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维印象
张维是黔北纳雍县东北部的一个边远乡镇。因为我们在这里开办了两个煤矿,我前段来蹲点住了个把星期,小镇给我留下了难忘的印像。
张维又名张家湾。镇子被重重大山包裹,山上都是茂密的林子,一年四季野花点缀其间;小路边、山上溶洞随处可见,洞壁上悬挂着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石钟乳。这里是候鸟的驿站,每年冬季从北方飞来在这里做短暂的停留,补充能量继续向目的地进发:黑颈鹤、灰鹤、斑头雁等飞往六七十公里外的威宁草海,红嘴鸥等从西伯利亚飞来的鸟类则还要继续长途跋涉飞往昆明滇池……白天,每当数以万计的候鸟黑压压地飞过,吱吱嘎嘎的欢叫声响彻天空时,那种壮阔的场面、那种生命的力量令人震撼,敬畏之心油然而生。镇子中间,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溪穿过,水极清,甘甜,可直接饮用。夏日,“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孩子们在溪流中嬉戏,摸鱼捉虾……小溪在镇子的南端悄然流入崖壁下的天坑而不知去向。据说,每年春夏涨洪水时,天坑里有一种两三寸长的细鳞鱼游出,人们叫其“苦老者”,其背上有一种寄生的小虫俗名“鱼虱子”,打鱼人打到后先将小虫取下收集起来,焙干后出售,是治疗支气管炎的良药,市场售价不菲。
我去附近村子的职工家走访,深为他们所过的那种简朴生活所折服。他们一年到头似乎对苞谷饭、洋芋情有独钟。苞谷饭是用小木甑蒸的,存放两三天不会变味。家家户户都有一个砖砌的煤灶,一天到晚冒着火苗,灶的周围烤着洋芋,谁饿了可随时取用。他们尤其喜食那种那种半生不熟的,食用时拍一拍灰,以小刀从中划一条缝口,搁些带盐的辣椒面即成美食。他们说这样吃脆,香,有味。我曾问他们,你们在矿上上班每月工资近万元,为何不买大米吃呢?大米又那么便宜。他们说,祖祖辈辈这么吃习惯了,他们有洋芋、包谷就能生存下去。有几个洋芋搬来搬去,他们似乎已经很满足了。
张维属于高寒山区,不适宜蔬菜生长,而耐寒的洋芋则为他们提供了身体需要的营养元素。这里的人身体强健,可能也与他们的饮食习惯有关吧。
在张维,因地处边远,老百姓不甚重视计划生育。我到职工家串门,看到一般家庭小孩三四个,有的多达七八个,站成一排就像楼梯垫一般。孩子多,负担自然就重,可他们并不在意,说一只羊是放,两只羊是放,七八只羊也是放。我曾和村干部探讨这种生育现象的原因,他们说还是落后所致。开煤矿前,村子里基本没通电,更谈不上有什么电视可看的了,单家独户的,汉子们天一黑就上了床搂着老婆折腾,孩子也就自然多了。
张维人是十分好客的,其待客的那份热情与执着亦令人难以忘怀。如客人到家,他们会倾其所有,或杀鸡、杀鸭,或宰羊。酒是必喝的,喝的是当地土法酿造的苞谷酒,其酒精度50度以上。喝酒开始先用小杯,后用大碗。村民虽然不懂什么酒文化,但劝酒词也是一套一套的,使你无法谢却。他们认为,酒桌上没有“麻”翻几个,那是主人“招待不周”,酒没陪好……我去职工家三下五除二把事办完即告辞,怕他们陪酒。有的职工对此“不满”,说书记总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也不陪我们喝喝酒,我们“不爽”,总要找机会麻他一回……
张维不仅山水秀丽、民风淳朴,矿产资源也十分丰富,盛产低硫低灰高热量的无烟煤,山边的露头煤挖来就可以烧火,如同劈柴。可惜的是交通不便,仅有一条公路南接县城东接六枝,煤炭外销靠汽车拉到80公里外的六枝火车货运站。由于车流量大,加之沿途所经村寨村民往路上泼水降尘,路面一个大坑接着一个大坑,损毁严重,如有车辆陷进或发生故障趴窝,后面车辆只有干等了,有时一等就是一两天。道路不畅严重制约了当地经济发展,我们曾组织人力对公路进行维修,但没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修补一次好不了几天又成现状。解决的办法只有对路面翻修、拓展乃至改道绕过村寨。据张维镇人大张主任讲,他们已向县领导汇报并引起上级的关注,彻底整修这条公路已列入下半年的计划。
井口那支水
废弃矿井的井口,常年有一股碗口大的水涌出流入水池。附近村民在这里洗衣、洗菜、饮牲口……
不断有职工群众找我:井口的那支水我们为何不利用做生活用水?可惜了。
我一遍遍地解释:水是从矿井流出来的,经过煤层,经过我们曾经开采过的石膏矿,经送贵阳化验水质不合格。不合格的水不能饮用。我还在职代会上讲了这支水暂时不能利用的原因。
这支水若从表面来看,确实清清亮亮,但凭肉眼看不到它的水质。本质往往被现象所掩盖,从而引发误判。
记得《三国演义》上有诸葛亮征南蛮、渡泸水时遭遇水的挫折的故事:(马岱)领兵到沙口,驱兵渡水;因见水浅,大半不下筏,只裸衣而过,半渡皆倒;急救傍岸,口鼻出血而死……土人曰:目今炎天,毒聚泸水,日间甚热,毒气正发,有人渡水,必中其毒;或饮其水,其人必死。
马岱看到的是水浅这一表像,而没想到炎天水毒,所以损失了不少军马,吃了大亏。
《水浒传》中的晁盖等好汉逼上梁山,其中也有白胜出卖的原因:晁盖等人智取生辰纲后不久事发,白胜被捕经不起拷打供出了所有参与人员。白胜这个人的本质是贪生怕死,一个不折不扣的软骨头,但晁盖没有看出,乃至邀约入伙,差点被官府捕去砍头。
看事要看其本质,看人要看其灵魂。
有的人有点小聪明,夸夸其谈,自吹自擂,不干正事。成天围着领导屁股转,讨领导欢心。但在普通老百姓面前,他又是另一副面孔。这种人心地狡诈,心术不正,是典型的两面人。作为领导者来说是要十分警觉的。
有的人不善言词,不屑于吹吹拍拍,只老老实实做好自己分内的事,但在危急时刻敢于挺身而出,敢于挑重担。这就是他的纯洁本性。作为领导,对这样的同志要多些信任,敢于使用,还要保护他们,替他们说话。
透过纷繁复杂的现象看到本质,本来就是一个领导干部应具备的素质和基本功。当然,对于心术不正者或故意装憨者来说,是永远看不到事务的本来面貌的。
井口的那支水在静静流淌,依旧有人向我说可惜了的话。
灵性的雀子
早上才四点多钟,那只栖息在窗外白杨树上的雀子就迫不及待地开唱了。起首是啁、啁、啁地清了清嗓子,接着一声长、一声短,不紧不慢地咏叹,似乎是在诉说什么心事或讲述什么故事。这时树上有同类呼应,这只雀子曲调一变,一会儿如高山流水,一会儿如万马奔腾……树上的那些雀子纷纷加入,百鸟齐鸣,嘤嘤啭啭,此起彼伏,虽无指挥,却配合得天衣无缝。天籁之音,组合成一台祥和美妙的音乐会。
这只雀子,其实是一只土画眉。
是什么缘故使得这些自然界的精灵如此欢欣?
——是六枝十里长街灯火辉煌的夜景?
——是城区建筑工地摇曳的探照灯光柱?
——是城市建设者上下班匆匆脚步和笑语?
——是日益和谐的社会和生态环境?
答案就在它们的歌声里,让人们去品味,揣摩。
我想起一些古人咏鸟啼的诗句: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那是一种不问世事、享乐贪眠的心境;
“打起黄莺儿,莫叫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那是一种思念亲人而关山阻隔,无可奈何的哀怨;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那是一种释怀难解的感叹。
……
时代变了,同是鸟啼,但旧曲换了新词。
听到树上雀子的演唱,我的心头似有一股巨大力量在升腾,仿佛战士听到了出征的战鼓、冲锋的号角。虽然隔天亮还有个把小时,但我要赶路到单位去。那里,有我们大用人脱贫解困方兴未艾的战场;那里,有组织的重托、职工的期盼;那里,有我的抱负和理想、和班子成员的庄严承诺;那里,有我和广大职工苦干实干、“两个文明”一起抓的大合唱……
那只雀子,每天组织汇演,乐此不疲,毫不懈怠;
那只雀子,堪称一位天才音乐家。
一只灵性的雀子。
我这张马脸
我这张脸,确实有点对不起观众:一张马脸。
在家里,老伴常拿我这副嘴脸来开涮:看你那副尊容,凶巴巴的,好像谁借你的米还的是糠………
老伴的抱怨没有错,我确实是这个模样,可我这副尊容是父母给的,我无法改变呀。
我这张脸虽不中看,特别是板下来时还有点寒碜,却也给我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效果:那些心术不正、搞歪门邪道的人见我绕道而行。如某次有人向纪委反映:某销售人员借公款不还,催多了还发火,说我欠公家的,关你毬事?我想还就还,不想还就不还,你奈我何?我说,那我找他一下。此人接电话后来纪委,我先让他坐了半个钟头的冷板凳。他见我拉着个脸,又不说话,心理发毛,小心翼翼地问,书记找我有何事?我盯了盯他,问:公家那笔钱还了没有?你不想还,就回家准备一下,去后山看守所蹲几天。接着我把借公款超时限不还如何认定犯罪的有关规定念了一下。他说,马上还,马上还。第二天,这个老赖就把所借公款一分不少地交了回去。原帝宗物业部的刘某私自处理公家一台变压器,所得款几个人私分。这是个“老油条”,干这种违纪的事胆子大,其所在单位接到群众举报后找他,他就是不认账,信誓旦旦地说他见都没见过,还反咬一口说是有人故意整他,要求还他的清白。问题汇报到我这里,我把他喊来,也是没给他好脸孔。我问他那台变压器的事想起来了没有?给你最后个机会,过了这个村就再没有这个店了。他这回晓得铁锅是铸的了,不承认没有好果子吃,吓得双腿发抖,痛哭流涕地说:我鬼迷了心窍……根据他的认错态度,其所在单位给了行政处罚,追回了赃款……
这样的事情不少,我这副不逗人喜欢的容颜给我帮了忙。有人说我一身煞气,难道这是煞气吗?
我在基层单位上班时,有人说我这张脸镇得住场面。我从集团公司纪委调任后勤公司,吸取过去该单位发生腐败案件、生产、经营长期处于落后状态的教训,一上任就和班子成员约定:不乱说,即不说与中央精神不一致的话和不利于班子团结的话;不乱吃,严禁用公款吃喝;不乱拿,除了工资,不得巧立名目给自己发奖金或报销应由个人负责的发票;不乱坐,不得公车私用;不乱走,不去高消费场所和娱乐场所。这几个约定我先做到,做不到的请走人。班子成员都很支持,结果风气一新,上上下下齐心协力抓工作,堵漏洞,开财源,迅速扭转了被动局面,职工得到了实惠。如果说我镇得住台子,不如说我这个“班长”做了自己应做的事,尽了自己应尽的责。对我个人的肯定,其实是对班子的肯定,这就是人格的力量。
广大职工群众、家属对我这张脸似乎也能接受。譬如我去基层科队征求意见、了解情况,大家都能畅所欲言,讲真心话,讲掏心窝子的话;我到家属区找离退休职工、家属们摆“龙门阵”吹壳子,他们亦乐意与我摆谈些家长里短、悲欢离合的事,我与之同喜同悲,年龄大的称我为“老弟”,年纪比我小的则称我为“老哥”……我和他们亲密无间。
老伴每天下班回来,第一句是人回来了没有?几十年了,她好像也没有厌烦我这张脸——一张马脸。
作者简介:聂昭棣,籍贯湖南隆回,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南教育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高级政工师,退伍军人,报社编辑、记者。著有散文集《金沙江的回忆》,纪实文学《下里巴人》《讲坛春秋》《牂牁江畔的博弈》等作品。
(编辑审核:陈友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