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兴明【杜兰甫】||乌江魂(五)

陶兴明【杜兰甫】
2020-05-28
来源:西南文学网


沙石坡神秘夫妻,生猪行不速之客


九月上旬,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息烽一连几天都无放晴的意思。当地人对此早已习惯,根本没把这场雨放在眼里,该出门办事的依然出门办事,该下地劳动的依然下地劳动,位于永靖镇沙石坡的“茂源生猪行”也不例外。

这天一大早,猪行就打开了门,等待顾客前来买猪或卖猪。这个生猪行在息烽首屈一指,在贵阳、遵义等地也有一定的名声。它的面积达到了五亩,里面的布局相当合理。南面是十多间猪舍,养着三十多头大肥猪和十多头半大的架子猪,还有两头母猪和十多头小猪;北面是一幢用砖修的二层楼房,下面住人,上面用来堆放东西;大门开在东面,门内的一侧用砖修了一间烤酒的小作坊;正西面是一大块菜地,种着四季豆、白菜、辣椒等常见蔬菜。菜地靠墙处的一角用竹篱笆围了一个圈,圈内搭了个鸡圈,喂了三十多只鸡。不难看出,生猪行的老板对资源的利用是要高常人一筹的。烤的酒除了自用外,大部分用于出售,酒糟用于喂猪,猪粪、鸡粪用作菜地的肥料……明眼人一进入茂源生猪行,稍作观察,就能从那井井有条的布置和对物资的综合利用中看出主人的精明能干。

生猪行的男主人叫高庆康,二十七八岁,中等身材,皮肤白净,五官搭配很是规范。一眼望去,确实是个精明的生意人。此刻,他手拿一根竹烟杆,一边吸着旱烟,一边指挥着四名男帮工喂猪。那四名男帮工手脚麻利,一个个显现出训练有素的样子。

女主人叫何丽霞,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虽然身上穿土布服,不施脂粉,却有一种令人心动的姿色。她是息烽远近闻名的大美人。何丽霞走到鸡圈门前,将门打开,把里面的鸡放到竹篱笆围成的空地上,随手往地上撒了几大把苞谷给鸡啄,接着将鸡窝里的鸡蛋检到一个竹筐里,看了看活蹦乱跳的鸡群,满意地回屋去了。她将这一切做得很是熟练、认真,给人一种贤内助的感觉。

生猪行的生活习惯与大多数息烽人不同,当地人在一般情况下都是每天吃两餐饭,他们则是每日三餐,饭菜的质量也远远超过了普通群众。此刻,女帮工李金凤、张翠莲正忙着张罗早餐,她们先烧好一大锅开水,准备煮面条,然后用另一口锅炒着面条的佐料肉沫。在她们熟识的操作下,厨房里飘出了阵阵诱人的香味。经商有方,生活殷实,外人也是无可非议的。

高庆康和何丽霞堪称做买卖的大行家。他们不像一般的小商小贩那样与顾客斤斤计较,对于零钱散票也显得相当大度。虽然赚了不少钱,却给人们造成了一种买卖公平、童叟无欺、从不让顾客吃亏的印象。因此,生意越做越兴隆,一直做到了贵阳、遵义等地。平时,大家对这两夫妻的为人也感到非常和善,因为他们经常的拿出一些钱和物,帮助穷人。凡认识他们的人,都对他们有相当大的好感,并把他们当成了大好人。

就在高庆康指挥手下干活快到尾声时,猪行的大门口来了一个头戴斗笠的人。他手中拿着一根小竹竿和一条棕绳,像是到猪行来买猪。生猪行内,养着三条训练有素的藏獒,见有人进来,它们并不像普通人家的看家狗那样,一闻到陌生人的气味就狂叫乱动,它们只发出一声“呜呜”轻叫向主人报警,后随即把头扭向大门,将来人紧紧盯住,似乎只要主人发令,它们就会立即发起攻击。那人跨进院子,瞟了瞟趴在地上的三条藏獒,见它们没有向自己攻击的意思,就放心地朝高庆康轻轻咳嗽一声,把压得很低的竹斗笠往上掀了一下,见高庆康看清了自己,就赶紧把斗笠拉下来遮住了脸。

高庆康在藏獒报警下,将身体转向大门方向,看清来人后,顿时大吃一惊,差点儿叫出声来。他的反应非常快,双眼四下一扫,见无异常情况,急忙对来人招了一下手,即将他领进自己的卧室,并随手就将门关上插好。孟志才他们因为忙着干活,没有注意到来人是谁。

来人取下斗笠,一面慢悠悠的煽着风,一面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屋内的布置。高庆康则深吸一口气,以便让狂跳的心平静下来。他万万没有想到,此人竟是公安局正在千方百计追捕的土匪头子周天贵。

正对着镜子梳头的何丽霞,听见有人进来,扭身一看,即“嗖”的一下站起来,有些不敢相信地问:“你!是人是鬼?你没死?难道你没有去金沙?!”

周天贵明着是“中国人民救国军贵州区修开息游击军总指挥部”的参谋长兼第一大队长,暗地里却是军统“息烽反共站”的成员。此刻,他的心里正窝着一团火,听到何丽霞这么问,就没好气地回答:“金沙我去了,但我没有死!你以为我的命那么好丢吗?”

而高庆康与何丽霞这对被人们称为“大好人”的夫妻呢,却是息烽“反共站”的核心人物。他们的一切伪善,都是为了掩盖自己罪恶的身份。

高庆康的真实身份是国民党军统部门委派在息烽的“反共站”副站长,何丽霞、李金凤及四名男帮工孟志才、张福生、刘福全、李祥贵都是潜伏下来的军统特务,也是“息烽反共站”的成员。张翠莲虽然没有在军统部门受过训,但因为反共坚决,所以,也在何丽霞的介绍下加入了“息烽反共站”。“茂源生猪行”则是军统“息烽反共站”的一个联络点。

高庆康深知周天贵此刻的心情,赶紧把话接过去,满面堆着笑说:“天贵兄,你能从共军‘金沙合围’战役中脱险,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大好事。说实在的,我也以为你遇难了呢,没想到你还活着。快说说,你是怎么脱险的?”

周天贵轻轻叹了口气,有些伤感地说:“我带着部队随秦平涛到金沙后不久,就感觉到那里太平静了,为了避免发生意外,觉得应该赶快离开。当我把这些想法告诉秦平涛后,他根本就不相信会出问题,还说我是被共匪吓破了胆,小心得过分了。我见他听不进去,就暗自带人侦察,没多久就发现我们已被共匪大部队包围,想带队突围已绝不可能。在这危机万分的情况下,我赶紧把警卫班召集在一起商议对策。幸好我的一个手下是当地人,他对那一带非常熟悉,知道有一个地方可以藏身,于是,我就在共匪发起总攻前,带着警卫班跟着他躲进了一个非常隐蔽的山洞。恰巧那个洞里有一股清泉,我们又带了不少干粮,在洞里坚持了十多天,共匪全部撤走后,我们才离开。咳!你们是不知道,躲在洞中的滋味实在不好受,见不着太阳还在其次,吃、喝、拉、撒、睡都得在里面,山洞又小,几天过去后,里面臭气熏天,令人作呕,如果再多呆几天,非弄出大毛病来不可。即使是这样,还是要谢天谢地,能有那个山洞安身,躲过一劫。否则,我们就算不被共匪当场打死,也得被他们活捉。” 说完这番话,周天贵瞪了高庆康与何丽霞一眼,埋怨起来:“高副站长,作为下级,我本来是没有资格指责你的,可是你们作为军统息烽班培训出来的高级情报专家,竟连共匪进行‘金沙合围’这么大的军事行动都没有探听到一点儿风声,这有点儿说不过去吧?”

高庆康和何丽霞曾经在军统息烽训练班第五期受过训,在他们心中,确实认为自己是高级情报专家。解放后,他们虽然没有公开活动,却从来没有间断过在暗中搜集各种情报。只是,天外还有天,人外还有人,共产党队伍里的能人太能了,竟然将一个如此之大、如此惊人的计划的消息在行动之前对外界封锁得密不透风。此刻,受到周天贵的指责,何丽霞的心里感到非常惭愧,但她嘴上却不服软。高庆康正待开言,何丽霞已抢着说道:“天贵兄,你说得倒轻巧,共产党的绝密情报是那么好弄的吗?真要好弄,国军也不会被打败,暂时撤到台湾去了。说句不客气的话,你虽然当过正规军的副团长,打仗是行家里手,可是对搜集情报的艰辛并不清楚,如果不信,你可以找个机会试一下嘛!”高庆康和何丽霞他们因为在县城长期潜伏,为了适应环境,不至于说漏嘴,历来都是把他们眼中的“共匪”习惯性地称为共产党,而不像周天贵那样,嘴里随时会滑溜出“共匪”的称呼。此刻,他们在周天贵面前,仍然不敢改口,生怕打乱了习惯,无意间在外人面前露出来,被人识破了真实身份。

周天贵是在高庆康介绍下参加军统组织的,虽然也是军统“息烽反共站”的成员,但因为没有受过特工方面的专业训练,所以,对搜集情报并不在行。但他在指挥打仗方面确实有几下子,所以参加土匪暴乱后,就凭真本事当上了“中国人民救国军贵州区修开息游击军总指挥部”的参谋长兼第一大队长。此刻见何丽霞不但不自责,相反还用话来噎自己,他强压住的火气腾的一下冒出来。他跳起来指着何丽霞,怒气冲冲地说:“姓何的,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说风凉话!当时要不是高副站长让我跟着秦平涛同共匪硬干,哪会弄得像现在这样整天东躲西藏,连面都不敢露?你们整天风吹不着、日晒不着、雨淋不着,过着吃香的、喝辣的、犹如神仙般的日子,却什么情报也没弄到,扪心自问一下,不觉得羞愧吗?”

何丽霞的嘴上功夫相当厉害,为了推脱责任和掩饰内疚的心情,马上对周天贵进行了尖刻的反击:“哎哟,天贵兄,你这么说就不对了!不错,你现在是受了点儿苦,可当初也威风了好长一段时间。哪像我们,自训练班一毕业,就奉命潜伏,成了十足‘猪贩子’,天天跟猪打交道。你看看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光闻猪粪的臭味儿还在其次,更主要的是时刻都在担惊受怕,共产党的厉害你也是领教了一些的,在他们眼皮底下活动,稍有不慎就得丧命。不瞒你说,我们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的,你还说我们过得安逸。”她不待周天贵开言,又紧接着说道:“解放军进攻南山时,我们不是发电报通知你们了吗?你怎么能信口开河的乱说,责怪我们没有搜集到有用的情报呢?我认为,要不是你们轻敌,根本不会败得这么惨!”

高庆康看见周天贵气得肚子一鼓一鼓的,心里觉得十分好笑,但却装出很同情周天贵的样子。他觉得他们二人这样针锋相对下去,将会闹僵。那样,对今后的工作就太有影响了。所以不等周天贵用更加激烈的言辞回敬何丽霞,就急忙上前打着圆场说:“天贵兄,你别生气,也别跟何丽霞一般见识。站长早就说过,‘秦平涛没有远大的抱负,成不了大气候。’这我也非常清楚,他虽然当过国军的团长,但那是杂牌部队,论起指挥作战来,可比你差多了。站长安排你做他的助手,是因为那时候他的人多枪多,在社会上有较大的名声。我不说你也明白,真要消灭共产党,还得靠咱们这些党国的精英。现在咱们虽然落在了下风,但只是暂时的。我相信蒋委员长一定会率大军打回来,天下终归是咱们的,你说是吧?”

周天贵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不是为了发一通火,但还是气鼓鼓地说:“高副站长,我也知道秦平涛不是共匪的对手,可是一想起有你们这种高级情报专家,却让我们睁着眼钻进了共匪‘口袋’,气就不打一处来。何丽霞还要强辞夺理,就更令人生气了。试问,如果你换成我,你也难以做到心平气和吧?何丽霞见到高庆康向她使的眼色后,当然明白其中的含义,赶紧向周天贵说了几句下软的话。

高庆康见周天贵火气渐消,又安慰他几句,紧接着问起了自己最关心的事:“天贵兄,你现在住在哪儿?手下还有多少弟兄?”

周天贵走到窗口,朝外看了看,见无异状,才贴着高庆康的耳朵说:“我暂时住在西山乡的新寨沟,手下已不足十人,可以说已到了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地步。万般无奈之下,才冒着生命危险来找您。至于今后怎么办,还请高副站长指示。”

高庆康没有回答周天贵的问题,而是继续问他:“你知道邓开良的下落吗?”

周天贵皱着双眉说道:“我们从南山撤退后,开始时还在一起,但在去金沙的路上就不见了他们的踪影。既然没有得到他们被消灭的消息,他们一定是找地方躲起来了。”

高庆康又问周天贵:“照你的看法,邓开良手下还有多少人?”

周天贵说:“我估计少不下二百人。”

高庆康警惕性很高,他一面向周天贵询问,一面用眼扫视着院子中的情况,见院内来了买猪的客人,忙将想继续向周天贵询问的念头止住,随即轻声对周天贵说:“你先在我这个卧室的里间躲着,暂时不要和孟志才他们会面,等我抽时间找站长汇报后,看他有什么指示,再决定你的去向。”

周天贵默默地点了点头,走入里间卧室躲起来,高庆康则和何丽霞出去应付买卖。

天黑后,高庆康见无异状,就手提竹烟杆,不紧不慢的出了门,大约一个钟头之后才回来。他到了自己的卧室,对周天贵说:“站长听了我的汇报,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做出决定,让你暂时在新寨沟住着。站长说,目前解放军大部队已撤离息烽,光凭县警备营和公安局的那点兵力,要对付你并不容易。如果他们真的去抓你们,你一定要见机行事,能打就打,不能打就溜,千万不要蛮干。当前,最要紧的就是把命保住,等待国军反攻,命一丢,就什么都完了。”

周天贵略一考虑,说道:“站长说得很有道理,当前最要紧的确实是要保住性命。新寨沟地形复杂,利于藏身,虽然离县城不算太远,但寨后是原始森林,只要躲进去,共匪就是来上一两千人也拿我们没有办法。”他看了看高庆康和何丽霞,为了表明自己不是窝囊废,就吹嘘道:“高副站长,不是我给您吹,共匪真要去找我的麻烦,我和手下弟兄们的枪可不是吃素的,只要来的人不是太多,肯定叫他们有去无回!”

高庆康知道周天贵是自己为自己壮胆,也知道此时此刻只能对他进行鼓励,激起他的斗志,就目不转睛地看着周天贵说:“天贵兄,你的本事我历来佩服,解放军不去上一两百人,那是老鼠舔猫鼻子——找死!就是去上一二百人,也休想伤你们一根汗毛。”他见周天贵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为了防止周天贵忘乎所以,放松警惕丢掉性命,又急忙提醒到:“当然,也不能轻敌,你我都知道,共产党里面也有不少能人。所以,你们还是照站长的安排,能躲就躲,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和他们来硬的。”

周天贵说:“谢谢高副站长的提醒,您可以放心,我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说实在的,和共匪打了几次仗后,我已领教了他们的厉害。”随即又试探着说:“我从来没有见过站长,能不能让我和他见上一面,亲自聆听他的教诲?”

“不行!做地下工作有地下工作的纪律,不能想见谁就见谁!”高庆康坚决予以回绝后,将口气缓了缓,继续说道:“天贵兄,虽然你暂时不能和站长见面,但我可以告诉你,站长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跟着他干,前途肯定大大的光明,你就放心吧。”

周天贵一直以来对高庆康十分佩服,认为他足智多谋、是一个能干成大事的人。此刻,他见高庆康都对那名神秘的站长这么推崇,也就放下心来。他知道不能在县城久留,就同高庆康简要交谈几句,互相设定好联络方法后,就拿着高庆康给他的五百块大洋,借着夜幕的掩护溜回了新寨沟。



(编辑:陈友云 审核:吉庆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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