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庆菊||肖勤文学的三重美学维度——读《肖勤作品精选集》

吉庆菊;编辑:钟新
2025-09-11
来源:西南文学网


肖勤文学的三重美学维度——读《肖勤作品精选集》

作者:吉庆菊


摘要:本文从叙事美学、文化隐喻和时代关照三重维度,深入剖析了《肖勤作品精选集》的文学价值。肖勤以黔北山区为背景,通过独特的叙事手法,构建了兼具地域性与普世性的文学世界。她的作品将乡土符号(如“丹沙”“山歌”)转化为文化隐喻,既传承传统又直面现代性冲击,展现了乡土中国的精神内核。同时,肖勤敏锐捕捉城乡二元结构下的社会变迁,以新现实主义笔触书写个体命运与时代洪流的碰撞。文章指出,肖勤的创作超越了地域局限,在全球化语境中为中国文学提供了独特的乡土记忆与世界性思考,其作品既是文化符号的载体,也是人性与时代的深刻映照。

关键词:叙事美学;文化隐喻;时代关照;城乡关系

在中国当代文学的璀璨星河中,肖勤的作品犹如一颗独特的星辰。她不似莫言笔下高密东北乡那般魔幻夺目,不似余华叙述中那般冷峻锋利,也不似迟子建描绘的北国那般苍茫辽阔,而是以黔北山区为根基,构建出一个既扎根泥土又超越地域的独特文学世界。这位从贵州遵义走出来的作家,用她特有的文学语法,在当代文坛开辟出一方既传统又现代、既地域又普世的叙事天地。真正伟大的地域写作,最终都会超越地域本身。肖勤的创作,正是这一论断的生动注脚。

《肖勤作品精选集》收录的七部中短篇小说,恰如七枚精心打磨的文学棱镜,从不同角度折射出中国当代社会的精神光谱。这些作品暗合了卢卡契“总体性”理论中对文学反映社会本质的追求,虽然题材各异、风格有别,却共同构建起一个兼具地域特质与人类共情的文学宇宙。在这个宇宙里,每一个平凡生命都闪耀着诗性的光芒,每一处日常细节都蕴含着存在的密码。本文将从叙事美学、文化隐喻和时代关照三个维度,解构肖勤作品的深层价值,揭示其文字背后那些令人“恍然大悟”的文学密码。


一、叙事美学:微观史诗与复调叙事

肖勤的叙事艺术好似一位执着的考古学家,以文字的洛阳铲层层剥离生活的表层,显露出那些被日常尘埃掩埋的精神矿脉。她将“显微镜”的精密观察与“望远镜”的宏大视野完美融合,创造出一种独特的“微观史诗”文体。这种叙事策略呼应了热奈特在《叙事话语》中提出的“叙事距离”理论,通过视角的伸缩变换实现审美张力的最大化。

《丹沙》通过小女孩与堂祖公之间的互动,实践了亨利·詹姆斯“意识中心”理论的变体,作者以细腻的笔触和丰富的想象力,展开了一段跨越生死的灵魂对话。以“丹沙”这一象征物为线索,串联起过去与现在、现实与幻想的多个层面。这种叙事结构令人想起福克纳的《喧哗与骚动》,同样通过儿童视角的纯真与成人视角的深沉,形成叙事上的双重张力。而“泪凝星斗”“心映山河”等意象的运用,则暗合了中国古典美学中的“意境”理论,在有限篇幅中创造出无限的情感空间,还营造出一种诗意的氛围,不仅丰富了故事的情感层次,也使得整个叙事更加生动和立体。

《暖》的叙事结构宛如一幅精美的刺绣,其多重视角转换体现了巴赫金“复调小说”的理论精髓。以小等的生活经历为经线,以她与奶奶、庆生等人的情感纠葛为纬线,细腻地编织出一幅乡土生活的画卷。多视角叙事的运用,既有小等纯真无邪的儿童视角,也有庆生复杂矛盾的成人视角,还有奶奶饱经沧桑的老人视角。这些视角相互交织,让读者从不同角度感受到故事的层次感和丰富性。且节奏张弛有度,既有小等与奶奶相处时的温馨舒缓,如奶奶在太阳下冲小等笑,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新骨头在长……痛长……”这样的细节描写,充满了生活的温情与宁静;也有庆生与小等妈冲突时的紧张激烈,如庆生觉得自己的肺都快炸了,内心世界里对女人的所有美好印象和憧憬都被摧毁的内心独白,增强了故事的戏剧性和感染力。

《你的名字》以冯愉快与袁百里的恩怨情仇为主线,穿插着县城搬迁、官场沉浮等事件,构建了一部微观史诗。作者既以冯愉快的主观视角,展现他对袁百里的仇恨与关注,也有客观的全知视角,呈现县城搬迁过程中的种种矛盾和官场生态。

从冯愉快因杀猪匠之死对袁百里产生仇恨的紧张开篇,到描述冯愉快平淡的派出所生活时的舒缓,再到县城搬迁时各方势力博弈的紧张高潮,节奏把握精准。例如,在描述冯愉快在派出所的日常时,通过他扫地、打开水等琐碎细节,营造出一种平静的氛围,与后续搬迁带来的动荡形成鲜明对比。用细节描写推动叙事,如冯愉快每次以“你看看人家谁谁谁”结尾来骂儿子,这一细节不仅刻画了冯愉快的性格特点,也反映了他对袁百里的复杂心态。又如滚月光在派出所的表现,通过他的言行举止,生动地展现了这个人物的独特形象,同时也为后文他与冯愉快的关系发展埋下伏笔。

《霜晨月》的叙事节奏也颇具匠心,时而舒缓如溪流潺潺,时而湍急如江河奔涌。庄三伯的回忆与现实交织,阿哑的沉默与爆发形成鲜明对比,使得故事在平静的表象下暗流涌动。这种张力的营造,如同汪曾祺《受戒》中明海与小英子那种含蓄而饱满的情感表达——在最简单的对话与动作里,埋藏着最深沉的人生况味。

此外,小说对自然景物的描写并非单纯的背景铺陈,而是与人物的命运紧密相连。霜晨的冷月、山间的薄雾、墓碑旁的野花,都仿佛被赋予了情感,成为人物内心世界的延伸。这种“以景写情”的手法,既继承了古典文学“情景交融”的传统,又带有现代文学对人性幽微之处的深刻洞察。《霜晨月》的叙事美学价值在于它用克制的笔触勾勒出澎湃的情感,用破碎的片段拼凑出完整的生命图景。庄三伯与阿哑的故事,就像那轮霜晨的残月,清冷而温柔,残缺却圆满,在读者的心中投下久久不散的余晖。


二、文化隐喻:符号学视野下的乡土重构

肖勤笔下的乡土中国,绝非简单的现实摹写,而是一个充满文化密码的复杂符号系统。她以洛特曼文化符号学的方法论自觉,将黔北山区的风物人情转化为具有普遍意义的文学象征。

《丹沙》中的“丹沙”不仅是一种具体的物品,更是一个皮尔斯符号学意义上的“象征符”,它象征着生命的延续、灵魂的归宿,以及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这种象征手法,与马尔克斯《百年孤独》中的“黄蝴蝶”有异曲同工之妙,将地方性知识提升为普遍性隐喻。堂祖公对丹沙的执着,反映了他对生命本质的深刻理解和对灵魂不灭的坚定信念。小说中的其他元素,如“山歌”“冲傩”等,也是乡土文化的重要符号。这些符号不仅丰富了故事的文化内涵,也重构了乡土文化的符号学体系。在现代化进程加速的今天,《丹沙》的文化隐喻显得尤为珍贵。它提醒人们,在追求物质文明的同时,不应忘记那些承载着民族记忆和文化基因的传统符号。

《霜晨月》进一步挖掘了乡土中国的灵魂深处。除了“坟地”与“霜月”,小说中的“山歌”也是一个极具象征意义的符号。庄三伯在屋内唱起的那罐熬了很久的中药般的歌声,不仅仅是他个人情感的宣泄,更是乡村文化的一种传承与表达。这歌声中蕴含着乡村人的喜怒哀乐,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也是他们在艰难岁月中的精神寄托。同时,“雪”这一自然元素在小说中也具有丰富的文化内涵。它既是冬天的象征,也是纯洁与冷漠的双重寓意。雪花飘落在毛小顺的脸上、身上,合着风卷进门内,扑在似笑非笑的阿哑脸上,这一场景不仅营造了一种凄美的氛围,也暗示着人物内心的纯净与无奈。通过对这些文化符号的深入挖掘,《霜晨月》展现了乡土中国灵魂的深沉吟唱,让读者在感受故事魅力的同时,也能领略到乡村文化的深厚底蕴。

《暖》中,“奶奶”这一形象是乡土文化中坚韧与慈爱的象征,是乡土美德的人格化象征,其文化意义堪比《红楼梦》中的贾母。她虽然身体瘦弱,但依然用自己照顾幼小孩子般的神情、心态和举动去照顾小等,她的存在代表着乡土社会中传统美德的延续。奶奶的笑容、话语以及她与小等之间的互动,都成了乡土文化中温暖与关爱的符号。特别值得注意的是暴雨来临前的描写:“天像是被撕破口子的巨大水袋”,这一意象既是对自然现象的精准捕捉,也是对人物命运的隐喻性书写。“苞谷”也是重要的文化符号,它不仅是小等和奶奶生活的物质来源,更象征着乡土生活的质朴与艰辛。小等对苞谷的珍惜,以及她试图用苞谷去够奶奶手的情节,体现了乡土人民对生活的执着和对亲情的珍视。

此外,“黑松林”这一环境符号,带有神秘和恐惧的色彩。它既是小等恐惧的来源,也象征着乡土社会中未知的命运和挑战。小等在黑松林中的经历,反映了乡土人民在面对自然和命运时的无助与挣扎。这些隐喻,通过对乡土符号的重新诠释,揭示了乡土中国的文化特质和精神内涵,传达了对乡土文化的敬意和对乡土人民命运的关怀。

《所有的星星都有秘密》通过“路虎车”“思想鸡”等符号,对乡土官场生态进行了尖锐解构。这种书写方式与吴敬梓的《儒林外史》不谋而合,以物象讽喻人性,在幽默中见深刻。特别是“高岗县的冬天”这一环境符号,其象征意义堪比鲁迅笔下“未庄”的寒冬,暗示着体制环境的严酷与人物命运的寒意。


三、时代关照:新现实主义的历史书写

肖勤的文学创作始终保持着对时代脉搏的敏锐感知。她的写作继承了卢卡契“伟大的现实主义”传统,同时融合了詹明信“政治无意识”的历史视野。《肖勤作品精选集》中的七篇小说,共同构成了一幅当代中国城乡关系的立体画卷。

《好花红》深刻揭示了乡土社会面临的困境与挑战。小说对乡村年轻一代的刻画,印证了雷蒙·威廉斯“情感结构”理论中代际价值观的变迁。随着时代的发展,乡村不可避免地受到城市文化的冲击。小说中虽然没有直接描绘城市的繁华,但从人物的生活变化和情感波动中,可以感受到城乡差距带来的影响。例如,花红对外面世界的向往,她听着加叶寨世世代代的酸汤故事,却也渴望着未知的远方,这反映了乡村年轻一代在城乡文化碰撞中的迷茫与追求。

同时,乡村内部也面临着诸多问题。老铳与柿子的冲突,不仅仅是个人之间的矛盾,更暗示了乡村社会中传统观念与现代利益的冲突。柿子为了生活奔波,对老铳的行为表示不满,体现了乡村人在现实压力下的无奈与挣扎。而乡村的封闭与保守,如人们对米摆的畏惧和排斥,也反映了乡土社会在时代变迁中的保守性与局限性。然而,小说并非一味地展现困境,在对乡土困境的描绘中,也透露出乡村的坚韧与希望。老铳对米摆的不离不弃,花红对苦根的悉心照料,以及乡村生活中那些温暖而琐碎的日常,都彰显了乡土社会中人性的美好与坚韧。

《丹沙》虽然以乡土为背景,但其目光并未局限于乡村。通过小女孩与父亲的互动,巧妙地触及了城乡的现实问题,展现了城乡价值观的碰撞。父亲作为城乡之间的桥梁,他的矛盾与挣扎反映了现代化进程中乡村面临的困境与挑战。父亲对堂祖公的迷信与对科学的信仰之间的冲突,象征着城乡文化价值观的碰撞与融合。这种书写方式与路遥《平凡的世界》中的孙少安形成互文,共同探讨了现代化进程中乡村知识分子的精神困境。小说也表达了对乡村未来的美好期许。小女孩的纯真与梦想,则如沈从文笔下《边城》中的翠翠,象征着乡村在新时代中的希望与可能。这种对时代关照的深刻洞察,使得《丹沙》不仅是一部乡土小说,更是一部具有现实意义的社会寓言。

《去巴林找一棵树》对城乡情感困境的刻画尤为动人。白河与黄桅子的爱情故事,不得不让人想起张爱玲《半生缘》中的世钧与曼桢,在时代洪流中演绎着爱情的坚韧与无奈。“口琴”这一情感符号的使用,则如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中的“井”,成为连接记忆与现实的媒介。黄桅子进入医科大学,代表着乡村青年对城市生活和知识的追求。然而,城市的繁华与压力也给她带来了诸多困扰,学业的繁重、假期的打工以及与白河感情的维系,让她陷入了两难的境地。白河则坚守在小县城,他对黄桅子的感情与对乡土的眷恋相互交织,在城乡之间徘徊不定。他们的爱情在城乡矛盾的冲击下变得脆弱而无奈。白河去看黄桅子只能坐一两次火车,两人之间的交流基本上只是一封封信,这种距离和沟通的不便,反映了城乡之间在空间和心理上的隔阂。

同时,乡土社会中的传统观念与城市中的现代思想也在影响着他们的选择,如黄桅子对结婚的疑惑,体现了她在传统与现代之间的迷茫。当然,小说在对城乡冲突的描绘中,也透露出人性的坚韧与对美好生活的向往。白河与黄桅子对彼此的深情,以及他们在困境中的坚持,展现了人性中最美好的一面,也为他们在城乡二元结构下的生活带来了一丝希望。

《你的名字》对县城搬迁的描写,具有深刻的社会学意义。这种“空间政治学”的书写,呼应了列斐伏尔的空间生产理论,展现了权力对空间的塑造与争夺。冯愉快与袁百里的命运沉浮,则如巴尔扎克《人间喜剧》中的人物,在时代变革中展现了人性的复杂。


结语:作为文化记忆的文学书写

肖勤的创作以其独特的叙事美学、丰富的文化隐喻和深刻的时代关照,构建了一部乡土中国的精神史诗。正如加西亚·马尔克斯所说:“一个作家最好的政治立场,就是写出真相。”肖勤的作品正是通过对乡土真相的书写,超越了地域局限,达到了普遍的人性高度。

在这些作品中,我们不仅看到了黔北山区的风土人情,更看到了本雅明所说的“辩证意象”——那些在历史裂缝中闪耀的真理碎片。它让我们感受到了人性的复杂与美好,也引发了我们对时代变迁与个体命运的深刻思考。肖勤用她的文字证明:最地域的,往往也是最世界的;最乡土的,往往也是最人类的。这或许就是她作品最珍贵的价值所在——在全球化语境下,为中国文学保留了一份珍贵的乡土记忆,也为世界文学贡献了一种独特的中国经验。

《肖勤作品精选集》,将在读者心中留下永恒的回响。它犹如一盏明灯,照亮了乡土中国的某个角落,让我们在品味故事的同时,也能找到自己内心的共鸣与力量。


【作者简介】

吉庆菊,系六盘水市钟山区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中华诗词学会会员、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现为西南文学网常务副总编、主编,著有长篇小说《乌金姑娘》(六盘水市首届文艺精品创作重点扶持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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