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 进||老兵,我只想紧握你苍老的手

向 进
2025-10-28
来源:西南文学网

     

           

云南的秋天,宛如一幅绚丽多彩的画卷,散发着迷人的魅力。天空湛蓝,高原连绵起伏的山峦如被打翻的调色盘五彩斑斓,湖泊在秋日的照耀下清澈宁静。

2023年10月的一天,在通往云南腾冲的高速公路上,一辆满载故事的旅游大巴正稳健前行。车内坐着贵州省散文学会的15名会员,以及4名关爱抗战老兵的志愿者,他们共同参与“重走远征路”采风活动,每个人的眼神中都闪烁着对滇西抗战历史的探寻渴望,心中满怀着对抗战英烈的无限崇敬。

旅途中,年届六旬、作为学会常务副会长与此次采风活动领队的伍秋明忙个不停,联络协调、统筹安排等等。我深知,多年来她一直致力于关注抗战老兵的公益,这份坚持让她对滇西大地、抗战英烈以及那些幸存老兵怀有一份难以割舍的深厚情结。出发前,我曾好奇问她:“老姐,你都去过滇西这么多次了,难道不会感到厌倦吗?”她的回答干脆而坚定:“不会。反而时间久了没去,心里还会惦记。”

伍秋明是六盘水日报退休的资深记者,也是一名作家。2010年,一部长达36集的电视剧《我的滇西1944》,竟然使得她成了彻夜不眠的“追星族”。那种侵略者屠刀下民众遭受的苦难,抗日将士血染疆场的悲壮,在她的内心时常处于极度的压抑中,泪水一次次模糊她的双眼。

那年的国庆节,一个偶然的机会,她踏上滇西之旅,追寻那段沉重的历史,寻访健在抗战老兵。随后,她成为贵州一个民间公益组织“关注黔籍抗战老兵志愿者慰问团”的一名志愿者,全身心投入“关注老兵、寻找老兵、慰问老兵、记录老兵”的公益活动,一做就是15年。

        

抗战14年中,贵州征兵675432人,在抗战的正面战场上,贵州子弟的总兵源多达70余万人。滇西抗战,贵州有近4万余名“草鞋兵”远离家乡勇赴前线。他们在腾冲战役、松山战役、龙陵战役中浴血厮杀、英勇杀敌。悲壮的滇西抗战,让无数后人缅怀纪念,让无数人向往滇西,千里迢迢到腾越古城的国殇墓园凭吊、祭拜抗日英烈。在这片英雄的土地上,无论是国殇墓园里一排排沿山而立的小石碑,还是在蓝天下高高矗立的“198师纪念碑”,无论是掩映在山茶花园里的“黔籍抗日殉国将士纪念碑”,还是松山之巅那参天青松下字迹模糊的“陆军第八军第一百零叁师抗战阵亡将士公墓”,都在无声地诉说数万贵州抗日健儿用生命和鲜血写下惊天地泣鬼神的不朽功绩。

2010年第一次到滇西,伍秋明和40多名志愿者一路看望了居住在腾冲、龙陵、陇川、瑞丽、盈江等地的9位黔籍抗战老兵。其中两位原籍分别是遵义和惠水的老兵,他们贵州家乡的亲人也跟随一起前往,去与阔别60多年后的老人重逢。少壮离家一别数十载,对于离家多年的老兵们来说,故乡只是他们心中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如今见到了家乡的亲人,已是风烛残年的他们老泪纵横,那一幕感人的情景让人泪奔。

滇西之行使伍秋明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撼,那段难忘的历史和这那些经历过战争的老人们对她的触动很大。抗战老兵是一个即将凋零的特殊群体,他们在国家危难、民族危亡的紧要关头,挺身而出。滇西抗战结束后,有部分老兵因各种原因流落在了滇西,而且大部分永远与家人失去了联系。活着的抗战老兵,他们都是普通人,战争历史过后长期被忽略的“沉默者”,年龄最小的80多岁,大的已过百岁之寿。几十年来,他们在异乡的偏远山村过着平静的日子,且大多生活贫困、内心孤独,他们很需要社会的关注与帮助,哪怕是来自民间的。流落异乡的贵州老人,当年怀着保家卫国同仇敌忾的决心,毅然参加远征军,奔赴滇西、缅甸、印度,与日寇进行殊死血战,幸存下来的基本定居在滇缅边境一带,他们大多数人都没有回过家乡。

离开老兵时,伍秋明都会紧握老人的手说“您老人家好好保重身体,我明年再来看来你”。其实,平常人看来这只是一句普通的告别语,她却当成一份庄重的承诺。她决定每一年的国庆长假都再赴滇西,去看望这些当年远离家乡浴血沙场的老人们。她知道抗战老兵是一个即将谢幕的特殊群体,他们都年事已高,每一次的看望,都是对他们精神上的慰藉,是迟来的敬仰。

       

回到贵州后,伍秋明便投入到关注抗战老兵的公益活动中,寻访和看望老兵也就成为她生活中的重要内容。她和志愿者们在省内或省外寻找健在的黔籍抗战老兵,足迹遍及贵州省9个地州市的50余个县、市的乡村和城镇。每到一个老兵家,伍秋明都要认真记录老兵的抗战经历,询问老人的生活和健康状况,随后和志愿者们一起开展帮助老兵解决生活困难等工作。她说,这是一项与时间赛跑的工作,要让这些老人不带着一丝遗憾离开人世。

通过努力,迄今为止,这个志愿者团队在省内和滇西以及外地找到了近700多名健在黔籍抗战老兵。

“老兵们身上承载着太多的历史沧桑和民族苦难,这样一个特殊的群体就生活在我们身边,并且逐渐在消失,我们不能熟视无睹。我们在做的事情不能等同于助学、助残、助贫和一般性质的助老,我们是在发现历史的盲点。我们关注和关爱这样一个特殊的群体,就是为了还给他们荣誉和自尊。同时也是想用行动告诉更多的人,如果国家和民族再一次遭受外侮时,依然会有无数热血男儿会义无反顾地走上战场……”。

伍秋明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10多年来,她坚持参与关注抗战老兵的公益活动,利用每一个周末去走访和看望找到的老兵,不管是五六百公里之远的铜仁,还是六盘水境内的几个县区,只要有抗战老兵的信息,她都会第一时间与先生驱车前往。而每年的国庆大假,她雷打不动地奔赴滇西,看望那些流落异乡的贵州籍抗战老兵。直到2018年,居住在龙陵县镇安镇竹箐村的滇西最后一名黔籍抗战老兵李文德老人离世,她的滇西之旅才按下了暂停键。

       

生活中的伍秋明很节俭,衣着朴素。到滇西采风活动,一路上的食宿都由她来安排。有时候我在她身旁,听见她和某个将落脚的酒店砍房价,10元、5元的杀价。在餐馆就餐,她要亲自去点菜,也是特别的节省。到一些景点,其他人或多或少都会购买土特产,她在一边纹丝不动。这些现象让我很是诧异。按理说,她和老伴两人的退休工资也是过万,又没有老人或儿女的负担,经济上应该宽裕,怎会这样节省?

后来在与她的摆谈中,她毫不掩饰地向我透露了她的秘密:这么多年,一直在做老兵公益。特别是最初那几年太投入了,她和先生每个月的工资都变成了去看望老兵们的燃油、过路费和慰问品和慰问金,两人都是地地道道的“月光族”。随便估算,十多年来,他们在关注老兵这项公益的花费达10多万元,因此家里根本没有什么积蓄。她说因为囊中羞涩,不得不处处节俭,搞习惯了。

伍秋明说:“关注抗战老兵多年,虽然耗费了我很大的时间、精力和金钱,但我从不后悔,因为我也收获了很多。我不仅更为深刻地了解了历史,还从老兵们身上学到了很多难能可贵的精神,他们留下了很多让我感动的故事。”

她给我说了两个感人的故事。

2012年在独山组织了一次活动,邀请了普安的92岁的女老兵施仲珍去参加。本来老人平时会晕车,到乡下吃酒都坐不了车。当她知道独山有两个和她一样也到过缅甸打仗的老人,执意要去。其实这是一种力量支撑着老人,老人要去看望的不仅仅是有着相同经历的老人,而是要去找回60多年前那段用青春用热血抗倭卫国的记忆。到了独山,三双苍老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时,独山两位老兵一声“老姐姐你还好吗?”让施仲珍老人和志愿者们顿时热泪盈眶。

还有一位是居住在水城发耳的老兵丁西伍,他曾作为远征军在印度和缅甸抗日,身上留下几处伤疤。有一次伍秋明去乡下看他,问他:“老人家,日本人想抢占我们的钓鱼岛,要是发生冲突开打,你还去不去?”原以为老人会说“我老了,走不动了”之类的,谁知他说:“去!我可以在迫击炮旁边指挥他们瞄准,一炮打出去,干他狗日的几个倒下”。那样的话出自一个几十年来居住在破旧房屋里的老兵嘴里,伍秋明说当时她心里说不出的难受,立即站起来,给老兵深深鞠了一躬。

           五

作为一名记者和文学爱好者,伍秋明觉得自己有责任去记录历史,去讴歌英雄,与时间赛跑,抢救性地留下老兵们的故事。也就是这种情结,几年来,她不仅采写了大量的很多有关抗战老兵的新闻报道,还创作很多抗战老兵题材的诗歌、小说和散文发表在期刊和报纸上。其中刊登于《贵州作家》的短篇小说《墓碑》就是她的亲身经历,她说自己几乎是流着眼泪写的,至今都不敢再看。2020年,她主编了30万字的纪实散文《致敬!抗战老兵》并出版。今年,受孔学堂书局之约,她创作并编辑的纪实散文集《黔地忠魂》即将出版。目前,她正在创作纪念抗战胜利80周年“重走远征路”“重走抗联路”采风活动的文稿……  

15个寒来暑往,数万公里的行程。在关注抗战老兵的公益路上,伍秋明几乎是从青丝走到白发,但她依然充满激情,坚定信念。她说她要和志愿者伙伴们一直走下去,直至最后一名老兵去世。

“这些年的奔跑,只为握住他们老茧纵横的手,带去最后的温暖与关怀,让他们感受到那份彻骨的人间至爱。随着老兵们一个个的离去,我只想用最快的速度,给那些曾经征战沙场的黔籍抗战老兵带去一缕春风,一丝问候……”

她的这番话,让我想起了曾经读过的她的那首散文诗《瓮水丰碑》中的几段文字:

我来了!我长途跋涉奔你而来,我的老兵,像我爷爷或者父亲一样慈祥的老人。听不见我轻声的呼唤,你可看见我眼中盈满的泪水?

我赎罪般地蹲在你的膝下,仰望你写满沧桑的脸,已经看不到当年的那种英姿。我想透过你浑浊的双眼读懂你心中隐藏的荣耀,还有那些悲凉与辛酸。

仿佛用一生的等待换来了迟来的问候与敬仰,你笑了。你笑了,而我的心在不停的颤抖——我只是一片迟迟飘临的枫叶啊,你却以为得到了整个秋天。

……



作者简介:向进,女,资深媒体人。散文作品在全国“舞钢杯”、“柳钢杯”职工文学大奖中获得铜奖、银奖,作品在各类征文活动中获特奖及一、二、三等奖60多个。创作出版的20万字长篇小说«热爱生命»,获得2014年贵州省“新长征”职工文艺创作长篇小说类三等奖。散文作品在2022、2023年贵州省散文学会主办的征文活动中分获二、三等奖。戏剧作品在«贵州剧作»刊登。



(编辑审核:陈友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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