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久实 || 月到梧桐上(014)

李久实
2019-08-31
来源:西南文学网


(十四)


陶喜娟现在真的很烦,是从心里往骨子里渗透出的那种烦。被剥夺了B角的资格后,一出溜就滑到了专管服装道具的角色,一天到晚被人呼来唤去的,还得看那些小角色的脸。前些日子,她对团长说咱们团的节目老是那几套,该换换了。团长一句“我是团长还是你是团长”的话就把她顶到了南墙根上,让她窝心了好长一段时间。陶喜娟最初想,团里为什么总是揭不开锅,表面上看是票房少观众不积极,其实根本原因是剧目陈旧,观众看腻了当然也就烦了,她和团长说别小看咱们这个地方山高皇帝远,可过去那也是威风八面天下闻名的,历史沉淀了多少好素材啊,随便挖掘一个就能扭转每况愈下的经济颓势。但她没想到团长会说那话,会让她的好心在顷刻间就异化成驴肝肺。现在好了,演员们骂娘,职员们骂爹,骂得团长不得不像庙里的方丈四处化缘。光化缘有什么用,自己的事情还不得自己去做吗,世界上根本就不会有什么救世主。想想自己忽悠一下子就到了三十几岁,居然连一个正经的角色都没混上,陶喜娟气就不打一处来。她冲抱怨演出服出褶子的女演员大声嚷道:“你瞎嚷嚷什么呀,不会自己拿回家熨熨吗?”

那个女演员白了陶喜娟一眼,气鼓鼓地走了。

陶喜娟生气的把演出服扔进道具箱里,骂道:“真是狗眼看人低,连你也敢小瞧我。”她觉得自己的表演才华是被人为的冷冻了,那些人总不怀好意,她感到被压制的痛苦会让那些人觉得高兴。这个圈子的怪象总是一个连着一个,谁也看不上眼的“二闺女”,居然能摇身一变就吃上了官饭,那个貌不惊人、技不如人的小女人,偏偏就靠着和团长关系紧密,也堂而皇之的当上了A角。团长还大言不惭的总当着众人的面表扬A角,说她的气质好、舞台感觉好,腾挪跳闪总关着情。啥情,还不是私情吗,你以为自己冠冕堂皇的遮掩,别人就不明白你心里动的是什么心思?陶喜娟看不起这样的人,看不起技不如人但关系却超人的人。团长就是这样的人,他过去不就是灯光师吗,怎么一下子就当了团长了。当了团长就跑到她面前大献殷勤,说他过去总把追影灯打到她身上,很多的时候他犯了很严重的错误,就是经常在A角演出需要特写的时候,他总把灯光打到A角的屁股上,惹得A角不高兴,老团长也不满意,常常批评他心不在焉,损害了团里的整体形象。他说喜娟现在好了,我当团长了,你今后就是永远的A角,那个舞台就是你永远的特写。陶喜娟想出名,想展现自己的艺术价值,但她不想充当毁誉参半的角色,台前鼓掌台后骂娘的尴尬她不想承受,她要凭自己的本事赢得德艺双馨的名声,而不是靠出卖灵魂和色相。团长收回成命的理由非常直接,因为陶喜娟拒绝和他亲嘴,他想让陶喜娟当地下夫人的人生打算遭遇了滑铁泸。而陶喜娟另一个被冷冻艺术展现机会的理由是不容质疑的,因为她违反了基本国策,一票否决权不仅否决了团里当年评先选优的资格,同时还延缓了团长飙升文化局副局长的强劲势头。

陶喜娟不是个容易后悔的人,因为任何一个人都可能会为一个抉择而与机会失之交臂。但她总打不起精神来,总是心神不宁,甚至常常会有一种失魂的感觉,而这些根源就来自闻海生,因为闻海生太让她失望了。

眼瞅着那些她熟悉的男人不是官运亨通就是财源茂盛,而自己厮守的先生却是一个劲的往下出溜,还动不动高喊什么家国天下事,都沦落到把大门的地步了,还用得着口是心非吗?

陶喜娟黯自神伤着,她不可能管一辈子道具,但她要厮守这个男人一辈子。她的男人就知道厨房尿布刷碗洗筷子,他不是佐罗也不是罗密欧,他是地地道道的葛朗台。

“收拾家伙,赶紧的,马上出发。”

一阵嘈杂的声音传了过来,陶喜娟拽回了思想的野马,迅速抹了几下脸。有人闯进来了,来人告诉她:“团长终于化来了一个外出演出的机会,今晚就演出,你赶紧准备吧,‘王爷’等着呢。”

“王爷”是谁,来人没说,匆匆忙忙地走了。陶喜娟也顾不上多问,迅速把道具箱清点好,和其他人一起,七手八脚装上车。快一年了,团里没有任何演出任务,这一次任务来的急,大家很是兴奋,坐在车里高兴地唱起了歌。陶喜娟和着拍子打量着车里熟悉的面孔,她心里有些伤感,团里很多学有专长的面孔都不见了,他们下海去了,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他们现在干什么?还好吗?

A角呢,A角呢?”

到了目的地,团长才发觉A角没有随车而来,有人告诉他,A角已经好几天都没上班了。团长又急忙打发人去找B角,又有人告诉他说,B角早就尥丫子了,和她一起走的男人特有钱。

团长一下子就懵了,跺着脚喊道:“都跑了,谁他妈的演喜儿呀,这不是砸我的饭碗子吗!”

“陶喜娟在啊,陶喜娟能演喜儿呀。”有人提醒道。

团长不想把这个机会给陶喜娟,陶喜娟不听话,总惹他生气。他恨自己一手培养的A角居然如此薄情寡义,关键的时候让他丢人现眼,更让他心疼的是让陶喜娟白白捡了一个机会,他不甘心。可他又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解燃眉之急,无奈之下,只好摆摆手,不耐烦地说道:“就让她上吧,也没别人了。”

但陶喜娟不上,她对导演说:“我演不了A角,我只能看道具。”

导演做了半天的工作,还是说不动陶喜娟,只好返回前台,向团长如实汇报。团长骂道:“真他妈的给脸不要脸,装什么大头蒜啊,A角要是在我还能用她吗。”但英雄气短,发了一通火之后,他只得屈尊下怀来请陶喜娟救场。

陶喜娟挤兑道:“你不嫌寒碜我还怕丢人呢,人家要是知道管道具的演A角,还不得骂我是猪鼻子插大葱啊,您还是另请高明吧,我只能管道具。”

团长陪着笑脸说:“谁高明呀,我就看你高明,赶快收拾收拾,别误了场子。”

陶喜娟把双臂抱在胸前,冷冷地说道:“我高明什么?看道具的要是能演A角,把大门的还能当团长呢。”

团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有心发作,却又不敢,只好硬着头皮听陶喜娟数落了东再数落了西,心里暗骂陶喜娟真是个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母牲口。

导演派人来催了,来人说:“王爷说了,再给十分钟的时间,如果再不开演,他就要撤资了。”

团长急头败脸地挥了挥手,把来人打发了,他扑通一声就跪在陶喜娟面前,伸手就给自己一个嘴巴,哭丧着脸哀求道:“姑奶奶你不看我也得帮帮大伙吧,那个王爷给了五万块钱,你不演大伙就得喝西北风去,就算大伙求求你还不行吗?我发誓,回去以后你就演A角。”

陶喜娟心里咯噔了一下,团里那些人和她一样,半年没见过工资是什么样了。有了这五万块钱,大家的工资就能给补回来。她沉吟了片刻,说道:“我不稀罕什么A角,今天就看大伙的面子。”

待她化完了妆,匆匆忙忙向后台走去时,却没想到和一个矮墩墩的男人撞了个满怀。那人刚要大声训斥,见陶喜娟光彩照人的样子,就马上换了另一付嘴脸,哈着腰陪着不是:“没把您撞痛了吧?”陶喜娟脸红红的,她没说话,一溜小跑着登台去了。耳后传来团长的恭维声:“王爷,没把您吓一跳吧,这事怨我。”

王爷满脑子都是肉的感觉,他刚才撞到了陶喜娟高耸的胸脯上。听团长问他,忙推辞道:“没事、没事,那个人是喜儿吧?”踮起脚,扬长了脖子,眺望着陶喜娟远去的身影。

喜儿由人变成鬼,再由鬼变成人的悲惨经历感动了观众。陶喜娟淋漓尽致的表演使演出获得了巨大的成功。王爷当即决定,取消面包榨菜火腿肠加白开水的宵夜,他要盛宴款待全体演职人员。

陶喜娟理所当然的被安排到王爷、团长、导演等显赫人物聚集的餐桌旁。当她容光焕发的出现在众人面前时,王爷带头鼓起掌来。然后,极尽美丽辞藻,盛赞陶喜娟惟妙惟肖的表演。他说:“黄世仁真不是东西,家里妻妾成群,还居然吃着碗里的惦记着锅里的,真是可恶至极,枪毙一百回都不解恨。”接着,他又幽默地说道:“喜儿你也别光怨他,都是我们家风不好,把他惯坏了。”

陶喜娟咯咯地笑,笑过之后,不解地问:“他不好和你们家有什么关系呀?”

众人闻听此言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之后,团长告诉陶喜娟,王爷姓爱新觉罗,地道的贵族,要不是孙大总统推翻帝制,他现在还是黄袍马褂大辫子,不出门妻妾成群就得绕前捧后百般伺候,出了门也得三十二抬轿子前呼后拥,想吃冰棍都能下雹子。

王爷哈哈大笑地摆着手:“不行了,不行了,那都是几百年的老皇历了,翻不得,翻不得。”他十分谦虚地对陶喜娟说:“现在只能靠着祖宗积的阴德混口饭吃。”

王爷的话陶喜娟没听懂,她睁大了好看的眼睛,问道:“阴德还能当饭吃?”

王爷又哈哈大笑起来,笑得陶喜娟脸红红的。

团长殷勤地接过话茬,他告诉陶喜娟:“王爷汉名叫艾新民,现在是国内为数不多的大收藏家和古文物鉴赏家,故宫博物院如果要鉴定珍玩字画什么的,必须要请王爷到位,请柬就能有这么大。”团长一边比划一边说:“这要是在过去,咱们这些人见了王爷就得行跪拜礼。”

陶喜娟的举动让任何人都始料不及,她居然在团长的话还没结束时,款款地向王爷道了一个万福,然后,说道:“小女子这厢有礼了,感谢王爷慷慨解囊。”

团长马上接过话茬:“是、是、是,喜娟说得对,王爷就是我们剧团的大救星,是王爷让我们抬头又见北斗星,今后,王爷您要是有什么事情,吱一声,我们这些人百分之百肝脑涂地没二话。”

王爷笑的样子很从容,他把雪茄烟从嘴里挪开,两个鼻孔像倒立着烟囱冒出了两股青烟,他往回吸了一口,烟在嘴里打了个旋,无数个烟圈就钻了出来,好象要套住什么似的,然后,他摆了摆手,很认真地说道:“咱们这些人能聚到一起就是缘,能合作愉快就说明各位都是正人君子,既然是君子,咱就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不知道各位能否给我个面子说几句。”

团长急忙恭维道:“王爷您可是太客气了,我们这些人在您面前充其量就是个小学生,能有机会得到您这样的高人指点,绝对是我们三生有幸。”

王爷又笑了,他用手指敲了敲酒杯,说道:“我不是指点迷津,我是就事论事。实事求是地讲,凭各位的艺术才华,把日子过得如此紧巴,多少让人心里有点不服气。但各位不能抱怨没机会,也不能说曲高和寡那样的话,恕我直言,导致如此境况的,是各位的思想观念出了点问题,请进来走出去虽然从字面上不难理解,可这就是观念上的差异。”王爷停顿了一下,又深深地吸了口烟,十分惋惜地指着身边的陶喜娟说道:“咱们还用提那些远的吗,就说眼前这个小女孩,那可是才华横溢啊,举手投足哪一点不透着艺术的灵气,不是我顺情说好话,在我所接触的国内名家中,像有这样艺术天分的也找不出来几个,但是,”王爷表情严肃起来,话锋一转,说道:“咱们这个地方天窄地小,没有机会就没有作为,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得不窝在这旮旯里,根本就伸不出拳脚,是虎得卧着,是龙也得盘着,唉,可惜哟。你今年有二十岁吗?”

王爷的话像是一把锐利的剑,一下子就扎在陶喜娟的心里,让她顿时被满腹的惆怅所包裹。她想有所作为,但根本就由不得她。王爷是在为她鸣不平,还是另有企图,她不知道,但是王爷那句问话,却使她脸红的像是熟透了的樱桃。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他们才不在乎王爷那句话后面是不是藏着玄机呢,他们在乎王爷那句话之后,还会不会加大投资力度,至于陶喜娟是不是想钻进地缝里躲起来,他们也不会去管。笑过之后,众人就怂恿道:“王爷您猜猜她有多大?”

“最多不超过二十一岁,前途真是无量。”王爷很认真地说道:“如果你想在中国演艺界有所发展,你尽管说话好了。”王爷的眼神旁若无人的在陶喜娟曲线优美的身体上定格了,“女演员的艺术生命不仅仅在脸上,更重要的还在三围上。三围,知道什么是三围吗?现在的演艺界很重要的一个标准就是三围。”王爷极为认真的强调着。陶喜娟的三围让王爷很痴迷,尤其是胸围和臀围,前凸后翘,弹性十足。

众人笑出了眼泪,他们告诉王爷,陶喜娟今年34岁,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妈妈了,大女儿都六岁了。

王爷瞪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陶喜娟,使劲摇着头:“不可能,不可能,唬我是不,是不是,拿我当乡下的老秆子糊弄,别看你们都是演戏的出身,我的眼力绝对不比你们逊色,我敢和你们打赌,她要是超过21岁,我再给你们投资五万。”

“你输了。”陶喜娟红着脸,轻轻抻了一下王爷的衣襟,然后,把放在椅子背上的坤包取下来,从里面拿出一个十分精致的相册,告诉王爷那个个头高的是大女儿闻慧,那两个长的一模一样的是二女儿闻倩和三女儿闻静。

“愿赌服输,愿赌服输。”王爷大笑起来,笑过之后,顿时怜香惜玉起来,他使劲地把手举过头顶,双掌合十,向在座的人连声说道:“怪我,怪我有眼不识金镶玉。”然后,面向陶喜娟,深深鞠了一躬,双手握住陶喜娟的纤纤细指,用力摇了摇,愧疚地说道:“小生多有冒犯,这厢有礼赔过,给个机会打我两拳吧。”

陶喜娟抽回了手,捂着嘴呵呵地笑着。

餐厅的气氛被王爷激活了。众人欣喜若狂,他们没想到一贯看不上眼却让他们心里发痒的陶喜娟,会给他们带来好运,一件歪打正着的事情居然扭转了他们命运的颓势。于是这些人竟相露出喜不自胜的笑脸,祝愿陶喜娟青春不老,魅力长存,祝愿王爷财源茂盛通四海,人生喜事一个连着一个。

杯斛交错,笑声朗朗。一番酒酣耳热之后,王爷兴致高涨,他宣布酒会之后就是舞会,“大家都去,都去,一个都不能少。”

陶喜娟想走,想和风趣的王爷打个招呼就回家照看孩子。但是,副科长的女人和王爷说得正热闹,一付眉飞色舞的样子,她不好意思去扫人家的兴,就坐在椅子上等。

王爷的神态时而庄重,时而戏谑。他抿着嘴角,听副科长的女人附在他耳边说笑,眼光却放射到陶喜娟这边,不住的点头,不知道他是同意副科长女人的说法,还是向陶喜娟示意。他悄悄竖起食指,朝陶喜娟弯下两节指头。陶喜娟看懂了,那是王爷让她稍安毋躁,他把那个女人打发了就过来陪她。副科长的女人丝毫没有把话结束的意思,饱满的胸脯紧紧贴着王爷的肩膀,轻声低语着。

王爷的个头不高,很敦实,脸很大,头发中分着,听人讲话总露出眯眯的笑,很有一付言行中和的派头。

陶喜娟犹豫了,双手不安地拽着坤包的背带,像是仙姑不停地捻动着佛珠。她想孩子这时肯定都已经进入了梦乡,闻海生在干什么?是在睡觉还是在写诗,肯定都不是。闻海生诗一样的浪漫早就埋到坟墓里去,那些撩人心动的字眼,随着婚姻的开始,变更了原有的使命,演绎了不可更改的锅碗瓢盆交响曲。闻海生变得琐碎了,像一个多嘴多舌的妇人,把人生所有激情都溶解到无休止的唠叨声里。他每天都不厌其烦的叮嘱陶喜娟,使用过东西以后要物归原处,叮嘱之后便大谈那些东西如果要变换了位置,将会给生活带来不可预料的灾难。陶喜娟喜欢那男中音的声音,但不喜欢那中音里总裹挟着世俗的内容。她不认为闻海生的勤奋便是对婚姻的忠实。男人的世界应该在外面,就像王爷那样,改变生活改变命运,也改变世界。可闻海生却像沉入海底的鲨鱼,既不惊涛也不骇浪,所有的锋芒都被洗涤灵漂白甚至软化了。瞥了瞥正在谈笑风生的王爷,陶喜娟更觉得心里一阵窝囊。

王爷的眼神又扫过来了,是让人耳热心跳的眼神。陶喜娟心跳加快了,手指紧紧拽着坤包的背带。

团长的脸上堆满了灿烂的笑容,他踌躇满志地招呼着激情亢奋的人们,但也没忘了洞悉瞬间的细微变化,他从王爷游移不定的眼神中看到了那种无奈和热辣,又看看局促不安的陶喜娟,顿时便心领神会了。他笑吟吟地走过来,煞有介事地叫走了说的已经忘了情的副科长的女人:“有事,有事和你说。”他朝王爷露出会心的笑容。副科长的女人甩了甩胳膊,脸上不高兴了,她正在和王爷说男人扶正的事情,话题刚刚进入实质性阶段,团长就杀了过来。她不甘心地跺了一下脚,抱怨道:“就差一句话没说完,你拉我干什么!”

王爷走过来的脚步稳健中透着匆忙,额头也沁出些许的细汗。他脸上堆着百分的歉意,却又无可奈何地摊开双手。他说了一句让陶喜娟心跳加速的话:“你让我觉得人生苦短了,尤其是男人的人生。”

陶喜娟脸上飞起了两片红霞,她站起身来,说道:“我要走了。”

王爷做出的手势非常优雅,他邀请陶喜娟再小坐一会儿,陪他聊聊天。

陶喜娟坐下来了,她很拘谨地告诉王爷,现在已经是子夜时分了,她不想耽搁太久,三个孩子还小。

王爷的话锋很健,他说小陶你让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看见了你就让我想起了维纳斯,看见了西方的唯美主义在中国的再现。他说你知道古埃及那个艳后吗,你不但比她美丽,更比她多了睿智。王爷很沉痛地说,从你这里我看到了中国美学界的悲哀,他们论美是格式化的,总要无聊地论证这样那样的定义,他们应该走下神坛,睁眼看看世界,像你这样天然浑成的美,就能使他们所有的美学观点都成为半身不遂的患者。

陶喜娟被王爷的话逗乐了:“我哪有您说的那么好呀。“

王爷很认真地肯定自己的话:“真的,我是掏心窝子说话。”

陶喜娟把头垂得很低:“我是三个孩子的妈妈了。”

“但你身上浓缩了世界女性之美。”王爷忘情地抓住了陶喜娟的手。

“有人在嘛。”陶喜娟抽回了手,轻声提醒道。

王爷微微一怔,莞尔一笑,紧接着他提高嗓门转移了话题。从亚里士多德到柏拉图,从古希腊的悲剧到文艺复兴时期欧洲戏剧的兴盛,再从关汉卿到世界三大戏曲体系,又拐弯抹角地说到桃花扇,及至红楼遗梦,说得唾沫横飞,引得团里那些人情不自禁地瞪大了双眼。他们没想到,眼前这个遗老居然藏有如此之深的城府,居然能如数家珍似的把世界戏剧的脉络拿捏得如此准确。这些人有些汗颜了,心想,亏了刚才没把话说的那么满,否则的话,他们真的要贻笑大方了。听了王爷的一番论述后,这些人似乎又找到了些须的感觉,认为王爷只是天桥的把式,说的比唱的好。他们除了知晓王爷说的那些知识之外,还会劈叉,会兰花指,会360度旋转,他们的舞蹈语言是意会的,言传未必能够达意。但是,王爷让他们领教了卓别林在中国的存在。王爷说,其实我从小就喜欢表演,不好意思的是家里成分太高,表演不成只能到处现眼。现在好了,和各位老师交朋友,我可有了进修的机会了,我先给各位老师表演一段《摩登时代》,看看我能不能成为各位老师的弟子。王爷起舞了,举手投足,挤眉弄眼,活脱脱的一个卓别林第二。

“大家都跳,都跳,我不能扫了大家的兴致。”王爷跳过之后,挥着手号召大家到舞池里去,“斯特劳斯,上岗。”王爷使劲地捻了一个响指。

“太晚了,我得回家了。”陶喜娟拒绝了王爷的邀请。

王爷那个邀请的姿势太像罗密欧了,他前躬着身子没动,满脸都是虔诚。

“改日好吗?”陶喜娟没有驱动步伐,嘴里喃喃道。

“他们谁走我都不留,”王爷直起腰来,牵住了陶喜娟的双手,“这个场子是我特地给你包的,你尽兴我高兴。”王爷把嘴巴贴到陶喜娟的耳旁,手搭在她的腰上,身体随着音乐旋转起来。

李斯特陶醉了,莫扎特旋转浪漫,舒伯特情至深处穿越了时空隧道,贝多芬奏响了命运交响曲。灯红酒绿,舞姿绰约,多情的夜舒展着梦的情怀。

“在团里不太顺心吧?”王爷洞悉了陶喜娟的内心世界,“人这辈子最大的痛苦就是有劲使不出来。”

陶喜娟没有说话,她的脚步有些凌乱了。

灯光突然就暗了下来,舞池里一片嘈杂声。陶喜娟被王爷紧紧抱在怀里,她闻到了从王爷嘴里飘出来的雪茄味和男人身上的汗息。王爷把她箍得紧紧的,像是两道绳索紧紧捆住了她。陶喜娟窘迫得有些喘不过气来,除了闻海生之外,还没有第二个男人如此忘情的拥抱她。她一阵眩晕,身体无主了,软软地贴在王爷的怀里。

“电压低,电压低,大家继续,继续。”团长冲进来了,挥着手向起舞的人们解释灯光暗淡的原因。

“黑了才好呢。”有人意犹未尽。

“扫兴,他来干什么!”有人嘟囔着,他们不满意团长在音乐到高潮时贸然地闯进来,头脸不分地搅了绵绵情意。那些话团长没听清,他在昏暗中使劲挤着笑脸,露出了洁白的牙,挥了挥手又走了出去。

“人需要展现生命的光华,可是展现的机会并不是很多,而所有的展现,都需要先求存后立命。”王爷拥着软绵绵的陶喜娟,轻轻地吐露心语:“最可怕的是机会被自己捏碎。”

“我捏碎机会了吗?”王爷的话震撼了陶喜娟的心。“我都是三个孩子的妈妈了,还有什么机会等着我去捏碎?”她神魂不定地随着王爷的脚步而旋转着身体,眼里放射的光亮是五彩的,且缤纷着。

“机会每三秒在眼前出现一次。”王爷很深情地说。他掏出手帕替陶喜娟擦拭了泪水。“人生的意义就是抓机会。”王爷把手帕捏在手里。

陶喜娟从王爷的怀里挣脱出来,她借口到洗手间去。王爷笑了,笑眯眯地看着她逃进洗手间里。他知道刚才那些话在陶喜娟心里引发了强烈的化学反应,每个人都渴望机会,但却总与机会失之交臂,男人与女人对机会的理解不会有天壤之别,而悲哀就是在机会面前找不到自己。他从陶喜娟脸上看到了惊恐和不安,那是一种心灵的折射。陶喜娟关上门就觉得心里不做主,身体瑟瑟的发抖。王爷像个毛毛虫钻进她的心里,那些话撩动了她的情怀,使她难以自己,刚才跳伦巴时就踩了他的脚,那会儿她想说让你的机会见鬼去吧,可是她没说,情乱之际才迈错了脚步。她不想一家五口都蜗居在那个只有十八平方米的小屋里,她也想混个像样的房子,可单位分房除了以男职工为主之外,就是照顾有突出贡献的人才,她觉得自己是人才,却总没有突出的机会,所以分房就也轮不到她头上。分不到房她可以忍气吞声,她想靠自己挣钱,有了钱就能像那些下海干个体的同事那样,不用求爷爷告奶奶,买个大房子,一个有练功房的大房子,可是,这都是梦,管道具的人怎么可能挣到钱呢?刚才王爷说每三秒就有一次机会,现在是不是机会,救了场给团长导演都挽回了面子,算不算是抓住了机会,她说不清楚。上回她和闻海生说,现在的人想钱都想疯了,上班正经工作不干,下班就当板爷练摊。闻海生根本就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居然家国天下事的给她讲了一大通道理。道理能当饭吃吗,能像王爷那样吗?陶喜娟有时都不愿和闻海生说话,现在更不愿意搭理他,人家的男人越混越荣光,跑部进省,舍得下力气花本钱,眼光要多远就有多远,要多精准就有多精准。自己的男人手里既没权也没钱,满肚子都是大粪,越活越回功,都混到看警卫室把大门的地步了,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自己毕竟受党教育多年,毕竟坐过办公室,毕竟曾鲜活过一阵子,能和社会上那些混混相提并论吗,人活脸树活皮,咱要的是骨气。

陶喜娟抹了一把眼泪,她不愿意再想那些让人窝心的事情了,匆匆洗过手,然后沾了沾水,捋了捋头发,站在镜子前细细端详了一会儿,很美,也很漂亮,头发上的亮珠把灯光都羞的黯淡了,难怪王爷总用一种摄人心魄的眼神打量她。她扑哧一声笑了,她笑刚才和王爷窃窃私语的那个女人,笑她俗,笑她看到有荣光的男人,就恨自己嫁错了人的痛苦样子。副科长女人的胸部很阔,像没有起伏的丘陵蔓延了前胸,给人一种累赘的感觉,腰和胸几乎是没有过渡的水泥墩子,生硬的会扼杀人的任何联想,“她才应该管道具。”陶喜娟最恨靠着男人的肩膀颐指气使的女人,那样的女人她看不起,可是她却无力改变她们的秉性,她现在只有对着镜子看,里面的人物越发清晰可人,身材窈窕,乳峰高挺,曲线优美,明眸皓齿,柳眉朱唇,情花开在眉宇间……

外面有人敲门了,陶喜娟朝镜子里的人挤了挤眼睛,伸手便把锁打开。副科长的女人挺着宽阔的胸脯挤了进来,迅速下蹲,脸上痛苦一阵后,站起身来,她十分神秘地告诉陶喜娟,团长说你这次表现最好,下次盖家属楼头一个就想着你。陶喜娟点点头,没说话,心想,都揭不开锅了,还盖得起家属楼吗?简直就是骗人的鬼话。副科长的女人拽住了陶喜娟,脸红红的,说:“喜娟,你看我这个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我过去有不对的地方你可别往心里去。”陶喜娟点点头,笑道:“早忘了。”副科长的女人高兴地双掌合在一起,兴奋地说道:“我早知道喜娟你不是小气人,以后你有事就和我说,我帮你张罗。”接着,她就把王爷答应帮助把副科长扶正的事和陶喜娟说了一遍。陶喜娟惊讶地说:“他答应了,那多好啊。”副科长的女人哭丧着脸说:“还没答应呢,团长就闯进来了,话才说了一半。”陶喜娟不明就里地问道:“你和我说这事是啥意思啊。”副科长的女人只好把话挑明:“王爷对你印象好,你说一句能顶我说十句。”陶喜娟瞪大眼睛,伸出手指着自己的鼻子:“我。”

副科长的女人十分诚恳地点点头,说道:“是呀,你还怀疑我的眼光吗?我看了,王爷对你可是百分之百的虔诚,要不信你就往后看,你将来放个屁团长都得跑着来嗅嗅。”

陶喜娟被惊得目瞪口呆,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什么事情都没做,副科长的女人居然这样看待她,便拉下脸来,说道:“你可别胡说啊,咱们和他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副科长的女人呵呵笑道:“喜娟你看你,咱俩穿一条裤子还嫌肥呢,我能瞎说吗。现在这个社会你得看透了,没有关系你要创造关系,关系来了你能让关系白白浪费吗?”还没等陶喜娟再搭腔,她就把陶喜娟推了出来,她怕时间久了王爷等不及,到嘴的鸭子就会插翅而飞。王爷说他和市里的头头们底下里称兄道弟,正式场合里他还是市政协副主席呐,甭管多大的官,见了他没有不给面子的,他说话基本上和下圣旨差不多,所以,那些人听他的。她想让陶喜娟跟王爷先沟通好,然后她再跟一心想当正科长的丈夫和王爷往深层次沟通,建立良好的关系就等于给丈夫铺了一条新路。现在这年月,没有关系什么事都难办。

她看见了陶喜娟走过去的时候,王爷的样子很开心,王爷又旁若无人地伸出手揽住了陶喜娟的腰肢,随着音乐迈动着脚步。陶喜娟俯在王爷的身旁悄悄嘀咕着什么。副科长的女人高兴得在洗手间的门上击了一掌。

但陶喜娟没说副科长的女人所关心的事,她告诉王爷,她要回家了。

王爷停止了脚步,用一种惊恐于世界马上就要崩溃的眼神看着陶喜娟,然后,又用要拯救世界于水火之中的架势,不容分说地把她拉到靠近吧台的拐角处,转身找了两把椅子,坐下来,盯着陶喜娟看了一会儿,脸上痛苦一阵后,神情严肃地说:“是该回去,回去晚了家里人会惦记着,但在你走之前,我必须把心里的一个打算告诉你,否则我会睡不好觉。”

陶喜娟垂下了眼帘,心里怦怦直跳,她不知道王爷会说什么惊天动地的打算,她想抽出紧攥在王爷手里的手,她的手被王爷攥的有点疼,但她没抽出来。

王爷把声音压得很低,说道:“喜娟,我的内心世界很少有人知晓,我的那些朋友都不知道我的真实想法,我告诉你,我这辈子就想当个好演员。可是,已经没有这个可能了,看到了你,我就无法控制自己的兴奋了,知道为什么吗?就因为我看到了人生所有的理想能在你身上化成现实。”

“我?”陶喜娟有点诚惶诚恐了,但她不明白王爷要说什么,便不解地问道:“我能替你做什么?”

“什么都可以做,远的咱不说了,就说近的吧,我当不成演员了,但我可以培养演员。可现实的问题是,我有心有力却没时间,整天烂事缠身,想做也做不成。你出来吧,我要办一个国内一流的舞蹈学校,你来当校长,好不好?”王爷说完,便把眼里透着希冀的光芒撒在陶喜娟身上,态度诚恳的似乎只有陶喜娟才能普度他的人生。

陶喜娟笑了,那笑里裹挟着轻蔑。她觉得王爷的话不但是天方夜谭,更是一种发臭变味的诱饵。男人都是一路货色,吃着碗里的还惦记着锅里,见到漂亮女人就迈不开步,王爷就是神仙也不会例外。她陶喜娟不是三岁的孩子,怎么可能被虚无缥缈的话牵着鼻子走呢,为了打消王爷的非分之想,她果断地推辞道:“不行,我还得上班呢。”

王爷没计较陶喜娟的生硬态度,呵呵笑过了一阵,说道:“你那个班还值得上吗?拼死拼活干一个月还不到一百块呢,值得你留恋吗?出来干,我给你开十倍的工资,你何必还糗在那里受洋罪呢。”说完,掏出一支烟点燃;“就你们挣那点钱,喝风都不够,还怎么养家糊口啊。”

陶喜娟低下头,她看见许多凌乱的脚步在眼前晃动着。王爷的话就像一把锐利的刀子扎进她心里,迫使她做出了一个咬嘴唇的动作。但她不想被王爷轻而易举的否定,昂起头,不屑地说道:“你以为人都是为了钱吗?”

王爷轻轻吐出一个烟圈,神色很是庄重,说道:“就凭你说的这句话,我就敢断定你是我人生的知己,你说的对,人活着未必都是为钱,很多的人是为展现生命的光华,是为了实现自身的价值。可这些在你们那里能有多少机会?看着你们那个团长,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你们辛辛苦苦挣的钱有几个没塞进他的腰包?再看看你们那几个獐头鼠目的导演,哪个不是色鬼模样?艺术是阳春白雪,可到了他们手里咋就都成了下里巴人了?他们根本就不懂得什么是艺术,更不知道怎样尊重人才,他们不但糟蹋艺术,更糟蹋人性。就说你吧,绝对是国家一级演员的材料,可他们让你演过女一号吗?没有吧,这是什么?这是黑暗,黑暗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演员艺术生命短暂,哪个庙里都有屈死鬼。实话和你说吧,这次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给你们赞助,这里所有的人都得喝西北风去。团长,哼,混帐团长,导演更是狗屁导演。”

陶喜娟终于把手抽了出来,“我要回家了。”

“好吧,我送你。”王爷站起身来,遗憾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苏东坡对李白的评价是中肯的,空悲切,白了少年头。”说完,递给陶喜娟一张名片:“有事给我打电话。”

陶喜娟没有让王爷送她,她不想在月朗风清时分被人飞短流长,她太清楚自己这个圈子了,每个人都是捕风捉影的能手,又心甘情愿地充当邮递员的角色。没遇到闻海生之前,陶喜娟从没想过要离开这个给了她艺术生命的圈子,但现在,她看透了这个横生是非的圈子,厌倦了为了一个小角色就尔虞我诈的不齿行径,尤其是闻海生结婚后一头扎进厨房里,更使她觉得前途黯淡。她渴望机会,渴望一种既能改变命运改变生活又不抛开专业的机会。虽然羡慕团里那些下了海就有钱的同事,但他们都有靠山有关系。自己有什么?除了丈夫和女儿之外,什么都没有。陶喜娟有些后悔,她后悔自己才三十几岁就有了三个丫头片子,如果不是她们在后面扯着,她会毫不犹豫地去做想做的事情。

月亮很孤独地挂在天上,她身边的星星睡觉去了。陶喜娟匆匆地走着,她走在大道的中央,虽然月色皎洁,但她还是觉得心里瘆得慌。过去演出结束后,不管有多晚,海生都会来接她,现在他不来了,这么黑的夜路让她一个人走,她觉得心里难过,不由得拽紧了怀里的坤包,坤包里面除了散碎银两之外,都是女人必备的东西,她幻想里面就是一块青砖或者是一块鹅卵石,如果有歹徒袭来,她一定会把歹徒砸得脑浆迸裂。

一道耀眼的灯光横扫了过来,晃得陶喜娟睁不开眼。她下意识地把手挡在眼前。车子在她身边停下,一个黑影下了车就直奔她走来。陶喜娟抡圆了胳膊就打,她要用里面的青砖或鹅卵石把那个黑影砸倒。但是,坤包被黑影拽住了,又送回陶喜娟的怀里,黑影是王爷,他抱住了浑身颤抖的陶喜娟,然后把她送到了车里。

王爷告诉陶喜娟,那些人都走了,他们走了之后他才有机会来送她,他不能让一个孤身女子走孤独的路。

陶喜娟没有说话,她在哭,嘤嘤地哭,她恨闻海生不来接她,也恨王爷这么久了才想起来送她。

王爷重新发动了车子,车子的速度很慢,向前溜着。车子又停了下来,王爷把右手搭在陶喜娟的肩上,腾出左手替她擦了擦眼泪,接着手就滑道了她的下巴处,轻轻抚摸了几下,便稍微用力抬起了她的脸,自己把头凑过去,他嗅到了女人身上弥漫的香气。

陶喜娟哭了,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扑进王爷的怀里,嘴里发出嘤嘤的声音。

王爷昂起了要低下的头,看了一眼外面漆黑的夜,等陶喜娟的情绪稍微镇静下来,动作极为轻缓的把陶喜娟扶到靠背上,重新发动了车子,汽车像离弦的箭冲了出去。(未完待续)

(编辑:吴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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