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农历六月六这天,是岩瘠村苗家人每年必过的一个传统节日,男人们要打老牛祭山,然后熬出全牛汤锅,家家户户按人头分回去吃。女人们则亮着自己的家底,把自己手工纺织的最美服饰和织品统统晒出来,弄得满寨子花枝招展、色彩斑澜。
晚饭时分,江秋水提着大包礼物,来到苗家大院。走进院子,阿以香正领着一个穿着时髦的姑娘收着晒出来的苗家服饰和手工纺织品。他猜想这姑娘可能就是阿秀了,于是,他难免就多看了几眼,姑娘身个不高,顶多一米六,从侧面看长得苗条标志,一肩飘逸的秀发甩来甩去,上身穿着桔黄色短袖衫,下着一条灰色牛仔裤。见有人进来,姑娘扭头看着他,这下看清了正面,猛丁看长得真有点像他,皮肤虽然微黑,但五官长得非常好看。
阿以香见秋水进了院子,立即拉着阿秀迎了过来,笑着说:“秋水来了。看,这就是你阿秀妹妹。别说,你们长得还真有点夫妻相呢。阿爹,吉诺,秋水娃儿来了。”
阿秀的眼光和秋水的眼光碰在了一起。阿秀的脸顿时红了,红成了一朵特别好看的玫瑰。走近一比,秋水高出阿秀一个头,这可能就是两人生活在不同条件下、不同家庭里造成的营养失衡,导致身体发育存在差异。
苗爷在堂屋喊:“那就开饭吧!吉诺,可以上菜了。阿秀,领客人进屋。”
阿以香知趣地去厨房帮岩吉诺上菜,羞怯的阿秀与江秋水交谈着一些话题,当他们慢慢进入堂屋的时候,菜以上满,一大家人已围着八仙桌坐好。苗爷是一家之长,理所当然坐在正位上,他的对面留有两个空位,见江秋水和阿秀进来,苗爷以家长的口吻发话了:“阿秀,过来,领秋水坐在我对面。”
在这个家,苗爷的话就是圣旨,没有谁违扭的。阿秀听话地领着秋水坐到苗你对面空着的坐位上。见一家人的眼光都在看着他们,阿秀害羞地低下了头。
苗爷哈哈一笑,说:“今天是苗寨的节日,更是我们苗家的喜日。咱家阿秀和秋水的事说了好久了,今天两个娃终于见了面。我认真看了一下,两个娃还是很般配的,长得很有夫妻相,这是他们的缘分,也是我们苗家的福气。来把酒满上,今天好好喝喝我们苗家自酿的米酒,祝贺两个娃定亲。”
苗家喝酒,是用小土碗喝的,而且是一碗一碗的喝,苗家自酿的米酒,甜腻适中,非常可口,喝惯了的人不容易喝醉,初喝的人一般都要喝醉。
第一碗酒高高举起的时候,苗爷非常郑重地说:“第一碗酒,祝贺两个娃今天定亲,来,干了,诚心诚意喝干。”
苗爷发话,谁敢不诚心诚意,一家人举碗喝干。江秋水虽然是驻村第一书记,但他平时是不喝酒的,所以,第一碗米酒下肚,他觉得甜顺好喝。
第二碗酒高高举起的时候,苗爷非常认真地、一句一字地说:“第二碗酒,我要宣布一个重大的决定,昨晚,我找先生瞧了个日子,推来推去,从三个日子中推出一个最好的黄道吉日。那就是今年的农历八月十五日,为两个娃举行结婚典礼。来,干了,诚心诚意喝干。”
一家人雀跃欢呼,碰碗喝酒。只有江秋水内心在翻江倒海,酒是喝下去了,但已不知酒是什么味道。或许是天意吧!农历八月十五日这天,居然和国庆节是同一个日子,也是秋水和夏婕定下的要结婚的日子,太富戏剧性了。
容不得多想,苗爷又发话了:“这第三碗酒,是专门为秋水这娃喝的,感谢他为我们苗家做了件大好事。他为苗家祖坟顺了个好向置,他为苗家儿女顺了个好通道,等将来岩瘠村脱贫致富奔了小康,他就是我们苗家最大的功臣。来,干了,诚心诚意喝干。”
无论如何,苗爷的这段话让江秋水非常感动。至少,苗爷已意识到了修这条通村公路对岩瘠村未来的发展的重要性。至少,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苗爷也不会叫停公路施工的。他激动得热泪盈眶,豪情万丈地昂首喝了这碗酒。
酒过三巡,苗爷的主要任务算完成了,他看着满脸通红的江秋水,非常亲切地说:“秋水,该说的我已说了,现在自由发挥,你是苗家未来的栋梁,你说几句吧!”
江秋水坐着时没事,想不到人刚站起,酒精上冲,顿时脚杆发软,站立不住,整个人儿就瘫了下去。身边的阿秀急忙搀扶着他,吓得哭着腔说:“你这是怎么了?爷爷,秋水这是怎么了?”
苗爷哈哈大笑,说:“酒喝急了,这娃不胜酒力,醉了。没事的阿秀,你扶他到你床上休息一会就会好的。”
岩吉诺摇摇头,说:“阿爹,米酒醉人醒得慢,我看还是送秋水到他的住处吧!”
苗爷愣了岩吉诺一眼,说:“正因为醒得慢才要人服侍。阿秀,听爷爷的,你扶他去你那休息。以香,你去煮点醒酒汤,这娃儿事忙,不能让他睡太久了。”
阿秀和她妈扶着秋水出了堂屋,径直进了阿秀的绣房,把秋水放倒在床上后,以香就去煮醒酒汤了。
见秋水这烂醉如泥的样子,阿秀心疼极了,她急忙脱去他的鞋子,把他顺到床上躺着,见枕头太矮,她又抱起他的头垫进一个小枕头。
头晕中,江秋水朦胧的眼睛里,看到一张美丽的脸与自己的脸贴得很近,是啊,与自己如此贴近的脸只能是夏婕的脸。他伸手抱紧阿秀,嘴中喃喃地呼喊着:“夏婕,是你吗?我好热,快把我的衣扣解开。”
平生第一次与一个男人靠得那么近,而且被这个男人抱得这么紧,阿秀羞红了脸,但她明白爷爷的意思,这个男人是自己的丈夫,是将托付终身于他的男人,虽然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她听清了他让她解开他的衣扣,她明白将要发生什么。于是,她贴着她睡下,慢慢地,一颗一颗地为他解着钮扣。
然而,当阿秀解开第三颗钮扣时,她看到了挂在秋水胸前的护身符。这护身符和她挂在胸前的护身符一模一样,她觉得太奇怪太巧合了。此时她清醒过来,急忙到门边喊:“阿妈,你快来看,看他挂的护身符。”
阿以香端着醒酒汤进屋,把汤搁在床头柜上冷着,然后移步到床前,伸手拾起秋水的护身符细看。这一看让阿以香惊出一身冷汗,她又在秋水耳垂后根处看看,当确信自己看清秋水耳垂后根下那颗淡淡的黑痣时,阿以香盯着阿秀问:“你们刚才做什么没有?说实话。”
阿秀胆怯地摇摇头:“差点做了。”
阿以香严厉地追问:“到底做了没有?”
阿秀坚定地点着头:“没有,真没有。”
阿以香为秋水扣好钮扣,给他盖好被子,然后拉着阿秀急急忙忙来到堂屋里。
苗爷和岩吉诺几个男人还在喝酒,苗爷见阿以香拉着阿秀急急的进来,直以为已经发生了那事,便无事人似地说:“别怪阿秀,是我暗示阿秀这样做的。”
阿以香急道:“阿爹,这两个娃儿不能结婚。”
苗爷从未见阿以香这样失态地和他说过话,便吼了起来:“你说不能结就不结啊?这事是我定的,谁也不能更改。”
岩吉诺仿佛看出了什么端倪,他拉拉苗爷的衣袖,说:“阿爹,可能发生了什么意外,你冷静一下,让阿以香把话说完。”
苗爷也觉失态,他稳定一下情绪,便平静地问:“发生了什么事,你慢慢说。”
阿以香直奔主题,说:“秋水和阿秀是亲兄妹,所以,他们 不能结婚。”
这下轮到众人惊讶了,尤其是苗爷,他瞪大双眼,说:“你是在说梦话吧!这话从何说起?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啊!”
阿以香一五一十地说出了事情的原委:“生阿秀那天,其实我生的是双胞龙凤胎,当时是阿秀她姨妈接生的。那时,村里穷得吃不起饭,我们根本养不活两个娃娃,我就和阿秀她爹商量,认为女孩养大了可以出嫁,男孩养大了娶不起婆娘。为了能让儿子活命,我们就让她姨妈抱着男孩连夜出了村,进城送了人。”
苗爷气愤地问:“当时你们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为什么不征求我的意见,还把我这做爹的放在眼睛里吗?”
岩吉诺接话了,他说:“阿爹,当时深更半夜,不忍心叫醒你。再说我们猜到你老人家不会同意,我们就擅自做了主,为了孩子能活命,为了不让别人知道,我们才急着让她姨妈抱着孩子连夜出的门。”
苗爷突然发问:“慢着,刚才你们是怎么认出秋水是阿秀的亲哥哥的?要认错了的话可就耽误了孩子们的大事了。”
阿以香说:“错不了,男孩被抱走时,我给他戴了一个我们苗家特有的护身符。为能让他们兄妹长大成人后能有机会相认,我把另一个一模一样的护身符戴在了阿秀的脖上。刚才我们在秋水的脖子上发现了这枚一模一样的护身符。”
苗爷还是心存疑问:“这苗家特有的护身符不止这两枚,别人也会戴得有的,不会只因为秋水戴着这样的护身符,就认定他是阿秀的亲哥啊!”
阿以香肯定地说:“不会错的,生他们的时候我仔细观察过,发现女孩的右耳垂后根脚有颗黑痣,抱过男孩一看,他这颗黑痣是长在左耳垂后根脚的。当时我还苦笑,人家说人心的位置是男左女右生长的,我的龙凤胎连痣都是男左女右生长的。刚才我特意查看了秋水娃儿的左耳垂后根脚,确实长得有一颗黑痣,只是淡了点。”
阿秀也镇定下来,她是医生,是有学问的人,她建议:“这事很好办,如果要准确无误的话,一是找秋水哥的父母求证,二是我和他抽血化验,一鉴定就有结果了。”
苗爷点头,说:“聪明,这是个好主意,你明早早早就进城,找秋水的父母去求证一下,在事情没有确定之前,你们谁也不准乱张扬。秋水这一醉,不到明天日头上山是不会醒的,等他醒后,大家要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与他相处。要让他感觉与平时没什么两样。”
第二天太阳出山的时候,江秋水慢慢醒来,睁眼一看已是大清早。想到工地上的事,他心急火燎地坐直身子,这才发现他是睡在阿秀的床上。情况有点不对,他急忙清理着自己的思绪,这才想起昨晚在堂屋里喝酒的事,三碗酒下肚,肯定是喝醉了。他左右顾盼,轻轻喊道:“阿秀,阿秀在吗?”
阿以香闻声进来,笑容可掬地说:“你阿秀妹妹早早的进城上班去了。你昨天喝醉了,现在头疼不?快起来吃点东西吧!”
江秋水记挂着工地上的事,于是急急地起来,穿上鞋子说:“耽误不得了,我得去工地,饭就不吃了。”
阿以香急了:“再忙也得吃饭啊!这样会把身子弄坏的。”
江秋水确实不敢耽误,工地上几个急事说好了今天要办的,他急急地出了门,回过身子说:“办完事我再回来吃。”
阿以香看着急急而去的秋水,喜悦顿时涌向心头,幸福的两行热泪慢慢流出。
(编辑:陈友云 审核:吉庆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