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丽饶 || 衡山路上的女孩

魏丽饶
2019-10-18
来源:西南文学网

在我这个北方人的惯用语系里,是没有“侬好”这一说的。那天突然想说“侬好”,是因为遇见一个女孩。

确切地说,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了,我总能遇见她,在下班路上。我从余庆路转到衡山路上,大约快走到宛平路口的时候,就能见到她。远远地打对面走过来,满面春风。

跟衡山路上的法国梧桐不一样,梧桐树有春夏秋冬季节变化,而她不同。她是那种能把四季都过成春天的女孩。她从衡山路走过,衡山路就春意盎然;她经过窄窄的巷口,巷子里就杏花满楼;她路过我的身边,我的世界就春暖花开。

我该怎么来形容这个女孩呢?她不漂亮,更不是惊艳的那种。倘若把她采下来,插进鲜花丛中,定要被淹没了。她应该是要单独出来,远离那些繁华的繁花,一个人静静的。静静地散发似有若无的暗香,就是那缕淡淡的香,才最要人命呢。她可没有灵动的大眼睛,没有秀挺的小鼻子,也没有俏丽多姿的花瓣唇。普通的齐耳短发,标准的麦色皮肤,实在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她从远处走来的时候,我分明就是看到她在向我打招呼了。她微笑着说,“侬好!”然而走到近前,我才看到她双唇紧闭,神情自若,并没有流露出熟识的表情。我也从不因此感到讪然,只觉得如此甚好!于是,我边走边琢磨,她的脸上究竟哪个部位在对我说话、对我笑了?近两年了,我一直也没找出。

她的穿着很讲究。倒不是说有多么奢华,就是很得体,总能与当下的季节相吻合。而且,在不同的天气也会有不同的格调。总之让人感觉,老天爷是依了她的性子来算阴晴的。她的服饰整体风格内秀,偏文艺,却也不是那种近乎戏服的怪异。而是文艺里透着时尚,或时尚里含着文艺。她通常不化妆,素颜面世。这点大约是跟她耳根处微微翘起的那一缕头发商量好的,有一种朴素简约之美。记忆中只见她化过一次妆,是今年初夏时节的一个好天气。她穿一件很显腰身的藏青底小白碎花连衣裙,墨镜卡在胸前的V型领口上,镜片下掩着一枚精致的复古挂坠。在衡山路上遇见她的时候,我的眼前的确是豁然一亮,却又不好意思表现得太明显,就赶紧收了收。她的妆淡淡的,薄薄的粉底,很自然的眉眼,西柚色口红质地很滋润。腮部晕染得十分精致,显然是用了渐层腮红,一层层仔细打上去的。我猜想,可能是单位组织外出参观或讲座之类的活动,总之是要到一个比较讲究的场合做一件以她为主角的事。

看上去她应该是做文字工作的,而且还不是那种花里胡哨的文字工作,因为她身上有股淡淡的书香气,那丝气息定是长期在一个清雅幽静的空间里用墨香滋养出来的。如果我感觉没错的话,她应该是某个出版社或报刊的编辑,就是那种颇有质感的文字编辑。滋养她的文字不是学术派那么呆板,也不是史籍类那般沉寂。有可能是儿童文学或纯文学,认真严谨里透着一丝不经意的小清新。

许多次,在衡山路上相遇,我都有一种想轻轻“嗨”一声,止住她脚步的冲动。问一问她是在周围哪个单位工作,还是每天下班回家从附近的站点换乘。每次见面,她都是认真而又平静地看我一眼,就过去了。就像路两旁的梧桐树冷静地从我身边经过。其实我也是这样认真地看她的。不知为什么,我总能从那擦肩而过的瞬间捉住她的一切,包括心情。她哪天忙了,哪天累了,哪天得到赞美了,一目了然。还有她的装扮,哪怕是换了一只小小的耳钉,也会被我发现。

我觉得在她和我的身上,有一种共同的东西。至于是什么,我不太清楚。或者说是某个方面互为主体与客体。怎么说呢,比如当我感到上海很陌生时,她用眼睛对我说“侬好!”,瞬间拉近了我与这座城市的距离。当我思念起故乡的时候,她的嘴角扬起亲切的微笑,是一种异乡人抱团取暖的温度。我在这个城市有许多陌生的人,有许多种着法国梧桐的马路,有许多阴晴圆缺和悲欢离合的日子,唯独只有这么一个四季如春的女孩。未曾接触却有深度交流,相互温暖,相互需要,共同深刻着一条路,一座城。

刚才她从对面走过来时,我看到她的右脚腕上多了一根红色脚绳。九乘金刚结编法,脚踝处一朵曼陀罗开得正红。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脚腕,那朵红洇洇的曼陀罗开得同样真诚。这根脚绳是那年离家时奶奶编给我的,奶奶在午后的阳光里一边绾结一边念叨,“带上它,出门在外走哪都能遇见好人。”



作者简介:魏丽饶,山西长治人,现居江苏昆山,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2010年开始文学创作,文章散见于《散文百家》《百花园》《中国艺术报》等报刊杂志,作品曾多次入选年度中国散文排行榜,获第八届冰心散文奖、首届浩然文学奖、“宝安杯”鲲鹏文学奖等,出版散文集《净土》


(编辑审核:黄 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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