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友二星约我吃饭,说是老母在家做饭给我们吃,我欣然前往。
二星离家十几年,近年才回乡照顾老父老母,因在家尽孝,习惯常年在外瞎跑的二星,安生了好些时日。但呼朋引伴,常在家里闹腾。老父老母也喜好二星的朋友们,坐在一旁,看他们吃,看他们笑,边看边乐。
这天,我一进门,就被眼前的阵势搞懵了,这是吃饭呀还是开音乐PATI?音乐人才刚带了一众弟兄,就着吉他手鼓还有几样我叫不出名字的乐器,围着一桌子的菜,就着醇香老白酒,唱着新编的歌曲:
水城一酒徒,
名叫吕二叔;
开口二十两,
闭口蛇有毒。
......
酒鬼见到酒,
哪点都不走;
但愿长江变美酒,
一浪打来得一口。
......
这场景让我很自然地融入其中,笑痛了肚子。
歌中唱的酒徒吕二叔,便是诗人阿门,是我初中高中的同学,学名吕晋德。因在家中排行老二,小名吕二星。因我和他是旧交,不叫他阿门,也从不叫他学名,一天就“二星二星”地叫他,管他是诗人也好,还是局长也罢。但和他交好的年轻朋友们,有叫他二叔的,也有叫他门哥的;连他儿子的朋友,也叫他门哥。
二星善饮,我这个与他相处了五十多年的老友是知道的。二十两若是老称十六两一斤也就是现在的一斤多。曾经在我家,我亲自为他斟的四两多的玻璃杯,满满四杯他喝了之后,头脑清晰,口齿清楚。只是酒后的二星,笑眯眯地一脸的真诚,一脸的和善。和平时那个文风犀利,针砭时弊,针锋相对,言语尖锐刻薄,不留情面的二星判若两人。
八十年代初,就任某局局长的二星被诗和文学迷得不能自己,写诗读诗成了常态。办文学刊物,办荒原诗会;还很洋气的搞起了钢琴协奏小提琴配乐诗朗诵。硬生生地把个好好的家和局长弄没了。索性,背个背包,带个知己远离故土,流浪去了。
天南地北一通闯荡,最后在云南瑞丽停留下来。为他的更深层次的文学表现做了十几年的人文调研。这期间,他融入云南少数民族生活,也多次深入缅北金三角地区。其间,经济并不宽裕的二星还出资给缅北一个镇修建了戒毒所,还帮助过许多有困难的人。因此,在瑞丽在缅北,门哥很有些名气。
二星流浪十几年,水城的亲朋一直联系不上他,老父爱子心切,多方涉法,最终在瑞丽找到二星。目睹老父已经衰老的容颜和蹒跚的步履,想着自己远离父母没好好尽孝。他抑制不住内心的酸楚,想想自己十几年没在父母身边,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古人云:父母在不远游。自己竟然一别十几年。之后他绝然卖掉房子,处理了一些带不走的物品,打包书籍手稿,带着妻子回家侍奉父母,直至父母离世。
回到家中的二星,与父母住在一起,妻子也是一个极其孝顺之人。洗衣做饭,为老人洗澡理发,把家打理得干干净净,把老人收拾的清清爽爽。两个老人得到悉心的照顾,安享晚年,乐不可支。二星回家,家里兄弟之间起了误会,以为二星是为了老人的房产而来。二星痛心地向弟兄们表示:我是为了我自己的良心;我是为了报二老的养育之恩;我是为了弥补这十多年来未敬孝道的罪过;我是为了避免“子欲孝而亲不待”的后悔!请你们不要误解我,不要让我离开老爹老妈,他们老了,身边必须时时有人陪护。等老人往生,我第一时间搬走,绝对不多留一天。
两个老人相继离世后,二星在老人居住的小区,就在隔壁一栋楼租了一套三居室,一直住到现在。
我与二星的交往,亲如兄妹。他在云南时,我到他家小住。两居室的房间,简陋但整洁,书房就在客厅里。我从福建带了上好的茶叶,也带了茶具,我们一起到街上买一张凉席和一张竹子小圆桌,在客厅中央席地而坐,相对品茗。我知道他有写日记的习惯,我想读读他的日记。他离家时在火车上写的那篇日记,让我泪流不止,看完掩面失声痛哭。原来以为决然离家的二星,一定潇洒欢喜,不曾想竟然是满满的离愁别绪,厚厚的亲情爱情。
无论走到何处,身处何地,书,是二星生活的重要元素,书房是二星家最具魅力的地方。不管有没有书橱书桌,二星都会把所有的书籍分门别类摆放得整整齐齐,简易的书桌上铺着雅致的台布,摆放着精美的艺术品;墙面挂上熟悉的书法家或画家的字画,还时常点着熏香。走进他的书房,才真正地体会到什么才是真正的富有。
我眼中的二星就物质生活而言,是那种简朴之人。映像中的他,常常穿着棉布或麻布缝制的宽松的休闲装。在他瑞丽的家中,天天都穿同款同色的一件中长的体恤。误认为他不爱洗澡也不爱换衣服,便忍不住说他不换衣服。他急了,把我拉进里间,打开柜子,抱出一摞足足有五十件之多同款同色的体恤,哈哈笑着:“我换衣服的嘛!你看这么多,我天天穿一样的衣服,我换的!”
这突兀的发现,直接笑得我直不起腰来。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哦?真的简单得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见我大笑,他居然有点不好意思地拿起几件要送给我,说是纯棉的,质量很好。他见我不解,笑着说:有人破产摆摊,八元一件,他出三元人家让他全要,他就全买了。他说还送了好多给朋友。我忍住笑,拿了两件,当睡袍,挺好。
也就是那天,我看到二星夫妇的卧床竟然是一张只有一米二的宽度。二星和妻,都是圆滚滚胖乎乎的,我笑着问其妻:“瑞丽这么热,你们两个不挤呀?”
二嫂一脸幸福的笑:“不挤,一点都不挤。”
我看到了他们对真正的幸福的理解:不是屋大,不是富丽堂皇,不是花前月下,不是海誓山盟,而是患难与共,心意相通。
物质生活的简扑与精神生活的富足,在二星身上形成巨大的反差,形成他独特的人格魅力。也成就了许多只有二星才能独有的笑话。
二星在贵阳工作期间,租住一套公寓,居住了六年之久,退房时,房东不解地盯着水表自语:“水表是不是坏了?怎么六年了用了还不到半吨水?”
其实,水表没有坏,是只有二星自己才真正地知道他的用水量。不洗脸不洗脚,更不洗澡;吃过的碗也不洗,吃完放冰箱里,下次吃时拿出来接着用。用他的话:“佛身本清静,何处染尘埃。心里干净,不洗自洁。”
二嫂是怕了他了,洗个澡,要反复催好几次,象上刑一样。我们开玩笑嫌他,他还得意洋洋地说;“我不洗我不脏也没有异味。是因为我的灵魂是干净的。少洗衣服,衣服可多穿些时日,少洗洗涮涮少用水,于己,省钱,于社会,节约资源。”
有一个朋友的妻子一本正经地说:“这个阿门,你们一天说他不洗澡,他还天天吃酒吃肉的,我是个有洁癖的人,对味道很是敏感,但还真没有闻到阿门有异味。”阿门听后,好得意。
读书时,二星就写诗编剧本。他写的剧本被同学们搬上舞台,有一定的影响。毕业后二星爱写杂文。之后,诗歌、杂文、散文、随笔、小说、评论都写得很多,也很好。读书,写作,喝酒,针砭时弊,是他现在生活的全部。
酒徒吕二叔可以不喝酒,但是绝对不可以不看书不写作。他可以同时进行多篇文章的创作。这是个奇迹。最近看了他几篇散文,如《环南巷二号》叙写旅居法国的贵州籍诗人与贵州年轻诗人们的故事。《立身无穷·了无牵挂》追忆贵州籍世界著名画家尹光中先生的散文,都写得美而有深度。
我与尹老也有交往,曾有感尹老灵魂的圣洁和人本思想人文精神的伟大,二星从思想、人格、人品到艺术对先生的评价,得到圈内共识。给人印象最深的是文末的结束语:“先生一生忘形养气,积气养神;不修边幅,不拘身形之累,观其踪迹,乃明天地广阔,视野宏远。砂陶互相贯古今,泥绘汇融天地,亚麻衍涵神形,逆象绘画更追溯阴阳本质,高屋建瓴,独树一帜!堪称神与道合,故山有玉,草木不凋,精神昭四野,仰万古垂青!”短短数言即把尹老的精神内核和所有艺术形式,艺术成就,艺术高度表现得恰到好处。可见酒徒吕二叔酒品和才气都不输人。
说到底,就二星的作品而言,我最喜欢的,是他在戊子年夏天创作的《梧桐》。那年,诗人晋仁带着女友从北京回到六盘水,在师院大门对面的农家租房暂住,房子修好还未抹墙做装修,他们就住进去了。房间之间也没有安装门。两个相爱的人没钱没什么家具也没什么像样的物品,爱人就怀孕了。还没有准备好迎接一个小生命的到来,这个小生命就来了,于是二星写了这首诗歌:
梧 桐
---献给小飞儿
啊 一只鸟飞来了
以碧玉的姿态来了
她是蒲公英的羽毛
风信子的良心
她知道梧桐吐绿了
她闻到了茶香和肉香
孕于高原的灵石
呵 天池的小浴女
你听见荷塘的箫声
听见了生命的叶片飞鸟不渡
你越冬迁徙半醒半眠
那只吹箫的青鸟
趁河水未冻撒网捕鱼
呵 是斯瓦特河的晨曦
波光水影共沐共浴
呵 是瓦拉纳西的夕阳
起舞诱惑
梧桐花开风生水起
湛蓝天穹众神欢悦
你是天竺的花蕊儿
你就是沐浴万物的甘露啊......
晋仁的孩子出生了,真的是个女孩儿,飞儿成了她的名字。
这诗,我是读一次眼睛湿一次。诗中对生命的敬仰,对自由民主精神的礼赞,对爱的讴歌,闪烁着迷人的人性光芒。一贯刀一样尖锐的二星,有如是柔软细腻轻灵美好的诗句,让我觉得,交此一友,不枉此生。
作者简介:何诗萱,女,笔名巨泉,贵州省六盘水市作家协会会员,1988年开始文学创作。小说,散文,报告文学等作品散见于省内外刊物,热爱阅读,笔耕不辍。
(编辑审核:冯静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