗湘培没有了往日的威风,垂头丧气地穿着不男不女的衣服,蓬头垢后的深夜赶来,天亮时,到杨沛瑶家碉楼下求见。
此时,杨沛瑶已任大定县瓢儿区剿匪指挥所副主任。他听家人报告罗湘培求见的消息时,还在跑马场上晨练,正要回家洗漱。来不及通知解放军部队和瓢儿井武工队,他一边派人回去稳住罗湘培;一边通知附近几个寨子的民兵集中。随即带领当地民兵迅速赶过去,把罗湘培包围在碉楼下,勒令他缴枪投降。罗湘培做梦也没有想到杨沛瑶已经站到共产党一边,看到杨沛瑶指挥民兵包围过来,大势不好,他带着残兵败将一阵疯狂扫射,冲出包围圈,荒不择路,逃到桥边何家寨里负隅顽抗。
杨沛瑶一边带领民兵追击并包围何家寨;一边派人通知中共瓢儿井区工委书记何启全。当天中午,瓢儿井区武工队和驻军赶到中箐,和中箐民兵一起先堵住各个路口,站领周围几个制高点,继续包围桥边何家寨,准备发起进攻。杨沛瑶亲自对罗湘培喊话,令其投降。罗湘培走头无路,挟持何家寨二十几个老百姓从寨子里走出来,要杨沛瑶让开一条路,否则,要杀掉这些何家寨的老幼人质。杨沛瑶和武工队队长商量后,叫他不要伤害老百姓,答应让开一条路放他们从桥上走。
何家寨前面有条不宽不窄,不深也不浅的小河,河上有一座三根木棒搭在河岸两边,桥面铺着些树枝,树枝上再盖些砂土的简易木桥。河岸两边长满密密匝匝的刺藜,红刺莓等灌木,差不多把河面遮住,从上面什么都看不见。这是何家寨进出都必经的唯一通道。
何家寨男女二十多人走在前面,十几个拿着枪的残兵神经紧张地跟在后面,从何家寨慢慢走出来。走到河边要过木桥。老百姓刚过木桥,桥脚下突然冲上来几十个身强力壮的武工队员和民兵,一下子扑倒十几个残兵。拽的拽住脚,扭的扭住手,按的按住头。残兵们神情紧张地盯着前面,没有注意脚下,在灌木的掩盖下也看不到河下有人,一时没反应过来,也来不及开枪就被摔倒在桥上。周围地面上的民兵和武工队随之冲上去,一阵撕杀扭打,不费一枪一弹,十几个残兵全部被生擒活捉。此刻,走在最后的罗湘培站寨子边的田埂上,看到眼前情景,一言不发,仰头长叹一口气,拔出手枪对着自己的脑袋,“砰”一声,侧身倒在烂田里,田水一下子被鲜血染红。
中箐刚刚解放,还没有展开土地改革工作,杨沛瑶就停止收捐收租,把自家所有的田地家产分给了佃户和干人。送牛送羊给他们,帮助佃户和干人自耕田地,自食其力。他还给家里的佣人发了安家费,全部遣散回家。无家可归的,帮助他们组建家庭,分给土地,自立门户。特别是老管家年近古稀,在杨沛瑶家度过了几十年的光阴,从老土目到杨沛瑶见证了杨家的兴衰更替。看着杨沛瑶长大的。杨沛瑶自小天资聪明,读私塾时,写字写文章常常得到先生的夸奖,深得老土目的喜欢。小时侯他要管家做马儿爬在地上,自己骑在管家背上,跃马扬鞭,正玩得高兴,被老土目发现,揪下来打屁股。他嘟着小嘴,用小手背边抹眼泪,边给管家道歉说:“对,对不住,我错了。”说完还给管家躹一躬。那情那景历历在目,幌若昨天。
老土目去逝杨沛瑶回到中箐,对老管家更是关怀备至,老管家也为杨家尽了一辈子的心,尽了一辈子的力,主仆之间感情深厚,胜似父子。现在要走了,老管家千叮万嘱,要杨沛瑶注意哪些人,管好那些事,理清哪些帐,哪些东西放在哪里,啰里啰嗦念个不完,老都老了还放心不下。杨沛瑶当然理解老管家一片忠心,他亲自送他回到天宝岩洞门口老家安顿好,再三叮嘱他的儿女,要好好孝敬老人,让老管家安度晚年。
临别,老管家倚在门枋上流下深情的眼泪,杨沛瑶也一步一回头,几度哽咽。有句谚语说:栽秧割谷,爹娘老子死了都没得时间哭。到农忙季节,农户人家忙得锅朝天,碗朝地都没有时间收拾,一天到晚都在田地里忙活路。但是,有的人家吃不起饭(没饭吃),无力耕种田地,连走路都打晃晃。
杨沛瑶带领家人亲自送粮送油到穷苦人家里,帮助他们度春荒。有一次他亲自扛上一百斤重的苞谷,送到姓梅的老佃户家,感动得老佃户声泪俱下,一声:“二老爷!”长跪不起。杨沛瑶扶起老佃户,不无伤感地地说:“要说下跪,应该是我。你们家几十年租地种粮,大部份都交给了我家,是你们养活了我们这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他的行为也带动了其它的彝族土目的仿效,推动了土地改革工作,得到新政府和人们的好评。被中央人民政府委任为贵州省人民政府委员。后来又被贵州省政府任命为毕节地区民委主任,贵州省民委副主任。杨沛瑶着手整理行装要去毕节、贵阳赴任,根据要求要带着全家去城里常住。杨沛瑶要走了,对故土深深的眷念之情油然而生,他查查黄历,再过两天就是农历六月二十四日彝族的火把节,索性参加最后一次火把节再走吧。
相传很久以前,一个炎热的夏天,久旱无雨,庄稼枯焦,在人们饥渴难耐的时侯,天神仍然派差役到凡间收租收粮。饥渴的人们一怒之下,将天神派来的差役打死了。天神怀恨在心,洒下一大把蝗虫到人间祸害庄稼。蝗虫把地里的庄稼吃得糊焦焦的,颗粒无收。于是人们想出办法,在夜里举着火把去田里地里烧蝗虫,烧死了蝗虫,庄稼又长出来了。这一天就成了人们纪念战胜天神,喜迎丰收的节日——火把节。彝族人有句谚语:过年是嘴巴的节日,火把节是眼睛的节日。火把节那天,人们从四面八方走来,聚集在绿草如菌的中箐苗族跳花场上,姑娘们吹着口弦琴,弹着月琴,穿着七彩拖地裙,戴着各式各色的花头帕,披着绣花坎肩,个个千姿百态,妩媚动人。各寨头集中评选出三位打扮漂亮,体形修长优美,品行端庄的姑娘,作为这次火把节最美的彝家女神,受到万人瞩目,成为小伙子们追求的偶像。身强力壮的小伙子们要在姑娘们面前展示自己,他们开始斗牛、赛马、摔跤,拼命争第一。上了年纪的人们,则在选一个清静点的地方斗鸟、斗鸡、喝水花酒,摆龙门阵。天黑了,大家高举着火把,边走边唱起“朵洛荷 " 及“阿西里西”走向田野、山坡,满山遍野火龙飞舞,歌声此起彼伏。最后,大家回到花场把火把集中堆在中间,男女老少手牵着手,围着火堆跳起欢快的舞蹈,祈祷来年五谷丰登,六畜兴旺。到了深夜,火把燃尽了,男女青年人抓起火把灰,互相追逐擦脸,一个个变成黑脸包公,互相祝愿今后的日子正大光明,一帆风顺。
杨沛瑶也在人群中,早上看斗画眉,观赛马;晚上举着火把,跟着大家一起牵手跳舞,喝水花酒,一直欢庆到深夜才和人们一起回到家。杨沛瑶很早就起来,收拾好要带的东西驮在马背上,悄悄地带着家人踏上路途,要先到毕节报到,再去贵阳赴任。他们一家刚走到官房寨门口,路两边站满了父老乡亲,有的端着一碗清水;有的举着一面镜子;还有那颤巍巍的老管家大清早举着红焰焰的火把站在前面,没有千言万语,没有人说话,一切静静的。杨沛瑶何等聪明,他马上明白乡亲们用意,那是对自己的高度评价:清如水,明如镜,情似火。含着深情的泪花,杨沛瑶一句话也没说,翻身下马,往地上屈膝一跪,双手作揖:皇天后土,愿我的乡亲父老安康吉祥!
从此别过后,杨沛瑶再也没有回过中箐。
(编辑:陈友云 审核:吉庆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