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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久实 || 月到梧桐上（003）

李久实

2019-08-21

来源：西南文学网

（三）

闻海生把幸福的陶喜娟送了回去，自己也满心欢喜地回到家中。他要把这个令人激动的喜讯告诉老爹老娘，告诉他们自己已经长大了，完全可以为自己幸福的将来当家作主。闻海生讨厌老娘总不断请人为他保媒的做法，他曾明确地告诉过老娘，现在马上就要八十年代了，恋爱自由，婚姻自由，甭老为我的事情操心受累，拉郎配是封建余孽，我是团干当然就要自由恋爱。

老娘说你有狗屁本事呀，媒人不上门就得把你憋死，打一辈子光棍也是说不准的事儿，你没看前院你刘婶家那个闺女吗，都自由三十几年了，东挑西拣的还不是把自己剩家里了？你瞧她现在嫁的那个男人，长得都没个人样，罗圈腿、瓦抠脸，面相老的连五十岁的人见了都得喊他大爷，过日子抠得连老娘们都比不上他，要出息没出息要德行没德行。闻海生的话来得快，他说你看他们还不是介绍的吗，我能和他们相提并论吗？就凭你给我的这张代表主旋律的脸，我走到那里都跟着一群。老娘骂道：“准是他妈的一群苍蝇，好人谁跟着呀，你看谁家大姑娘没事净跟在老爷们屁股后面呀，就你这样的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闻海生觉得老娘目光浅，更有些势利眼，自己因循守旧了一辈子，还愣要用自己那个框框套住儿女。现在都是八十年代了，他接受不了老娘那一套做法，因此，尽管遭到老娘无数次的唠叨，但闻海生照样我行我素，一句谁相中就让她跟谁过的话，就毫不犹豫的把老娘托媒介绍来的姑娘打发回了姥姥家。现在，他可以卸下沉重的包袱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自己挑的媳妇自己看，让老娘也惊喜一回，不能总让她扒着门缝看人。

闻海生抿着嘴进了门，还未等得意，老娘就说话了：“你这几天死哪去了，连个鬼影子都看不见。”

闻海生陪着笑：“团里有活动，忙。”

“你忙？你就是个狗舔八泡屎，泡泡舔不净的玩意。就你们那点破事儿我还不知道，不顶吃不顶喝，没用。”老娘一句话就全盘否定了闻海生所做的一切，“再忙也得娶媳妇，没媳妇你还过啥日子啊。”

闻海生嘿嘿地笑着。老娘脸上那付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让他觉得很开心，他要卖个关子，让老娘多瞧不起他一会儿。

“这个姑娘长得俊，我相中了。”老娘说着就把手里的照片递给闻海生。老娘告诉他，这个姑娘不赖，要个头有个头，要模样有模样，工作也特好，在市医院穿白大褂，昨天介绍人就给领来了，进了屋就没闲着，不但把屋里擦了个锃光瓦亮，洗的衣服就晾了一当院。“你说，这样既勤快又稳当的媳妇上哪找去？”老娘说完，伸手指了指放在大红躺柜上的几匣点心，心中似有众多感慨，说道：“这闺女心疼人，知道我爱吃那东西，来时就给拎来了，多好的闺女啊。”

面对老娘赞不绝口的话语，闻海生嘿嘿地笑了，不阴不阳地说道：“你收她当闺女吧，那样你天天都有点心吃。”说完，他假模假样地看了一眼照片。这一看，却让他心里陡然一惊，照片上的姑娘他太熟悉了，顿时觉得心里被猛然撞击了一下。这个姑娘叫叶玲，是和他曾经在一个村插过队的知青。闻海生手里捏着照片，一言不发，但件件往事却犹如扯动的白云在眼前闪现。

岁月总在光的缝隙里抖落着身体，虽然曾重叠相似，却永远都无法契合。想当初，在一望无垠的草甸子上，叶玲和他一起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白天头顶烈日再造河山，夜晚，披着皎洁的月色倾听身边昆虫的鸣叫。那时的叶玲长得娇小，像个小妹妹一样依赖着他这个大哥模样的人。闻海生曾经想过，为什么老娘不给他生个像叶玲这样的妹妹，如果他也有这样一个小妹妹，他会每天都背着她四处游玩，让妹妹享尽人间乐趣。闻海生心疼叶玲，由于长期缺乏营养，眼见着叶玲面如桃花的小脸开始染上菜色时，闻海生偷偷地勒紧裤腰带，省下口粮送给她。最让闻海生难以释怀的是抽调回城那会儿，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生产队长的儿子居然看上了叶玲，声称叶玲才是他皇后老婆一样的最佳人选，封存了她所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逼迫叶玲嫁给他。闻海生那里容得了叶玲被人欺负，他先是装孙子装儿子一样的苦苦哀求，请队长的儿子高抬贵手，然后慷慨解囊，把自己那辆铮光瓦亮的飞鸽牌自行车赠送给生产队长的儿子，为了防止万一，在实施了软招数之后，闻海生又把队长的儿子约到小河边，指着巨大的河卵石，要和队长的儿子砸“核桃仁”，吓得队长的儿子抱头鼠窜，这才使叶玲和他一起如期返城。

如今，时过境迁，两人回到城里各自分配了工作，极少再有往来。闻海生怎么也不会想到，叶玲居然会找上门来。因为老娘还在喋喋不休地絮叨着，说：“上赶门的姑娘都这么俊，这福气你上哪找去。”

可是，闻海生自觉自己不能选择叶玲，叶玲是他的梦中的小妹，他爱的却是陶喜娟，只有陶喜娟才能点燃他心里的火花，于是，他把脸耷拉下来，没好气地把照片塞进老娘的怀里，不乐意地说道：“你相中了就让她跟你过，我没相中。”

“放你妈个儿狗屁，这样的你还相不中，你还能相中啥样的，难道你还能领个天仙回来？”老娘不相信儿子的能力，她害怕儿子东挑西拣之后把自己剩在家里。老话说的好，有剩男没剩女，眼界太高难免就要摔跟头，她决不能看着儿子像那个小个子罗圈腿那样，当牛做马还得任劳任怨。儿子是男人，男人就需要女人帮衬，照片上那个叶玲勤快，她用看穿世界的目光一眼就瞅出那女子就是个贤妻良母，把那样好的人拒之门外，就是对自己的犯罪。于是，老娘打开了话匣子，引经据典，旁征博引，无外乎就是教导儿子千万不可好高骛远，最后，她引用了朝鲜电影中的一句经典：“好看的脸蛋能种出大米吗？”

闻海生被老娘的话逗乐了，他觉得如果再不把包袱抖开，没准耳朵里就会长满茧子。他说道：“妈，我有对象了，是歌舞团的，她说了，非我不嫁。”

“你咋说的？”老娘把眼睛瞪得很大。

“那还咋说呀，非她不娶呗。”闻海生喜滋滋的，语气里裹着幸福。

“你缺心眼呀，那是啥地方啊，整天让男人抱来搂去的，我不要！”老娘极其鲜明地表明了态度，末了，又狠狠地捎带了一句，“你看哪个正经人家娶那个地方的女人。”

“那地方咋啦？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的重地，你不要，我要。”闻海生十分坚定地表明了立场。他不能出尔反尔，更不能把自己的爱情置于死地。他都二十九岁了，应该有主见有立场的。总被老娘左右人生的意志，使他觉得既无可奈何又无处诉说悲哀，现在，他必须坚定立场给自己做一次主。

闻海生惹得老娘生气了，她竟然呜呜地哭起来，嘴里一边絮叨一边骂：“我养了一个白眼狼，我对不起列祖列宗，我说句话还不如那丫头放个屁呢！”

闻海生不知所以了，他说理在行，但对付不了老娘的眼泪。

万般无奈之际，老爹出面解围了。他说：“同意不同意，咱们总得给介绍人一个回话，你把那个自由先放一放，和姑娘见了面再谈自由的事儿。”

几年没见，叶玲再也不是那个娇小的女孩了。身上那套咔叽布无论如何也遮挡不住她浑身上下洋溢着的青春气息。

等介绍人离开屋子后，叶玲就呵呵笑了起来，说道：“哥，你说好玩不，咱们还得靠别人介绍。”说完，她眼里竟然噙起了泪花。

闻海生琢磨不透叶玲为什么会这样，他不自在地搓着手，心里想着该怎样把他和陶喜娟的事情向叶玲讲清楚。

“哥，你吃饭了吗？”叶玲羞答答地问道。眼里的泪花转瞬就没了踪影。

闻海生听了叶玲的问话，这才把刚才的局促不安扔到一边，认真地打量起叶玲来。叶玲果然就像老娘说的那样，贤淑端庄，但与陶喜鹃比，却是多了矜持，少了活泼开朗。陶喜娟说如果一生都能浪漫，她情愿如花。这样的话从叶玲嘴里说不出来，她只是问他吃了还是没吃，但没说吃或没吃的结果会怎样。闻海生不想欺骗自己，更不想蒙骗他曾经的小妹，待情绪稍微稳定了一下后，他告诉叶玲，他现在已经有了对象，而且双方约定白头偕老，保证海枯石烂心不变。他之所以来和她见面，是拗不过老娘的执著，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来了。

叶玲哭了。等闻海生像背着一个世纪似的沉重把话说完之后，泪水就毫无顾及地从她眼里奔泻下来，她手捧着脸，双肩剧烈地抖动着。曾经的往事像被红线串起的片片叶子浮现在眼前。那蜿蜒的山，弯曲的河，还有那袅袅的炊烟，她一辈子都不能忘怀，而她更忘不了的则是闻海生。闻海生总是暗暗地帮助她，她渴望着闻海生的帮助，但又害怕闻海生太明目张胆无所顾忌，让别人说她不能独立不能自强。她想和闻海生在一起，可又害怕惹人闲话，每每当闻海生在她眼前出现时，她都躲得远远的，实在不行，她也想着法子和他保持着应有的距离。可是，闻海生还是太嚣张了，他居然把队长的儿子吓得屁滚尿流，那时，叶玲觉得闻海生才是真正的男子汉，是一个让她能崇拜一辈子的男人。回城以后，她暗暗地给闻海生写了无数封信，但她没邮出去一封，常常躲在被窝里偷偷地看。一晃，自己也开始向三十岁迈进了，难道自己就要这样神不知鬼不晓地躲藏一辈子吗？叶玲不敢把自己的心事端出来，她把所有的业余时间都用来锻炼身体上，成了市里业余体校拳击队的种子选手。可是，妈妈不能容忍女儿快三十岁的时候还滞留在家中，一茬又一茬的男人像点秋香似的在她眼前晃过，匆匆复匆匆，日子就在百无聊赖中悄然度过，老娘忍受不了自己的闺女要被冷落的惶恐，她又托媒人给叶玲领来了一个男人。这个男人没有闻海生的个头高，长的其貌不扬，但他能说会道，没用三句话就把老娘哄得合不拢嘴了，她慷慨地答应那个人要求，催促叶玲和他一起出去压压马路。叶玲不想去，她觉得这个人有点猥琐，而且还总用眼角看人，那种眼光很飘。但她拗不过老娘，只得和那个人走出门去。出了门，这个男人就对叶玲说：“这个世界上的男人都有点犯二，干嘛要让女人在家糗着啊。”他一边领着叶玲沿着铁路线慢慢行走，一边谈笑风生的和叶玲讲述着天下的奇闻轶事。尤其让他感兴趣的是他们都有过共同的生活经历，对插队那一段还记忆犹新，于是他更把那一段讲的活灵活现。叶玲厌烦了，她不愿再听这个人讲的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了。她想闻海生，想他要和队长的儿子砸“核桃仁”的壮举。这个人还在喋喋不休地絮叨着，他说他家在市里的路子很野，让叶玲脱离整天和血尿打交道的生活简直就易如反掌。说着就凑近叶玲，和她挨着肩膀走路。叶玲不断地用手扒拉开这个人递过来的小动作，然后和他保持着一米以外的距离。她觉得这个人说话没边没沿，初次见面就给人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叶玲停下了脚步，不再向前走了，她不需要任何人来左右命运，于是，便很严肃地告诉这个人，她对象在部队里当连长，你插进来那可是破坏军婚。还没等眼前这个人醒过神来，叶玲就一口气跑回家中。她不想再欺骗自己，她是女人，需要锁定爱情，除了闻海生之外，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激起她对爱情的畅想。但是，闻海生的话却使她心里感到酸痛。许久，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闻海生，咬着嘴唇，压低声音，哽咽道：“可是，哥，我忘不了你。”

闻海生心里好象突然间被灌进了一个巨大的铅坨，叶玲的话让他感到震惊。他不安地站起身来，在屋里转了几个圈后，就笑呵呵地说道：“玲玲，在乡下那会儿你就是我的小妹，而且，我现在也向你保证，你永远都是我的小妹。”

“可我不想当小妹，你为什么总让我当小妹？”叶玲情绪激动地问道。

闻海生尴尬地笑了笑，他无法回答叶玲的问题，不想伤她的自尊心，只好说道：“我在轻化公司党办工作，如果有需要我办的事情，你尽可以来找我。”

叶玲没等闻海生把话说完就站起身走了，走的很匆忙，她不想知道闻海生要说的那个女人是谁，当然她也没和闻海生说再见。

闻海生如释重负地松一口气，只是在那口气喘出之后，他才觉得自己背着陶喜娟去相了一回亲，心里总有种说不出来的龌龊。（未完待续）

（编辑：吴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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