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静 || 陪考记事

任静
2022-06-11
来源:西南文学网

相信经历过陪考的家长,都会深解其中味,焦虑、紧张、难熬。不仅要考虑孩子一日三餐荤素营养搭配,还紧紧盯着孩子每一次模拟考试的成绩,时而欣喜若狂,恨不能让全世界人都知道自己的孩子是多么优秀;时而提心吊胆,为孩子偶尔的失利捏着一把冷汗。脸色随着孩子的脸色变化而阴晴不定,心情随着孩子成绩的起伏潮涨潮落,难以平静。

对于高考的恐惧,首先体现在每一个梦境中。几乎所有的夜晚都做着同一个梦,场景设在令人沉闷窒息的考场上,手中的试题无一例外总是模糊不清,慌乱之中总会将答题卡涂错,擦了涂,涂了擦,最终的结局是答题卡千疮百孔,面目全非,

惨不忍睹。惊醒后通常是一头一脸淋漓的虚汗,以及加倍的惶恐和担忧。对儿子说及此事,他宽厚而自信地笑笑说:“妈妈,我自己很轻松的,你紧张啥啊?”

孩子的学籍一直在西安,往年看好多学籍在外地的学子,每逢高考前便要大包小包地带着回家考试,我就心里很笃定,想自己的孩子无需遭受车马劳顿的波折。哪知我高兴得太早了,等儿子升入高三后,政策却变了。先是于20091125日接到儿子电话,说学校通知必须在1127日前到市级以上公安局去开孩子的户籍证明。那天恰好是星期四,也就是说通知只给我们留了周五一天时间。孩子的电话就是圣旨,我胡乱收拾了一下行囊,急匆匆地朝火车站赶去。感觉时间还来得及,就没有打的,其实也是心疼口袋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小钱。一个人带两个孩子太不易,自从丈夫离去后,我已经饱尝了生活的苦涩滋味。公交车上塞满了下班的乘客,还有人在不停地上上下下,我心急如焚地看着时间在飞快地流逝,恨不能一步赶到火车站。感觉608双层车就像乡间踩场的老牛慢腾腾地挪着步,缓慢而悠闲,真熬人!

好不容易赶到火车站,已错过了发车时间。正当我欲哭无泪之时,儿子一个同学的妈妈打来了电话,说他们带车去榆林,如果我搭不上火车了,可以坐他们的车。我当下感激涕零,语无伦次地道了谢。将这位未曾谋面的可敬的家长视为生命中出现的贵人。到了儿子同学家的车上,我才发觉羊绒大衣上的扣子被挤掉了几颗。这种扣子平常很少见,估计很难再能买上配齐。心中虽然懊悔,还是自嘲地说:“只要能给儿子报上名,即使将大衣丢了,又何足惜!”

一夜无眠,凌晨五点多,我们终于披着一身寒意到达了榆林。妹妹穿着睡衣打着冷颤将我们接到了酒店里,寒嘘片刻,稍事打盹,便到了上班时间。让妹夫打电话联系公安局的熟人,回答说户籍科的同志全部照相去了,要下午才能来上班。心中只有暗暗叫苦不迭。我们的时间再次被压缩,只剩下四个小时了。还担心户籍科的同志下午若再有事,孩子的前程就要被毁了。忐忑不安地等到下午,总算顺利地办好了手续。下午三点,我们又打道回府,晚上十二点总算到了灯火通明的西安,迎接我的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和女儿躲在被窝里哭红的泪眼。孩子还没有吃晚饭,我摸一把头上的雨水,顾不得满心疲惫,扎起围裙进了厨房。

总以为从此可以高枕无忧。没想到才过了一周,事情又有了变化。上面下了一道命令:所有考生必须回原籍报名考试!报名时间又是仅留了两三天。家长们怨声载道,骂谁出了这个劳民伤财的馊主意,一窝蜂挤在校园里要和校方论理。校方也显得很无奈,解释说教育部长换人了。无奈之下,我们便在学校办好各种手续,带着儿子再次踏上通往故里的列车。故乡的冬天呈现了冷峻的寒意,当我们瑟缩着身子走出站台时,发现身前身后行走的几乎全是相同命运的家长和学子。

县招生办似乎对于政策的突变有点措手不及,县上那天刚好停电,为了方便报名,临时发电以应急,整个招生办办公程序十分混乱,楼梯上正发生着惊心动魄的拥挤运动,从各地赶回来的学子和家长拼命地挤搡着,唯恐一步赶不及,贻误了孩子一生的远大前程。县招办无法压制众人的热情,只好把守在铁门前。为了孩子的未来,每个家长内心的自私本质彻底暴露无遗。众人仍然不顾一切地挤搡着,整个县招办大楼仿佛摇摇欲坠了。最后,我们还是托人找了表弟的妻哥,才顺利报完名。走到寒冷的走廊里,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低头发现我外套上的扣子又被挤掉了两颗,帽子也被挤扯到一边歪斜着。事后回忆这场拥挤,不由感到一阵心悸。

612号,孩子学校还在进行实战演习模拟考试。我们打算三号一早坐车回故里。二号中午,儿子打来电话要我提前到学校提档案。还说学校要求高三学生务必在晚上10点之前将行李搬离宿舍。下午三点多,我到银行取了钱,便挤上了开往儿子学校的公交车,儿子学校在西门和玉祥门之间,中途还要倒一趟车。我一路上都在发愁怎么搬运行李的事情。车到北沈家桥站时,我就挤到门口等着下车。这时有电话打来,我拉开包上的拉锁取出手机接听,没有随手拉上拉锁。没想到我的一时大意疏忽给了窃贼一个可乘之机。当听到有人喊“你东西被人偷去了!”我才发现自己刚刚从银行取回来的信封不见了,里面装了2000元现金。我当时心急火燎地要司机马上停车报警。车上的乘客七嘴八舌地劝我:“窃贼早已跑远了。你根本追不到的,再说他们手上都有家伙!”最终我没有追下车,不是惧怕窃贼手上的家伙,而是我根本没有看清楚窃贼的模样,再则我害怕耽误了去学校提档案的时间。到了学校,我只字未提丢钱一事,我担心影响孩子情绪。

到了66日下午三点多,我们去三妹家吃饭,看见儿子眼泪汪汪的,一个劲打喷嚏,像是感冒的症状,我忙向三妹要来白加黑感冒药,给儿子吃了一片白片。

六点多,我陪儿子去昆山中学理科考点看考场,并开高考动员会。一到校门口,执勤的警察就将我拦到了警戒线之外。儿子在西安长大,很少回故里,对昆山中学的环境很陌生,连乡音也听不大懂。我忧心忡忡地望着儿子的背影融入了众多考生的行列。有一位亲戚也许是为了缓解我的紧张状态,讲了一个高考笑话。她说在她参加高考那一年,有一个补学生压力相当大,在考前照例要参加动员会,县上主管教育的长官只讲了两句话,那考生便紧张得尿裤子了。听了那个笑话,我的焦虑似乎加重了,好歹求一个熟人放我进去找儿子。这个学校是我离开多年后才建成的,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我一时分不清东南西北,怎么也找不到儿子的考场,内心立时紧张不安起来。找到儿子后,牵着他的手,能感觉到他内心的紧张。儿子说县上主管领导的讲话他一句也没有听懂。我一边暗自忐忑不安,一边还要鼓励孩子镇定。

晚上一直到凌晨一点多,儿子还没有睡意,我也无眠,心疼地听他在床上辗转反侧。儿子说:“妈妈,怎么办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是不是白片的作用还没有过去?”我当时脑子大概进水了,想起广告上说吃黑片睡得香,连忙爬起来,替孩子倒了一杯水,喂了孩子一粒黑片。我只想让他马上睡着,根本没有意识到会有什么严重后果。一会儿便听到儿子发出了均匀的鼾声,我这才欣慰地长长叹了一口气。此时,谛听着儿子香甜的鼾声便是我最幸福的追求了。我蜷缩着身子躺在一侧,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惊扰了这难得的睡眠。

次日,我早早起来为儿子蒸好了鸡蛋羹,还有稀饭和豆浆,儿子碰了碰碗又放下,说脑子像是浆糊一样,一点食欲也没有。我心中一惊,知道坏事了,不由地暗暗自责,心想儿子这次若考试失利,我便成千古罪人了。二妹开车把我和儿子送到学校门口,只见三妹和三妹夫早已在那里等候,一会儿孩子的姑姑、姑父、舅舅、叔叔也相继赶来了。远远望着儿子走进考场,我依然愁眉不展,心一直悬在嗓子眼里,我深深领教了白加黑的威力,担心儿子在考场上睡着了。就执意要在校门口守候。那几天阴雨绵绵,家长们大多淋着雨,等待在校门外。才考了半个小时,一辆救护车发出凄厉的声音开进了校园。家长们惊慌失措地左右张望着,生怕自己的孩子会出什么意外。不到一刻钟,救护车便开走了,听说抢救一位晕倒在考场上的女生。风雨中,家长们个个忧心忡忡地伸长了脖子朝车里望着,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我在心里默默祈祷:上帝,请保佑我的儿子顺利考完这一科吧!

第一堂考语文,一考完,儿子熟悉的身影就朝我兴冲冲地走来,他说没有预想的那么难,估计能考120分左右吧。只要儿子尽力了,我不应该再奢求什么。

接下来三科考试,儿子已经从容了许多,看着他自信从容的神态,我心里的焦虑也减轻了不少。我便瞅空和三妹拉着我的散文集《枕着你的名字入眠》,敲开了县委、县政府一家家机关的大门,签名送书售书。为了给儿子筹集学费,我已经抛下平时的矜持和骄傲,像个小商小贩到处贩卖自己的劳动成果。非常庆幸的是,县上大多数人还能记得我的名字和作品,也没有一家机关将我推拒之于门外,大家伸出热情的双手接过了我的书。我感动得热泪盈眶,在心里对儿子说,儿子啊,妈妈再多卖点书,就够你的报名费了。

终于迎来了68号下午,孩子姑姑全家请我们去吃香辣虾。看见儿子在饭桌上谈笑风生,我的心霎时安宁了,多少天的过分焦虑终于得以释放。虽然发挥有点失常,但是儿子的估分还是相当可观:650多分。此时,我又不免产生了恐惧,我怕放榜的那天来临,我怕估分的误差太大。我不敢对儿子说出我的恐惧,只有安慰儿子不要再想高考的事情,好好放松自己一下。儿子说:“如果让我补一年学,我肯定能考上清华。”然而,他接下来又说的另一句话,却令我心中一凛:“不过,我想我会疯的!”

儿子一遍遍替我碗里夹菜,他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我明白儿子感恩的心意。我默默望着儿子的神态,发现他一夜之间长大了,他16岁的脸上有了与之年龄不相符的成熟笃定。

如果让高考重来一遍,儿子说他会疯的,那么作为陪考的我们呢?我想也许自己也会疯的。难熬、焦虑、度日如年,真是不堪回首的经历啊!

      作者简历:任静,女,陕西省作协会员、陕西省青年文学协会会员,现居古城西安。著有散文集《枕着你的名字入眠》《想要一座山》,长篇小说《本是同根生》、中篇小说《靳凤的本命年》,公开发表散文、短篇小说、诗歌等共计二百余万字。作品散见于《文艺报》《中国青年报》《中国监察》《中国环境报》《检察风云》《延河》《长春》《延安文学》等报刊。


   (编辑审核:任朝政)


阅读4020
分享
下一篇:这是最后一篇
上一篇:这是第一篇
写下您的评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