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杏生在二月间。
红杏妈生红杏时已经四十岁。
红杏妈生红杏是因为想要个儿子。
接到信儿赶来接生的陈二奶走到红杏家篱笆墙外,脚被一根横树枝拌了一下,一个趔趄,腰闪头仰间,见篱笆墙内的那株老杏树,粉嘟嘟的花开得正艳。
这是个清晨,一个早春二月的清晨,那粉红色的杏花,有一枝伸出篱笆,绕着淡淡的薄雾,带着清凉的夜露,在陈二奶走过篱笆时,轻轻地拂了一下她灰白的发际,陈二奶嗅到了一缕极细的香。
“哟,二奶,快哟,头都出来了。”红杏的大姐,站在门口急急地喊。
红杏呱呱的哭着被陈二奶捧在手里时,红杏妈,红杏爹,红杏的四个姐姐全都不看红杏了,全都眼里噙着泪转过了头。
红杏仿佛感到了二月春日清晨的冷凛,哭声一下停住,两只晶亮圆润的眼睛看着陈二奶,肉嘟嘟的小脸象极了那枝伸出篱笆的红杏。
“红杏,红杏,好一朵漂亮的红杏哟。”红杏的名儿就这样被陈二奶带着叫开了。
生了红杏之后,红杏妈再也没有怀过孕。红杏姐姐们一个赶一个地长大出嫁后,盼了一辈子儿子的红杏爹,看着聪慧伶俐的红杏,终于想通了,认命了。他想拼上一身老骨头,让红杏上学念书,识文断字。他想把红杏当个儿子养。
在庄稼地里刨不出希望的日子里,红杏爹走出寨子,到一个叫武孔鸣的人开的私营煤矿上做了一名采煤工。
武孔鸣的煤矿在一个叫大塘镇的镇子上,这个镇原先就有几家开开停停不成规模的煤矿,现在都改建合并建成了生产正规产量较高的几家中型煤矿。于是大塘镇就热闹起来了。大塘镇的中学,也比其他地方办得好。红杏爹在武孔鸣煤矿挖了一年的煤后,红杏正好念完小学。红杏的成绩一直很好。红杏与其他小娃儿不同,她太爱书了,看书写字是她最最乐意做的事情。她的书本整洁干净,她写的字清秀有力,深受金老师喜爱。
看着红杏本子上大红的勾勾,红杏爹心里很自在,每次从外面回来,红杏爹都要查看红杏的本子,不认得字,只认那些红勾勾。
晚上黑了灯,红杏爹和红杏妈商量:“唉,红杏读书有点名堂,我想把她带到大塘镇中学去上中学。”
红杏妈轻叹一声:“哟,一个姑娘家,认得几个字就算了,读多了做哪样?十六岁了,还读?我看读疯了读骚了有哪样好。过几天放出话去,找个好点的人家嫁了,我们老了也省心了。你还要带她出去疯?还当不得妈!”
红杏爹平时虽不多讲话,但有个什么主意一旦说出来,是不会轻易改变的。红杏妈知道即使她反对,红杏爹也会带红杏走的。
果然,红杏爹一声轻呵:“球!婆娘家懂个球!只晓得嫁人生娃娃,日你妈,生了一辈子连个儿子都没给老子下出来,还说个球。”
红杏妈心中隐隐地痛,两行泪无声地沿着眼角的皱纹缓缓流向耳后,不再言语。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黑洞洞的窗。她不知道女人除了插秧收谷,搂木叶割猪草,喂鸡生娃娃,纳鞋底缝衣服还能做什么。她在心里暗暗地希望红杏走出山寨后,会过与自己不同的日子,会过与红杏爹不同的日子,会过与一辈子爱书打了一辈子光棍的山村小学老师金昌贵不同的日子。红杏妈还想不清楚的一件事是,红杏到底是不是金昌贵种下的。
那天,天刚热起来,红杏妈在山上地里薅包谷。静寂的山林里一丝山风也没有。弯了很久的腰,红杏妈的汗水把衫子打湿了,贴在肉上,象粘了一层油。她直了腰,顺手把衣衫前襟撩起,撩得高高的,露出胸前两只乳房,两手拉着衣襟上下扇动,扇些风进衣服里,身上顿感舒服。便微闭着眼忘情地扇。突然,一阵粗重的喘息吓她一跳,慌忙间急忙放下衣襟想掩住胸前那两坨白白的大大的肉。
一切都来不及了,一双手已先捉住了那两坨肉。红杏妈与那人滚作一团。那人的手象会施魔法,红杏妈那一对哺育过四个女儿的乳房在他的手指尖下颤动着跳起了舞,红杏妈的全身每一寸肌肤,每一寸关节在他的指尖下跳起了舞。红杏妈眩晕着度过了她作为女人以来的最好过最舒服最勾魂的一刻,红杏妈巴望在这指尖下,在那勾魂的一刻死去。
红杏妈清醒过来时,那人已经起身离去,红杏妈抬起身子只看见一个背影,一个不象庄稼人的背影,穿一件灰蓝灰蓝的干部服。红杏妈依稀记得,小学校的金昌贵老师有这样一件衣服,但金昌贵的背影红杏妈不熟,红杏妈的四个女儿,一个都没上过小学。事后,红杏妈专门去学校,躲在那棵槐树下看从教室出来进去的金昌贵老师的背影,她以为很象那天那人的背影,直直的,有些单薄。但红杏妈自此从未见金昌贵老师穿过灰蓝灰蓝的衣服。
红杏妈怀了红杏,暗自高兴,愿自己生个儿子。红杏爹不知道红杏是谁的种,以为是自己的,但红杏妈知道他已经不行了,如果他行,四个女儿之后早就生了三个了。但红杏妈没有说,那象梦一样的时刻,红杏妈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红杏稍大些的时候,有人说她不象她爹,红杏跟红杏娘年轻时候简直是一个模子刻的。但红杏那与村里姑娘不同的文气雅气,不晓得象谁。
没人说得清,红杏妈也说不清,那人是什么样,眩晕中的红杏妈真的没看清,只是那人亲她的时候,她闻到一丝淡淡的青杏的味道。
这淡淡的青杏的味道,一直是红杏身上特有的味道。
红杏读书的小学其实就是三间破板房,门前一棵大槐树。只有金昌贵一个老师。三间板房坐东向西,朝北的一间是金老师的住处,中间一间是一到三年级的教室,南边的一间是四到六年级的教室。这间小学只上语文和数学两种课。这间小学是因为这个山坳坳里的小娃儿走到最近的一所小学去读书也要四个多小时才一直留着的。这间小学的学生字都写得很好,因为金昌贵老师写得一黑板漂亮的字。
红杏能上学读书完全是偶然。
红杏的出生虽然让全家人失望,所有的人都不想看她,但在陈二奶红杏红杏的叫声中,全家人转过头眼光一齐落在红杏脸上。从这一刻起,人人都爱上这个粉嘟嘟的小幺妹了。爱归爱,红杏爹常把红杏的双脚放在一只手掌上,托着红杏站在大槐树下看上学的娃儿读书,看金老师在黑板上写满满的字,但从未萌生过红杏长大了送她来上学的念头。金老师下课时,会用沾着粉笔灰的手指,轻轻在红杏的鼻子尖上摸一下,留下一块灰白的印记。
红杏九岁时,时常站在教室外面听金老师上课,看教室里的娃儿写字,一站就是半天。红杏十岁时,还时常站在教室外面听金老师上课,看教室里的娃儿写字,一站就是半天。红杏沉静的模样,圆圆的眼睛很惹人喜欢。她到学校来是做完了家中的事,忙完了妈妈喊做的杂活就来了。悄悄地来,没有下课她又悄悄地走。回到家,她就坐在老杏树下的石头上,把地上的土弄平,捡根树枝在泥土上写在学校看到金老师教学生写的字,算的数。
寨子里没有读书的女娃娃多。
女娃娃贱。女娃娃蹲在哪站在哪不会太引起大人的注意。红杏在自家老杏树下写写算算了快一年,姐姐们,红杏爹,红杏妈都没有注意到。直到有一天,金昌贵老师路过红杏家门口。
那天杏花开得正红,有一枝伸出篱笆,金老师被这枝红杏吸引,边念“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边走近篱笆。走近篱笆的金昌贵老师被杏树下另一个更美的画面打动了,老杏树下的红杏正手握着树枝象握笔那样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写他今天教一年级学生认的字。这个教了一辈子山村小学,看了一辈子山村贫困,穷苦了一辈子的老光棍汉那早已干涸的双眼,顿时盈满了泪水。为了这个时时站在他破旧的教室外而从没引起他关注的小姑娘,为这个独坐在冰冷的石头上,用树枝当笔泥土当纸认认真真一笔一划地写字的小姑娘老泪纵横。
金老师轻轻地退后,快步走到学校,拿着书本又急步走回。专注的红杏还在认真地写着。金老师绕过篱笆走到树下,轻轻地拉起红杏,来到红杏家。坐在红杏家火塘边,金老师把一年级第一学期的课本翻开让红杏读,让红杏写。红杏竟然比跟他在课堂上课的好些娃娃读得好写得好。
金老师说服红杏爹妈让红杏读书。
红杏爹同意红杏读书是因为金昌贵老师的一句话:“读书读得好的女娃娃,比儿子强。”
红杏妈是作不了主的,红杏爹同意她自然不会反对。何况她认为金昌贵关心红杏是另有隐情,那个如梦的一刻,那青杏的味道......
红杏妈在金昌贵老师离开后,久久地望着他的背影,深深地沉溺在对那如梦的一刻的回忆中。远去的金昌贵老师的背影单薄依然单薄,但却不直了,微微地弯着,慢慢地淡在傍晚的雾霭中。
走进三间破板房的学校,红杏走进了一个全新的世界。每个学期金老师带人从山外背来的书,成了红杏生活的希望。红杏在读书,写字,挖地,捡柴,喂猪,做饭的日子里悄悄地改变着。红杏的改变是细微的,细微到无人察觉,因为多数时候,红杏的异于常人是深藏在内心的。
有月亮的夜晚,红杏会走出家门,伸开两手,仰起脸庞,让月光撒在自己的手心里,面颊上,红杏能感到月光对自己轻微的抚摸,红杏时常在这种抚摸中沉醉。
在山地里做农活的时候,红杏特别喜欢山风,累了直起身来,山风把衣袂、头发吹起,向后飘飞,红杏时常在这种吹拂中激动。看着延绵的大山,幻想着有一天自己能向风一样自由地吹,吹向山外。吹进城里高高的楼顶。
洗衣的时候,红杏能聆听到泉水优美的轻唱。
采猪草时,红杏会怜惜野花的芳菲。
走进红杏家,与山村里其他人家比,一样的锄头薅刀,红杏家摆放整齐。一样的锅碗瓢盆,红杏家干净。一样的贫苦人家,红杏家却多了两样东西:一样是一只一尺见方的木盒子,不深,里面放着浅浅一层细煤火灰,红杏要求爹妈吐口水吐痰不准吐在地上,一定要吐到里面去。擤鼻涕不准涂在墙上桌腿上,一定要擤到里面。一开始红杏爹骂骂咧咧,抽着老叶子烟,将大泡的痰噗噗地吐到地上。无奈,只要他一吐,红杏马上抢在他要用脚去擦的时候,赶紧拿细灰盖上,马上扫进小盒子里。时间长了,红杏爹慢慢有些害羞了,开始边骂边往盒子边走,后来连骂都不骂了。红杏爹外出当煤矿工,找不到盒子吐痰,会含了一泡痰走到堆垃圾的地方才会吐。有一次和工友们进城,一个姓王的工友因吐痰被罚款,一泡痰十元钱。把红杏爹吓了一跳。他想起金昌贵老师说的,读书读得好的女儿比儿子强。他想他家红杏怎么就知道一泡痰这么贵。红杏真了不起,红杏爹这么想。
红杏家比普通人家还多一样东西便是一个城里人下乡来玩丢弃在山坡上的一个塑料瓶子。这个透明的塑料瓶子红杏捡来后,把它做成了一个花瓶,里面随季节插着鲜花。这些鲜花都是山上的野花。山茶。杜鹃。马兰花。矢车菊。没有花的季节里,红杏会插一把狗尾巴草或者灰色的茅草花。这个花瓶就摆放在红杏爹用石块堆成搭了两块板板的红杏放书、看书、做作业的台子上。
进过几次城的红杏爹,感到红杏与前面几个女儿的不同。虽然他看不出红杏高高兴兴捧回来的那些花花草草放在那个瓶里有什么好,也知道那当不得饭吃,也担心红杏这样做不象庄户人家,但是他同意让红杏去读书的,可能读书人有这些讲究吧!红杏爹没读过一天书。计算那点工钱还要掰着手指头算哩。
由她去吧。红杏妈在他耳边嘀咕时,红杏爹闷声说。一边是堵红杏妈的嘴,一边是塞自己的心。
红杏爹早上离开家时对正在低头扫地的红杏说:“下个月爹转来带你到大塘镇去读中学。”
爹撂下话走了。红杏追着爹问:“爹,真的?真的?”
红杏爹那一声重重的“嗯”,是红杏爹走过那棵老杏树时发出来的,极响极沉。从老杏树结满杏果的枝枝丫丫间飘向红杏,红杏深深地吸了一口成熟了的杏的清香,把那一声重重的嗯也深吸进心中,满心的喜悦。
小学读完放假以来,红杏一直很闷,她不敢奢求爹妈让自己到山外去读初中,她有强烈的继续读书的愿望,她喜欢读书写字,但是她不敢,不敢向爹妈说出自己的心愿。因为在外读书要花很多钱,她家没有钱。爹的背都驼了,妈的头发也白了,他们都老了,红杏不敢说想读书的事。她只是闷闷地认真地做农活做家务,勤快地洗衣服,用盆端了衣服到山脚的山泉边去洗,是红杏喜欢的一件事。在清凉的水中洗净衣服,晾晒在泉边棘荆上,自己坐在一棵树下想心事,听泉水的叮咚声。衣服干后收拾叠好,才慢慢回家。这样洗晒的衣服有一股太阳的香味儿,红杏特别喜欢闻。只有红杏妈看不得:“死娃娃,衣服不是穿烂,是洗烂。”
爹的一句话,扫净了红杏的郁闷,心情顿觉开朗。满心欢喜的红杏转身进屋,心想为即将出门的日子准备点什么,出来进去地走了几趟,有些手足无措。聪明的红杏想了想,终于想清楚为了去大塘镇读书,自己该作什么。红杏先想到的是穿的,红杏觉得应该穿几件好一些的衣服。红杏在自己的衣服中找,一堆旧衣服中有几件衣服不是姐姐们留下的,也不是每年大年初一才穿的,是去年扶贫工作组募捐来分给她的。那些花的,好看的被村里其他姑娘拿走了,这几件,媳妇们穿不得,有点小,学生们穿不得,有点大,姑娘们不肯要,太素净了,红杏很喜欢这几件衣服,月白色、淡黄色、浅紫色。看着不起眼的衣服,红杏穿起来很好看。但红杏一次也没舍得穿。红杏把这几件衣服找出来准备拿到泉水边去洗,然后晒,让它们带着暖暖的阳光的味道陪自己去大塘镇。红杏还想到的是盖的,去大塘镇肯定要带上被子铺盖。棉被上尽是补丁,被里被面也尽是补丁,床单是几块拼接的。红杏把棉被打开,四处抻了抻,没有绽开的新洞,红杏妈说过这床被子有三十年了。红杏把这床三十年的老棉被抱到屋外篱笆上,让太阳晒晒,再老的棉被也会柔和温暖的。红杏想。
晒上棉被后,红杏把拆下来的被里被面和那几件素色的衣服一并装进盆子里,端着走到山下泉水边。
挽起裤脚站在清凉的水中,虽然七月的太阳如火一般炙热,红杏却感到很爽心。掠过水面的风吹过小腿时,有一种奇异的快感。红杏洗着端来的衣服被子,无意间看到水里氤开了一片红,红杏四下看,除了自己外再无别人,红杏洗的衣物全是素色,哪儿来的红?
红杏看到,这是沿着自己的小腿流进泉水里的。
红杏在小学的课本里没读过生理卫生。早已绝经了的红杏妈大意地没有让红杏懂得关于月经的事情。
红杏急忙走进了小树丛里,脱去裤子用手去摸,红杏吓哭了,出血了,出了这么多。为什么会这样,谁弄的?平时尿尿的,今天怎么尿血了。
红杏走到泉水深处,那里有一个石岩,红杏蹲在石岩背后,用清冽的泉水洗自己的初潮。
今天陈二奶也不知道是撞到哪样鬼了,热得心烦了想跑到山脚泉边去舀口凉泉喝。陈二奶走到泉水深处,看到红杏正惊恐地不停地撩水洗自己。陈二奶大惊:“咦,憨包姑娘,咋个洗得,要落下病咧。”陈二奶急忙走过去一大把把红杏拖出水。
陈二奶把红杏拉到泉边的草地上,掀开衣服把里面的褂子哧地撕下一块,折成条状给红杏:“快垫上。”
坐在草地上,陈二奶把自己所知道的关于月经,房事,生孩子的全部知识,连箩带筐地全倒给了红杏。
“来了月经,古人叫开天癸。天癸一开,女孩就变成了女人,就可受孕生孩子了。”陈二奶无牙的嘴咧开嘿嘿地笑着看看红杏,站起身来蹒跚着离去。
红杏收了有太阳味儿的衣物,不自然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总担心两腿间陈二奶那块褂子布会掉出来。
那晚,红杏躺在床上老是睡不着,胸前桃子般大的两个骨朵,有些胀痛。红杏悄悄用手去摸,发现它们比原先大了许多,摸着摸着,红杏生出了一种渴望,好想有一张婴儿的嘴来吮吸它们。红杏的脸因这一想法害羞地烫起来,红杏在这害羞中睡着了。
红杏要到大塘镇上初中,其实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红杏爹跑到学校问了一阵没问出名堂来,矿里的工人给他出主意让他去求武孔鸣。
在这大塘镇上,没有武孔鸣办不成的事。但是就凭你红杏爹一个挖煤的干巴老头,一个靠力气每月从武孔鸣老婆手上领几百元血汗钱的干巴乡下老头,怎么去求武孔鸣呢?
正在红杏爹犯难的时候,机会来了。
矿上发工资的那天,武孔鸣的婆娘在将几张钱递给红杏爹时递过来一句话:“喂,老者,你们后山的寨子里有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没有?机灵点的,乖巧点的。”
红杏爹心中一激灵,马上想到了红杏。只是不知这婆娘要找十六、七岁小姑娘干啥。便迟疑着说:“有是有一个。乖。也机灵。也勤快。只是,只是人家要读书,老板娘找来做啥子?”
“读书?读书她读球她的,一个星期拿天把两天给我理理家务,洗洗衣服,楼上楼下楼梯院坝打扫干净,要不了多少时间,晚上都可以做。城里人叫钟点工,在这乡下,硬找不到人做,她在哪里读书?”
“小学读完了,正好满过十五进十六了。这些活都能干,想到大塘镇读初中,如果老板娘帮忙给学校讲讲,在你家随便哪点找一小间房给她铺间铺,我让她给老板娘做活,不要工钱。”
“哦。呵呵!谁家的姑娘,你喊来你作得了主?”武孔鸣婆娘一边给工人发钱,一边笑着问红杏爹。
“是我的幺女。”
武孔鸣婆娘停止手上的动作,抬眼望定红杏爹:“你的?象你吗?”
武孔鸣婆娘真的不信眼前这个干巴老者会生出一个有多乖的女儿。
“是我的幺女,但不象我。很乖巧的。叫红杏。生的时候,陈二奶说她象一朵杏子开的花就叫了这个名。”
武孔鸣婆娘重新忙起手上数钱的活,让最后一个工人在工资册上按过手印拿走钱后,对站在一旁的红杏爹说:“你喊她来嘛。读书的事我喊武孔鸣给学校校长说。”
房子武孔鸣家有的是。别说一小间,就是一大间都没问题。学校那些教书的,她武家一出面哪有不答应的。平时没给学校少捐钱,学校那操场坝,还是她家出钱平的。
武孔鸣婆娘暗自高兴,从早她就想找一个小姑娘来家里做事,她最近迷上了麻将,她还准备要象城里头有钱的女人那样养一条卷毛的小狗。有这个姑娘做做事,染着金发,涂着红指甲,穿着名贵时装的她就不会摸锅摸灶地忙了。
已近四十的武孔鸣婆娘比武孔鸣长五岁,她属龙,武孔鸣属鸡,是人们说的那种龙凤花烛的幸福夫妻。当年,年轻的武孔鸣到她家倒插门,是她爹做的主。武孔鸣是国营煤矿新分来的学生技术员。武孔鸣婆娘家爹的煤矿要达标,找人设计巷道。托人找到武孔鸣。二千元钱武孔鸣背着单位给丈人做了一张图纸。交了病危的母亲的住院费后,二千元钱一分不剩。交了钱的第五天,武孔鸣的母亲就去世了。武孔鸣的父亲在他八天时就死于井下的瓦斯爆炸。为了抚他长大,送他读书,他妈帮人洗衣服,带孩子,做酸菜卖,打扫卫生,织毛衣卖,什么活都干过。武孔鸣煤校毕业上班才一个星期,母亲就病倒了,肝癌晚期。
当武孔鸣悲哀无助地跪在母亲的遗体旁痛哭的时候,武孔鸣婆娘的爹带来了一帮人,七手八脚搭起灵堂,抬了一副棺材,请了先生给武孔鸣的母亲入了殓。
办完丧事后,武孔鸣在武孔鸣婆娘家爹的面前重重地跪下叩头谢恩。武孔鸣婆娘家爹拉起武孔鸣:“不要讲谢,这点小事不算哪样,如果你要谢,老伯只求你答应一件事,给我当个儿。”
沉浸在失母的伤痛中的武孔鸣,对眼前这位老人已有说不尽的感激和深深的依恋,他不知道,如果不是他,武孔鸣将怎样度过这失母的危难,他将怎样将母亲安葬于厚土,让母亲的灵魂安息。听老人这样讲,武孔鸣忙答:“我是一个身无分文一无是处的愣头青,大伯看得起,日后我完全听你的安排。”
知恩图报。
当武孔鸣与他的婆娘拜堂后,他才知道,婆娘长他五岁,并且性格粗疏,完全不懂审美不懂情趣。武孔鸣心中凶凶地疼了几下,一种难以言说的酸楚涌上心头。这时,武孔鸣就会想:知恩图报。
娶武孔鸣婆娘前,武孔鸣婆娘的爹在神龛上点亮一对红烛,燃起青香,让武孔鸣跪在神龛前行入赘礼,并且保证,对即将娶的媳妇,贫贱不弃,富贵不离,生的儿子要姓女家姓,三代之前不得改姓。对老人生养死葬行孝子礼。
武孔鸣掷地有声地在袅袅香烟中一字一顿地讲完武孔鸣婆娘家爹教讲的话后,三拜九叩起身接过武孔鸣婆娘家爹交给他的昌盛煤矿的采矿证和经营执照。那证上法人代表一栏,清晰地写着武孔鸣的名字。
一文不名的武孔鸣在有了一个老婆之后有了一个家,有了一座煤矿。
年龄大的婆娘也有她的好处,拜堂时,武孔鸣才二十三岁,婆娘已经二十八、九岁了,家里的事,武孔鸣还不懂操心,都是婆娘管。除了爹、妈还有一个奶奶。老人们都是婆娘招呼。武孔鸣婆娘家怪,几代单传,到了武孔鸣婆娘这一代,就只生了武孔鸣婆娘一个女儿。钱是有些,在这一带属富裕人家。那些搞计划生育的人说,生得少才会富裕时,常拿她家作比喻。每当这时,武孔鸣婆娘的爹就会骂人:“日你娘,老子愿穷些,宁肯多有几个。”
人丁不旺也不知什么原因。年轻时武孔鸣婆娘家爹没少在外面女人身上下功夫,但只有结发妻子给他生了一个女儿。这个女儿一长大,从十八岁起他就放话想招个姑爷上门,一直没遂愿。十年了,他终于招到武孔鸣。
武孔鸣接过丈人的煤矿后,这个名叫昌盛的煤矿一直不昌盛。但是煤价一直在涨,坑口价从每吨六十元涨到每吨二百元,经历了近十年的时间,近年来,煤价从每吨二百元涨到每吨三百元只用了不到半年的时间。苦苦撑着的武孔鸣,撑出了希望,仅两年的时间,他就发了。
武孔鸣的煤矿,丈人给他评估价五千万。
武孔鸣做梦都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开着那台新买的特拉卡越野车,武孔鸣来到母亲的坟上,淋洌地痛哭了一场:
“妈,妈,你走早了呀!妈,苦命的妈,儿现在什么都有了,就是没有了妈!妈,是你保佑的吗?妈哟……!”
丈人、丈母娘、奶奶都相继过世了。武孔鸣婆娘的肚子一直瘪着。家中的房子越起越多,却少自家人住。五年前,武孔鸣婆娘对武孔鸣说过继一个儿子来养。武孔鸣说随你。
武孔鸣婆娘领来一个十二岁的男孩,是个孤儿,眉目还长得清秀,但却有一个相反的小名:小蛮子。
小蛮子对武孔鸣婆娘说,小时候他很瘦,一吃东西就爱吐,奶奶就喊他小蛮子,说是人会跟着名字变,会长得蛮起来。
小蛮子的话惹得武孔鸣婆娘哈哈大笑:“好,老娘给你起个名字,叫刘强。象牛那样强壮。”
武孔鸣的婆娘叫刘秀兰。
小蛮子管武孔鸣叫爸爸,管刘秀兰叫妈妈。
小蛮子在武孔鸣家好吃好住,依然没有象他的名字那样又蛮又壮。十七岁时,出落得高挑俊秀,文质彬彬,懂礼通情。武孔鸣两口子都很喜欢这个儿。
小蛮子十六岁时,就不读书了。武孔鸣也不强求他,带在身边,煤矿上的事情教着做,十五岁时就把车子玩得溜传。反应快,嘴巴甜,老老小小都喜欢他。
这晚,武孔鸣问婆娘:“这月矿上工人工资都发了。”
“发了。哦,那个叫洪士达的老者,从后山来的那个瘦老者,给我找个姑娘来做事。说是他家幺女,喜欢读书,你给中学的陈校长打个电话。这个学期来读初一。住在我们家,帮做点家务,不耽误读书。”
武孔鸣诧异:“找个读书的?做得了事?”
家事一贯是婆娘做主,说实话,就是有什么闪失,损失一间房两间房,赔出去三万五万,现在的武孔鸣都不会计较,也不怕。
找个读着书的姑娘做事情?武孔鸣问:“怎么不找个一心一意做事而不读书的。”
“咦,脑筋有问题哩!还是读书人,山里的娃儿不识字不读书的不懂做我们这种人家的事。城里娃儿读书识字又不做我们这种人家的事。爱读书的山里姑娘肯定肯吃苦又聪慧,正好。”
武孔鸣盯着婆娘看了一阵,他突然发现,有了钱后,婆娘的确变了。奔四十的人了,头发卷曲成金黄色,脸蛋涂成灰白色,嘴唇撮成艳红色,手指甲盖上画满了小花,脚指甲个个亮光闪闪,耳朵上手腕上金的玉的直晃人眼。
武孔鸣轻轻打了一个寒颤,再看婆娘的衣服,是城里二十来岁少女穿的,特别是那条紧绷在屁股上的牛仔裤,略显肥厚的腰,有肉从那牛仔裤的裤腰上搭拉下来。武孔鸣再次轻轻地打了一个寒颤。忙躲开眼神说了声:“随你,我进矿去了。”
进矿,是武孔鸣躲婆娘的一个法宝。
武孔鸣和刘秀兰拜堂成亲前不知道,和一个自己不爱的人睡在一张床上盖着一床被窝会这么痛苦。让武孔鸣更痛苦的是,他不爱刘秀兰,刘秀兰却深爱着他。刘秀兰每晚都粘着要他揉他。开始他以为刘秀兰是为了想生孩子不停地要他。刘秀兰总不怀孕四处求医,知道自己是幼稚子宫,先天不育后,更不放过他。有一次刘秀兰满足后得意地说:“我要把你掏空,免得你到外面去骚。”
武孔鸣怕女人,怕所有的女人。在武孔鸣看来,这世界着了魔,女人原本的颜色全不见了,老的,少的,农村的,城里的,全都染上怪怪的颜色。有钱了的武孔鸣和没钱时的武孔鸣从不对任何女人动心。武孔鸣从没看到过一张带着自然气息的晒过日头吹过山风的天然的女人的脸。就算这张脸布满灰尘,长满皱纹。我也会亲吻她。武孔鸣时常这样想。
武孔鸣放了红杏爹两天假,让他把女儿喊来。刘秀兰催命一样。再说,大塘镇中学已经开学了。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红杏还是激动,走在父亲的身后,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爬上山梁。红杏立住脚,回转身,看着自家的茅屋隐在晨雾中,心中顿生淡淡的离愁。是啊,这小小的山寨,给了红杏多少快乐,今天是红杏十多年来第二次走出山寨。
第一次去大塘镇赶集,红杏是跟着妈妈去的。早上摸黑起床,紧赶慢赶走到集上已日上三竿了。那次赶集,红杏印象最深的是,集市东面一户人家死了人,二副薄薄的棺材前跪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头上扎了一条白布,腰间系一条麻绳。两只眼睛弯弯的,象在笑,小男孩瘦瘦的,象笑的两眼其实流着泪,无声的泪。红杏听到背后有人说,棺材里是一对夫妻,坐的车翻到深沟里,一同死了,是跪着的小男孩的父母。
红杏当时怕怕的,赶忙紧紧揪住妈的后襟,边走边回头望那跪着烧纸钱的小男孩,心中隐隐地担心他,牵挂他,可怜他。
那次赶集回来后,红杏有时会想起那个有一副笑模样的小男孩。如果说第一次离开寨子到大塘镇赶集红杏记得什么,那就只有这个小男孩了,那时,红杏还小。
红杏随爹走到大塘镇时,太阳快落坡了。
落坡的太阳好红。
大塘镇在一片红光中,比红杏那年看到的大多了。
走过街上的铺面,红杏爹带红杏找到武孔鸣家,敲了几下门,无人答应,红杏和爹便坐在院门口等。红杏仰头,看到院内是一个三层洋楼,有几棵桃树。也有一棵杏树,熟透的杏子早摘光了,只有深绿的叶片,不浓,疏疏地剩在枝头。
等了一会儿,武孔鸣婆娘来了。红杏爹忙拉过红杏:“这是武婶。”
“武婶。”红杏弯腰低头,给武婶行礼。
刘秀兰看着红杏:“哦,呵呵!真的好乖,一点不象你爹,常言道,贫家养乖女,真的一点不假。进来进来。”
红杏走进院子,看见院内还有一个水池,里面几朵睡莲开着,游着几条红色的鲤鱼。
武婶是年轻的。武婶是漂亮的。
红杏这样认为。
武婶的年轻漂亮是她身上的那些颜色衬的。
红杏也这样认为。
武婶将红杏带上台阶,一楼左边拐角处,有一间小屋子,里面铺着一间床,放着一张桌子,是以前小蛮子读书时住的。小蛮子大了搬上楼上的大房间住,这屋一直空着。这屋的窗对着那棵杏树。门对着院中的水池,可以看见开着的睡莲。门外的过道是上楼梯的通道,拐角就是楼梯。
红杏爹走后,武婶带着红杏楼上楼下地窜了一阵,才交待完红杏要做的事。
红杏来了两天了,收拾过所有的房间,但还未见着家里武婶以外的人。
红杏不知这个家里还有什么人。红杏不敢问。
每天放学回来,红杏先做事。有红杏在家武婶便出去玩麻将。回家后看到到处干干净净,便很高兴。无聊时武婶会和红杏说说话,问些不盐不淡的问题。
红杏很安静。坐在初中一年级的教室里,红杏比一般同学大。红杏听课很认真,读书很上心。一段时间后,她成了班上成绩最好的学生,学期统考,她考了全年级第一名。
红杏的心思多半放在书本上。剩下的就放在武婶的家务事上。在武婶的点拨下,红杏学会用洗衣机,电饭锅,液化气灶,会用熨斗烫衣服。武婶很喜欢红杏,不多言不多语,两只眼睛会说话一样,整个人圆圆润润的样子,从不贪玩,交待事情给她,轻轻地应你一声,回家来,做得好好的。唉!苦人家的娃儿硬是乖,读书还读得好哟!怪了。
红杏到武婶家的第三天,见着这个家里的另外两个人,两个男人。两个男人都让红杏心中隐隐一动。
“这是刘强,你喊他蛮哥。”那天红杏放学走进厨房,被武婶推进饭厅,桌子边坐着两个男人,武婶指着年纪轻的一个对红杏说。
红杏抬眼看去,一双弯弯的带笑模样的眼睛,正笑咪咪地望着自己,红杏心中隐隐一动,那久远的跪在棺材前的小男孩。
“哦!蛮哥。”红杏低头弯腰喊过刘强。
“这是你武叔。”武婶指着另一个抽烟的男人对红杏说。
红杏只看到两只夹着香烟的手指,这手指让红杏心中一动。白皙修长,这是红杏从未见过的男人的手指。
红杏的脸因心动而有些红。红杏红着脸叫了一声:“武叔。”
“嗯。叫红杏?”武叔的声音很好听。
红杏从武叔的声音中听出来,武叔并没有看自己。
没有讲话的刘强却一直在看红杏。
红杏跟着欢喜的武婶回到厨房,帮着煮饭。吃饭时,武婶喊红杏一路吃,红杏死活不肯,拿个碗舀了一点,回到自己的小屋,慢慢地吃。
家中的这两个男人,红杏都极少见到,有时睡得晚的时候,能听到他们走过窗外通道上楼的脚步声。两个男人身板都特别象,一样的高挑,一样的俊逸。原本红杏认为武孔鸣这个煤老板应是一个粗壮的人,不应该生那样的手指。
两个男人的脚步都很轻。
家中爱弄出声响的是武婶。关门,砰,很重。上楼梯踢踢踏踏很响。说话高声大气,站在三楼喊蛮儿,全镇人怕都听得见。高声大气地喊红杏时,全镇人也都听得见。镇上不知道红杏的人怕没有。
对红杏,武婶是有些心计的,她专门带红杏找到一家餐馆老板,说红杏假期打工想赚点学费钱,便告诉红杏偷师学艺,炒几样拿手菜。红杏果真聪明,一个月的工打下来,做得一手好家常菜。武孔鸣婆娘在红杏放假的时候便把她那些麻友全约到家里来,有时玩一两天。
武孔鸣婆娘想留红杏。有天晚上,她试探着问红杏:“初中毕业后,书就不读球喽,安心帮婶做事。行啵?”
红杏想了想说:“婶,书要读的。到省城读中专。婶,我想。”
这时,红杏已经进初三了。已经进十八岁了。十八岁的红杏不需任何东西的装扮,不需任何颜色的衬托,穿着武孔鸣婆娘送她的过时的素色的衣服仍然红润亮丽。这亮丽,惹馋了多少人的眼呵!
红杏浑然不知。她很少照镜子,她每天忙于学校和武婶的家,课程之外,她还学了电脑,买了课外的许多书。只有在书中,她才感到有乐趣。不,除了书之外,红杏还对一双眼睛感兴趣。
红杏特别喜欢蛮哥那双时常笑着的眼睛,那双流着泪依然笑着的眼睛好象是生在红杏心中那最深最软最隐秘的地方的,每每看见心中便隐隐地颤动,便会生出许多柔情来,每次,红杏都想哭。
红杏忽略自己的变化,却被蛮哥的变化打动。那个头上扎白布腰间系麻绳的瘦小孩变成了一个挺拔英俊的帅哥,不变的是那一双眼。
看蛮哥给武婶捶背揉肩,喊武婶妈喊武叔爸时,红杏心中便会隐隐一痛,想起那两副薄棺材。
在武家出来进去两年多了。红杏的衣着没什么变化,这让武孔鸣吃惊。目前人们议论有无清纯女孩时爱说今日无处女,无清纯女,就连深山老林出来的姑娘,一年也要成精。
红杏干干净净的素衣素装,反而更美。读书做事沉静文雅,让武孔鸣对这个女孩另眼相看。心中生出了怜爱。这个太难得了。
刘强一回到家两眼就追着红杏。红杏看他时,他又急忙躲开。
有一种东西在刘强和红杏这样看来看去中疯长。
这种疯长的东西被常来武婶家玩的麻友们察觉到,便和刘秀兰开玩笑:“老板娘,红杏怕要成你儿媳妇哩!”
“不要乱讲。成了我还巴不得。只是鬼姑娘心气高哩!想到省城读书。”刘秀兰啪地打出一张牌,正色地说。
“开玩笑,开玩笑。”麻友们不愿意和刘秀兰抬杠。
“读书读的好的姑娘,比儿子强。”红杏爹真正体会到这句话的实在其实是在今年。
那天,武孔鸣老板把他叫到办公室,对他说:“老者,从今天起你不用下井了,我喊他们给你调个工作,专门看管矿上的物品、工具,煨点开水、扫点地,工资加二百。你要好好干。你那幺女不错,手勤脚快,学习还好,你要对得起她哟。好好干,好好供她。”武老板走后,红杏爹还在想他说的话。
不用下井后红杏爹轻松了,高兴了。
他真正体会到姑娘比儿子强的那种自豪。是因为红杏,老板才给他调工作的。听工友们说,武老板是个读书人哩。
难怪他高看红杏,善待红杏爹。
武孔鸣给红杏爹调工作,是想起死去的妈,想起妈妈那双常年粗糙无光的手。
正是雨季。因大雨矿上生产不正常,红杏爹和工友们围在一起喝干酒。不知是谁提起说刚才去外面解溲,看到大树林里好多菌子。
“走,采菌子下酒去。”每人拿了一顶安全帽,五个人采了五帽子满满的菌子。
在溪边洗菌子的时候,红杏爹仔细地挑选,五个人中他年纪最大,吃的菌子也最多,可以吃的菌子他全都认得。
大铁锅里放一大瓢猪油,放了几颗蒜爆一下,几帽子菌子全倒进锅里,翻炒几下,有人就忍不住动了筷子。
嗅到香的其他工友,全凑过来抢吃,十二个人一会儿工夫就把一锅菌子两瓶包谷烧酒全倒进肚里。
不过四十来分钟,所有吃菌子的人都腹痛难忍,脸青面黑,口吐白沫。
昌盛煤矿十二个工人食物中毒。
武孔鸣接到信安排车将他们全送到镇医院抢救,十一个年轻的保住了性命,年纪大的红杏爹抢救无效,死了。
红杏爹死了。
红杏爹不是死于事故,没有赔偿,没有安葬费用,甚至没有人愿意走几十里山路去给红杏妈送信。
红杏是傍着蛮哥才敢看死去的父亲的。她的手颤抖着紧紧抓住蛮哥。红杏没有大声地哭,只是抖抖地流着无声的泪。双肩抽搐着。
刘强搂着红杏瑟瑟抖动的身子。看着她无声的泪,想起了自己小时候跪在父母棺材前烧纸钱的情景。刘强紧握红杏冰冷的手,连抱带拖地把红杏拖到武孔鸣跟前,拽着红杏,扑通一声跪在武孔鸣脚下:“爸,出钱把红杏爹埋了吧!”
武孔鸣眼中涌出了泪水,扶起红杏和刘强。重重地点了点头。武孔鸣见此情景,想起妈死的时候。喉头硬着,不敢说话。
武孔鸣派人去通知红杏妈。
武孔鸣带着矿上的工人们葬了红杏爹。
办完丧事,红杏大姐要把红杏妈接走。
红杏对妈说:“爹不在了,这个学期的学费是交了的,我要把书读完。埋爹欠了武叔、武婶的情,我给他家做事,就当还情,虽然还不清,但我慢慢还,你和姐去,我还留在武婶家。”
人们又开始各忙各的了。
红杏仍象从前那样,读书,做武婶的家务。所不同的是,从爹死后,刘强时常背着武叔武婶对红杏好。有时刘强会把跟武叔出去得到的好东西,拿给红杏。刘强那双弯弯的笑眼,看得红杏心里直痒痒。有时候,红杏还真的希望刘强对她做出点什么。
红杏内心深处,不管蛮哥对她做什么,她都乐意,只是她察觉不到而已。
红杏总在心里这样想,隐约中也好像总在心里这样盼着。
红杏还在心里想,即使她以后去了省城读书,她也会回来找蛮哥。
但红杏却拿不准,她是否真的能到省城去继续她的学业,红杏不知道那昂贵的学费靠她假期打工是否支付得起。爹死后,妈住大姐家,家中就只有破旧的茅屋和那棵老杏树。如果家在省城里就好了。红杏时常听到武婶的麻友们说城里的土地昂贵。
红杏常在心里幻想,如果家在省城再破旧的屋子也很值钱。红杏知道,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但真正属于农民的土地不值钱。值钱的是那些不种庄稼的地。如果家在城里,如果家里的那些地在城里,读好多书都读得起。红杏真的常在心里这样想。
红杏爹死后,红杏的沉静文雅中多了淡淡的哀愁。这淡淡的哀愁很让刘强心痛。
刘强真的不忍心看红杏端坐窗前望着杏树出神的凄然的模样。刘强真的非常想把红杏搂在怀里,让她靠在自己的胸上,踏踏实实地睡一小会儿,或者抱着她,让她的头枕在自己肩上,站一小会儿;或者默默地坐在她的身边,用手臂挽住她的腰,让她靠在自己的臂弯里静静地歇一会儿。
刘强一直在寻找着机会,寻找借口,亲近红杏。
红杏其实闲着出神空想的时间并不多。她时常都在忙着,读书做作业,到学校回家,走路都是匆匆忙忙的。武婶近来极少在家,附近有家麻将馆,武婶天天都泡在里面。不在麻将馆的时间就进城,洗桑拿,做头发,搞面膜,买时装。家里的事都丢给红杏。矿上的钱是武婶管着,有人来拿钱的时候,武婶也懒得动,随便拿张卡交给刘强,叫他去取。好几次发工资,武婶都定在星期天叫红杏去发的。拿了钱对着工资册发完后交帐给她,她乐得天天玩。
每次到矿上发工资,红杏都是坐刘强的车,红杏不愿坐驾驶员旁边的那个位置,红杏坐在驾驶员后排侧面那个位置。在这个位置上他可以放心地看着蛮哥。看他自如地开车,微微地笑,好听地讲话。每次坐蛮哥的车,红杏都希望只有他们两人时,蛮哥能对她讲点什么或做点什么。
每次送红杏刘强都很激动。但每次红杏都不顾他的请求坚持要坐后排让他不敢轻举妄动,他怕在这个才失去父亲的忧虑的女孩心上平添更多的不堪。有几次他都想把车停在那开满山花的路段,把红杏拉下车,抱紧她,亲她吻她,和她一起翻滚在翠绿的草地上。
每次到发工资送红杏时,刘强都这样想一阵,每次刘强什么都没做成。回来的每晚刘强都后悔,都下定决心,下次一定。最起码拉着她的手,和她走一段路。红杏爹死时抱红杏拉红杏让刘强感到很幸福。
又到了发工资的日子,今天刘强是下了决心了。他想他豁出去了。他把后面的车门全锁死,到银行取了钱。他拉开前面副驾位的门,对红杏说:“今天你不坐前面我就不送你了。”
红杏红着脸怔在那儿,没来得及答话,刘强又呼的一声拉开后排的车门:“红杏喜欢蛮哥就坐前面,不喜欢蛮哥就坐后面。”
说完刘强便深深地望着红杏,静静地等着。
红杏看着蛮哥,那双笑模样的眼变了一样,一汪晶莹的泪水包裹着忧伤,忧伤的深潭里印着红杏。红杏无声地坐到前面的座位上。刘强轻轻的但坚定地关上车门。
车子启动后,刘强那只放在换档拉杆上的手摸着红杏放在膝上的手,轻轻地抚了几下。红杏的心在这轻拂中颤悠悠地吊起来悬起来,一种渴望在这种感觉中滋生,迅速地膨胀。红杏不知道自己渴望什么,只感到整个人鼓鼓的,心满满的,小腹满满的,胸前的两座小山满满的。红杏想起了,这渴望里最清晰的是有一只婴孩的嘴吮吸自己。
红杏在这种渴望中静静地坐在刘强的身旁。发完工资往回走的时候,刘强先上了车,坐在驾驶位上。红杏走到车边,刘强斜着身子从里面给她打开门,伸出手,把红杏拉进车。红杏坐稳后,刘强并不松手,轻轻抚摸着红杏。红杏的心重又颤悠悠地吊起来悬起来。
这时已是黄昏,暮色沉沉地从山顶上走下来。车子开了多远红杏不知道,车子何时停下的红杏没察觉,等红杏回过神来时,车停在一个平缓的草坡上。红杏转头看蛮哥,蛮哥笑着的眼里满含着柔情。
红杏是被蛮哥抱出车门的。
蛮哥亲红杏时嗅到淡淡的青杏的味道。
“你吃杏了?”明知现在已无杏吃,蛮哥还是这样问。
“没有啊。”
“你有杏的味道。”
蛮哥嘴里也有一股好闻的味道,甜丝丝的,就象他的眼睛。
蛮哥把红杏揽在怀里,轻轻地亲亲她,又把她推远些深深地望,深深地望望之后又揽过来轻轻地亲亲她。在刘强的亲吻中,红杏心中的渴望非常地强烈,强烈到她想把自己剥开,把自己的乳房交给蛮哥,让他象婴孩那样吮吸,把自己的两腿撇开,让蛮哥撞开自己那扇生命之门。在这亲吻中,刘强心中象有一头怪兽在跑在吼,这怪兽想把红杏一口吞进肚去。刘强紧紧地抱红杏,双手在红杏的背后抚摸,红杏胸前的小山软软的热乎乎地顶在刘强的胸前,刘强心中的怪兽终于出笼了。
刘强把红杏放在草地上,双手顺着红杏的脸庞,颈项,滑向红杏隆起的双乳,用力地揉着。
刘强喘息加重,红杏呼吸急迫。天空挂一弯新月,星星闪烁着。
红杏急急地脱去自己的衣服,刘强急急地脱去自己的衣服。
红杏鼓胀的乳房被蛮哥揉捏得更加鼓胀,红杏轻轻地呻吟着,身体随着这呻吟扭动,浑身躁热,满面潮红。红杏顾不了啦,她挽过蛮哥的头,把蛮哥的头压向前胸,把鼓胀的乳房的乳头喂进蛮哥的嘴里:蛮哥,快吃,吃我,吃我。
刘强吮吸红杏时,手指滑过红杏小腹,伸到红杏两腿间,摸到一片热热的湿,刘强那代表雄性的地方早已禁不住骄傲地昂起头来。红杏含混的呢喃使他急速地将自己那不羁的将军放出营寨,冲向敌阵。在红杏看来,蛮哥杀入敌阵的将军不如比喻成充盈的犁头更加恰当,她下意识地张开两腿,禁不住握住刘强那滚烫的犁头,在自己那片湿热的地上温柔地来回蹭了几下,终于找准了一个穴。刘强在红杏的引导下浅浅地起落,忍不住的红杏叫了一声,身体的扭动加快,在红杏的呻吟和扭动中,刘强无法自制,火山般的喷发出来,浸湿了红杏身下的草地。
红杏仰面朝天伸开两手,半弯新月的光撒在红杏的脸上手上,红杏感到月光对自己的抚摸,还是小时的那种感觉。
红杏和刘强重新回到车上坐好后,红杏和刘强已不是以前的红杏和刘强了。
发动车子前,刘强又拉过红杏,抱着她吻了又吻。
红杏和刘强开始了他们的初恋,他们都渴望着身体的再一次亲密接触。
他们都在寻求着机会。
从表面看,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但红杏的内心却有着巨大的变化,读书之余,做事之后,她都会想蛮哥。红杏开始恋武婶的家了。
武孔鸣这段时间一直在外面忙,县里、市里、省里,论证、考察,一会儿专家组,一会儿项目组。几家煤矿老板联营,准备在大塘镇的百花村修一个发电厂。
这个联营发电厂的大股东是省电力公司。三家小股东中,武孔鸣的股份最大,武孔鸣是执行董事之一。
东跑西忙忙完电厂的开工仪式,武孔鸣回家来就找刘强:“蛮儿,派你到省电校去学习一年。回来后参加电厂的管理。”
刘强闻言又喜又忧,喜的是以前贪玩没有读好书,现在知道读书的重要。有机会多读书才配得上红杏,读一年书他当然高兴。忧的是和红杏分开,看不到红杏,他舍不得。
父命难违,对于刘强来讲,有更深的意义。
多年来,不管武孔鸣叫刘强干什么,他都是高兴、快乐地去做的。他很珍惜武孔鸣和刘秀兰给他的这个家和这份爱。
刘秀兰这段时间一直在谋划一项大工程。这个工程的第一步她先放纵红杏和刘强,给他们创造一次次机会,让他们沉浸在初恋的甜蜜中。第二步她一次次地往省城跑,告诉武孔鸣她在省城找到一个可以用手术治她不孕症的专家。她要动手术。她去了二十多天。她没要武孔鸣陪,也没告诉任何人,在省城八百元请了一个陪床,在肚子上做了吸脂手术后回来撩开衣服让武孔鸣看刀痕说她的病治好了,可以生娃儿了。然后对她的麻友们说,她可以生娃娃了。然后全大塘镇的人,都等着看刘秀兰的肚子凸起来。
刘秀兰粘着武孔鸣,对武孔鸣说:“你生个娃儿简单,你出点钱,随便找个女人,就可以给你生三个五个。但那是你的,不是我的,不姓刘。只姓武不姓刘不能接受我爹留下的家产。只有你给我播种,在我这块地上长出的,是你的也是我的,虽然姓刘,仍然是你武家的香火血脉,三代以后,刘家的产业就全姓武了。所以我要放你一个月的假,让你养足精气,然后我要蒙上你的眼睛,让你重新认识你的老婆。”
去了几趟省城,刘秀兰长了见识,做了手术后,腰上的赘肉少了,腰细了。脸上也请省城的专家做了手术,眼大了,肤白了,鼻梁高了直了,刘秀兰洋溢着青春的活力,衣服也得体了。只是不能讲话,那粗拉拉的嗓门和满口的俚语,可能天师都帮不了她的忙。做了手术回来后,她对武孔鸣粘倒是粘,只是不让武孔鸣近身,摸都不让他摸一下。
听她说完,武孔鸣暗笑。吊老子胃口。你变成天仙老子也没胃口,放假?好,乐得自在!
武孔鸣十多年里第一次不躲老婆。
刘秀兰的大工程第三步是和红杏套近乎。经常把红杏拉到三楼一个大房间里,和红杏吹牛,有时要红杏和她做伴,和她睡。
这个房间紧挨着刘强的房间,是一间客房。房间干净清爽,房中间铺一间大床,这是刘秀兰到省城去住过星级酒店按酒店双人间的样子布置的。靠窗放着沙发,房间的一角放着一对圈椅,一个小圆桌。刘秀兰动手术回来,常在这间房里休息。经常拉红杏一起来。武孔鸣从没到过这间房。
这间房有着两层不同普通人家的大窗帘,一拉上屋里墨黑。
与红杏一来二去随便了。一天刘秀兰问红杏:“你喜欢蛮哥?”
红杏红着脸嗯了一声。
“蛮哥抱过你亲过你了?”
红杏脸更红了,低了头不说话,也不敢看武婶。
“蛮哥摸过你的奶了?”
红杏惊恐地抬起头望着刘秀兰。红杏以为刘秀兰从自己身上闻到了蛮哥的气味,有些慌乱地说:“没……没。”
刘秀兰一把捉住红杏的手:“哟,怕什么。怕什么。我是过来人,知道的。舒服吧?你喜欢蛮哥,我做主,让他娶你,给我当儿媳妇,我不会亏待你的。”
红杏重新垂下头,红着脸说:“喜欢蛮哥,蛮哥也喜欢红杏,可是,红杏想再读几年书。”
“读书?那好办,读完书再结婚,读完书再嫁,你肯了吧?”
“嗯。”
刘秀兰和红杏处得正投缘的时候,武孔鸣说要让刘强去省里读书。刘秀兰听后,暗高兴,她实施她大工程关键一步的时机终于到了。
天气已渐渐转凉,有太阳的时候,不觉冷,太阳下山后,吹起风来,便有凉意浸心。吃过晚饭后,这里住着的四个人便回到了各自的房间。
天黑了。刚掩上门,红杏就听到了刘秀兰“红杏红杏”地在三楼叫自己。
刘秀兰格外温柔,开门拉红杏进屋,屋里开着空调,刘秀兰没开大灯,只开着床头的小灯,昏昏蒙蒙的灯光让红杏想起了和蛮哥在一起的那天。脸不觉有些红,心又颤悠起来。
想着蛮哥就在隔壁,想着如果和蛮哥躺在这间床上……红杏的脸不觉发起烧来。
刘秀兰开始家长里短地和红杏说话,红杏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摆着摆着快到午夜了,刘秀兰端过两杯红色的酒,说是葡萄酒,递一杯给红杏,来,陪婶喝杯酒下去睡觉。
红杏端过酒,连推不会喝,刘秀兰边说不会醉,好喝的,边把自己的酒仰头倒进嘴里,红杏不敢那样喝,坐在那里分三口,抿着把酒喝完。
红杏起身准备下楼,走了两步便觉头有些昏,一下扑倒在那张床上沉沉地睡去了。
刘秀兰给红杏脱了衣服,打来一小盆温水,把个红杏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擦洗了一遍,刘秀兰惊异红杏的圆润,惊异红杏的细腻,惊异红杏青春的弹性和青春的气息。特别是那一双圆实的奶,奶头红润得象两朵欲开的杏花。刘秀兰禁不住想用舌去舔,用唇去含。但刘秀兰忍住了,为了她的大工程,她不能浪费时间。
刘秀兰用一条柔软的薄被盖住红杏青春的胴体,带着酒香的安眠药让沉睡中的红杏面色粉嫩。
刘秀兰回到她和武孔鸣的房间,武孔鸣正靠着床头吸烟,见她进来,问:“到哪里去了,半夜了?”
“布置新房。今晚我要和你重新结婚,等了一个多月,饿了吧?”
武孔鸣不抬眼也不作声。
刘秀兰走到床前把武孔鸣拉起,扯睡衣给他穿上。变戏法般拉出一条黑布带子,边笑边给武孔鸣蒙上眼睛。
刘秀兰笑着挽着武孔鸣来到红杏躺着的房间。刘秀兰打来一盆温水,把武孔鸣的睡衣脱掉,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给武孔鸣擦身。
给武孔鸣洗澡,一直是刘秀兰对武孔鸣的礼遇。武孔鸣从矿上回来,不管多脏,刘秀兰都会从头到脚给他洗得干干净净,从来不让武孔鸣自己动手。这就是这么多年来不管刘秀兰多过分多粗疏,武孔鸣都让着她的真正原因。
擦洗中,刘秀兰多次情不自禁,轻轻地抚摸着丈夫,但刘秀兰都忍住了,她轻轻地一反常态地对丈夫说:“今晚,我一定让你舒服。我不动手,我不象以往一样,我让你要我。”
武孔鸣在刘秀兰反常的温柔的话语中听出了哭声,便也生出些温情,想着她平日的好处自觉有些对不住她,便去握刘秀兰的手,轻轻地捏了捏,刘秀兰顺势把他牵到床边,掀开被子让武孔鸣躺了上去。随手关了灯取下武孔鸣蒙眼睛的黑布。
武孔鸣一直没有睁开眼睛。
躺到床上后,武孔鸣不见动静,心想这婆娘果真修成正果了。武孔鸣朝身边摸去,摸到紧实的肌肤,柔细的腰,圆实的双乳,光滑的脖颈。这些人真的会使法?刘秀兰变成这样是武孔鸣没想到的。武孔鸣本身就被刘秀兰刚才的揉捏搞得躁躁的,此刻更觉欲火喷涌,激动难挡。武孔鸣去吮那奶头时,就象含着一朵小花,武孔鸣去吻那嘴时,闻到一股青杏的味道,这味道使武孔鸣就象回到小时候疯玩的山谷野坝,身心放松愉悦。武孔鸣吻红杏亲红杏吮吸红杏时,红杏做着梦,她的蛮哥正抱着她,蛮哥的手指正一点一点地划开她的肌肤,她渴望蛮哥快进入她的身体。她想要他。蛮哥正亲她,她闻到蛮哥那甜丝丝的味道。但她感到这味道与那天不同,多了点淡淡的烟味。呵!多的这烟味让红杏更想要蛮哥,红杏更想了。
武孔鸣在女人微微的喘息中越来越激动,终于,武孔鸣把所有的力气用完。
在进入女人身体的时候,女人很重地抽搐了一下,极轻地叫了一声。这让武孔鸣感到奇怪,莫非这婆娘......
这年头,女人作怪,有钱的女人更作怪。
满足了的武孔鸣,激情消退便沉沉睡去。
刘秀兰轻轻打开房门,掀开被子,抱着红杏送回红杏的房间,然后回到武孔鸣身边躺下。
躺下的刘秀兰,想着刚才武孔鸣床上的表现,激动起来,便伸手去拉武孔鸣的手来捏自己的乳房,用自己张开的两跨去蹭武孔鸣已经软了的家伙。睡梦中的武孔鸣被揉捏得性起,搂着刘秀兰又要了一回。第二次作战在武孔鸣的生命史上是头一遭。而且很猛。
天亮时红杏醒来,觉得头昏沉沉地痛,小腹和下体也有些痛,红杏依稀记得昨晚做的梦,便有些害羞地认为是做梦紧张才痛的。想着梦,想着那天和蛮哥在草地上的情景,红杏的心不禁慌乱起来,脸涨红着,不敢早早地起床,怕碰到蛮哥。
大清早武孔鸣就带着刘强到矿上去了。
红杏先听到窗外的脚步声远去,又听到汽车马达声远去,才急忙起来去上学。
刘秀兰等武孔鸣走后才懒懒地起床。掀开被子,刘秀兰看到床单上有一片血红,她知道这是红杏的初夜,她不敢留着床单让红杏洗,亲自把床单被子都拆洗了晾好后,才出去玩麻将。
刘秀兰松了一大口气。
刘秀兰的大工程已完成了多半了。这时起,盯紧红杏和刘强,不让他们有实质性的接触又成了刘秀兰工程最关键的一步。
刘秀兰后脑勺上都长眼。
这是最近红杏的体会。
蛮哥刚拉住她的手,刘秀兰来了。
蛮哥刚把她拽上车,刘秀兰来了。
蛮哥正要敲她的门,刘秀兰来了。
蛮哥就要走了,红杏想让蛮哥亲亲抱抱。红杏一直没找到机会。
刘秀兰看贼一样看着红杏。
红杏不想吃东西呕吐反胃。红杏难受得愁眉苦脸,刘秀兰高兴了。
红杏有了。
刘秀兰绷着脸,找到红杏,问:“红杏红杏你最近老是干呕,想吃酸,你咋啦。”
“没有咋。不知道。”
“来,婶问你,蛮子挨过你没有?”
红杏脸腾地红了。
红杏想起了那草地上蛮哥在她身上射出的那些温热的东西,黏糊糊的还弄湿了红杏的大腿内侧。红杏不知道那个是不是就是书上说的性交,她以为她的女儿身子是给了蛮哥的。
刘秀兰仍然绷着脸:“红杏你给婶说实话,蛮子挨过你没有?红杏你可能怀娃娃了,你要说实话,婶可以帮你。”
“怀娃娃了?”
这么说自己怀孕了。这个月,月经超过了十多天了,红杏不知所措,哭了。
刘秀兰暗笑,但仍绷着脸。
“是不是蛮子的?”
红杏流着泪点了点头。
“好了不哭,婶来和你想办法。”
刘秀兰放开脸,搭着红杏的肩,走进红杏房间。
“我们家就缺人,什么都不缺。娃娃生个十个八个都养得起。是蛮子的你就安心生下来,你想要什么我们都答应你,你不要想着没有结婚怕丢人呀这些。千万不要学有的姑娘,有了孩子就去堕胎。千万不要想。红杏你讲,你要什么,要什么都给你。你要把这娃儿生下来。”
红杏犯难了,红杏不知道男女之间会稍一不慎就铸下大错。生一个孩子对红杏来说太唐突了,红杏还没有准备好哩,太匆忙了。
“我什么都不要,就想读书,到省城读书。”红杏说着哭着。
“唉,想读书还不好办。生了孩子再去读,初中毕业前还看不出来,家务事你从今天起别做了。我给你联系一家学校,先报上名,休学一年,娃娃一生,你就去读你的书,读完书再和蛮子完婚,到我们矿上来做事,或者去电厂。”
红杏只是哭着,没有说话。刘秀兰拍拍红杏的肩继续说:
“但是你得保密,蛮子这几天就要走了,你不能告诉他乱他的心,他脑子没你好用,读书有些费力,你不能乱他的心。出怀后你不准见人,要躲起来。你的生活由我来照顾,你读书的钱由我出,六万元,三年书,一年两万,有余哩。孩子的事只有我一人知道。武叔我都不会讲。”
红杏怔怔地点点头,不再哭了。
这时已是深秋,杏树上的叶片全掉光了,只剩丫枝指着灰灰的天。
红杏直到蛮哥离开家的那一刻,都没有寻着机会单独和蛮哥在一起。只能用眼睛依依不舍愁苦难言地看。
刘强学习去了。
武孔鸣更忙了。
家里时常就剩下刘秀兰和红杏。
好玩的是,红杏妊娠反应后不久,刘秀兰便开始哦、呕,哦、呕地反应开了。特别是武孔鸣在家的时候,越发呕得凶。
刘秀兰也怀孕了。
刘秀兰怀孕后,就不和武孔鸣住一屋了。她不让武孔鸣动她,说怕动了胎气。
红杏的肚子凸起来时,是冬天,衣服穿得厚,没人察觉。刘秀兰的肚子凸起来的时候快开春了,大塘镇所有的人都看出了刘秀兰凸起的肚子。
开春以后,大棉衣穿不住了。武婶便将红杏带到邻省的一座城市,武婶在这里租了房子安顿好红杏,找了一个本地打工的姑娘照顾红杏,留下钱,急急地回去了。
红杏大着肚子游走在陌生的城市,时常想起小时在山地上吹山风时对城市的向往和渴望。望着城市里高高的楼顶,红杏想,风还是在乡下好,会把树梢吹弯把树叶吹得沙沙地响。在城里,风吹什么呢。风大的时候,那些楼一动不动,站在高楼前,楼挡住了风。招呼红杏的打工的姑娘和红杏差不多大,只是没读过书。但也还懂规矩,从不问三问四,叫红杏也称小姐。
红杏从没在城里住过,有些怯。平时不敢轻易出门。
红杏时常想着腹中的胎儿是否会有蛮哥那样一双会笑的眼睛。蛮哥要是知道她现在的模样会是怎样的表情。
隔一段时间武婶就会来一次,来时总是吃的用的提一大包。
红杏很不好意思。武婶也大着肚子哩,听武婶说预产期晚红杏一个月。红杏很感激武婶。
红杏还时常想起家乡的那个陈二奶。哪个炙热的夏日。想起陈二奶说的那句话:“女子来了月经是天癸开,开了天癸就可怀孕生子了。”红杏想,我才十八岁呵!十八岁生娃娃!就生得么?
还差几天就是预产期了。
这时候杏子应该熟了。红杏想。
武婶腆着肚子来了,她把红杏接回省城一家妇产医院,住院用了她的名字。她对红杏说这样做一是保住红杏名节,二是她买的医疗保险用的是她刘秀兰的名字,好报销费用。
本来就别无选择的红杏,只能听由武婶的安排。
当一阵阵要命的疼痛象潮水一样浸湿红杏的时候,红杏被送进了产房。
产房内至少有八个婴儿等着出生,八张产床上传出痛苦的喊叫声。
红杏咬紧牙关,红杏没有喊,红杏躺的是第九张产床,靠近窗。红杏看着窗外,楼很高,只看得见天,天很蓝,很亮。
一些白色的衣服在红杏眼前晃来晃去,要命的疼痛一阵紧过一阵,一个温柔的声音鼓励着红杏:“你真勇敢,你宫口已开全了,放松,用力,深呼吸,来,噢!好,用力。”红杏猛地用力,只觉全身一下被掏空了,气用尽了,红杏昏了过去。
红杏是听到婴儿的啼哭的,明明听到的,很洪亮。应该是个儿子。
但医生和武婶都告诉她,她生的孩子没有活。
武婶腆着肚子精心地服侍她坐月子。不停地宽她的心:“红杏,多吃些,少想些。身子要紧,你还年轻。这个不成以后再要,养好身体你还是个大姑娘,以后结了婚有的是机会。这样也好,单身利马的好去读你的书。钱我已经给你办好卡,在你的卡上存着,我多给了你一万,你补补身子。”
红杏真的很感激武婶。也很想那个未曾谋面的孩子。
住了一星期的院,又让武婶陪着住了十天宾馆。武婶预产期临近,要去生孩子。红杏便在要就读的学校旁租了房子,等开学。
红杏在省城商业学校财会电算化专业读书。报名后,红杏知道这个专业可以中专、大专连读,但要读五年。红杏算了算,武婶给的七万元钱,读五年足够了。
这天走过两幢大楼中间的空地,红杏感受到了城市的风。
红杏走进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她非常珍惜自己来之不易的读书的机会。她的刻苦全校闻名。她学习的优异也是全校闻名。
武婶终于生孩子了。
武婶生孩子时无家人陪伴。是武婶坚决不让武孔鸣来的:武婶说怕时常下矿的武孔鸣沾了血光带了晦气,影响煤矿出煤。上次她做吸脂术时请的那个陪床,在红杏生孩子时武婶找她帮忙。给医生拿了红包讲好,悄悄抱走了红杏的儿子。武婶生孩子其实就是在一家妇产医院挂了床后,让那陪床抱来红杏的儿子。
武婶扯掉那个绑在肚子上很久的一个棉花垫子,用毛巾把头裹着抱着红杏的儿子回了家。
武婶生了个大儿子,这儿子象他爹。
武孔鸣有儿子了,这儿子是刘秀兰生的。刘秀兰生儿子这样的事也不劳烦武孔鸣,大婆娘真的有大婆娘的好处。
刘强学习一年回来后,不见了红杏,多了一个弟弟。
刘强觉得弟弟很象红杏,抱弟弟时,刘强闻到淡淡的青杏的味道。
刘强很喜欢这个弟弟,是喜欢他青杏的味道。
武孔鸣爱这个儿子,也是爱他身上那青杏的味道。
只有刘秀兰一个人爱这个儿子是把他作为一个真正的继承人来爱的。刘秀兰给这个儿子起了一个名字叫刘继发。
在省城读了三年书的红杏,已经不是那个怯怯的,有些害羞的红杏了。模样是没怎么变,只是稍稍廋了一点,更好看了。脸干干净净,白皙细致,看得出来红杏的脸上泛着天然的青春光泽,没有一点脂粉痕迹。变化大的是那双眼睛。纯净明亮依然,但多了睿智和坚毅,最不易看出来的是眼底那时有时无的淡淡的忧伤,平日里藏得很深很深。同学老师没有谁见过。吃过晚饭,红杏象平时一样走进学校操场边的树林里。散步。是城里人时髦的说法。红杏读了一整天书后每天傍晚都独自到这里走走,就是为了躲开同学,避开人,在这浓浓的树影里红杏让眼底深藏的淡淡的忧伤迷离双眼,想她的蛮子哥哥,想她和蛮子哥哥的那个她十月怀胎一出生便夭折了的孩子。想对她来说是救命恩人一样的武婶刘秀兰。七万元呀!这是一个多大的数字,是一个多大的恩德呀!红杏觉得,她这辈子欠蛮子哥的,她把蛮子哥的孩子弄没了,她欠蛮子哥一条命。红杏刚到学校读书时觉得自己欠了武婶一个很大很大的人情。读了三年会计,红杏现在明了,她欠武婶的不是人情!是债!是一笔连本带利都要还的债!
当时初入校门,学校说可以读中专升大专,连读五年,红杏捏捏衣袋里的七万元钱的卡,走进教务处,报名。教务处长写下红杏的名字,翻开红杏的入学档案:“你是委培生唉!是由林西市煤炭局替下面的煤矿委培的。你休学了一年。原则上是不能中专升大专连读的。”处长说着看着红杏。
红杏两手裹搅着衣服下摆衣,失望地看着处长。木木地幽幽地低喃:“就是想多读点书,为什么不能呢?我会好好读的,会好好读的。”看着失神转身的红杏,教务处长想着刚才红杏的喃喃底语:“就是想读书,就是想读书。”
处长叫住红杏:“你真的就是想多读书吗?”
红杏转过身,睁大眼,眼里噙满泪水,不住地点头。泪水滴答滴答全滴答到处长桌前的地板上。处长接着说:“学校决定对申请读中专升大专的同学重新进行一次入学资格考试,你参加考试,如果成绩好,学校研究决定。”
考试结束,成绩公布,红杏成绩让老师们对这个学生刮目相看。总分第三,数学满分,只是英语差些,不,是太差,不及格,这是来自乡镇学生的缺憾,没有师资,想学无门,其余科目均是高分。况且,红杏书写工整卷面整洁。红杏被录取到连读班了。
那天,教务处长把红杏叫到办公室,对红杏说:“你被录取到连读班就读了。学校与林西市煤炭局协调过了,解除了你的委培,你连读毕业得到文凭后可以自己找工作,不受委培约束。教务处长顿了顿,不过,你原来只承担一半的学费,现在要全额承担了,你......”
红杏一听可以连读,高兴及了,用手不经意地捏了捏衣兜里的卡,接过处长的话:“老师,老师,好!好!我自己承担,我承担。”
处长给红杏一张入学通知,红杏报道去。
红杏报到,缴费,取书,搬宿舍。忙了一天。到晚上躺到蚊帐中的花被褥上翻看计算着这这学期的费用,学费,住宿费,一年八千六百元,书籍本薄一学期四百六十元,服装教具等杂费五百元,总计九千五百六十元。红杏掂掂手中武婶给的那张银行卡似乎轻多了,红杏知道里面的钱减少了。那晚,红杏在新校舍里,同寝室的五位同学都轻轻地响起了鼾声,红杏却好久都睡不着,就想着欠着武婶的人情,就想着这人情太大太大,就想着自己只有好好读书,毕业后谋个好工作,攒钱还武婶,还要记着利息。那蛮子哥呢怎么去还蛮子哥呢?年轻的红杏,忙累了一天的年轻的红杏没给自己找到答案就沉沉睡去了。
此刻,红杏行走在这片她入学就天天来的树林中,闻到清甜的桂花香,是红杏从未体验过的那种沁人心脾的香。三年了,这些桂树一直就在这里,这些银杏一直在这里,高高的玉兰树也一直在这里,还有几株樱花树也一直在这里。红杏却好象是第一次看见它们。不是说年年岁岁桂花开吗?以往红杏怎么就没闻到这桂子的清香,没有嗅到她的清甜。此刻红杏走在这林中,走走停停。那银杏的叶子已经全部变得金黄,在夕辉中亮丽绚烂。寒来暑往,三个春秋,红杏真的是第一次看见这银杏的美。
三年来,红杏刻苦读书,不敢懈怠。精细地计算着用那卡里的钱,伙食费省了又省,衣服一件也没添置过,洗头洗澡洗衣服都用一种廉价的洗洁精。象同学们用的那些面霜唇膏,红杏连想都没想过。三年来,红杏没有回过家,有几次动了到大塘镇看看蛮子哥和武婶的念,都赶紧打消。钱,来去的车费,够红杏半月的伙食费了。
还好,每年红杏都可以得奖学金,三年六个假期红杏都去打工。红杏洗过碗,当过服务生,当过收银员。每每赚的只够当月糊口。红杏想过做家教,红杏自制了一个小牌举着到六小门前招揽,有一家长见了过来询问,问学历知道是商专后,被那家长说了一顿:“商专啊!我们家孩子要考大学,要考一流的大学!不学做生意。”
红杏打听,家教这行都是有经验的老师和大学生们在做。红杏收了自制小牌也从此收了做家教的心。卡里的钱这学期报了名之后,没剩下多少了。钱象拧开的水龙头关不紧一样,滴答滴答地滴着,眼看着就要滴没了。红杏知道自己求救无门。
三年了,那个远在林西地区大塘镇最远的不通班车的泊凹村的老家,父亲去世后,母亲被姐姐接走,没有一个人可以来关照红杏了。红杏象一只被扔进书堆里的虫子,一只可怜的孤独的虫子。每天就是啃书做题啃书做题。家和亲人都成了遥不可及的过去。红杏已经拿到了中专毕业证书,开始大专的学习。今天,就是在今天,红杏在学校东面一家叫万佳的超市找到一个收银的工作,每天下午七点到晚上十点,工资六百。每月的生活费有着落了,红杏很高兴。
今天红杏是三年来最后一次来这里了,明晚红杏就要去上班了。
这回找工作,幸亏那张中专文凭。现在红杏就象回到大塘镇那最远的泊凹村,就象站在家门前那棵老杏树下。在一棵桂花树下深深地地吸进清甜的桂子馨香,啊!这香带着幽幽的青杏的味道。
林西市煤炭局在市政厅大会堂召开全市地方煤矿矿长会议,落实地方煤矿的整改措施。全市三千多个矿井,只保留五百家,年产不到五万吨的一律取缔关井。年产五万吨及以上的,进行技术整改。先做《项目可行性研究报告》,《环境保护评估报告》,组织专家评审,一家一家过。
武孔鸣带着小蛮子刘强一起参加了会议。自刘秀兰生了儿子刘继发之后,刘秀兰就再也没找武孔鸣闹过要更换昌盛煤矿法定代表人的事。仿佛儿子是刘秀兰的,煤矿却成了武孔鸣的了。有了宝贝儿子,刘秀兰这三年来,心无旁骛,目不转睛,心心念念。除了儿子,还是儿子。财务方面刘秀兰请了心海会计师事所的会计管理,总出纳由刘强担任,她当着财务总监,每月的财务报表要她签字。
这些年,昌盛煤矿较之其他煤矿在管理上是较好的,在科学开采这方面,一直走在地方小煤矿的前列,而且在安全设施方面舍得花钱,在消除安全隐患方面做得较好。十几年里,没有发生一起重大安全事故。
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是武孔鸣经营管理煤矿的宗旨。所以这几年,昌盛煤矿是赚得盆满钵溢,积累了丰厚的家底,特别是有了儿子之后,昌盛煤矿更是顺风顺水。昌盛煤矿年产七万吨,是保留整改的煤矿。武孔鸣知道,要整改达标,要投入的资金量很大,况且整改期间停工停产,只出不进,这几年赚的钱一多半都怕不够。政府成立了专门领导班子,组建了专家组一家一家过。唉!武孔鸣搓搓脑袋,轻叹一声,站起来叫刘强:“走吧!回家。”
刘强快走几步提前走到丰田越野车边,给武孔鸣拉开车门。武孔鸣上副驾驶座。刘强上了驾驶座。刘强发动车子: “爸。”
“嗯。”
“这就回去?”
“嗯!蛮子有事?”
“爸,我想去玩具店给小午子买点玩具。”
“还买?屋里到处都是他的玩具。”
“小孩子是图新鲜的,有了的我就不买了,看看有没有他还没有的新玩具。”
武孔鸣看看腕上的手表:“都快到饭点了。这会开得,他们去我们那儿去,杀鸡宰羊好酒好茶,我们来开个会就只管两瓶矿泉水。忒!去看看玩具,寻家好些的馆子,吃了饭再回家。”
刘强和武孔鸣一起来到林西国贸一家进口玩具店,挑挑拣拣选了一辆遥控小汽车。看了说明书。英文的,看不懂。刘强请服务员示范,认真地看着,学会操作,满心欢喜地请服务员包装好,从心底溢出的高兴和快乐全部从他那双亮亮的笑眯眯的眼里放出来,光芒四射。这光芒瞬间暖流般浸润武孔鸣。武孔鸣背着手,没看玩具,就安详幸福地看着刘强挑挑拣拣试来试去,付款,提着漂亮的白色跑车手提袋走过来喊他:“爸,你看中什么了吗?”
武孔鸣心暖着,搂住刘强的肩:“走吧,你买就行了,你妈那么宠他,我还惯着他,还了得。”
看着刘强欣喜的模样,想着刘强每次买回新的玩具,回到家就带着弟弟满地爬着滚着玩。那种爱和欢喜来自心底。刘强对刘继发的这种情感,深深地感动着武孔鸣。自刘秀兰把这个叫蛮子的孩子领进家门的那天,看着他那细细长长条条的单薄身板,看着他挺直的鼻梁和那双盈满泪水也笑着笑着也似盈满泪水的眼睛,便说不出的心疼他。是不是因为他想到自己小时候的愁苦童年,是不是因为他想到自己其实和他一样,无父无母,无兄无弟,无姐无妹,茫茫人海孤身一人?当刘秀兰指着武孔鸣叫小蛮子叫爸爸时。武孔鸣有些紧张地看着小蛮子。小蛮子慢慢地抬头看着他,笑着的双眸扑闪着轻轻地叫了一声:“爸爸!”
刘秀兰高声大气地:“哎呦喂!太小声了,爸爸听不见,大声点。”
“爸爸!”声音更小了。
武孔鸣急忙蹲下把小蛮子紧紧地抱在怀中,从此小心地呵护着他,视如己出。
刘秀兰生了儿子刘继发之后,武断地给儿子起了个刘继发这个名字,武孔鸣有些遗憾,儿子是他的,但得姓刘,自己也是武家独子呀!刘家的宗系有人传了,那武家的宗系谁传呢?想归想,但武孔鸣不是一个纠结的人,想着自己卖身葬母般地做了刘家的上门女婿,一切都是事先说好的,再纠结没道理。但养子、儿子一个个都刘了,刘强,刘继发,小名,那怕小名沾个武呢?刘强叫小蛮子,刘继发是中午十二点钟生的,是十二地支的午时,就叫个小午子。午子?武子?吾子?好,我的儿子,武家的子孙。
没文化的刘秀兰听武孔鸣解释小午子的小名,同意了。那天武孔鸣是这样说的:儿子出生于中午十二点,地支为午,午在五行中为马,子是古人对圣贤的尊称。午子即骏马千里马。这样又是古人又是圣贤又是天干又是地支的一番解释,云里雾里的刘秀兰同意了把刘继发的小名叫小午子。午子这个名字,武孔鸣和刘强很喜欢。
在市里吃过饭,两父子就往大塘镇的家里赶。
刘强开车,武孔鸣闭眼沉思着。
这几年,昌盛煤矿的顺风顺水不是凭空得来的,三年前,由于多条铁路复线和货运编组站的建成,林西煤炭运力大大提高,煤炭供不应求,特别是煤质好的煤炭更甚,坑口价格一路飙升,从几十元一吨涨到六、七百元一吨,还供不应求,必须先款后货,利润大得怕人。一时间。煤炭开采成风,管他有证无证,在矿区附近的农民,只要约几个人,箩筐背篼钢钎火药,在自己家菜园中,房背后就开挖了。管他挖深了有什么危险,管他挖远了会钻到谁的矿界。国营大中型煤矿是没人敢去动的,但象昌盛煤矿这样的私营煤矿,就没办法了。纠纷一起又一起,解决了一次又一次,无奈,封条贴了又撕掉,贴了又撕掉。工停了,工作组撤走才翻过山梁,这边又拉开架势干上了。
多家煤矿天天去打矿界官司的时候,对昌盛煤矿东面小营脚陈家兄弟开采的小煤窑走向也会进入昌盛煤矿矿界的事情,武孔鸣置若罔闻。武孔鸣只是带着刘强到小营脚陈家煤窑去看了看,也到其他的新开的小煤窑去看了看。武孔鸣只是吩咐,他们开他们的了,这件事情要靠政府下大决心才能彻底解决,现在还解决不了,要等。我们采我们的煤,他们挖他们的。不要分心。但是有一条,从今天起,我们成立护矿队。看好我们采出来的煤炭。
昌盛煤矿护矿队长叫黑三。有一年武孔鸣从市区办事回来,看到路上横倒着一堆黑乎乎的东西,停车下去看,一个血糊糊的年轻人躺在马路上,象是从前面的车上滚落下来的,伤得不轻。武孔鸣救了他。送到医院,洗去血污,小伙二十五、六的样子,眉眼象极了《智取威虎山》上那个杨子荣的扮演者。小伙肋骨断了一根,左手小臂骨折,头上多处出血。因失血过多,脑部受到撞击一直昏迷。
小伙伤好后,感谢武孔鸣的救命之恩,便来到昌盛煤矿当保安。
武孔鸣知道小伙子叫黑三,不是因为长得黑,是因为脾气怪,倔,打架的时候下手黑,在家排行老三。在家里,家里人都叫他三儿。黑三,是社会上的人叫的。黑三是个练家子,跟着林西市运输公司一个内家拳师傅习武,是董海川先生的第好多代弟子。好打抱不平,那天是被什么人揍成那样,差些丢了性命,要不是遇到武孔鸣,就命归黄泉了。黑三的事儿,武孔鸣没多没问。带黑三到矿上来工作,是武孔鸣觉得,他和这个孩子也有缘,人长得周周正正的,应该是好人。后来看过黑三的那本书,书上有董海川先生及其董海川嫡传支系介绍,看到黑三和师傅师兄弟们的照片和介绍。知道黑三本名叫周舟。武孔鸣将矿上的保卫工作交给了黑三。现在成立护矿队,新招了几个小伙跟着黑三习武护矿。另在工人中选了几个兼职的,承诺另加工钱。
成立好护矿队,武孔鸣交待,看住自己家采出来的煤炭,凡进来强抢的,全力制止。外围乱挖的隔得远,不与理睬。武孔鸣吩咐刘强,在矿上值守不得离开。不得停产。交代好后,武孔鸣到省煤炭厅去了。
同学聚会,武孔鸣才知道,煤校同学陆涛父亲就是现任省煤炭厅长,而陆涛在矿建处当工程师。武孔鸣找陆涛,是给陆涛拉生意的,他要进行矿井技术改造,他要把改造工程包给陆涛承建。但不管陆涛用什么办法,要使改造后的工程验收合格合法。工程造价不管是多少,武孔鸣都按照工程造价的百分之二十另给陆涛计算报酬。并且从现在开始,给陆涛昌盛煤矿百分之一的干股,每年的十二月三十号,武孔鸣都会把这百分之一的分红钱如数送到陆涛手里。
陆涛带着他的施工队在昌盛煤矿加班加点地干了近一个月,昌盛煤矿的机械通风系统,皮带输送系统,瓦斯检测系统等井下改造工程全部完成,运行状态极佳。安全有了保障,产量大幅提升。
产量高了煤炭多了,那些急于发财的人开始算计着到昌盛煤矿来拣点便宜。可是他们没谁得逞过,来了几次被打回去几次,最后提到昌盛煤矿都怕了。昌盛煤矿昌盛的时候,林西市煤炭行业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大麻烦。地方小煤窑猛增至三千多对,还有无数无证开采累禁不止的。连续出了几起瓦斯爆炸和垮塌事故,最大的一起死十一人,伤五十多人。此事惊动了中央。分管市长,安全局长,煤炭局长全部撤职。政府下决心,关井压产严明法纪,三千三百多对矿井就被整顿压缩为现在的四百八十一对。
新任煤炭局长宁力上任见面会上,当武孔鸣介绍自己时,宁局长在主席台上欠欠身道:“你就是昌盛的武总啊?陆厅长对你映像好得很啊!一再嘱咐我,象你这样有专业素养的煤老板不多,要好好保护。大家一味打矿界官司,不顾安全隐患不要命地采煤的时侯,你搞技术改造,真的,你是我市的一根标杆啊!”
武孔鸣知道,宁局长高抬他,是因为陆厅长。
作者简介: 何诗萱,女,笔名巨泉,贵州省六盘水市作家协会会员,1988年开始文学创作。小说,散文,报告文学等作品散见于省内外刊物,热爱阅读,笔耕不辍。
(编辑审核:冯静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