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旭红 || 泯与未泯的良知 ——读李久实《醉太阳》 《月到梧桐上》

方旭红
2019-08-08
来源:西南文学网


(一)

河北作家李久实所著《醉太阳》【1与三十集电视剧本《月到梧桐上》2是两本不同风格的长篇叙事。前者叙述改革开放新时期转型期间大型企业内部矛盾与世态人心的炎凉冷暖。后者描述的是非常时代青年人的爱情与人生,以及在追求自由幸福中所遭遇的不幸。利用小人物平凡而普通的人生演绎人性中大善大爱的高尚品质。

《醉太阳》是以新时期转型为背景,叙述山城机械厂转型之前夏新厂长不避嫌,举贤惟用,恪尽职守,最后倒在工作岗位上。而被他一手拉上来的原技术骨干王启林后来成了山城机械厂合并转型后环宇集团公司的总经理。王启林是天之骄子,在学校是学生会主席,本应享受很好的工作待遇,并能一展宏图。但却因为批评系主任把雪白的大馒头扔到泔水桶里,一顶坏分子的帽子便牢牢地戴在他的头上,毕业分配,同学们天南海北地闹世界,而他却被发配到山城机械厂劳动改造,他的心里不服气,但却敢怒不敢言3因为这顶坏分子帽子,心怀大志的王启林只能在山城机械厂像条大蛇样盘踞着,无法翻江倒海。又因夏新的赏识,甘冒众怒,把他提溜到一线技术岗位上。夏新对王启林可谓是再生父母,从而使他能伸展手脚,大显身手。夏新积劳成疾,最终病倒在工作岗位上。夏新死后,王启林慢慢开始了由副转正的光荣政治生涯。

《醉太阳》以山城机械厂转型之前,之中与之后由上至下所有人都受牵涉为主线,揭示内部矛盾的急剧上升,人性的善恶也毕露无遗。英年早逝的夏新只能是一个神话与传说。山城机械厂的兴旺与发达与他的遗孀和孩子们没有任何关系了。被他一手提拔上来的王启林开始了他呼风唤雨,至尊无上的政治生涯。夏新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他认定的接班人不仅仅是改头换面,可以说是脱胎换骨。当上总经理的王启林一样搞腐化,把跟自己有男女关系的林依娜调进财务部掌控财政大权,他自己过着奢侈而优越的干部生活。当比他能干的他的徒弟魏承延把自己所得的一套房子让给夏新遗孀和孩子们时,被王启林冷着脸找借口收了回来,责令他们搬走。夏新的大儿子出了车祸需要高昂的医药费时,王启林一分钱也不愿借给他们。王启林真正演绎了人走茶凉的世态。

如果《醉太阳》是揭示权势争夺中人心冷暖,人性的骤然突变,《月到梧桐上》显得温暖多了。王启林作为一个受惠者他不仅仅没有感恩,反而狼子野心,最后被林依娜卷走三千多万公司财产,自己也因失信于民,导致人心涣散,企业蒙蔽惨重损失,集团被兼并,终至恶有恶报死于非命。闻海生却更多地体现了人性善的一面,他忘却屈辱,既抚养了仇人的儿子,又不避前嫌领回了一息尚存的负心的妻子。让一个小人物的良知获得了最大公允。如果王启林是属于泯灭的良知,那么闻海生就是良知的最大倡导者。


(二)

《月到梧桐上》叙述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的一个爱情故事。云山市歌舞团B角陶喜娟在一次市委组织的归忆青春联欢会因原来的搭档突然遭遇车祸死亡,让青年团闻海生临时替代,两人有着天生的默契,陶喜娟被闻海生佐罗式的外表迷住。闻海生更贪恋陶喜娟的妩媚与浪漫。为此,闻海生与父母闹翻,执意与陶喜娟牵手,从认识到结婚仅仅三十天时间。在那个年代可谓是划时代闪电式的婚姻。闻海生父亲被他的大逆不道激怒,一气之下把儿子给告了,断送了闻海生的政治前途。

当爱情有了结晶,日子趋于平淡,陶喜娟在连续生了三个女儿之后,渐渐不满闻海生的不思上进。加上她自己一直在B角上晃悠,无法在团里做A角,这让她闷气,无论闻海生怎样对她百依百顺都无法让她感到最大幸福和满足。机会终于来了,团里的A角突然跟一个特有钱的男人跑了,把一次关乎全团人员生计命运的重要演出给撂了摊子。团长不得不降低身份,低声下气求她,并答应让她以后当A角。陶喜娟虽然憎恨团长但A角是她梦寐以求的愿望,就这样陶喜娟拣了个元宝”——出任A角角色。

陶喜娟虽然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但天生丽质,被赞助商,清朝爱新觉罗一个遗老,大家叫他王爷的人看中了。王爷使出浑身解数对陶喜娟殷情备至,诱惑她从团里跳出来,他将为她投资一个艺术学院,并任命她为院长。陶喜娟本身单纯,对自己未来充满信心。但她心无城府,对比王爷感觉丈夫闻海生太窝囊,不仅自己没有发展,还阻碍了她的远大前程。王爷的富足以及以他尊贵的身份对她大献殷情让她的虚荣心得到空前的满足,渐渐臣服于王爷表面的儒雅和温柔,轻率而决绝地做出抛夫弃女的决定,跟随王爷追寻艺术梦想去了。

得手后的王爷很快没有了先前的殷情,温柔和儒雅。陶喜娟不过是他玩弄股掌中的一粒卒子,让她拱就拱,让她撤就撤。王爷控制了她长达十五年之久可她却未能堂而皇之地进入显赫家族的庙堂,倒是成了王爷实实在在的性工具,甚至成了他纵横捭阖的兵器。王爷是商人是战略投资者,每一次关联交易之前,他都会唾沫害怕那样做会丧失自己在王爷心中的神圣。但王爷说了,肉体是空壳是形式,只有心灵才具有实际意义。就像考古一样,年代久远是表象,真正的意义是横飞地纵论天下,笑眯眯地哄着她把肉体心甘情愿的奉献给和他关联的人。陶喜娟挖掘器物的涵义,只有人的思想和时代的文化才会得到挖掘者的关注。4王爷的虚伪,阴鸷,对女性的肆意蹂躏,独断与专横的确具备宫廷血统

陶喜娟在长达十五年之内不允许与亲人见面,不允许见她的亲生女儿,每逮到一次就遭王爷痛打,毫无人性可言。这一切也是陶喜娟当初为追寻艺术梦想所付出的惨重代价。更为可悲的是,王爷在一次为抹平他偷税漏税达1800多万元的巨额行动中,将陶喜娟变相色贿给省某局局长。陶喜娟被委派和这个局长出国考察,在遭到局长强奸之后,个性倔强的陶喜娟不明就里向当地警方报了案,致使王爷的计划流产。恼羞成怒的王爷一脚踹了已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陶喜娟,并将和学院艺术指导老师的结婚证甩给她看,彻底粉碎陶喜娟的梦想。悲愤至极的陶喜娟不仅仅彻底绝望还被急驶而来的汽车撞成植物人,结束她浮华如梦的人生。


(三)

闻海生从一个佐罗式的英俊小生,根正苗红的共青团预备干部,成为一个多女的父亲,一个平凡的丈夫和没有任何上升趋势的普通警卫值班人员,最后还惨遭下岗,自谋职业。他的形象不再高大,挺拔,而是结扎后的佝偻,被妻子抛弃后的窝囊,还有生活重压下的萎缩。但他从未怨过陶喜娟,对她依然保留初恋般的纯真爱情。而对一直心仪于他,并为他照顾孩子一生未嫁的老姑娘叶玲除了感激与敬佩之外,没有对她产生一丝一毫的男女之情。当他在电视上看到医院为陶喜娟播放的寻亲广告后,放弃了女儿们为他和叶玲筹备的婚礼,把陶喜娟接回家用耐心,细心与爱心唤醒这个无情伤害他的女人。

《月到梧桐上》的主题是鲜明的,是对充满理想式的爱情的诠释,是对权势和金钱至上思想的挞伐和鞭笞,是对平凡而善良人的真诚歌颂,是对小人物面对是非曲折,明事理,敢担当的高尚品质的彰显。王爷这个一掷千金,外表儒雅,阔绰,有着所谓高贵血统的遗老,为谋私欲,横刀夺爱,抛糟糠弃亲子,致使他的小贝勒过着颠沛流离的流浪生活。正好遇到闻海生这个被他毁掉一生幸福与尊严的窝囊男人,把他儿子抚养成人。小说的离奇曲折与巧合都凸显了作家对技巧的圆熟。闻海生无论对妻子还是仇人都以德报怨。这个在爱情与尊严双重丧失下的人们眼里的窝囊男人有着坚韧的毅力与自强不息,宅心仁厚的胸襟,演绎他平凡动人的一生,赢得了世道人心的公允。


(四)

《醉太阳》与《月到梧桐上》虽为同一作家所作,主题与风格迥异,主人公因对良知的不同对待而有着不同结局。王启林是个出类拔萃的人才,他被夏新提拔是夏新的明智与举贤不避嫌的大胸襟。而王启林的人格远逊于夏新,这也是他最终失败直至把自己逼到死角的原因。闻海生虽在前程,个人生活都不如意的境况下生存,却凭借做人的良知,忍辱负重,把一个小人物在困境中的遭遇演绎的灵动感人,风生水起。

正如作家自己所言:《醉太阳》是一部关于社会形态的小说,在把握时代脉搏的律动上显出不同凡响的准确,揭示在新时期转型中的社会矛盾和上层建筑的矛盾。这些矛盾主要还体现在人性的弱点上。小人物往往演绎了大胸襟,而在物欲中膨胀的所谓上层人物却偏偏将自己的表现的淋漓尽致。私心与私欲占据上峰,欲望与贪婪左右人性。

从《月到梧桐上》到《醉太阳》完成了对良知的翻转,一个未泯一个泯灭。也为我们提出了一个问题,为什么小人物在遭遇苦难和屈辱时依然能良知未泯,而一个从人下人跃然为人上人之后,为什么连起码的良知都没有了。夏新与王启林之间仿佛谚语农夫与蛇的故事。而闻海生却以他被侮辱被损害的形象演绎着以德报怨的真情。芝加哥学派的干将韦恩·布斯曾说小说不可能没有伦理的尺度,总是含有一定伦理的价值观。5某种意义上作家李久实是站在伦理与道德的基台上来权衡人性,把小说当作一种心灵投影6萨特认为写作是为了召唤读者,【7这正和布斯所倡导的相吻合小说阅读有一种基本要求,读者们需要知道,在价值领域,他站在哪里。——即,需要知道作者要他站在哪里。8在分析小说文本视点时,不仅要梳理其安排和结构故事的形式意义,同时也要注意其中如肉附骨的思想内容意义,尤其是伦理意义。因为伦理'本质上是心理的和心理化的。9我想,《月到梧桐上》与《醉太阳》的主旨也正在于此,也是作家所倡导的精神内核。


1】:《醉太阳》李久实著光明日报出版社   2008

2】:《月到梧桐上》李久实著   光明日报出版社   2006

3】:《醉太阳》第21   李久实著   光明日报出版社   2008

4】:《月到梧桐上》第168   李久实著   光明日报出版社 2008

5】:伍茂国《现代小说叙事伦理》第49新华出版社 2008

6】:同上   135

7】:同上139

8】:同上 139

9】:同上151

(编辑:吴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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