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安妮 || 鱼尾狮与胡姬花

陈安妮
2020-09-04
来源:西南文学网


余微诗站在昏暗的房间里,眼前高大的中年男子卧在沙发里,手里夹着一颗快要燃尽的香烟;身后瘦削的青年男子局促的站在原地,身侧是一袋金灿灿的芒果。烟草香气和淡淡的果香交织在一起,汇成一首浓烈且尴尬的交响曲。

余微诗一直在死死盯着斜上方的照明灯,有一只蛾一次又一次地扑到那光中。她记得在新加坡和胡冀华一起放河灯时,她问过这样一个问题:“蛾偏要溺死在灯油里,这样有意义吗?”       

“这是没有意义的。”   

严厉且坚定的声音猛地响起,打破了她死死维护住的最后一丝平静。在这个破旧的老房子里,此刻的父亲死死盯住男友的眼睛,好似是一位绝不容许别人侵犯领土的高傲君王。这样的画面余微诗再熟悉不过,因为它不仅出现在胡冀华前几次的登门拜访中,也一次又一次出现在她童年的梦里。可这一次,她和父亲所对峙的原因,再不是昂贵精巧的布娃娃,而是唾手可得的幸福。

余微诗感到空前的绝望,这种绝望像是马里亚纳大海沟最深处的坚冰,顺着裤腿想要把她吞噬掉,而她的脑袋却隐隐作痛,是一场火山爆发正在酝酿——身前身后的两个男子是北半球和南半球,合成了她满满生命中烟花璀璨日月闪耀的全世界,她无法、也不能做出抉择。

勇气到底是什么?创巴仁波切说:“不要回头看。”而余微诗天生犹疑,永远没有勇气。

“孩子,”陷在沙发里的黑影再次冲着胡冀华开腔,“你很有才华,所以才可能拿到去新加坡的留学资格。我同意你们的交往,可微微也才大三。将来你身处异乡,我是绝对不会允许微微现在嫁给你的。”

“这是没有意义的,”父亲再一次笃定的说,“孩子,回去吧。祝你飞黄腾达,功成名就。”

这八个字,父亲一字一顿说咬牙切齿。是脾气暴躁的单身父亲,对于这个一而再再而三登门的不速之客最后的隐忍。       

胡冀华亦直直看着余父的眼睛,突然突兀地笑了一下:“打扰了,伯父。我下次再来。”

“你再也不要来!”父亲的声音随着“哐当”一声,同茶几上的玻璃烟灰缸一同重重摔在了地上,“哗啦”四分五裂。

一片死一般的寂静,而天边的乌云正踏着傍晚浓黑的夜色悄然而至。   

胡冀华不知何时离去,而父亲也早已关上房门,将自己锁在房间里。小小的客厅里唯余余微诗和一地狼藉。她默默收拾好地上的玻璃碎片,提起原本同样散落在地上的芒果,打开大门,将自己反锁在苍茫的天地间。     

“你可能宁愿在痛苦中,也不愿意冒风险去丢掉你熟悉的不幸自我,而跃入一个未知中。”在长长的小巷中,余微诗突然想起这句出自《当下的力量》中的话,这也是胡冀华在申报去新加坡留学名额期间最喜欢的书。可眼下,小巷已然走到尽头,阴暗潮湿的角落里,传来浓浓的令人无法忽视的水果糜烂的味道。正如她无法告诉年老体弱的父亲去新加坡生活是他二人一直以来的梦想一样,她也不忍心告诉胡冀华,每一次他带来的水果都被父亲勒令丢在这里,和她未能说出口的梦想一同发霉、腐烂。   

小巷小巷,又弯又长。在小巷的尽头,在他们高中的母校,在三年前每一个月明星稀的晚自习,胡冀华都会折一朵兰花,放在她的座位上,脸上永远是这世间明亮的笑:“在新加坡,兰花可称为胡姬花,是它的国花呢。”     

那些夜晚闪耀的星子终于不见踪影,仿佛她余微诗天生就不该有那般好运气——老父和贫困的家境让她无法洒脱地踏上去新加坡的邮轮。害怕失去爱与未来的她渴望用一纸婚书栓住天边那株空谷幽兰,可最终也未能如愿。她的懦弱和家徒四壁的困境,是三九天冰窖里的冰水,浇灭了她关于梦想的私心,浇死了她心中万紫千红的胡姬花。     

刺耳的鸽哨声响起,“呼啦啦”一声,不远处的平地上惊起一摊鸽群。余微诗惊得一哆嗦,而与此同时,手机屏幕突兀地亮起,一则来自胡冀华的消息悄悄地躺在那里:“你是鱼尾狮,我是胡姬花,我们同属于狮城。我一辈子也不会丢下你,等我回来。”       

余微诗死死瞪着这行字,在这北方接近凌晨的夜里,这一抹微弱的手机光是整个星河的疏疏篱落。

手机屏熄灭又亮起,而天边亮起了一抹鱼肚白,余微诗在这个凌晨的第一滴泪终于划破北方寒冷的空气。她第一次觉得,若不离经叛道,便要怀一腔孤勇;她第一次觉得,等待也许绝非一件难事。       

泪珠落地摔八瓣,像东方慈悲菩萨座下的白莲。

她脸上有神的光,她像六朝的佛像。

  


  作者简介:陈安妮,六盘水师范学院文学与新闻学院在校学生,热爱文学,热衷写作。

                                                       


                                                     (编辑审核:冯静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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